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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天

2023-10-22 17:01:02□馬
江南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林達蘇寧

□馬 可

醫(yī)院的過道上全是消毒藥水味,想必是剛有人用帶有藥水的拖把拖過地,和生從過道上走過的時候這樣想著。珞彤工作的這家醫(yī)院是??漆t(yī)院,平時住院的人不多,和生每次來,都見走道上空蕩蕩的。和生之所以不喜歡這里,就是因為它空蕩蕩。這種空蕩蕩讓人心里不踏實,它和那些讓人感到踏實的醫(yī)院不一樣,那些醫(yī)院像菜市場似的,人流像潮水一樣涌動,但在這家醫(yī)院的過道上卻幾乎見不到一個人。有一次和生問珞彤:“這里有病人嗎?”珞彤笑笑說當然有了。那時候珞彤才剛到醫(yī)院上班,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她不是和生的親生女兒,是和生撿來的棄嬰。二十六年前,和生把珞彤抱回去的時候,只是覺得她可憐,還沒想到要收養(yǎng)她。珞彤當時就被扔在和生的房子外面,那天天氣特別冷,剛下過大雪,雪花像棉花一樣落在樹杈上。珞彤已經(jīng)凍得哭不出聲,臉紫了,眼睛鼻子擰到了一塊兒。和生把她抱回去,心想可能活不成了。

“即使是一只小貓,我也會收養(yǎng)的,”和生說,“更何況這是個人?!?/p>

和生這話是對大昭說的,她的意思是,她不是因為沒結(jié)婚怕寂寞才想養(yǎng)珞彤,而是覺得珞彤應(yīng)該有人照料。

“她真是命大啊,”大昭撇著嘴說,“你說會不會是誰未婚生子啊,養(yǎng)不了才放在這里的?!贝笳岩徽f話表情就特別豐富,鼻子眼睛都動起來。

這倒是有可能的,和生想,珞彤身體方面沒什么問題,拋棄她的人應(yīng)該不是因為她有病才拋棄她的。

星期一和生去見珞彤,是為了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她。和生以為她會反對,以她的性格,不反對至少也會板下臉來哼一聲,但珞彤這次只是抿抿嘴,什么也沒有說。珞彤嘴唇上方有個白色月牙樣的疤痕,是小時候和生帶她去鄉(xiāng)下時被一頭羊頂了留下的,從那以后珞彤就變得不愛說話,和生也因為虧欠她,什么事都順著她。過了這么多年,那個疤痕都幾乎看不出來了,她涂上遮瑕霜,就一點痕跡都沒有了。但這天她沒化妝,那個疤痕就在暗處閃了一下。她垂著眼瞼,一眼都沒看和生。“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了,”她說,“那你就這么做好了。”

自大昭病后,珞彤一次也沒去看過大昭。珞彤認為,大昭只是和生的朋友,和她關(guān)系不大。不過在珞彤還沒有離開家獨自生活之前,每到過年過節(jié),大昭都會來和生家和她們母女相聚。那多半是因為蘇寧要在家陪簡珍和兒子,抽不出空來陪大昭。大昭一來,珞彤一般都不怎么說話,有時還會對大昭翻白眼。大昭在和生家住的那兩年,珞彤住在學校,連周末也很少回家。

大昭是和生的好朋友,以前她們一起在保險公司上班。大昭的丈夫和兒子先后都死于一種罕見的遺傳性心臟病,為了給他們治病,大昭把房子給賣了,沒地方住,才搬到和生家。和生覺得后來她之所以又搬了出去,是為了蘇寧。她已經(jīng)和蘇寧好了一年多了,應(yīng)該有個單獨的地方用來約會。大昭說不是,她搬走只是不想再麻煩和生?!澳憧峙乱矐?yīng)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個人問題了?!贝笳颜f。和生沒什么個人問題要考慮,她不是沒想過結(jié)婚,上學的時候喜歡過班里的兩個男生,畢業(yè)后也喜歡過一兩個人,后來又有一個同事喜歡她,但她都沒和這些人發(fā)展出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

“你不想跟我去看看她嗎?”這時和生又問。

“我要值夜班。”珞彤說。

“你就跟我去看她一眼又怎么了?”

與珞彤的冷淡相反,每次大昭一提到珞彤,就夸她安靜、懂事,“不用大人操心”“你養(yǎng)她養(yǎng)對了”。

珞彤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什么也沒說,只管往和生手里塞錢,說:“這是五百塊,你替我買水果給大昭,就算我看過她了?!?/p>

和生想,她和大昭缺的不止這五百。

星期六還是個大晴天,到星期天天氣就變了,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連屋子里都潮乎乎的。她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和生早幾年開服裝店時買下的。那時生意比現(xiàn)在好做得多,和生還用心地把房子裝修了一下,雖說只是兩間臥室一個客廳,住起來卻非常舒適??蛷d里有一張長沙發(fā)和一張?zhí)梢?,躺椅是藤編的,很細膩,不像竹的那么粗糙。大昭沒來之前,和生喜歡躺在上面打盹,大昭來了之后,就把躺椅霸占了,躺在上面看電視,不過通常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小,除非遇到自己特別想看的電視節(jié)目。

大昭說她想吃羊肉火鍋,用火鍋來驅(qū)驅(qū)寒氣,和生就出去買羊肉。和生并不喜歡春天吃羊肉,可一想到大昭能這樣高高興興吃羊肉的日子沒有多少,就不管她說什么,都不反對了,一切都按大昭說的辦就行。她把羊肉買回來,把冰箱里的魚、白菜、豆腐、土豆、毛肚、番茄拿出來洗干凈,煮成一鍋,最后又把電磁爐搬到桌上,和大昭兩個人對著鍋涮羊肉。

大昭的鼻尖很快就冒出汗來,臉也變得紅潤了,可這不過是回光返照,和生想著,雖然她希望大昭的健康狀況,沒有醫(yī)生說的那么糟糕,但事實就是這樣。她想起以前她們一道在辦公室上班的時候,大昭坐在她對面,經(jīng)常會拿出隨身帶著的化妝鏡察看自己的臉。她一邊檢查臉上有沒有長出新的皺紋,一邊和和生聊天。“這里又是一顆?!彼龝f,“這是青春痘,可我已經(jīng)不青春了呀?!比绻麅蓸佣紱]有,她就開始說毛孔粗大,需要買化妝品來收縮毛孔。

大昭比和生小兩歲,皮膚比和生嫩白,也比和生會化妝,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更引人注目。和生通常只梳一個發(fā)式,她的頭發(fā)剪到耳垂下面,她的臉又長又尖,鼻尖又瘦又薄,讓一開始見到她的人,會以為她為人尖刻,但其實她人很好。大昭要比她圓潤得多,經(jīng)常變換發(fā)型,頭發(fā)一會兒燙卷,一會兒拉直,每天都要化妝,整張臉看起來就像一個粉紅的蘋果。

一直都是這樣,大昭喜歡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和生卻不修邊幅?,F(xiàn)在卻完全不一樣,倒是和生要更注重顏面問題了。和生覺得,再怎么樣,一個人的變化也不該那么大,雖然生了病。但醫(yī)生說大昭現(xiàn)在還沒有到最嚴重的時候,“再過幾個月,那會更不一樣”。

還能怎么樣呢?和生生氣地想,難道還會變得和骷髏差不多嗎?現(xiàn)在的大昭已經(jīng)完全沒形了,體重降了那么多,以前最胖的時候,她的體重可是將近七十公斤,現(xiàn)在連五十公斤都不到。以前的衣服不能再穿了,束之高閣,重新買了新的來。那是些窄小的,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衣服?!拔乙郧熬拖胗鞋F(xiàn)在的體重,”大昭說,“可總也瘦不下來。現(xiàn)在倒好了,我可以穿以前不能穿的衣服了。”那些衣服不怎么樣,大昭是想自己也穿不了多久,不用買得太好。

和生把涮好的羊肉全都放在漏勺里,等湯都濾完才放進大昭的碗,她自己的碗,就只放了芝麻醬。芝麻醬是她唯一喜歡的調(diào)味品,她不喜歡吃大蒜,也不愛吃辣椒,以前大昭特別能吃辣,現(xiàn)在在和生的勸說下不吃了。

大昭吃了一點就飽,她說:“我只吃了豆腐,還吃了番茄。肉吃了一片,我怕不消化?!?/p>

“你應(yīng)該再吃點生菜,”和生說,“煮在湯里的很好吃?!?/p>

“我吃了?!贝笳颜f。她站起身到沙發(fā)上坐下,打開電視機看體育節(jié)目。

“我最近越來越能吃?!焙蜕f,“我就老是覺得餓?!?/p>

“你干活太多,干了兩個人的活?!贝笳炎焐险f著,眼睛卻沒有離開電視屏幕。

自從生病之后,大昭就自動跟蘇寧分了手。他們來往已經(jīng)將近十年了,蘇寧一直沒有跟簡珍離婚,和生不知道是簡珍不愿意離,還是蘇寧就從來沒想過要和簡珍離。大昭從來不向和生透露實際情況,每次和生只要一提,她就用別的話來搪塞。和生覺得這是大昭自己的私事,也不好過問。和生認識簡珍,只是從來沒和她說過話。“她總來店里買糕點,每次買得還不少,”林達說,“她可是我的大主顧?!?/p>

那是和生為了湊齊這筆錢,去找林達借三萬元時的事。她沒想到林達會一口答應(yīng)下來,趕緊說以后慢慢還他?!斑€不還無所謂。”林達笑著。但和生覺得林達說的只是客氣話,男人一般都會這樣說,以顯示男子氣概,如果不這樣說,好像就會顯得太小氣,但和生知道,做生意的,哪有不在乎錢的?“三萬塊也只是我面包店一個月的租金?!绷诌_安慰她,“你不要把這事放在心上?!辈贿^回去的路上和生想,肯定是要慢慢把林達的錢還上的。

蘇寧在二十年前就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經(jīng)營得還不錯,他和簡珍一人有一輛車,還有一套大公寓。那套公寓離和生經(jīng)常去的超市不遠,和生有時候會在超市見到他和簡珍。就在不久前,和生還遇到過他們,兩次都見到他們的購物推車上堆滿食物,當然還有其他日用品。兩次都是蘇寧推車,簡珍走在旁邊。

第一次碰面的時候,和生還能和他們聊上幾句。簡珍談到了大昭?!坝心阏疹櫵秃昧?,”她拉著和生的手,很親熱的樣子,好像她們很熟,“她能有你這樣的朋友,肯定很欣慰。我一直想著去看看她,總是忙,抽不開身。看看下周有沒有空,要是有空的話就去看看她?!闭f完她扭頭望著蘇寧,“我們下周有空嗎?老蘇。”蘇寧沒有馬上接茬兒,可能是因為看到她一臉苦相,過了一會兒才說:“有的?!彼麄儺斎粵]有來看大昭,不過和生認為,大昭也不想他們來看她。一個人和和生待著,是大昭現(xiàn)在唯一的想法。所以再在超市碰見蘇寧和簡珍時,和生就沒跟他們說話,遠遠地點了點頭就走了。

和生去了汽車修理廠,她想找蘇寧問問,如果要買二手車的話,應(yīng)該買什么樣的車。和生去的時候,只有蘇寧一個人在。簡珍在廠房二樓布置了一間茶室招待客戶,順便賣些茶葉,周末的時候,她通常會留在家,陪從大學城回來的女兒。

蘇寧比大昭大三歲,算起來剛好五十,看模樣卻像四十不到。他頭發(fā)濃密,方方的下頜,給人固執(zhí)陰郁的印象。他帶和生去廠房轉(zhuǎn)了一圈,指給她看哪些車是適合的。

“如果走的路遠,這樣的車比較合適,”他指著一輛越野車說,“車廂寬大,底盤又高,只有這種車才便于作長途旅行。是四輪驅(qū)動的,輪胎摩擦力又強,防滑,排氣管還高,馬力也很大,上坡不吃力。”

和生知道,這樣的車不便宜,即便她和大昭所有的錢加在一起,再加上從林達那里借的錢,大概也夠不上買這樣一輛。

蘇寧想想又說:“還不能買太舊的,要是太舊,萬一路上出了故障就麻煩了。你會修車嗎?”

和生說不會。

“那就不能買太舊的?!蓖M#謫?,“你有駕駛證嗎?”

和生說有。

“但你平時很少開,對吧?很多人都有駕駛證,但平時很少開車?!?/p>

要是簡珍在,說不定是不會贊成讓幾乎沒開過車的和生碰車的,蘇寧卻說先找臺車讓和生練練?!跋仍趶S區(qū)里開,如果開得還行,我們就到馬路上?!碧K寧說。和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上了車,打著火,在廠區(qū)的空地上開起來,蘇寧就一直在一旁指點。和生剛開始還不習慣,但一小時后就不再磕磕絆絆了?!澳銓W得很快。”蘇寧鼓勵她,“我們?nèi)ヂ飞祥_。你要是不會錯車、讓車,等于還是不會開。”

和生考駕照的時候,都有教練在旁,她確實沒一個人真正在公路上開過。這次她一上路盡管只是把車開在慢車道,但只要從后視鏡一看到有車跟上來,就開始頭暈。

“沒那么可怕,”蘇寧說,“他們不會故意來撞你,你開你的就行?!?/p>

車好不容易開出城的時候,和生手上全是汗。

“有我在旁邊,你怕什么?”蘇寧讓她膽子大一點,“你不要這樣死死抱著方向盤不放,要把方向盤看成工具,而不是什么要抓住不放的東西。”

和生愣了一下,很想說:“大昭可沒有要抓住你不放?!钡罱K還是把這句話咽回去。他沒有那么討厭,至少沒有她之前想的那樣討厭。

路邊的河溝已經(jīng)起了綠意,田里更是綠絨絨的。已經(jīng)是春天了,兩邊的梧桐樹上已經(jīng)長出了新芽,還有河邊的柳樹,葉子也已經(jīng)長大了。風吹過來的時候,和生感覺心曠神怡,她想,在這之前她怎么沒有注意到?自大昭病后,她就一直在照顧她,連服裝店也暫時關(guān)門了,只在家和醫(yī)院兩個點之間跑,可能就是這樣,這些事讓她太緊張了。

“我們別再往前開了,”蘇寧說,“再往前就要出昆明了?!?/p>

“出昆明還早,”和生嘴上說,卻還是把車停住,“我的腿為了踩剎車都已經(jīng)發(fā)抖了?!?/p>

“不用緊張,沒事?!?/p>

過去十年,大昭每個星期都在等蘇寧。星期六對她來說就是節(jié)日。如果說前面五天,她就像死了一樣,那么到星期六她又活了過來。應(yīng)該說到星期五,她就已經(jīng)有活過來的跡象。她開始興奮,想著為即將到來的蘇寧做什么好吃的。到了星期天,那種鮮活勁還沒有散去,和蘇寧一整天的相處,讓她精神愉快,但從周二又不行了,她開始焦慮,害怕自己某些方面讓蘇寧失望,他再也不會來了,這種焦慮在周四達到頂點。一般來說,那天晚上蘇寧會打來電話,說周六會過來,只有到那個時候,她才放松下來,開始憧憬著即將來到的周末。

和生認為大昭的生活就是一個可憐的循環(huán)?!八耆炎约航唤o別人做主了。”她對珞彤說。珞彤對大昭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才開始談戀愛,男朋友是她的大學同學。和生見過那個人一次,算有禮貌,只是太自大了。和生沒把自己對那個人的看法告訴珞彤,他們已經(jīng)約定畢業(yè)后就結(jié)婚。處于幸福中的珞彤,對他人的痛苦置若罔聞,就像它們根本不存在,和生怎么能指望她理解大昭?

和生自己也理解不了。她只知道,大昭生活中的不幸把她擊垮了,誰給她一點溫暖,她便停在那里。她對什么都不在乎。她和蘇寧的關(guān)系維持了十年,蘇寧和簡珍都沒有要分開的跡象,她也不著急?!八皇窍虏涣藳Q心?!贝笳颜f。大昭說這話的時候皺著眉,像小學生一樣啃著指甲。她一有煩心事或焦慮就咬指甲?!八褪切能洝!笨型曛讣缀笏又f。

得知罹患癌癥后,她倒是抱著和生哭了一場,眼睛腫得像兩個魚泡似的?!皼]事的,這真的沒什么?!焙蜕荒馨参克:蜕蚕肟?,她恨自己除了這句話外,再也找不到別的詞。

和生從醫(yī)院回家,大昭正在曬被子,她們曬衣服都是在陽臺外面的防盜籠,和生在那里拴了一根繩子,衣服和被子都可以掛在上面?!疤鞖庖呀?jīng)熱了,這么厚的被子用不上了?!贝笳褟年柵_進來時說,“我明天再洗一下衣服,把該打包的打包起來。”

“你不用那么累。”和生說。

“這用不了多少力氣的?!贝笳研π?。

和生洗青菜的時候,大昭就在一旁切香腸。大昭刀功好,又有耐心,能把香腸片切得很薄,她把香腸整齊地攤平在盤子底上的時候,和生去廚柜取酒。她在那里放了三瓶酒,兩瓶紅的,一瓶白的,回來的時候她故作歡快地對大昭說:“我們喝酒吧。”她覺得她們應(yīng)該高興,雖然可能買不了那么好的二手車,差一些的總是能買,這并不影響她們的計劃。于是她邊說邊晃著手里的酒瓶,好像那是一面勝利的旗幟。大昭已經(jīng)把香腸切好了,走到桌邊,望著和生說:“只要一輛舊車就行?!?/p>

“當然,沒問題?!焙蜕丫破糠旁谧郎?,騰出手來拍了拍大昭。

“要是她半路上死了怎么辦?”珞彤問過和生。

“那我就把她埋了。”

一下午,和生都在二手車市場上轉(zhuǎn),那種越野車報價一般比較貴,即便是二手的也是這樣。轉(zhuǎn)了一圈,和生就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她又去了修理廠。“你給我推薦一輛吧,”她對蘇寧說,“我從你這里買。我不懂車,你給我推薦一輛?!?/p>

蘇寧把她帶到一輛七成新的灰色越野車前面?!斑@輛是人家準備賣掉的?!彼_車門,讓和生看里面的駕駛座。“這車很新,不過實話告訴你,出過一次車禍,車主拿來修,修完了就不想要了,準備賣掉。如果你不嫌不吉利,可以買這輛,他要價不貴?!?/p>

“那他要多少???”

“待會我打電話給他問一下,讓他報個最低價?!?/p>

“那太好了?!?/p>

和生不介意。一輛車出過車禍就不吉利了?不會吧,她可沒那么嬌貴,大昭也沒有。

她把每一筆可能的費用都精打細算過,包括油費、高速公路通行費、買用具的錢、買食物和水的錢。除了油費和通行費外,其他的,比如食物方面,不會花費太多。住宿費她都忽略不計了,她們本來就打算帶上帳篷,這樣可以解決住宿問題,可以想在哪停就在哪停。已經(jīng)是春天了,不用擔心在外面受凍。但萬一呢,如果呢?如果大昭身體狀態(tài)特別差,她們就沒辦法待在室外、待在汽車或者帳篷里了,她們就得去住旅館。她得把這個也考慮在內(nèi),手頭備下的錢自然越多越好。

她知道她為什么要找蘇寧,說白了就是想壓榨他,大昭生這么場病,他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和生希望他提到大昭,那她就可以滔滔不絕地跟他講了,告訴他大昭是怎么度過這個時期的。她多么渴望提到這樣的詞和句子,提到“那時”“過去”,提到“她很堅強”“她已經(jīng)平靜了”“已經(jīng)過去了”,不管是對生命,還是愿望,還是別的什么狗屎東西!但蘇寧什么也沒說,只是在她談到她們的計劃時,問了句“路上她病重了怎么辦”。她還能怎么樣呢?她只會疼痛和體力衰竭,她身體里的生命會像快融化的蠟燭,會燃盡后化成一縷煙,最后那縷煙也會消失。

盡管心里想了那么多,和生只是簡單平靜地答道:“我們準備了嗎啡?!?/p>

大昭不想去醫(yī)院,因為真到了那時候,醫(yī)院也救不了她。

到了晚上,蘇寧打來電話,說那輛車五千塊就可以賣給和生了。好吧,好吧,和生想,就把這看作蘇寧對大昭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好了。反正至少能讓她感到高興的是,這下她們手頭又寬裕起來了,她不用太為錢操心了。

和生沒有告訴大昭,要從蘇寧那里買車,只告訴她,車是從二手市場上買的?!拔覀兊戎k過戶手續(xù)吧,過戶手續(xù)很快就會辦下來,等一辦下來我們就走?!?/p>

到了星期一,和生把車開了回來。這輛車好像就是為她準備的,好像她一坐上駕駛座,這輛車就帶著默契馬上接受了她。一路上她都開得很平穩(wěn)。回到家,她又接大昭去商場買衣服。大昭的三件,她的兩件。

“我提議,我們買同樣尺碼的衣服,”大昭說,“這樣等我死了以后,你還可以接著穿?!?/p>

大昭說完拿起手機,對著鏡子里的兩個人拍?!拔覀兒蟼€影好了,等我死了,你可以拿著這張照片想想我?!?/p>

鏡子里,大昭的臉并不是死灰的,還泛著一點紅暈,反倒是和生的臉很白。

她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和生讓大昭先下車,自己去找停車位。小區(qū)里的車位,從樓盤開始賣的時候就已經(jīng)賣完了,和生只好把車停在外面公路邊。她剛把車停好,就見一個女人朝自己走過來。和生覺得她不太像是原來見過的那個簡珍,甚至和不久前偶然在超市里見到的簡珍也不一樣。那個輕松自在,像隨時要起飛的簡珍,現(xiàn)在降落下來,臉因為痛苦而扭曲,眼里露出怨恨的神色。

“和生,”簡珍一走過來就說,“你是不是剛從老蘇那買了一輛車?五千塊?”

和生說是的。

“那輛車車主十萬才會賣,多出來的錢都是老蘇墊付的。”簡珍的眼袋很明顯,法令紋也加深了,臉上其他的皺紋像器皿上的裂紋。

和生一點都不奇怪,心里說那是蘇寧應(yīng)該做的,如果他連這個都做不了,他對得起大昭嗎?但她嘴上說:“我不知道啊,他沒有說過啊,他說車主不在乎賣多少錢?!?/p>

“他說?你覺得這可能嗎?那么好的車,誰會只賣五千塊?就是當廢鐵賣也不止啊?!?/p>

“這我就不知道了?!焙蜕焕砗喺浔憩F(xiàn)出來的、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樣子,說完了就打算走開。

“你不要走啊,和生,”簡珍說,“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想跟你談?wù)??!?/p>

她們進了街對面剛開的一家麥當勞,天已經(jīng)快黑了,但里面人仍然很多,門口的所有卡座都坐滿了人,她們只得往里走了走,在衛(wèi)生間旁邊找到了位置。

“你想吃什么?和生。”簡珍問。

“我隨便?!?/p>

“我去看看買點喝的,我渴得難受,你一定要在這里等我。”

簡珍像怕和生跑了似的,很快就用托盤端著兩杯飲料過來了,她因為走得匆忙,讓兩只杯子里的橙汁濺了出來。

“還好有這個,就喝這個吧?!焙喺渥聛恚哑渲幸粋€杯子推到和生面前。

和生沒客氣,對著吸管吸起來。她渴了,和大昭出去買衣服,一直沒喝水。她本來想買杯咖啡,但大昭一直說貴,沒讓她買。

簡珍也對著吸管吸了一大口,大半杯橙汁就沒有了。她盯著和生說:“他不是因為你,和生,他是因為大昭?!?/p>

和生說我知道。

“你是不是想在大昭住院的時候用車接送她?”

和生沒說話。

“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呢,和生?”

和生一點也不想告訴她,她和這件事沒有半點關(guān)系。和生想象著明天一早就和大昭出發(fā),那時候太陽才剛出來,霞光會像霓虹燈一樣裝點她們的車窗,把人的頭發(fā)照得毛絨絨的,果蠅也會在空氣里飛來飛去,翅膀染成金色。

“如果是這樣,倒也沒什么,那就算這些錢把一切都了結(jié)了,這也沒有什么不好的?!焙喺淠樕系耐纯嗪驮购逈]有了,露出嘲弄的神色,“他們一直在一起,就好像我這個人不存在!但你不知道,這個修理廠,老蘇所有的一切,要是沒有我的話,他什么也不是。這都多虧了我。他就是一個什么也不是的東西,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我又要管廠里的事,又要管家里的事,還要管孩子……我累得像頭牛!這都是他和那個賤女人干的!”

“不——”和生說。血涌上和生的頭頂,簡珍的聲音聽起來那么刺耳,她的耳朵嗡嗡響起回聲。

“很多話我早就想說了,和生,我實在忍不住了?!焙喺淇匆膊豢此^續(xù)說道,但說完這句她就停了下來,去看著窗外。暮色里,一輛橘黃色的汽車駛過。她的雙唇緊抿,像是沉浸在回憶中。和生看到她不講話,幾乎想站起來走掉了,但她突然放緩了聲音說道:“你說她是什么呢?她算什么?”她的聲音又高亢激昂起來,像是要跟人吵架,“她就是保險公司一個推銷車險的,又矮又胖,經(jīng)常裝嫩,也不看看自己有多老……”

“你這樣不公平——”和生說。

“公平?她那樣對我公平嗎?他們做那些事對我公平嗎?”

“你覺得他不好,為什么不和他離婚呢?他們倆感情很好的。”

“你覺得我說的這些話很刺耳?和生,你是不知道,如果沒有我,汽車修理廠早沒了,十萬塊對我來說算得了什么?就是二十萬又算得了什么?我付得起的。”

“這不正好了?十萬對大昭來說很重要,蘇寧從來沒有給過她什么。你不覺得這是蘇寧虧欠她的嗎?”

“那他們虧欠我的呢?”

“他們并沒有虧欠你?!?/p>

“你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和生,你真是是非都不分,就因為她是你的朋友?”

“你覺得他不好,就應(yīng)該讓他們在一起,這樣三個人都解脫了?!焙蜕鷰缀跸袷呛耙粯拥卣f道。

“我為什么要讓他們解脫?是他們有錯在先,我為什么要讓他們解脫?”

和生不想聽下去了,但簡珍還在繼續(xù)發(fā)出聲音,刻薄的怨恨的話從她嘴里吐出來。和生很驚訝自己還能站起來端起杯子去喝橙汁,她的手不住地顫抖著,杯子在桌面上歪倒了,橙汁流淌出來,順著桌面滴到地上。“我餓了,我回去了,今天都沒怎么吃東西?!?/p>

“我們還沒談完呢,和生!”簡珍喊著。

“我要走了?!?/p>

“和生,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一個結(jié)了婚的人要承擔多少……”

“我找車位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和生坐到沙發(fā)上換鞋,她不看大昭,“停的地方有點遠,明天我先去把車開過來,你再下樓,不然你要等好久?!?/p>

“我還說你怎么去了這么久,肯定是找不到停車位?!贝笳阎钢鑾着缘膸讉€包給和生看,“帳篷、衣服、食物、炊具,連防蟲滅蚊的設(shè)備都準備好了,打好了包,過一會兒裝在三個行李箱里。我還買了打火機、指甲鉗、挖耳朵的小勺、發(fā)卡、別針?!贝笳衙空f一樣,就把東西拿出來展示給和生看。“這次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和生。”她突然停下來認真地望著和生,“對不起?!?/p>

“對不起”這樣的話大昭可一次都沒有對和生說過,在得知自己罹患癌癥的時候,她來找和生,和生說我來照顧你吧,她沒有說什么;出院后,和生直接把她的東西搬到自己家,她似乎也覺得順理成章;在她對和生說,我想出去走走,再也不想回來了,我不想在家等死,和生說“好”,都沒遲疑過一下的時候,她也沒覺得意外。她完全依賴她,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怎么說起這話來了,怪別扭的。你不用跟我客氣。”和生站了起來。

一整夜和生都沒有合眼,她睜眼看著窗外,對面那幢樓有兩扇窗子一直亮著燈,燈光直直地照過來,都可以照到窗臺,與之相比,月光反倒顯得不起眼,它柔和地落在窗戶外面,落在外面的兩根電線桿和低矮的樹上,白天還看到電線桿上站著兩只鳥,現(xiàn)在卻什么也看不到。和生留意著對面床上大昭的呼吸,很多個晚上,她都會想大昭會不會就這樣不再醒來了,但大昭每到第二天的五點都會準時醒過來。

從三個星期前開始籌備這場旅行到現(xiàn)在,和生無數(shù)次地憧憬過這個夜晚,很多時候她都以為她們無法成行,現(xiàn)在終于要走了,和生卻覺得這和只是準備第二天要出門買菜差不多。自己為什么愿意照顧大昭?和生經(jīng)常想,是不是就是因為孤獨?是因為她太孤獨了?為了讓自己不孤獨,證明自己還有用,就要去照顧別人?就像當年愿意收養(yǎng)珞彤一樣,收養(yǎng)一個孩子來讓自己照顧?

她們就是互相需要,只是和生一直沒有說出來。她希望回到家里,有個人跟她有說有笑,她希望把一天做過什么告訴這個人,她希望做飯給這個人吃,這個人吃了之后說好吃,她希望自己生病的時候,這個人會跟自己說“你還好嗎”。如果大昭死了,她又怎么辦?

過不了多久,這個房子里就會只剩下和生自己,就是下一次,等她回來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這個房子冷冷清清,沒有人的說話聲,只有她自己走動的腳步聲,觸摸物品時發(fā)出的窸窣聲,桌子的影子很長時間才會移動一下。她會把和大昭一起買的衣服拿出來,衣服挺長的,前面印了一只黑貓,那只貓的眼睛可是金黃色的。這一切不會太久,很快就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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