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菁葆
內容提要:關于箜篌的歷史研究,我國音樂學界已有一些成果,但是由于絲綢之路上最早的箜篌資料在國內較為少見,因此,對絲綢之路箜篌的研究相對薄弱。弓型箜篌最早出現在公元前3000年。角型箜篌出現在公元前2500—前2350年之間;到古巴比倫時期,公元前1950—前1530年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好;到公元前704—前681年,巴比倫時期發(fā)展成為大型的角式箜篌。
美索不達米亞的歷史情況在我們的歷史著作中很少有介紹。然而,美索不達米亞人卻對早期世界文明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在論述美索不達米亞音樂史之前,有必要先來回顧一下其歷史發(fā)展的脈絡。
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指西亞的底格里斯河與幼發(fā)拉底河之間的平原,是亞洲西部最肥美的土地,其名稱來自希臘文,意思是“兩河之間的地方”。這里是西亞古代文明的起源地,所以西亞文明又稱“兩河流域文明”,也就是美索不達米亞文明。
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從廣義來說,指現在的敘利亞和伊朗部分地區(qū)與伊拉克境內的土地,其東北邊界是扎格洛斯山脈,西南則是阿拉伯高原,東南直到波斯灣,西北到托羅斯山脈;從狹義來說,則專指兩河之間這一個狹長的地帶,古代文明遺址幾乎全部集中于這里。
蘇美爾人是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最古老的居民之一。據歷史文獻記載,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兩河地區(qū)主要居住著蘇美爾人和閃族人兩個民族:蘇美爾人生活在南部巴比倫平原,閃族人生活在以基什城為中心的北部地區(qū)。其中,蘇美爾人的歷史更為悠久。
公元前3000年,一支從阿拉伯地區(qū)遷居兩河流域的閃米特人,漸漸在蘇美爾北部建立起自己的城邦,如基什、烏赫馬爾等。在閃族人的首府基什,出現了一位杰出的領袖薩爾貢。他趁蘇美爾國勢衰敗之機,以強大的軍事行動吞并了兩河地區(qū)四分五裂的各個城邦,又于公元前2340年一舉推翻了蘇美爾王朝,并繼承蘇美爾人的模式,在北方建立起統(tǒng)一的阿卡德王國。
古阿卡德語是阿卡德帝國時期主要用于管理的語言,它與蘇美爾語不同,屬于塞姆語系,和現代的阿拉伯語、希伯來語同屬一個語系。
巴比倫語和亞述語分別是阿卡德語的南方方言和北方方言。在王朝早期,當蘇美爾語還是美索不達米亞的主要語言時,阿卡德語其實已在巴比倫尼亞北部就有廣泛使用。在后來的兩千年里,阿卡德語逐漸代替蘇美爾語,成為美索不達米亞乃至整個西亞的通用語言。到古巴比倫王國時期,蘇美爾語作為日常用語已經漸漸消亡,但它仍然被用作學術用語和書面語言,一直使用到公元前1世紀左右。
公元前2003年以后,閃族阿莫里特人以重騎兵侵入美索不達米亞,他們又聯(lián)合阿姆羅人攻擊烏爾第三王朝。經過數年的混戰(zhàn),終于在公元前2003年滅亡了烏爾第三王朝。阿姆羅人把統(tǒng)治權擴張到地中海東部地區(qū),并在那里定居下來。閃族阿莫里特人則占領了富饒的星月平原,并建立巴比倫王國,歷史上也稱“古巴比倫王國”,建都于巴比倫城。
巴比倫王國的文明,基本上是繼承蘇美爾·阿卡德文化的傳統(tǒng)。當時的蘇美爾文字是歷史傳說和文學史詩的主要傳播工具,這種文字就像羅馬陷落后的拉丁文字那樣充滿著學術氣息。而阿卡德人的閃族語言,有精確的文法,又是執(zhí)政民族的文字,成為皇家和朝廷所專用的貴族語言,用于統(tǒng)治者公文和交往之中。
亞述人是生活在美索不達米亞北部高原上的一支游牧民族。早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就在亞述爾城建立了自己的小王國,但先后遭到烏爾第三王朝和巴比倫王國的統(tǒng)治和壓迫。亞述人接近閃族人。
亞述的文明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最寶貴的財富之一,遺留下來的大量文物為研究古代西亞的歷史提供了寶貴的資料。雖然亞述王國存在的時間不長,但是它在古代世界文化史上卻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跡。亞述的美術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三千年,最初受蘇美爾文明的影響,大致可以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高峰期是公元前883—前824 年,也稱為亞述美術的前期;而它的極盛時期是公元前722—前627年,這是亞述文明發(fā)展的最輝煌時期。
公元前625 年,亞述帝國已處在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時期,這是因為一方面有西徐亞人的頻繁入侵,另一方面是來自內部的叛變,使亞述的軍事實力受到嚴重的損害。亞述人所任命的巴比倫執(zhí)政官那波帕拉薩爾(又稱巴赫特尼撒,公元前625—前605年),趁機宣告獨立并和迦勒底聯(lián)軍、米提亞人結成了米太聯(lián)盟,于公元前612年攻陷了尼尼微,并于公元前609年消滅了亞述帝國。巴比倫人重新獲得了富饒的星月平原,建立了新巴比倫王國,那波帕拉薩爾自封為國王。巴比倫城不僅成了重要的政治中心,也成了后來西亞地區(qū)最大的貿易中心和手工業(yè)中心。這一王朝前后經歷了十代國王。①
大約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文明的曙光首次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南端的蘇美爾大地。在蘇美爾,興起了以烏魯克為代表的城市生活,以及與之相應的公共建筑和藝術形式,并產生了文字。這些都標志著蘇美爾社會已逐漸邁入文明社會。這一階段也被稱為烏魯克時期。從此以后,作為文明的先行者,蘇美爾所在的巴比倫尼亞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文明史上始終遙遙領先。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大部分讀者知道古代“巴比倫文明”,而不熟悉“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原因。②
現有出土的烏魯克時期的文物中,涉及箜篌的資料的有4件。
第一件箜篌,是烏魯克四世時期的,約公元前3000 年。這是最早的箜篌描繪。從圖1可見,在浮雕的下方,刻有一箜篌圖像,弓型,3根弦。其造型在美索不達米亞具有代表性,應是最原始的箜篌。
圖1 浮雕上的箜篌
第二件箜篌,是邁西利姆時期的,約公元前2600年。這是一件拓片形式的箜篌,在圖2的長卷石印中間,可以明顯看到一個弓型、三弦的箜篌形態(tài)。
圖2 長卷石印上的箜篌(一)
第三件箜篌,也是邁西利姆時期的,約公元前2600年。從圖3第二排二人挑著酒壇來看,說明是在一個酒會上演奏的箜篌。從圖中看出是一位女性在彈奏,頭披發(fā),身著短裙。演奏的是弓型4弦箜篌,比烏魯克四世時期的箜篌多了一根弦。
第四件箜篌,亦是邁西利時期的,約公元前2600年。圖4描繪的是一個祭祀場面,在圖下方,有一個女子正在演奏箜篌。這個箜篌比以前的大很多,也是4弦箜篌。
圖4 祭祀場景中演奏的箜篌
從史前時期起,烏爾就一直是蘇美爾的文化和宗教中心,因其地處幼發(fā)拉底河河口優(yōu)越的交通運輸位置,使得烏爾城的經濟尤其是對外貿易尤為發(fā)達。而就在北方的基什和南方的烏魯克爭雄之際,烏爾城與東方國家的航海貿易使它及其統(tǒng)治者迅速富強起來,這一點在大致同一時期的烏爾王陵(約公元前2600 年)隨葬財寶中可見一斑。約公元前2560年,麥桑尼帕達(天神安所選中的英雄)創(chuàng)建了烏爾第一王朝。
烏爾王朝遺址中出土了1件箜篌實物與4件涉及箜篌資料的文物。
第五件箜篌,是一件實物箜篌,出土于烏爾(Ur)王陵(烏爾第一王朝),約公元前2450年。這件箜篌類似于三角形,共鳴箱很長,呈長方形,右邊有牛頭裝飾,左邊琴桿是垂直的,上面系有11個琴軸,顯然是11弦箜篌。這件箜篌已經發(fā)展得比較完備,相較于之前的4弦箜篌有了明顯的進步。(見圖5)
第六件是箜篌的裝飾物——牛頭的造型(見圖6)。牛頭應該是烏爾第一王朝的崇拜對象,這一件造型非常逼真,是鍍銅的,并鑲嵌著天青石。天青石是一種純凈高貴的藍色石料,蘇美爾人把它看得很貴重,特地從3200公里之外的阿富汗北部運來,用作皇宮制品的裝飾。牛頭下面瀝青色的裝飾板上鑲嵌著貝殼和石塊,組成四層動物寓言圖案。其中最上面一層是大力士神吉爾伽美什與兩頭人面牛身的怪獸正在搏斗,顯然這是女神伊斯達爾派來的天牛正在圍攻吉爾伽美什的形象。牛在兩河流域的裝飾藝術中占有突出地位,可能是一種力量的象征。對牛的崇拜現象目前在印度可以領略。
圖6 牛頭箜篌裝飾物
第七件箜篌是一件拓片形式的箜篌(見圖7),也屬烏爾第一王朝,約公元前2450年。奇怪的是,上述的箜篌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完善,而這件箜篌只有4根弦,此外它是一種比較大型的弓形。演奏者是一個女性,需要站著演奏。
圖7 長卷石印上的箜篌(二)
第八件箜篌,刻在一方石印上。比較特殊的是,它由動物樂隊演奏,是一件角型、4弦的箜篌(見圖8),與上述箜篌不一樣。說明烏爾第一王朝時期具有不同形態(tài)、不同弦數的箜篌。
圖8 動物樂隊演奏的箜篌
第九件箜篌亦是石印雕刻,是弓形、3根弦的箜篌。這應該是烏爾第一王朝時期最早的箜篌形態(tài),約公元前2650年。從時間上看,與烏魯克四世時期的箜篌比較相似。(見圖9)
圖9 石印上的箜篌
第十件箜篌,很特殊,從圖10來看,說它是箜篌,倒像是里拉,可是烏爾第一王朝的里拉不會這么大,應該是變異的箜篌,演奏者是一個女性。
圖10 酒會上演奏的箜篌(二)
古巴比倫文明光輝而燦爛,此時出土的13件文物刻有箜篌的資料。
第十一件箜篌,約公元前1950—前1530年。圖11浮雕上刻有一位男性正坐著彈奏箜篌。箜篌呈角形,有7 根弦。這是目前所見最早完整的箜篌演奏形態(tài)。不管是烏魯克時期的箜篌還是烏爾第一王朝時期的箜篌,基本上是弓形的,而古巴比倫時期出現了一種新的角型箜篌。
圖11 赤陶浮雕箜篌(一)
第十二件是一個浮雕上的箜篌,浮雕剝落,保留演奏者的頭部,從深目高鼻的臉部特征來看,他應是一位美索不達米亞男性(見圖12)。該箜篌角型,有7根弦,約公元前1950—前1530年。
圖12 赤陶浮雕箜篌(二)
第十三件箜篌也是浮雕上的,從圖13來看,演奏者是一位女性,箜篌為角型,但是弦數已經看不清楚了,約公元前1950—前1530年。
圖13 赤陶浮雕箜篌(三)
第十四件箜篌,刻在赤陶浮雕上,演奏者是一位男性,頭戴氈帽,正低頭沉思彈奏箜篌(見圖14)。該浮雕約是公元前1950—前1530年的文物。
圖14 赤陶浮雕箜篌(四)
第十五件箜篌,刻在一個完整的浮雕上,一位女性正坐在小馬扎上彈奏箜篌,這是一件7弦箜篌。(見圖15)
圖15 赤陶浮雕箜篌(五)
第十六件是一個比較大的箜篌,從圖16來看,演奏者需要雙腳踩在凳子上演奏,因此判斷該箜篌應比較大,它是一件角型箜篌,弦數已模糊難辨。
圖16 赤陶浮雕箜篌(六)
第十七件是一個女子演奏的角型箜篌,亦刻在赤陶上,該浮雕因為是側面立式,所以無法看清弦數。(見圖17)
圖17 赤陶浮雕箜篌(七)
第十八件箜篌,也刻在一個赤陶浮雕上,從圖18來看,浮雕中間有一個彈奏箜篌的女子。這件浮雕約是公元前1950—前1530年的文物。
圖18 赤陶浮雕箜篌(八)
第十九件是一件非常特殊的箜篌,從圖19來看,這是一件水平角型的箜篌。該箜篌造型在美索不達米亞第一次出現,顛覆了我們對傳統(tǒng)箜篌的認識,原來不僅有豎式箜篌,還有水平式演奏的角型箜篌。這件箜篌也是7根弦,約公元前1950—前1530年。
圖19 赤陶浮雕箜篌(九)
第二十件是一件水平角型箜篌,從圖20可以看到,演奏者是一位女性,正在用撥子彈奏箜篌,這個撥子能看得比較清晰,該箜篌也是7根弦。
圖20 赤陶浮雕箜篌(十)
第二十一件是一件水平式演奏的箜篌。從圖21演奏者著裙來看,她應該是一個女子,頭部已經剝落,正用撥子彈奏。
圖21 赤陶浮雕箜篌(十一)
第二十二件箜篌,從圖22來看是水平式演奏,但是描繪的圖像不典型,是角型7弦的箜篌。
圖22 赤陶浮雕箜篌(十二)
第二十三件箜篌不是角型,而是弓型,非常奇特的是,以前弓型箜篌都是豎式彈奏,而這件箜篌卻運用水平方式演奏(見圖23)。從圖中可見該箜篌是7根弦,演奏者是一位男性,正在用撥子彈奏。
圖23 赤陶浮雕箜篌(十三)
亞述人創(chuàng)造了人類歷史上的一個壯舉,第一次建立了橫跨亞非兩個大陸的龐大帝國,把美索不達米亞人的大一統(tǒng)思想在實踐上實現了前所未有的最大化。面對幅員遼闊的帝國、各種不同的民族和語言,以及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亞述帝國的統(tǒng)治者們需要有高超的治國才能和睿智的管理手段。
亞述的文明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最寶貴的財富之一,如前文所述,它遺留下來的大量文物為研究古代西亞的歷史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亞述時期的3件浮雕刻有箜篌。
第二十四件箜篌,是大型的豎式演奏箜篌,其形狀是角型。從圖24 可以看見,該箜篌有11根弦,演奏者是一位女子,正在用手指撥弦與里拉合奏。這種大型的角式箜篌,標志著亞述時期的箜篌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完善。
第二十五件是箜篌組合,是亞述巴尼拔王時期,約公元前668—前627 年。圖25浮雕上出現了許多人物,左邊有兩件角式豎箜篌,一件水平式箜篌,一件弓型箜篌,與米茲瑪爾氣鳴樂器合奏。中間是三件箜篌與吹奏樂器合奏。右邊有六位女子與八個小孩同時擊掌,有一件豎式角型箜篌。這三幅畫面構成了亞述時期的樂隊組成情況,出現了八件箜篌,非常壯觀。
圖25 埃蘭宮廷樂隊
第二十六件也是箜篌組合,為亞述巴尼拔王時期,從圖26 可見三件箜篌與扎鼓的合奏,表明了亞述樂隊的另外一種組合。角型箜篌很大,弦數比較多,演奏者都是女性。
前文已述,公元前625年,亞述帝國已處在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時期。新巴比倫王國在尼布甲尼撒王執(zhí)政時期,軍事力量則日趨強大,公元前604年他力挫埃及國王普薩美提克,統(tǒng)轄了亞述帝國的原有版圖,并與埃及接壤。到了新巴比倫王朝的末期,朝政腐朽,波斯人在居魯士王的領導下,于公元前539 年攻下了巴比倫,從此,兩河流域再次淪為外族統(tǒng)治,成了波斯帝國的一個行省。③
考古學家沒有發(fā)掘到新巴比倫時期的文物,卻在巴比倫城的廢墟中,音樂學家意外發(fā)現了一件箜篌,即為本文論述的第二十七件箜篌。這件箜篌約為公元前995—前539年,刻在赤陶浮雕上,從圖27來看,是一件豎式角型箜篌。這也是唯一一件新巴比倫時期的箜篌,非常珍貴。
圖27 赤陶浮雕箜篌(十四)
箜篌是美索不達米亞人民發(fā)明的樂器,其形態(tài)有弓型﹑角型;其演奏方式有豎式與水平式,其中豎式演奏比較多;其琴弦最早有3弦、4弦,后來發(fā)展到7弦、11弦,以及更多的琴弦。從時間上看,弓型箜篌最早出現在公元前3000年;角型箜篌出現在約公元前2500—前2350年之間,到古巴比倫時期,約公元前1950—前1530年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好。到公元前704—前681年,巴比倫時期發(fā)展有大型的角式箜篌。箜篌在古巴比倫時期出現水平方式的演奏。亞述時期箜篌已經發(fā)展得非常完善,其形狀也比較大,弦數比較多,是美索不達米亞箜篌史上成熟的典范。④
注釋:
①吳欣:《美索不達米亞》,文物出版社,2006,第22-24頁。
②于殿利:《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第117頁。
③朱伯雄主編:《世紀美術史》第二卷,山東美術出版社,1988,第64頁。
④圖版選自Subhi Anwar Rashid:Musikgeschichte in Bildern·Mesopotamien,II/2,Verlag fuer Musik Leipzig,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