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茹
1
我很想你,有太多想要表達的東西,卻無法完整和準確地表達出來。
不管現(xiàn)在的你是什么樣子,我心目中的那個你都已經(jīng)無法改變。你對我而言,是一種難以言傳的光,然而通向你的路,有些漫長——如此漫長。
你常在夜色之中,直抵我的心靈。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愕然。寂靜的深夜,我有種置身洶涌波濤之上的錯覺。在黑咕隆咚的日子里,這一絲微弱的亮光,讓我辨明了生活的方向。
窗外下起了雨。秋雨打著樹葉,一陣急一陣緩的,我聽著雨,遙想那些與你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什么時候枕頭就濕了一大片。
隔了這么久,我究竟在想你些什么?
我也說不清,我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的所思與所為。
時光帶走了太多東西。我曾想,把一些思念就留在原地,交給那時的風(fēng)和雨。再說,很多很多厚重的歷史事實,不都是這樣交付給了更為漫長的時光?我的思念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索性,不去想吧。
但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是做不到的。所謂的自我承諾,不過是一種想象。那自然而然的一些思念,就像這逐漸逼上身來的夜色,既無從逃脫,也無處安放,只好坦然接受。
泡一壺濃濃的普洱,茶湯由往日清澈的紅變成了近乎咖啡的顏色。倒在透明的玻璃杯中,趁熱,我喝了一小口。有些苦澀,經(jīng)過喉嚨時,我竟忍不住皺了一下眉;茶到胃之后,卻有一種莫名的輕松感,就好像把我壓在心口的思念,同茶湯一起咽下了。
還好有熱茶。有茶,就有一種暖意、想象和生機,就能掃去別后蒼涼和孤寂。曾經(jīng)冷暖,豈畏浮塵?待一壺茶喝完,口中就有了一絲果味的甜,便似多明了一壺事理一樣,那些想念算什么呢?忍一忍,總會過去的。
毋庸置疑,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沒有重要的事件作為標記,就無法深刻地留存。夜間的一盞燈火,也只不過是躲避人世短暫的安詳。我的記憶力似乎越來越差了,有時夢中明明記得很清楚的事,醒來卻消散得不留痕跡,任憑大腦一片空白地木訥在原地。
空白或許才是永恒的存在。雖是這樣,我想還是有什么東西是平行于我的,那些柔軟而溫暖的情感,占據(jù)在心頭最美好的角落。聽說,這個秋天會有為數(shù)不多的晚霞,紅得堪比黑夜的燈火。還是別等了,或許會有驚喜。
2
午后的這一小段時光,安靜、溫柔。我時常在《月亮與六便士》里,與毛姆一起走很遠很遠的路,然后在困意來襲時再慢悠悠地回來。
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這個秘密讓我充實。在夢想之中,我溫順地遵從桌上綠蘿的質(zhì)樸,做綠蘿與這喧囂世間的介質(zhì)。窗外,繁花似錦是你們的,姹紫嫣紅也是你們的;權(quán)貴是你們的,成功也是你們的。我只有一平方米的辦公隔間,我喜歡這方寸之間的平淡和瑣碎,靜悄悄地做事,靜悄悄地做人。
美國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內(nèi)羅絲說:“你永遠不能擁有太多的天空,你可以在天空下睡去,醒來又沉醉。在你憂傷的時候,天空會給你安慰,可是憂傷太多,天空不夠。蝴蝶也不夠,花兒也不夠,大多數(shù)美的東西都不夠?!?/p>
可我覺得,很多很多的時候,天空夠,云朵夠,蝴蝶和花朵也夠。美有時就是一種憂傷,要那么多干什么?生活真正的意義是啟發(fā)自性的愛,我已擁有太多太多——路旁的一株小草,池塘的一片荷葉,桌上的一本妙書,衣櫥的一件美衣,兒子的一聲呼喚,愛人的一彎微笑……更不用說,天空和云朵。
夠了,足夠了。人至中年,惆悵、落寞、屈服、無奈、悲涼,柔腸百轉(zhuǎn),百轉(zhuǎn)而寸斷,寸斷如雪片紛紛。酒不能消之,詩不能消之,真的不能苛求太多。
四野里風(fēng)來風(fēng)往,瑣碎又綿長,還是學(xué)會在風(fēng)雪中跳舞吧。待雪化成水,水升成雪,千回百轉(zhuǎn),你還能守著自己的純白,柔曼地旋轉(zhuǎn),激越地飛升。
3
總想住在一個院落,能自由支配時間,春聽鳥鳴,夏聽蟬,秋聽蟲聲,冬聽雪,過一種時光停滯的生活。
籬笆的院墻,院內(nèi)花兒朵朵。養(yǎng)數(shù)只雞鴨,一只貓咪,一只溫順的小狗,我著素衣布裙,在薔薇花藤下,喝茶,聽曲,讀詩,寫字。眼前最好能看見大片田地,屋后不遠處,最好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方便清晨追逐朝霞跑步,或者傍晚閑看夕陽西下,云霞緋紅,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呆呆地坐在河畔聽風(fēng)在耳邊吹。
生活的質(zhì)地原本堅硬,不像晚霞,像一個花枝招展的少女或盛裝的新娘。屋后,倘若再有一小片菜園,那便是極好不過的事情,多少會稀釋一些生活的硬度。在生機盎然的菜園里,采摘蔬果很容易讓人感覺到堅硬的生活中透出的甜蜜和溫暖。不過,此生或許只能寄希望于先生了。笨手笨腳的我,是真的伺候不好那些瓜果蔬菜。
種植的瓜果固然好,但經(jīng)過生活的車輪碾壓,我愈來愈發(fā)現(xiàn),食野菜,是我的一大喜好。尤其是相關(guān)蒸食,百吃不厭。食野菜的時候,不用刻意去想,總能憶起小時候依偎在母親身旁的日子。母親剛?cè)ナ罆r,我曾以為,在以后的生活中,我片刻都不會忘記母親。哪想到,這只不過三年多的時間,一到忙碌的時候,母親便悄悄從我生活中退隱而出,幾日不想,甚至十幾日想不起母親也成了常有的事。
時間啊……
但無論忙到什么程度,只要看見野菜,我就秒想起母親。各式各樣的野菜,給我一種母愛一樣的溫暖和踏實。小時候生活窮苦,母親總會在農(nóng)閑的時候,在田間采摘各種各樣的野菜,換著花樣給我們改善生活。經(jīng)由母親的巧手,一棵棵野菜就變成了美味的野菜包子、野菜餃子、野菜丸子、野菜餅子和團子。
生活的變化太快太大,讓人猝不及防。那時,我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巨大的幸福。母親此生只一世,野菜卻能生生世世。如今,我只能借助千百年來仍一直興旺繁殖的野菜,來回想母親灑落在風(fēng)中的歡聲笑語,撿拾年歲里那些溫暖美好的記憶,感受著心靈經(jīng)歷的思念痛楚。
午飯后消食,看沈從文先生的小說《王嫂》,說的是在一個大戶人家做用人的王嫂,胸懷大度、寬容和善,無論遇到什么境況,都能泰然處之,信奉“命中注定”,即便是女兒生孩子大出血死了,在外人面前也“只是微笑”,只是躲在自己屋里,飯也不曾吃,在晚上“悄悄的買了些香紙,拿到北門外去燒”。
這一切只是因為,“她怕人知道,要笑她,要問她,要安慰她。這一切她都不需要”。
王嫂心里肯定這么認為,在這個世界,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尤其是親人離世之痛。所謂的安慰,也不過是在寒風(fēng)凜冽、陰暗灰冷的冬日,暖陽一閃而過。所以,不需要。
不覺又想起母親病重及剛離世的那段日子,雖是春末,暖陽宜人,但依然常常手腳冰冷,隔不幾天便會在噩夢、心痛中醒來。母親離世后,像把我的魂魄也帶走了一樣,我的眼中全是灰色。想及母親在時,盡管生活有諸多不如意,甚至創(chuàng)痛、屈辱,但因有母親,再受傷的心也是稍可慰藉的。母親不在了,我傷心落寞時,心該向何方?
“生老病死,終有一別,要看淡這一切”,這是我聽到的最多的安慰,可當時不曾真正理解這一切。隨著草木落葉、發(fā)芽、開花,一季又一季,我才真正領(lǐng)悟到,人在大地和天空下的更替,不過是一種自然輪回而已。
不想了,那還想些什么呢?以前跑步時,路過的河邊有很多我叫不出來名字但又很熟悉的草木、花朵,我都忘記了它們的存在,忘記了它們曾經(jīng)占據(jù)過一段段鮮活的光陰、思維和行動。尤其是疫情復(fù)工之后,我頭痛頭暈大病了一場,感覺這個世界的顏色又灰暗了許多。
于是,待身體恢復(fù)差不多后,我重新開始跑步,從最開始的3公里,到5公里、8公里,再到現(xiàn)在的10公里,我在日出之前出發(fā),看到青草的葉尖上露珠晶瑩,風(fēng)一吹,它們便從葉尖滾到草叢里藏身起來,像一個調(diào)皮可愛的孩子,我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
10公里之后,太陽已然高高升起。河水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兩岸草木色澤格外鮮艷、明亮。河岸上趕早市的果農(nóng)賣著五顏六色香氣撲鼻的瓜果,尤其是那紫得發(fā)亮的葡萄,個個飽滿、溫潤、多汁。
我在一株紫薇樹下做拉伸,花開滿枝,清香撲鼻,心中自有一片空明與曠達。拉伸之后,打開微信,有朋友問及跑步之后身體是否大有好轉(zhuǎn),注意不要過度勞累。我回過信息,想著世上還有默默關(guān)心我的人,覺得分外寬慰。
生活里有坎坷和困苦,亦有甜的滋味。在坎坷和困苦時,與好友相聚,八卦一場,吐故納新,足以慰藉寂寥平生。
山河歲月,終究有忘不掉的一幕一幕。
責(zé)任編輯 劉 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