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空
在蒙罕城——這座融合了成人童話、軟科幻與現(xiàn)實等多種元素的城市里,還有什么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呢?
比如,一場官司,被告是一個人,原告卻是一條狗。再比如,法院附近,為自己的父親鳴冤的,竟然是賣火柴的小女孩。
刊載于《作品》2023年第5期的《蒙罕城故事二題》,所講述的兩個小故事,本身互不相關(guān),也沒有明顯的相同之處。但兩位“當事人”提出的訴求和埋藏在心底的愿望,卻都關(guān)乎著他們各自最親、最愛的人。
《一〇一忠狗》的故事情節(jié),主要是由“造生技術(shù)”這一新鮮概念所貫穿的。無論人類還是動物,都可以通過這項技術(shù),創(chuàng)造出跨越物種的理想后代。乍聽上去,似乎為我們帶來了無限的希望。
但與希望并存的,卻是無盡的哀傷。因為在“造生”的精密步驟中,復(fù)雜而又相似的無數(shù)基因,哪怕只是被有意或無意地改變了一點點,都可能會釀成不可逆轉(zhuǎn)的悲劇。
遠的不說,就說眼下,公然向“我”發(fā)起訴訟的大狼狗“勞力”,就是這樣一個錯誤的產(chǎn)物,注定將要承受悲劇的一生。
而在《賣火柴的女孩》中,火柴已經(jīng)變成了電子產(chǎn)品,通過它的光亮,可以透視過去和未來,看見女孩的父親是如何見義勇為、卻含冤而死,看見許多年后已是老嫗的女孩是如何懷念自己當時與父親最后遙遙相望的瞬間。
科技的每一次飛躍、社會的每一次進步,能夠帶給人們多么巨大的希望,也就同樣可能施加給人們多么入骨的哀傷。
因為,哪怕是未來無數(shù)次的成功彌補,都永遠無法挽回已被撕裂的現(xiàn)在。勞力與它所深愛的、奢望著一生陪伴的主人是如此。女孩與她所依戀的、本應(yīng)長久相伴的父親也是如此。
不同于長篇小說的娓娓道來、中篇小說的層層深入,短篇小說對于讀者心靈的瞬時沖擊與震撼,往往是其最大的魅力所在。
尤其是《賣火柴的女孩》,精短的篇幅,更讓這無限的希望與無盡的哀傷,都仿佛先是被壓縮進了一個極小的空間,凝聚著觸底反彈的爆發(fā)力,又隨著四根火柴的依次燃燒而不斷噴涌而出,最終彌漫于我的心間,以至于這塊小空間許久容納不下其他的任何事物或情緒。
故事的發(fā)展,當然主要是由其中的關(guān)鍵人物所引導(dǎo)的。而在蒙罕城的這兩個小故事中,女性角色的表現(xiàn)都極為出彩。
賣火柴的女孩自不必說??v然孤身漂泊在惡人當?shù)?、烏煙瘴氣的世界,無依無靠、無權(quán)無勢的她,還是拼盡了自己的微薄之力,也幾乎用盡了一生的時間,直到白發(fā)蒼蒼之際,終于實現(xiàn)了為父親平反昭雪的夙愿,乃至極大地推動了整座城市的人心向善。
有道是“天下興亡,‘匹女’有責”?;鸩竦奈⒐?,也正是她的人性光芒,想必,多半是來自父親的言傳身教吧。所以,即便已經(jīng)見證過遙遠的未來,她也仍然一次次地返回現(xiàn)在,重溫這場審判之前,自己與父親咫尺天涯的最后時刻。
再看《一〇一忠狗》中“我”的妻子,雖然既非涉案雙方,也非司法人員,但如果不是她每次都幫助“我”做出明智的決定,這個荒誕的故事又怎會如此順利地走回正軌?
而相比這兩位了不起的女性,“我”毫無主見、事事對妻子言聽計從,書記“安得列”則對于滿城泛濫的罪惡見怪不怪、隨波逐流。
在我們當今的社會上,又何嘗不是到處都充斥著像“我”和“安得列”這樣的人?又太稀缺、太需要像“我”的妻子和賣火柴的女孩這樣的人了!
最后,請容許我提出一點小疑惑:
《一〇一忠狗》中的律師“小崔”,作者起初將他的性格刻畫為道貌岸然、虛情假意,令人厭惡。這仿佛在預(yù)示著,他將會在這個案件中起到負面的、或者諷刺性的作用。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在案件“和平解決”的過程中,小崔盡管是為了金錢,但畢竟還是對雙方都給予了較大的幫助,也算是中規(guī)中矩地盡到了責任。
這是否與前面的性格描寫有點矛盾呢?或者說,性格描寫的鋪墊,是否因為沒有在情節(jié)的進展中得到呼應(yīng),而顯得有些多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