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歌(旅英)
去年年初的時候,愛爾蘭國家廣播電臺(RTE)——通過我的經(jīng)紀人聯(lián)系到我,希望我能為他們寫一篇三千英文字的小說。其時,為了紀念愛爾蘭共和國獨立100周年,RTE在策劃一個名為“獨立”的廣播小說系列節(jié)目。這節(jié)目總共找了十二位作家來參與,我是其中之一。
因此,《一次地道的對話》可以算是一次命題作文?!白魑摹钡奶貏e要求有兩點:第一點相當直截了當。小說廣播時長為三十分鐘整,精確到秒,所以字數(shù)也得剛好三千字,沒有回旋空間,又因為故事的默認狀態(tài)是要讓人“聽”,讀者無法停頓和回讀,在結(jié)構(gòu)和情節(jié)上需要格外明晰;第二個要求則稍含蓄一些,是我和電臺的制片人溝通之后揣摩到的:RTE希望我能夠?qū)懸粋€有外來者角度的愛爾蘭故事,強調(diào)當代愛爾蘭文化的多元性。
我對第一個要求照單全收了,但對第二個要求則略有保留。跟我約稿的電臺制片人是土生土長的都柏林人——也是情理之中的,當占據(jù)主流和絕對話語權(quán)的本地人在都柏林城里見到波蘭人、尼日利亞人、韓國人、中國人,便難免欣欣然了,想要慶祝愛爾蘭的國際化和多元化。但實際上,本地人難以意識到的是,他們只是把這些外來人作為他者來觀看著,實際上,這些外來人遠遠不只是本地人眼里的風景,或者文化多元的符號象征——這些所謂的外地人不但相互之間語言文化千差萬別,個體的情況和故事也是千差萬別。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我決定從外地人的視角來講一個他們?nèi)绾伪划敵闪恕帮L景”的故事。作為初來乍到的語言學校學生,故事里的女孩們一邊希望從本地人眼中的刻板印象里獨立出來,被作為個體來對待,一邊又難以避免地把本地人看作“他者”,甚至也以刻板印象來相互觀看——來自中國的南和來自吉爾吉斯斯坦的阿克瑪拉一邊試圖擺脫受害者的角色,一邊又以同樣的膚淺來審視對方和他人。
因為是要在廣播里念的,總體來說,《一次地道的對話》是一個輕快的故事,但顯而易見的,南和阿克瑪拉都在掙扎:和自己的過去,和別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所認為的自己不斷交涉著。
也是難以避免的,不論我們在什么地方,總會有那些握有權(quán)力的他人要對我們進行宣判,將我們的談話、我們的自我判定為正宗或是偽造,而我們?yōu)榇丝嗫嗫範帯貞?yīng)他們的宣判,想向他們證明我們的真實。然而,實際上,我們所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從他人手中奪回話語的權(quán)力,不再任由他人,而由我們自己來審視我們的自我,再大聲宣布:我是真實的;我們的談話,我們的自我,無論看起來如何荒謬而異類,都是真摯的,地道的。
最后非常感謝在紐約的鐘娜為我把這一篇短小說翻譯成了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