滕瑜平
(中山大學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220)
秦觀在詩文創(chuàng)作方面受到了蘇軾積極的引導,其中以策論的影響尤為深刻。好議論是宋代文章的一大特色,元人陳繹曾在《文章歐冶(文筌)》中精到地總結(jié)過這一現(xiàn)象:“宋人見識端正,文在議論中。”[1]蘇軾善于議論是后世文章學家普遍認同的,葉適對蘇軾的議論文評價很高,將他推舉為“古今議論之杰”[2]286。在南宋人心目中,蘇軾的議論文是他們學習的典范。蘇軾于弟子之中最賞識秦觀,在文章創(chuàng)作方面給予過秦觀很多指導,而這些指導較為集中地指向了策與論,這兩種文體中議論所占的比重最大。蘇軾將議論這一手法在論說文中的運用關竅授予秦觀,其中包括師法的對象、論證的模式與例證的使用等,而秦觀學習的成果也體現(xiàn)在策論五十篇當中,秦觀的策論處處都充滿著蘇軾的影子。
學界已有不少論著討論過秦觀的策論,吳蓓先生的《論秦觀策論》將秦觀策論同蘇軾、張耒的同題之作進行比較,凸顯了秦觀策論的特色[3]。朱剛先生的《唐宋“古文運動”與士大夫文學》考證了秦觀應考制科的歷史事實,剖析其策論的政治內(nèi)涵,認為:“其作用只限于黨爭,作為政論,談不上有何卓異之處。”他還認為從文學角度看,秦觀的策論仍舊具有典范意義[4]316-320。祝尚書先生的《宋元文章學》在論述“南宋論體文的程式法”時,提到秦觀“五十策只用一格”的現(xiàn)象明顯地展現(xiàn)了論體文朝著程式化方向推進的趨勢[5]。劉勇剛先生的《論秦觀的策論》點出了秦觀策論師法的具體對象,如賈誼、陸贄的政論,歐陽修的《朋黨論》,蘇軾的《策論》《策別》《策斷》等[6]。但是關于二人策論師承的具體細節(jié),目前學界所論較少,值得深入研究。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之上,通過文本細讀,結(jié)合蘇、秦交游的史實,再考察筆記、文話等著作,還可以發(fā)現(xiàn)在師承對象、論證模式、議論話題與文章特色等方面,二人的策論都具有很高的相似性,這更加說明了二者策論的師承關系。
秦觀的策論五十篇并非一時一地之作,而是通過長期的準備、寫作和整理集結(jié)而成。熙寧七年(1074),蘇軾在高郵與孫覺相會,孫覺以秦觀詩文示之,蘇軾盛贊之。元豐元年(1078),秦觀入京應舉,路過徐州,首次謁見蘇軾。二人一見如故,不斷地探討詩文作法。秦觀在元豐初年就開始策論的創(chuàng)作,至元豐三年(1080)文章數(shù)量已經(jīng)達到數(shù)十首,相當可觀。當時蘇軾身處黃州貶所,依舊不忘在科舉應試方面指導秦觀,《答秦太虛七首(四)》曰:
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絕,娓娓焉來逼人矣。如我輩亦不勞逼也。太虛未免求祿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為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shù)篇,但似此得數(shù)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7]1536
蘇軾為秦觀考慮得很長遠,不僅希望秦觀能夠順利考中進士,而且似乎還萌生了推薦他應制科的想法。秦觀“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shù)篇”其實就是后來他應制科所呈上的策論五十篇的雛形。蘇軾叮囑秦觀“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想必是要為他精心修改,期待著他最后能夠結(jié)撰出色的策論。他的策論在此時可以說是“胎息微萌,儷形已具”[8]。此后,他一邊應舉一邊創(chuàng)作策論。他雖然在元豐五年(1082)再次經(jīng)歷應舉失敗的打擊,但是終于在元豐八年(1085)中進士,除定海主簿,尋調(diào)蔡州教授。元祐元年(1086)至元祐二年(1087)在蔡州教授任上,他也利用公務之余撰寫策論。
制科在神宗熙寧七年(1074)時下詔廢除,直到元祐二年(1087)在劉摯的建議下才恢復[9]。元祐二年(1087)四月,詔復置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制科作為朝廷選拔特殊人才的考試,一共分為三道程序,一是提交五十篇策論,二是應秘閣六論,三是御前對試。《宋史·選舉制二》記載:“元祐二年,復制科。凡廷試前一年,舉奏官具所舉者策、論五十首奏上。而次年試論六首,御試策一道?!盵10]制科已經(jīng)恢復,蘇軾看重秦觀的政治才能,曾說:“秦觀自少年從臣學文,詞采絢發(fā),議論鋒起,臣實愛重其人,與之密熟?!盵7]936于是他便推薦秦觀應制科。蘇軾在《乞郡劄子》中還說過:“臣所舉自代人黃庭堅、歐陽榮,十科人王鞏,制科人秦觀,皆誣以過惡?!盵7]827秦觀在元祐二年(1087)提交了五十篇策論,并且在制科的第一道程序中,也就是策論的等級評定上得了第一名,證據(jù)是時任御史的劉拯彈劾秦觀云:“觀浮薄,影附于軾……軾遂考為第一?!盵11]參寥《哭少游學士》亦云:“當時所獻策,考致第一流。”[12]
然而秦觀作為蘇軾的高足、蜀黨的重要成員,自然不免被卷入黨爭之中。根據(jù)朱剛先生的考證,秦觀的策論是由當時任翰林學士的蘇軾、權翰林學士的胡宗愈和中書舍人的劉攽等人評定等級,蘇軾與胡宗愈同為蜀黨人士,劉攽和蘇軾亦十分要好。眼看此次制科考試很有可能被蜀黨掌控,洛黨和朔黨便對他們發(fā)起攻擊。蘇軾因為舉薦秦觀而被“誣以過惡”,秦觀被劉拯斥為“浮薄小人”,胡宗愈更是被劉安世上書二十章彈劾。秦觀只能頂著極大的壓力去參加秘閣考試,但最終沒有參加御前對試,以生病為借口回到蔡州[4]。
雖然秦觀最終沒能得到制科的功名,但是他的策論卻名聲甚高。黃庭堅作詩褒揚曰:“少游五十策,其言明且清。筆墨深關鍵,開闔見日星。陳友評斯文,如鐘磬鼓笙。誰能續(xù)鳳鳴,洗耳聽兩甥?!盵13]清代王敬之《讀秦太虛〈淮海集〉》言:“應舉賢良對策年,儒生壯節(jié)早籌邊??蓱z余技成真賞,山抹微云萬口傳。”[14]他指出了秦觀的策論才是真正用力之作,而其余技反而更被賞識。林紓更有“(秦觀)策論,則與東坡同一軌轍”“窮深極邃,文無遺義,仿佛蘇家議論”[15]的贊美。秦觀在策論上取得的成就離不開蘇軾對他的指導,以下具體分析二人策論的師承關系。
在議論文學習對象的選擇方面,蘇軾主張學習漢代的賈誼,他認為“文章必以西漢為宗”[16],又在《答王庠書》中感嘆云:“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實用,賈誼、陸贄之學,殆不傳于世?!盵7]1422王正德《余師錄》引李廌之言:“東坡教人讀《戰(zhàn)國策》,學說利害;讀賈誼、晁錯、趙充國章疏,學論事。”[16]呂本中《童蒙詩訓》亦云:
文章大要須以西漢為宗,此人所可及也……如秦少游之才,終身從東坡步驟次第,止宗西漢,可謂善學者矣。[17]
可見,蘇軾的政論文以學習西漢為主,尤其師法賈誼。
秦觀在文章中也非常推崇賈誼,諸多文章都取法賈誼的《過秦論》。《過秦論》最大的特點是同一句式的鋪排,也就是駢句很多,由此產(chǎn)生了強烈的氣勢,使讀者為之震撼。秦觀在策論中也好一次性鋪排極多的例子,仿佛歷史人物群像式的安排,讓人目不暇接,以此達到警醒讀者的作用。秦觀的《將帥》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該文強調(diào)將帥的重要性,秦觀搜羅從戰(zhàn)國時期至唐代的將領,全面鋪陳開來,仿佛歷史長卷徐徐在讀者面前展開:
昔智氏以韓、魏三國之兵伐趙,馬服君之子以四十萬之眾抗秦,可謂強矣,而潰于晉陽,坑于長平。廉頗率老弱之卒守邯鄲,田單鳩創(chuàng)病之余保即墨,可謂弱矣,而栗腹以摧,騎劫以走。是不在乎勢之強弱也。穰苴之用于齊,拔于閭伍之中也,一日斬莊賈,晉師罷去,燕師渡水而解。韓信之擊趙,非素拊循士大夫也,背水一戰(zhàn),而擒趙王歇,斬成安君。是不在乎勢之久近也。以周瑜之望曹公,不啻虎狼,而吳兵捷于赤壁;以元德之視陸遜,甚于雛鷇,而蜀師衂于白帝。是不在乎敵之堅脆也。東西異壌也,而鄧艾以縋兵取成都;南北異習也,而王鎮(zhèn)惡以舟師平關中。是不在乎地之遠邇也。夫以東晉之衰,而謝元得志于淝水;開元之盛,而哥舒翰失利于潼關。是不在乎時之治亂也。[18]608
他的《盜賊中》《人才》等文亦如此,限于篇幅,此不贅述。秦觀能得賈誼鋪排之妙,氣勢特盛,運用于策論之中完美達到了警人耳目的效果。
除了賈誼之外,蘇軾還非常推崇陸贄。為了延續(xù)陸贄之學,他特地上書將陸贄的奏議呈進給哲宗皇帝,在《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中稱陸贄“論深切于事情,言不離于道德”,他希望學習陸贄的文章,最后達到“發(fā)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歲月”[7]1012的目的。
秦觀深受蘇軾影響,他在進策的末尾多次用賈誼與陸贄的言論作為總結(jié),如《財用下》引用賈誼之語說明理財政策的勢在必行:“賈生曰:‘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傾。’嗚呼,如賈生者可謂知理財之術矣?!盵18]601《任臣下》引陸贄之語說明諫爭之臣的重要性:“陸贄曰:‘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fā)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衷唬骸G者多,表我之能好;諫者直,示我之能賢;諫者之狂誣,明我之能??;諫者之漏泄,彰我之能從。有一于斯皆為盛德?!瘑韬?!人主用諫諍之臣,贄之論盡矣。”[18]534值得注意的是,秦觀雖然對賈誼和陸贄的政治才能同樣地抱有推崇的態(tài)度,贊同他們的觀點,但是在學習二人文章方面,他的側(cè)重點卻不一樣。他向賈誼學習的主要是氣勢磅礴、鋪排陳列的縱橫文風,注重的是文章的行文風格和閱讀效果;而向陸贄主要學習的是一種議論切當、論事明白的“臣下告君之體”[19],注重的是文章的內(nèi)容實質(zhì)。
明代張綖重刻《淮海集》,稱贊秦觀道:“至于灼見一代之厲害,建事揆策,與賈誼、陸贄爭長?!盵20]如此溢美之詞雖然言過其實,秦觀文章之造詣遠不及賈誼、陸贄,然而他聽從蘇軾的教導,努力學習賈誼與陸贄文章的優(yōu)點,也的確為他的策論增添了一份陽剛縱橫的特質(zhì)。
就論證方式而言,秦觀有三種論證模式是從蘇軾處學習而來:一是翻舊為新,憑空議論;二是引史為據(jù),述其本末;三是好用漢唐典故,借古鑒今。
清代的魏禧指出,蘇軾議論古人有一非常明顯的特色:
善作文者,有窺古人作事主意,生出見識,卻不去論古人,自己憑空發(fā)出議論,可驚可喜,只借古事作證。蓋發(fā)己論則識愈奇,證古事則議愈確。此翻舊為新之法,蘇氏多用之。[21]
此論指的是蘇軾從古人的某些觀點中得到啟發(fā),卻不直引古人,而是將其作為自己的新見識,再以古人之論作為旁證,好似無意之處卻恰恰是精華所在。蘇軾的《韓非論》便是憑空議論、翻舊為新的典型例子。蘇軾的《韓非論》先拋出論點“圣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極言老莊淡泊虛無之論,再引到韓非刻薄寡恩的法家學術乃出自老莊之學,具體論證為:
今老聃、莊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泛泛乎若萍浮于江湖而適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懷,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于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說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7]102
蘇軾以為“莊、老之后,其禍為申、韓”,故對于異端邪說慎之又慎。蘇軾將老莊視為異端,又言法家源出老莊,而法家思想最后造成了禍患,告誡后世對異端應保持警惕。但這樣的觀點在蘇軾之前便有人提出。西漢時期司馬遷的《老子韓非列傳》將老子和韓非合傳,其深意就在于道家與法家的緊密關系。司馬遷認為韓非之學“歸本于黃老”,又稱老莊申韓“皆源于道德之意”[22]。蘇軾吸收熔鑄了前人有關黃老之學與法家思想的觀點,但在文章中卻不直接引用司馬遷之論,而是用自己的語言說出,仿佛此論乃是自己開天辟地之新見一般。
那么,秦觀是如何學習蘇軾這一絕技的呢?試看秦觀的《陳寔論》,文章以孟子對伯夷和柳下惠的評價開頭,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庇衷唬骸安陌?,柳下惠不恭。”秦觀問:“何也?”又自問自答道:
蓋古之君子初無意于制行,其制行也,因時而已。伯夷之時天下失于太濁,于是制其行以清;柳下惠之時天下失于太潔,故制其行以和……由其本而言之則為清,為和;由其弊而言之,則為隘,為不恭。[18]709
秦觀問為何孟子對伯夷和柳下惠的評價前后矛盾呢,其后由秦觀自己給出答案?!吧w”這一虛字的使用極為巧妙,它在此處起著推究本原的總結(jié)性作用。袁仁林《虛字說》釋“蓋”字云:“時言語能盡,自宜以粗約之辭發(fā)端,況文家多不著死語,雖真知灼見,亦必用活字起之,以示約略意,乃立言之體當如是也。”[23]“蓋”字的使用讓秦觀的意見多了一份真知灼見的意味。但是事實上,這一真知灼見孟子早就提出了?!睹献印とf章下》分別對伯夷和柳下惠都做了評價,認為伯夷的高潔能夠起到激清士風的作用,而柳下惠不介意在亂世中出仕,能夠使得士風敦厚寬容。伯夷的清高和柳下惠的寬容在孟子眼里其實都還不是最高境界,孟子最欣賞的是孔子,因為孔子“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乃是“圣之時者”[24]316。伯夷和柳下惠“因時制行”的做法之所以不如孔子,是因為二人的做法出發(fā)點雖然是為了拯救時弊,但是于弊端而言就會成為狹隘和不恭。而孔子則能執(zhí)中庸之道,于任何時代都不會出錯。孟子早將為何如此評價伯夷和柳下惠的原因說得一清二楚,秦觀學習蘇軾“翻舊為新,憑空議論”的手法,將孟子的意見藏了起來,而代之以自己的語言,仿佛這樣的高見乃是出于自己之口。秦觀接著寫道:
前史稱中常侍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陳寔曰:“此人不宜用?!倍畛J滩豢蛇`,乞從外舉。又中常侍張讓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張甚恥之,寔乃獨吊焉。嗚呼,若寔者,可謂殆庶幾于夷、惠矣!何則?桓、靈之時,政在宦人,而天下之士方以高節(jié)相高,疾之已甚,至使其屬無所發(fā)憤,常欲以身死黨錮之禍。海內(nèi)涂炭者二十余年,豈特小人之罪哉?君子亦有以取之也。寔知其然,故于用吏、送葬之事,稍詘其身應之,所以因時救弊而已。[18]709
陳寔雖然覺得高倫所用之吏難擔大任,但侯覽之命不可違,就只好請求自己到外地任職,這樣不會有損明德。張讓去世之后沒有高人名士前往吊謁,而陳寔只身獨往,以成全張讓。秦觀認為陳寔是可以與伯夷與柳下惠相提并論的,因為在東漢桓靈統(tǒng)治期間,士人過分地注重高尚的節(jié)操,導致許多人在黨錮之禍中死去,陳寔則愿意屈身為官,以救時弊。
黃庭堅曾提出點鐵成金、脫胎換骨的作詩之法,此法其實與魏禧所說的“憑空議論,翻舊為新”乃是同樣的意思。于作文而言,蘇軾和秦觀都深知此法之妙,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頻繁使用,這使得他們的文章,尤其是策論之文,達到了讓人耳目一新卻又似曾相識的特別觀感。
蘇軾在引用史料時有一個特點,即總是概括性地敘述事件本末以方便讀者閱讀,南宋的洪邁是最先發(fā)現(xiàn)這一特點的人,他說:
東坡先生作文引用史傳,必詳述本末,有至百余字者,蓋欲使讀者一覽而得之,不待復尋繹書策也。[25]
蘇軾的《武王論》一開頭:“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祿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武王崩,祿父與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于宋?!盵7]137《武王論》僅用七十余字便將周武王處理殷商遺民、管蔡作亂、周公立微子等事的始末說明白了,《范增論》也是僅有七十余字,就能寫出陳平離間范增項羽之事,這體現(xiàn)出蘇軾文章簡潔凝練的特點。
秦觀也承襲了這種做法,并且用語更加鍛煉簡潔,多以寥寥數(shù)語就道盡事件本末。這一特點在他的人物論中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如《魯肅論》:“魯肅勸吳以荊州之地借先主,先主因以取蜀,吳王悔之,歸咎于肅。”[18]718《臧洪論》:“臧洪以袁紹不救張超,絕不與通,至于敗死?!盵18]729《白敏中論》:“白敏中用李德裕薦,入為翰林學士,及德裕貶,詆之甚力?!盵18]761誠如洪邁所言,這樣的引用方式可以達到使讀者“一覽得之”的效果,在這一點上秦觀超越了他的老師。李廌《師友談記》“東坡謂秦少游文章為天下奇作”條引述了邢恕之語:
廌謂少游曰:“比見東坡,言少游文章如美玉無瑕,又琢磨之功,殆未有出其右者?!鄙儆卧唬骸澳成贂r用意作賦,習貫已成,誠如所諭,點檢不破,不畏磨難,然自以華弱為愧。邢和叔嘗曰:‘子之文,銖兩不差,非秤上秤來,乃等子上等來也?!盵26]16
“銖兩不差”“秤上秤來”“等子上等來”等語指的都是秦觀惜字如金、琢磨剪裁的引用史料方式。
秦觀在人物論中敘述歷史事件的本末首尾基本控制在二三十字之內(nèi),不但如此,他的策論五十篇除了《序篇》之外,基本上篇幅一致,他還力求在論說文中,做到立論、引據(jù)、總結(jié)原因等部分節(jié)節(jié)勻稱。這樣纖細巧妙的安排布置之功實在非同凡響,這很可能是受到律賦的影響。秦觀早年為了科舉考試長期寫作律賦,律賦的要求不僅限韻,而且需要嚴格控制文章的長短,句式也要整齊劃一。秦觀多年潛心學作律賦,在文章上的烙印亦是難以消除的,李廌在《師友談記》中所記載的秦觀的“場屋賦法”,其中有兩則是關于在律賦中“用事”的法則:
少游言:賦中用事,唯要處置。才見題,便要類聚事實,看緊慢,分布在八韻中。如事多者,便須精擇其可用者用之,可以不用者棄之,不必惑于多愛,留之徒為累耳。如事少者,須于合用者先占下,別處要用,不可那輟。
少游言:賦中用事,如天然全具對屬親確者固為上,如長短不等對屬不的者,須別自用其語而裁剪之,不可全務古語而有疵病也。[26]19
秦觀為了讓具體的事件符合格律的要求,對引用的材料進行精心的剪裁和編排,避免有累贅的字句出現(xiàn),本來長短不一的句子也要變得整齊劃一,分毫不差。這樣的習慣延續(xù)到了策論的創(chuàng)作中。
蘇軾才高,通曉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的歷史,在引用取證之時隨手拈來,但并不注重精準,甚至時常有錯,往往只取其至當和適用而已。不過在浩瀚歷史當中,蘇軾對于三代和漢唐的歷史經(jīng)驗最為推崇,因為三代與漢唐一直都是古代中國治世的典范。秦觀則執(zhí)其一端,專精于漢唐歷史。蘇軾有言:
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于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7]271
這句話可以看作是蘇軾對于三代與漢唐的總看法:上古三代雖為治世,但是年代久遠,文獻不足,難以徵之;漢唐則年代稍近,文獻與制度都可得而傳之,易于取法。不僅如此,他在草擬策問之時也多次用漢唐之事為題。秦觀受到了他的深刻影響,策論中取材引證不出漢唐二代典故,并且不少觀點與蘇軾一脈相承。最重要的是,二人引用漢唐故事都是以史為鑒,服務于宋代的現(xiàn)實政治。秦觀的進論二十篇中漢代人物占十二個,唐代人物占四個,從中可以看出秦觀對漢唐歷史人物的偏好。
秦觀《淮海集》中的《書王蠋后事》亦見于晁補之的《雞肋集》,由于王蠋是先秦時期的人物,所以周義敢先生從秦觀對于漢唐典故的熱衷與熟識這一角度出發(fā),判定這篇文章并非秦觀之作[27]。這側(cè)面證明了秦觀的確對于漢唐歷史有著獨特的愛好。其實不僅僅是秦觀,整個宋代一直對漢唐歷史有著濃厚的興趣,并據(jù)此進行了豐富的討論。由于漢唐是除了上古三代之外的治世典范,后世一直對這兩個朝代評價最高,具體表現(xiàn)為對漢唐歷史的反復敘述論說和對漢唐故事的取法效仿等等。通過秦觀策論文章所引用的漢唐故事,我們可以窺見宋代士大夫“漢唐觀”的一小角。蘇軾與秦觀通過以漢唐典故來曉喻現(xiàn)實政治中的宋代之事,這是北宋士大夫群體“漢唐觀”的集中表現(xiàn)。
總體而言,蘇軾與秦觀都希望取法漢唐的治亂經(jīng)驗,在“仁政”的最高方針之下,通過具體的用兵、任臣等手段,解決外患、朋黨、財政、民生等一系列問題,達到使北宋國富兵強的目的。
蘇軾與秦觀都希望從漢唐的興衰中吸取經(jīng)驗,解決北宋的現(xiàn)實問題。他們借漢唐典故表達出自己對于北宋政治的現(xiàn)實關懷,主要聚焦于幾個共同的論題:
蘇軾和秦觀對于仁政的向往是一致的,這也是儒士的共同理想。蘇軾在《策略一》中說:“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于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于亡而不自知也。”[7]226蘇軾認為西漢的君主并沒有殘暴酷虐之行,西漢的終結(jié)乃是“死于安樂”。秦觀則在《李固論》中進一步指出:“哀、成之君失德甚矣,然其事止于女寵佞幸而已,未犯不仁之罪。”[18]705秦觀也認為西漢君主雖內(nèi)德有失,但對于臣民未有不仁之行,因此“西漢易亡而復興”。秦觀引用孟子之言表達出自己對仁政的渴望。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盵24]216因此“三代之君,其始也,雖勢強大,非有仁心則不興。及其季也,雖德失政亂,非有不仁之罪則不絕”[18]705。
此外,蘇軾和秦觀都作有《諸葛亮論》,他們都批判諸葛亮未能將儒家仁政思想一以貫之的行為。蘇軾的《諸葛亮論》說:“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盵7]112秦觀也認為諸葛亮只是“霸者之臣”,原因在于他既“不足以取天下”,亦不足以“興禮樂”[18]723。蘇、秦二人對于西漢滅亡原因的總結(jié)與對諸葛亮的批判無不顯示出了他們對儒家仁政理想的堅持和追求。
在具體政治措施方面,蘇軾和秦觀都認為選用合適的人才為官乃是重中之重。蘇軾在《策略三》中說:“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于任人?!盵7]231秦觀也在《主術》中說:“人主之術無他,其要在乎能任政事之臣與議論之臣而已?!盵18]507西漢朝廷任用晁錯被二人作為統(tǒng)治者知人不明、任人無方的典型例子進行批判。蘇軾和秦觀皆有《晁錯論》,蘇軾認為晁錯雖有“超世之才”而無“堅韌不拔之志”,當七國之亂發(fā)生之時,晁錯“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7]107。晁錯為了保全自己而不顧大局的做法是導致他最終失敗的原因。蘇軾在《策略三》中又點出晁錯急功近利的致命缺陷,“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昭著不朽于后世者,甚于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只以速天下之亂耳。晁錯之事,斷可見矣?!盵7]231又《七德八戒》:“漢景不害吳太子,不用晁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fā)?!盵28]蘇軾認為漢景帝只要不任用晁錯就不會引發(fā)七國之亂,秦觀則認為晁錯冒然削藩的政策導致“漢曲”而“諸侯直”,讓七國之軍有了叛亂的借口,也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秦觀還以主父偃來對比晁錯,同樣都是為了削藩。他說:“景帝用晁錯之謀,始議削之法,令未及行而七國合從而起矣,何其難耶?逮武帝用主父偃之謀,令諸侯得推恩分其子弟,詔下之日,人人各得所愿,法令不更,疆境不變,而尾大之患亡矣。”[18]675由此他推論出天下無難事,能得其人則易于反掌的結(jié)論。對于晁錯的批判反映了蘇軾和秦觀強烈尋求合適人才來拯救時弊的愿望,他們想要尋找的人不僅需要才能,更重要的是有不求速達、一心為國、舍己為公、甘于付出、堅韌不拔的穩(wěn)重品質(zhì),這也正是作為積極入世的儒士不可或缺的要素。
朋黨是困擾中晚唐和北宋的政治大事,在歷史上,東漢的黨錮之禍與唐代的牛李黨爭是最為典型的例子。歐陽修的《朋黨論》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他以“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的論調(diào)為基礎,歷數(shù)自上古三代、東漢和唐代的朋黨,最后得出興亡治亂的關鍵就在于“能辨君子與小人”的結(jié)論[29]。蘇軾對于朋黨的態(tài)度較之歐陽修更加深入,而不是簡單的抨擊和粗暴的批評。蘇軾《續(xù)朋黨論》中一反歐陽修“奸不可容”的堅決態(tài)度,說道:“奸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碧K軾認為歐陽修“進君子、退小人”的強勢政策難以實現(xiàn),因此又以“以力取威勝者,蓋未嘗不反為所噬也”的觀點對其進行修正。東漢黨錮與唐代白馬之禍都是強勢排斥小人之后被其勢力狠狠反噬的典型,可見,對于小人之黨,應當“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7]128。
秦觀接過朋黨的議題,在《朋黨上》中說道:“人主御臣之術,不務嫉朋黨,務辨邪正而已?!盵18]539他又在《李固論》中贊揚因黨錮犧牲的名士說:“黨錮之士,如李膺、任密、范滂之徒,至連頸就誅而無慍色?!盵18]705他認為正是這一批名臣君子的存在,才使得奸佞小人終身逡巡而不敢發(fā)作,曹操等人至死不敢篡位稱帝。然而無論是東漢的黨錮之禍,亦或是唐代的牛李黨爭,秦觀舉用這些歷史事件的意圖都是指向北宋的社會現(xiàn)實。從范仲淹慶歷改革開始,便有慶歷黨爭。秦觀在《朋黨》上下篇中明顯是支持慶歷改革的,他以韓琦、富弼、范仲淹和歐陽修等人為君子之黨,指斥保守派小人破壞改革的行徑。秦觀意圖用東漢黨錮、唐代牛李黨爭與北宋初年的慶歷黨爭比喻當時的元祐黨爭。蘇軾、蘇轍等人自然是秦觀心中的君子,而攻擊舊黨尤其是蜀黨的對立派則是小人。秦觀的《朋黨》表明了他的舊黨立場和蜀黨身份,他的《進策》被稱為“蜀黨的政治宣言”。在元祐時期黨爭背景之下,秦觀創(chuàng)作《朋黨論》以響應蜀黨政策,也實是大勢所趨。朱剛先生說:“這也不是說秦觀個人缺乏政治才能,而是那段時期所謂的政治,除了黨爭以外就沒有什么東西了?!盵4]326秦觀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的確難有卓見。
由于北宋一直被遼、西夏等外族政權困擾,所以御將用兵也是宋人反復討論的難題。宋太祖、太宗、真宗三朝都沒能徹底解決外患問題,直到景德二年(1005),真宗與遼國締結(jié)“澶淵之盟”,約為兄弟之國,以每年歲幣銀10 萬兩、絹20 萬匹的代價才換來了邊境的安寧。仁宗朝更有“四十二年不識兵革”[30]之論,宋朝統(tǒng)治者避戰(zhàn)求安的心態(tài)使得遼與西夏更加放肆。雖然在神宗朝王安石和王韶不斷施行“經(jīng)略河湟”政策,對外積極用兵,但是由于保守派的阻撓以及多次出兵不利,神宗最后斷絕了對外征討的念頭。
雖然秦觀在熙寧年間支持過割棄西北土地的主張,但很快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這也許與蘇軾對他的影響有關。總體而言,蘇軾和秦觀是支持積極用兵征討遼和西夏的,他們總是從漢唐人對付匈奴、高麗等外族的史實中吸取御將用兵的經(jīng)驗。蘇軾在《孫武論》中說:“天子之兵,莫大于御將……天下之患不在于寇賊,亦不在于敵國,患在于將是帥之不力?!盵7]91他深刻認識到御將的重要性。蘇軾認為唐玄宗時有安史之亂,肅宗雖然收復兩京,卻無力治理河北之患。德宗深受田悅之苦,其原因就在于“將帥之臣養(yǎng)寇以自封”,最好的辦法就是“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7]93。
秦觀對御將的重要性也有深刻體會,他以為“勝敗之機惟系乎其將”[18]608,他在《將帥》《奇兵》《兵法》等文中,不厭其煩地以霍去病、李陵擊匈奴與郭子儀、李光弼平定安史之亂作為例子,強調(diào)了將帥的決定性作用。秦觀針對北宋“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情況,提出修正的辦法云:“西北二邊宜各置統(tǒng)帥一人,用大臣材兼文武可任天下之將者為之,凡有軍事惟以大義上聞,進退賞罰盡付其手,得以便宜從事,如此則雖有邊警,可不煩廟堂之論,而豪杰之材得以成其功矣。”[18]661但是如果進退賞罰盡付將帥之手,又會出現(xiàn)“將帥之臣養(yǎng)寇以自封”的禍患,故秦觀之論也只能算是可備一說,真正的御將用兵之策遠不止這么簡單。
蘇軾對于用兵的態(tài)度一直都十分積極,他反對厭兵畏戰(zhàn),因為這是一個國家走向衰弱無法自保的開始。他以唐太宗征高麗為例子:“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歲歲出師,以從事于夷狄,蓋晚而不倦,暴露于千里之外,親擊高麗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爭先而處強也?!碧谡鞲啕惒⒎鞘呛帽鴺窇?zhàn),其深意在于將主動權掌握在唐朝手里,這樣夷狄便不敢來犯。他總結(jié)唐代衰亡的原因也正是在此:“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zhàn),一有敗衄,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奸臣執(zhí)其權以要天子?!盵7]281-282鑒于唐代歷史,蘇軾提倡對于二虜之患,一定要積極準備軍事力量,先發(fā)制人。
秦觀在《邊防中》中也贊同這種積極用兵的憂患意識,他認為匈奴和高麗之所以不能再侵犯漢朝和唐朝,是因為漢武帝、唐太宗般的“用武之主奮威而擊于前”,漢宣帝和唐高宗式的“守文之君乘弊而取于后”。他向宋哲宗高呼:“陛下觀匈奴、高麗之所以破,則知夏國之可夷;觀宣帝、高宗之所以克,則知天誅之可致;觀武帝、文皇之功,則先帝之志不可忘也。”[18]663秦觀為了守衛(wèi)北宋邊境蘭會之地,還提出每年都以五路之兵攻擊羌人的策略,他說:“夫以五路之兵,歲各一出,則是我之兵歲一戰(zhàn),而羌人歲五戰(zhàn)也。羌雖魁健,豈有歲五戰(zhàn)而不罷極者也?彼既救死扶傷之不給,則蘭會之地,自然無事?!盵18]671秦觀的用兵策略似乎過于積極了。每年都頻繁地調(diào)動軍隊,可能會加重北宋朝廷的負擔。因此,秦觀的用兵策略和御將之法都不合于實用,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仁政理想、選賢任臣、朋黨之論、用兵御將都是蘇軾和秦觀策論中的共同論題,他們的觀點一脈相承。雖然他們在這些論題中都表達了治國安民的偉大志向,但是他們的策論文章實際上更加重視閱讀效果而淡化了其實用性。葉適說:“以文為論,自蘇軾始,而科舉稀世之學,爛漫放逸,無復實理,不可收拾矣?!盵2]289秦觀就是在蘇軾“以文為論”思想的指導下,創(chuàng)作出文采絢爛、燦若星空的五十篇策論,實為“爛漫放逸”“無復實理”的典型。不過策論的實用性其實是一種理論上的向往,蘇軾和秦觀的策論之所以走向文學的一端還有其內(nèi)在原因。策論在被視為史論、政論的同時,不可忽視的事實是,它也是應試文體,而真正完全承擔了政策實施功用的文章乃是制詔、奏議、章表等等文體,這些實用性文體常常用四六進行寫作,它們是士大夫有了官位與行政權力之后實施政見和具體方案的載體。奏議、章表和制詔比起策論而言更加強調(diào)嚴肅性和實用性,相較之下,策論更強調(diào)其閱讀效果。朱剛先生總結(jié)二蘇策論文學性特點說:“策論一定會逐漸淡化其作為政論、史論的一面,而更顯著地朝著科舉程文要求的方向發(fā)展……這種淡化其史論、政論的性質(zhì),而強調(diào)閱讀效果的策論,大概可以稱為‘文學性’的策論?!盵4]286秦觀的策論從創(chuàng)作伊始就是“文學性”策論,講求結(jié)構(gòu)布置、精密論證與言辭豐贍,其最直接創(chuàng)作目的是應試,秦觀的策論五十篇因其文學性最后成了“法度”文章的代表。
綜上所述,秦觀的策論受到了蘇軾的深刻影響。一方面,蘇軾教導秦觀以賈誼、陸贄為師,學習他們政論文的創(chuàng)作方式和深厚內(nèi)涵,這為秦觀的策論增添了剛健之風。蘇軾還指導秦觀如何巧妙地使用論證模式和例證,讓秦觀創(chuàng)作策論時掌握了一定的套路,顯得更加得心應手。另一方面,秦觀長期的作賦習氣導致了策論的程式化傾向,五十篇策論機軸相同。蘇軾與秦觀策論的文學性超過實用性,其原因不僅在于宋人好議論的共同特點,還在于科舉時文更強調(diào)閱讀效果,策論必定會淡化其政論和史論的原初功用。由此可見,科舉考試對文章創(chuàng)作的影響之大,它不僅會主導一種文體的興衰,更會在無形之中塑造某種文體的創(chuàng)作范式。其實蘇軾對秦觀文章的影響并不局限于策論,限于學力,筆者尚未能完全探究出其中的脈絡,在此僅以此文略窺蘇、秦二人文章師承關系之一隅,以求教于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