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福鑫
(貴州大學(xué) 哲學(xué)學(xué)院,貴陽 550025)
朱子是中國歷史上一位著名的的理學(xué)家,雅號朱文公,字元晦,號晦庵、晦翁,別號紫陽,晚年自稱“茶仙”,祖籍徽州婺源(今屬江西),出生于南劍州尤溪(今福建尤溪縣)。朱熹為北宋以來理學(xué)之集大成者,被尊為古代理學(xué)正宗,他是中國封建社會后期影響最大的思想家,后人將他視為儒學(xué)宗師。其思想學(xué)說從元代開始成為中國的官方哲學(xué),不僅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文化,而且還遠播海外,產(chǎn)生相當大的影響。他的思想體系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教育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他的“仁”思想被認為是其思想體系的核心。通過對《仁說》的詳細分析,我們將試圖揭示朱子對“仁”的獨特理解,以及他如何將其融入儒家思想體系中,為后世思想文化傳承提供有益啟示。
“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者也。故語心之德,雖其總攝貫通,無所不備,然一言以蔽之,則曰仁而已矣。”[1]3279
如果將這段文辭進行縮句,那么直接得到的含義便是“心曰仁”,也就是說心就是仁。心能否直接等同于仁?朱子雖說過心可以為仁,但卻沒有說心直接是仁,并且也不贊同這樣說?!皭壑硎侨?心非仁,心之德是仁?!盵2]474朱子認為心不是直接等同于“仁”。在《仁說》后面的文字中朱子也說道:“吾之所論,以愛之理而名仁者也?!盵1]3279那什么是仁?朱子講“心之德”是仁,“愛之理”也是仁。所以首先可以明確的是,“仁”與“心”不是同一物,兩者并不是一物作兩名用,“仁”與“心”存在著高度的關(guān)聯(lián),但并不是說“仁”就是“心”。
《仁說》開頭文辭大概意思為天地是以生物為心的,換句話說天地之心即“生物”。而人物的產(chǎn)生、創(chuàng)生是以天地之心為心。以天地之心為心,可以稱為天地之心之心,或者說天地之心的心。按照這樣來解釋,前面那個“生物”應(yīng)該指的是“生萬物”,或者叫創(chuàng)生、創(chuàng)造、產(chǎn)生、生成“萬物”?!澳持^天地別無勾當,只是以生物為心。一元之氣,運轉(zhuǎn)流通,略無停間,只是生出許多萬物而已?!盵2]4-6“而人物之生”重在說明人作為萬物的下位概念,也就是被包含在萬物之內(nèi)的“人物”這一種屬概念,他的創(chuàng)生、產(chǎn)生是依據(jù)“天地之心之心”,或者稱為“心之心”。周敦頤亦在《太極圖說》中云:“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盵3]朱子也說過:“而人之所稟獨得其秀,故其心為最靈,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謂天地之心,而人之極也?!盵1]74可見,人得其秀的這個“秀”和人之所稟獨得其“秀”其實就是朱子所講的“天地之心之心”。“天地之心”是生物,“天地之心之心”是“生”人物這個“物之物”。所以僅通過第一句話就可以看出,人是“物之物”,由“心之心”所創(chuàng)生降生。接下來第二句話朱子說“心之德”曰“仁”,前面也明確了“心”不能直接等于“仁”,但是這里說明“心之德”可以叫做“仁”。
經(jīng)過第一段的文辭我們可以明白“仁”與“心之德”相關(guān),而“心之德”必定是來源于“心”,或者更簡單一點說是來源于“人”。往上推概念,“人”是來源于哪里的呢?來源于“天地之心之心”。何謂“天地之心”?“生物”也。也就是說“生物”這個概念構(gòu)成了整篇《仁說》的核心價值最高點。如果再繼續(xù)深入挖掘下去,何謂“生物”,這一概念的重心在于“生”字。
關(guān)于“生”這個概念,在中國古代的思想家中同樣有不少的論述篇幅。張載曾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則以生物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盵4]這就是說天地生物就是天地之心,“生”是天地大德??追f達也曾討論道:“天地養(yǎng)萬物,以靜為心,不為而物自為,不生而物自生,寂然不動,此天地之心也……天地非有主宰,何得有心?以人事之心托天地以示法爾?!盵5]同樣表明了天地之心即是“生”物。朱子自身也說:“心,生道也。心乃生之道;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乃是得天之心以生,生物便是天之心。”[1]3208可見,在朱子的思想體系中,他認為“生”是一種具有深刻內(nèi)涵的范疇。可以據(jù)此推斷出,“生”所指向的是天地生成創(chuàng)生萬物的意面。如果僅從朱子的一些論述中,“生”的概念雖可以推到與天地創(chuàng)生相關(guān),但未免容易變成宇宙生成說,朱子想表達的意思斷然不至于只有這一層。朱子在《語類》中云:“得此生意以有生,然后有禮智義信。以先后言之,則仁為先。以大小言之,則仁為大?!盵2]244朱子在這里表明了“生”是萬物的創(chuàng)生的依據(jù),甚至連“仁義禮智信”也不例外。再看《語類》所載:“天之生物之心,無停無息,春生冬藏,其理未嘗間斷。到那萬物各得其所時,便是物物如此。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各正性命,是那一草一木,各得其理。變化是個渾全底?!盵2]700從“天地生物之心”創(chuàng)生萬物而“乾道變化”,以此來看,和周易有著較大的關(guān)聯(lián)了。朱子在《答張敬夫》曾說:“蓋天地之間,品物萬形,各有所事。惟天確然于上,地隤然于下,一無所為,只以生物為事。故《易》曰:天地之大德曰生。”[1]1408
“蓋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貞,而元無不統(tǒng),其運行焉,則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氣無所不通?!盵1]3279
“天地之心之德”為“元亨利貞”,運行或者運化為“春夏秋冬”。“元亨利貞”屬于形上的概念,“春夏秋冬”則為形下,前者在現(xiàn)實世界或者經(jīng)驗世界中的體現(xiàn)便是后者,后者是前者的載體,又可以視作前者是后者的上位概念,后者是前者的下位概念。此外,朱子在這段話中又強調(diào)了一件事,“元無不統(tǒng)”,即在“元亨利貞”四者中,起到主導(dǎo)或者統(tǒng)貫作用的是“元”,何謂“元”?《易傳·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事之和也,貞者,事之于也?!盵6]程頤對此云:“元者萬物之始”,“在人則元者眾善之首也”[7]。所以“元”這個概念最重要的一點是它處于超越形上的“天地”和形下的“春夏秋冬”中間。如果將“元”視作形上,那么“天地”就是超越形上,而“春夏秋冬”即在形下,這三者是一個有序的邏輯生成關(guān)系?!霸眲t溝通了“天地”與“人間”,這里的“天地”不是普通的天和地,是指一種超越有形的創(chuàng)生者之上的無形,是一切價值的終極來源。而“春夏秋冬”就是人類生活經(jīng)驗的、有形的山河大地世界。
“故人之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包;其發(fā)用焉,則為愛恭宜別之情,而惻隱之心無所不貫?!盵1]3279
這段文辭言“人心”或者簡稱為“心”,“心之德”為“仁義禮智”,發(fā)用其實也就是運行運化為“愛恭宜別”。將上段話和這段話結(jié)合起來看,“天地之心”這一層面與“人心”似乎是一個并列的兩套系統(tǒng)。“天地之心”對應(yīng)“人心”,“元亨利貞”對應(yīng)“仁義禮智”,“春夏秋冬”對應(yīng)“愛恭宜別”?!肮嗜收呷手倔w,禮者仁之節(jié)文,義者仁之斷制,智者仁之分別。猶春夏秋冬雖不同,不出乎春。春則春之生也,夏則春之長也,秋則春之成也,冬則春之藏也。自四而兩,自兩而一,則統(tǒng)之有宗,會之有元矣?!盵2]1370但是,從《仁說》的第一段來看,“天地之心”與“人”是生成關(guān)系,“天地之心之心”為“人”,也就是說“天地之心”是“人”的上位概念,而“人”是“人心”的上位概念,所以“天地之心”亦是“人心”的來源。那么這部分文辭肯定就不是簡單的兩套并列的體系了。朱子在這里是要進行一個闡述,用“天地”這套體系來喻照“人心”運化的體系。這套“天地”體系不是簡單的物質(zhì)運行,而是超越有形的無形,在經(jīng)驗世界運作背后的那套超驗體系。在前面的論述中我們已經(jīng)得知朱子的“仁”最終會指向最高的價值來源“易”,這里的文辭便是“天地”,這兩個概念是指向同一個境界的,也正是這個最高的價值來源保證了朱子在之后對“仁”概念描述的可靠性?!吧w謂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所得以為心,則是天地人物莫不同有是心,而心德未嘗不貫通也。雖其為天地,為人物各有不同,然其實則有一條脈絡(luò)相貫?!盵2]2424所以,這兩段話其實述說的是“天地之心”有其運化的一套體系,當其下貫“人心”的時候也有一套體系,這兩個既不沖突也不是同一,他們不但是上下生成,并且各自可以運化出屬于自己的一個體系。
明白了這部分的文辭之后,再來看“仁”這個概念在其中的作用?!叭省蓖霸币粯?由“人心”之生成,或者稱為“心”,而后又生化出“愛恭宜別”。所以“仁”在人類經(jīng)驗世界的生化體系中也是一個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既然“仁”上貫于“天地之心”,那么也就具有“生”這個價值含義,所以“四德”的概念各不相同,唯有“仁”具有生成的功能。“元只是初底便是,如木之萌,草之芽。其在人,如惻然有隱,初來底意思便是。所以,程子謂看雛雞可以觀仁,為是那嫩小底,便是仁底意思在。”[2]2417“元者,天地生物之端倪也。元者生意,在亨則生意之長,在利則生意之遂,在貞則生意之成?;蜓匀?便是這意思。仁本生意,乃側(cè)隱之心也。茍傷著這生意,則側(cè)隱之心便發(fā)?!盵2]1691“仁”與“元”都是含有著“生”,所以它們可以在中間起到一個前后銜接的功能。
“仁”來源“人心”或簡稱“心”,但是依據(jù)上文所論述,“仁”是不直接等于“心”的?!段募吩?“仁字心字亦須略有分別始得,”[1]1841那么“仁”與“心”的真正關(guān)系是什么?其實朱子早已有過提示,《答何叔京》曰:“子所謂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為心,此雖出于一時之臆見,然竊自謂正發(fā)明得天人無間斷處稍似精密。若看得破,則見仁字與心字,渾然一體之中自有分別,亳厘有辨之際卻不破碎,恐非如來教所疑也?!盵1]1829顯然,“仁”與“心”是“渾然一體”但又有“分別”,也就是說“仁”與“心”的差別是不大的,“仁”何能與“心”差別不大?唯有“仁”是“心”的具體內(nèi)涵,也就是“心”的呈現(xiàn)為“仁”。“心”在形上超驗的部分,是了然無一物的,沒有具體形象。而“仁”的出現(xiàn),賦予了“心”的具體形象,亦可說“心”在經(jīng)驗世界中的展現(xiàn)便是“仁”。朱子曰:“耳之德聰,目之德明,心之德仁,且將這意去思量體認?!盵2]114這里便可以看出“仁”是“心”的具體顯現(xiàn)。那么如何解釋人心在后天的經(jīng)驗世界中并不是一直有“仁”呢?也就是一個最重要的倫理問題,倘若“人心”上源于純粹的“天地之心”而存有“仁”,那么經(jīng)驗世界中的惡是怎么來的?其實這個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來述說,一是“仁”是一個已發(fā)未發(fā)都具有的概念,存在于整個經(jīng)驗世界的方方面面、從頭到尾,但是它并不是時刻顯現(xiàn)著。《仁說》后文曰:“情之未發(fā)而此體已具,情之既發(fā)而其用不窮?!盵1]3279第二個是由于后天的欲望所遮蔽,“仁”被掩蓋了,但并未消失?!吨熳诱Z類·卷三十一》云:“心自是仁。然私欲一動,便不仁了?!盵2]6這里可以借助佛教之喻,諸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仁”如同佛性永遠存在,并不因為作奸犯科而消失,也不因為大力弘揚而生出,它自“天地之心”而來,一直存在于天地之間。
“仁”與“心”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關(guān)系,那就是“仁”是純粹至善的,但是經(jīng)驗世界的“心”是有善有惡的。所以,朱子這里的“心”是說來自于“天地之心”的純?nèi)粺o間,而非普通的經(jīng)驗心?;蛘哂藐柮飨壬脑拋碚f即“無善無惡”,在朱子本人的語系中則稱為“天地之性”。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仁”來源“心”,由天地的至純而來,所以朱子在才會說:“大抵天地之心粹然至善,而人得之,故謂之仁?!盵1]3208
“故論天地之心者,則曰乾元坤元,則四德之體用不待悉數(shù)而足;論人心之妙者,則曰‘仁,人心也’,則四德之體用亦不待遍舉而該?!盵1]3208
這里又引出了“仁”的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仁”與“禮義智”的關(guān)系。朱子在《仁說》中認為“仁”能夠包“義禮智”,而“仁義禮智”都同屬“心”之德,這就造成“仁”這一概念具有特殊性。《文集·卷三十二答張敬夫十八書之第十二書》言:“但仁乃天地生物之心而在人者,故特為眾善之長,雖列于四者之目,而四者不能外焉。易傳所謂專言之則包四者,亦是正指生物之心而言,非別有包四者之仁,而又別有主一事之仁也。惟是即此一事,便包四者,此則仁之所以為妙也?!盵8]“仁”為眾善之長,這就標明了“仁”與其它道德概念的不同。因為“仁”含有“生”,所以如果單指“心”之德,那便是以“仁”最具有代表性,并不是說“仁”是獨立于其外的?!敖裼麡O言仁字,而不本于此,乃概以至善目之,則是但知仁之為善而不知其為善之長也?!盵8]其實朱子還是想要說明“仁”因含有“生”,或者換句話說“仁”是“生”在“人心”的下貫,這是一脈相承,也正是因為這個“生”貫通著整個《仁說》思想的體系,所以無論“心”也好,“仁”也罷,都因存有“生”而具有純?nèi)恢辽频膬r值。
朱子在這篇《仁說》中邏輯鮮明地論述了“仁”這一概念?!叭省敝芍苯觼碜杂凇叭诵摹焙汀靶摹?但是其終極的價值來源卻是周易的核心思想“生”,也就是變易這個為世俗所接受的中國古代思想的最高價值。所以僅依此就可見朱子“仁”這一思想的來源有多么的深厚,可謂是上貫于天,達到了天道的最高境界。而后“仁”在經(jīng)驗世界開出性情體系,不僅包四德,憑此顯示“心”的具體含義,還發(fā)出四情,為“愛之理”,是“惻隱之心”的價值來源。并且依據(jù)孔孟思想列出多條求“仁”之方,通過此而達到“仁”的境界。此篇《仁說》中的“仁”之思想實屬豐富,對于這篇文章的研究有助于促進對朱子思想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