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瓊瓊
《未名》半月刊是未名社創(chuàng)辦的以翻譯外國文學為主的刊物,它在魯迅的引導下,在未名社譯者的努力下,通過翻譯介紹外國文學,傳播新理論、新思想和新文化,促進新文學的發(fā)展。李霽野和韋叢蕪是《未名》半月刊的兩位主要編者,其對英美文學作品的翻譯是《未名》半月刊最為突出的成績。李霽野譯介的英美文論旨在批判文學舊的傳統(tǒng),追求藝術的創(chuàng)新,為開辟新文學道路提供了借鑒。韋叢蕪譯介的英國文學史,關注其文學中反映的民族靈魂的本質,并以此來觀照中國新文學。而將交織著熱情和抑郁悲觀情緒的英國詩歌引入《未名》半月刊,無疑與當時知識分子復雜矛盾的心理相契合。
一、《未名》半月刊的翻譯理念:促進新文學的發(fā)展
眾所周知,魯迅對外國文學的翻譯十分重視。他在日本留學期間,棄醫(yī)從文,主張發(fā)展新文藝來救國救民,而最初的嘗試就是翻譯。魯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中提到“注重的倒是在紹介,在翻譯”,“特別是被壓迫的民族中的作者的作品”,多關注的是東歐、俄國、波蘭等國的文學作品。[1]在《出了象牙之塔》譯后記中,魯迅說出了他譯介的目的,“當我旁觀他鞭責自己時,仿佛痛楚到了我的身上了,后來卻又霍然,宛如服了一帖涼藥”。[2]魯迅通過翻譯外國文學作品,尋找“他山之石”,以期構建出一面異域的鏡子,來觀照中國的新文學,以求“可以攻玉”,從而促進新文學的發(fā)展乃至社會的進步。
未名社正是魯迅一手扶持起來的以翻譯外國文學為主的社團。未名社青年從一開始就懷著對文學翻譯事業(yè)的共同志趣,與魯迅走到一起,進而結社。從深層次來說,未名社的成立體現(xiàn)了魯迅希望培育文學新軍進入文壇,發(fā)展中國的翻譯文學事業(yè),進而達到革新中國文藝界、推動新文學發(fā)展的目的。正如有學者評價未名社的生成:“作為刊名這樣看來,仿佛‘未名社產生得很偶然,實際上魯迅早有考慮的。從歷史背景方面說,自五四起他就一直在尋找文化新軍,組織力量向舊世界進行襲擊。”[3]可以說,未名社的創(chuàng)立正是魯迅實施其翻譯理念的具體實踐。
《未名》半月刊作為未名社創(chuàng)辦的以翻譯外國文學為主的刊物,更是未名社成員翻譯理念的具體實踐成果?!段疵钒朐驴瘡膭?chuàng)刊初就表明以翻譯外國文學為主。1927年11月25日,《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二十三期刊登了《關于莽原的結束和未名的開始》一文,該文介紹了即將誕生的《未名》半月刊及其發(fā)展方向。學者朱壽桐曾言:“在《關于莽原的結束和未名的開始》一文中他們甚至表示要放棄批評,思想批判啦,學術介紹啦,專門學者撰稿啦……都很好聽,但是《未名半月刊》沒有這些好貨色。他們并不為沒有這些好貨色感到惋惜,更沒有任何彌補的意思?!盵4]由此可見,《未名》半月刊從開始的創(chuàng)刊動機上就志向于以介紹外國文學為主,不再像《莽原》期刊上以主要發(fā)表批評類的文章為主。未名社成員將《未名》半月刊的特色定位于此,體現(xiàn)了其對文學翻譯的堅守。他們始終致力于對外國文學的翻譯,積極傳播新思想新文化,為促進新文學的發(fā)展貢獻他們自己的力量。
《未名》半月刊在譯介的選擇上,不僅受到魯迅文學啟蒙主義的引導[5],更是傳遞出譯者借“他山之石”來“可以攻玉”的目的。作為未名社的導師,魯迅對未名社青年可謂是關懷備至。魯迅不僅親自審閱譯稿,還適時地給予指導,曾多次勸勉未名社成員多翻譯一些蘇俄文學和馬克思主義的文藝理論著作。《文學與革命》是俄國托洛茨基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著作,《未名》半月刊第一卷第二期中發(fā)表了李霽野的《〈文學與革命〉后記》。李霽野在這篇譯文后記簡要介紹了托洛茨基的生平以及這本譯著的觀點和思想,他對托洛茨基在文藝政策上采取的寬容而開明的態(tài)度極為贊賞,非常贊同托洛茨基“藝術必須開辟自己的道路,并且用自己的方法”的觀點,認為只有這樣文學才能“探透時代底精神和民眾的意識”[6]。李霽野選擇將托洛茨基的文論介紹給中國的讀者,除了自身好奇張望蘇俄文學之外,更與魯迅譯介蘇俄文學以為中國新文學發(fā)展提供借鑒的用意相一致。
從整體上來看,《未名》半月刊上譯介最多的是英美文學,其次還譯介了少量的俄國、法國、波蘭、德國、希臘和西班牙的文學作品。在體裁上,側重于翻譯文論和詩歌體裁的作品。英國的勞倫斯·霍普、埃德蒙·葛斯和美國的卡爾佛登是《未名》半月刊這時期主要的關注對象。
《未名》半月刊雖然署名為“未名半月刊社編”,但實際上由于韋素園自1916年底病倒后無暇顧及社團事務,不再參與任何編輯工作,而臺靜農和曹靖華一直不參與社團活動,魯迅這時期也遠在上海,很多精力轉移到未名社以外的工作上,因此實際編者是李霽野和韋叢蕪,前期主要由李霽野負責,1930年初韋叢蕪接替李霽野管理社務,此后《未名》半月刊主要由他負責編輯。而《未名》半月刊大部分譯作也主要來源于李霽野和韋叢蕪,他們的譯作占據(jù)了《未名》半月刊的半壁江山。
二、李霽野的譯文:批判文學傳統(tǒng),開辟文學新路
李霽野在《未名》半月刊中共發(fā)表18篇譯作,以英美文學為主。具體的譯作如表1所示??梢钥闯隼铎V野翻譯了許多卡爾佛登(V.F.Calverton)的文章??柗鸬鞘敲绹笠砦膶W的代表人物,是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家,《現(xiàn)代季刊》(Modern Monthly)的創(chuàng)建者和主編。李霽野所翻譯的這幾篇文章均選自于卡爾佛登的著作《文學中性的表現(xiàn)》一書中的幾個章節(jié)。劉穆在《文學周報》1929年第370期中介紹了《文學中性的表現(xiàn)》一書,他認為卡爾佛登“以經(jīng)濟史觀的社會學觀點分析英國以至現(xiàn)代世界的文學,說明文學的階級根性。這一本書企圖把英國文學中對于性的種種不同態(tài)度的社會和經(jīng)濟的基礎指出來”。[7]615文學上的性解放與社會的解放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新文化運動的發(fā)展促進了人性的解放,人們渴望從被壓抑的封建制度下解脫出來,這一時期,弗洛伊德等有關性心理學的理論也傳入中國,深受青年人的喜愛,在新文學的題材中,也出現(xiàn)了表現(xiàn)性苦悶和性解放等有關性書寫的題材,如郁達夫、張資平等人的小說創(chuàng)作。可是現(xiàn)實是性被“當局視之為洪水猛獸”。于是,卡爾佛登發(fā)出了他的吶喊“這種文學上和一般的性的解放卻非待到新社會建立不能實現(xiàn)。這是千真萬確的,我們努力罷”![7]617這種吶喊無疑是振聾發(fā)聵的。不論是探究文學上性的解放,還是新社會的發(fā)展,卡爾佛登的理論都給讀者帶來一定的思想啟蒙。所以,毋庸置疑,李霽野翻譯卡爾佛登的理論對探求新文學的發(fā)展道路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指導意義,為新文學的發(fā)展乃至社會的解放運動提供了一定的理論指導。
除此之外,李霽野在譯文的選擇上大都選擇了以追求藝術的創(chuàng)新和開創(chuàng)新文學的道路為理想的文章。如《吹笛者的爭辯》和《清教徒與美國文學》,這兩篇是李霽野從美國學者琉威松(Ludxig Lewisohn)的文藝理論著作《近世文學批評》中選譯出來的?!洞档颜叩臓庌q》是法國阿納托爾·法郎士(Anatole.France)的一篇文學評論,作者認為許多文藝評論家因為將“傳統(tǒng)與普遍的同意被拿來作為批評的基礎”而失去了評判的自由,旨在告誡批評家不要因循守舊、盲目聽從傳統(tǒng)與慣例,要敢于發(fā)表自己新的觀點和評價。《清教徒與美國文學》是一篇美國學者門肯(H.L.Mencken)批判美國清教徒與深受其影響的美國文學的文章。這兩篇中心思想都是批判傳統(tǒng),追求解放,渴望新的文學和秩序。
總的來說,李霽野翻譯英美文學作品,不僅希望能指導新文學的實踐,開辟新文學的道路,而且更深層次地渴望探求社會發(fā)展和進步的奧秘,因此這些作品不容被忽視。
三、韋叢蕪的譯文:關注民族靈魂,追求心靈契合
韋叢蕪在《未名》半月刊中共發(fā)表了16篇譯作,主要以英國文學為主。具體的譯作如表2所示。翻譯較多的是埃德蒙·葛斯(Edmund Gosse)的文學史作品,共六篇,后被收入韋叢蕪的譯著《英國文學 拜倫時代》中。韋叢蕪在《英國文學 拜倫時代》開篇的“序”中,指出俄國文學作品早已變成了中國當時最主要的翻譯對象,可能是因為它很合“自家的脾胃”,所以,俄國的文學作品在中國當時的文壇和思想界中的影響力也最高。但是英國文學在中國的影響力卻很弱,一方面由于它不合“自家的脾胃”,另一方面由于詩歌這一體裁很難翻譯。而韋叢蕪翻譯英國的文學史和詩歌,也體現(xiàn)出他不畏困難、追求革新的精神。韋叢蕪所譯埃德蒙·葛斯的文學史主要是介紹以及評價英國拜倫時代的代表作家和作品,關注其“為一個民族靈魂的文學”的本質,而此時的新文學正是迫切需要能反映“一個民族靈魂的文學”[8]。由此他譯介的這些英國文學史作品同樣具有重大的意義和價值,并以此來觀照中國新文學的靈魂與本質。
此外,韋叢蕪還重點翻譯了勞倫斯·霍普的8篇詩作,這些詩均選自霍普的《印度愛情詩歌集》(Indias Love Lyrics)。霍普是一位英裔印度女詩人,韋叢蕪曾在1929年第4卷第1期的《燕大月刊》中發(fā)表了他翻譯的霍普的詩歌《濱海棕林》,在詩歌后面的附言部分中對勞倫斯·霍普和她的詩歌作了評價。韋叢蕪十分肯定和欣賞霍普在詩歌中對心理的深刻書寫和情感的率真表達。如韋叢蕪所譯霍普的《當愛情過去了》:“只有在八月里我的心是燃燒著/感著了你的為風吹動的頭發(fā)的芬芳/如今/即使你通宵展開它/溫存我的睡眠/我也不大注意了。”[9]詩中形象地借助“頭發(fā)的芬芳”從“感著”再到“不大注意”,透露出當愛情從出現(xiàn)到消逝過程中一個人的心理變化。再如所譯的《晴朗的早晨》一詩中直接地表達情思——“愛人,我等你你哩。”[10]可見詩人在情感表達上的率真活潑,也正如韋叢蕪所言“青春與熱情的愛——這些都是她的詩的呼吸與精神”。同時韋叢蕪還評價她的詩“一種深沉的抑郁與切心的悲觀主義隱藏在她的一切作品里面”。[11]在《閣伯斯的歌》一詩中,“但是她不愿留心警告/孤單地臥著/苗條而且安嫻/直到清晨玫瑰色的長矛/刺殺了夜的黑暗”[12],詩句中的“孤單”“刺殺”“夜”“黑暗”等詞,無疑滿含著深沉的抑郁與切心的悲觀。由此可見,霍普的詩歌中有著兩種不同的情緒,一面充滿熱情,一面滿含抑郁。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也正是此時韋叢蕪這一類青年人心靈的真實寫照。當時的知識分子正充滿著熱情投身新文學的建設,但是此時帝國主義勢力入侵、軍閥混戰(zhàn),社會政治一片黑暗,知識分子內心無疑對現(xiàn)實和未來充滿著苦悶和壓抑的情緒。而韋叢蕪選擇翻譯霍普的詩,也正因為她的詩與他此時的復雜矛盾的心理相契合,也與當時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的心理相契合。
四、結語
對外國文學的翻譯和重視是《未名》半月刊的特色,尤其是李霽野和韋叢蕪兩人的文學譯作最為突出,貢獻了許多英美文學翻譯作品,這些譯作的選擇不論是譯者為了批判文學傳統(tǒng),探尋新文學的發(fā)展道路,抑或是找尋民族靈魂的本質,從文學中尋求心靈的契合之處,都給讀者甚至后人提供了一定的借鑒和幫助。
注釋:
〔1〕魯迅.魯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
〔2〕魯迅.魯迅全集:第十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5.
〔3〕張永江.魯迅與編輯.[M].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 1993.
〔4〕朱壽桐.中國現(xiàn)代社團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5〕查明建,謝天振.中國20世紀外國文學翻譯史(上卷)[M].武漢:湖北教育出社,2007.
〔6〕黃開發(fā).未名社作品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1.
〔7〕劉穆.文學中的性表現(xiàn)[J].文學周報,1929(370): 615,617.
〔8〕韋叢蕪.英國文學:拜倫時代[M].北京:未名出版社. 1930.
〔9〕韋叢蕪.當愛情過去了[J].未名半月刊,1929(5):160.
〔10〕韋叢蕪.在晴朗的早晨[J].未名半月刊,1929(6):182.
〔11〕韋叢蕪.濱海棕林[J].燕大月刊,1929(1):106.
〔12〕韋叢蕪.閣伯斯的歌[J].未名半月刊,1929(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