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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宣和初年張元干的交游及其影響

2023-08-21 21:11:06
關(guān)鍵詞:德隆禪師

林 怡

(中共福建省委黨校, 福建福州 350108)

眾所周知,張元干(1091—1161)深受李綱(1083—1140)的影響,而將張元干推薦給李綱的正是陳瓘(1057—1124)。張元干為何拜謁并追陪陳瓘呢?陳瓘又為何為張元干題跋并獎掖有加呢?這與宣和元年(1119)張元干回鄉(xiāng)省親關(guān)系重大。這一年,張元干回到福州,不僅發(fā)現(xiàn)了祖父手澤,替劉氏祖母掃墓,而且拜見了病篤彌留之際的鄭俠,還結(jié)識了海印德隆禪師。所有這些,都決定了張元干在后王安石時代兩宋紛繁黨爭中的立身行事,并對他此后的人生境遇和詞的創(chuàng)作也形成了深刻的影響。本文略議宣和元年(1119)和宣和二年(1120)間張元干所遇主要人事,可證張元干也是道學(xué)中人,其“勁正清峭”之“雄健”詞風(fēng)的形成與道學(xué)中人持守氣節(jié)有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

一、張元干的好友西禪隆老海印大師何許人?

宣和元年(1119)夏天,張元干回鄉(xiāng)省親,結(jié)交了高僧德隆禪師。張元干撰有《西禪隆老海印大師贊》《祭西禪隆老文》。王兆鵬《張元干年譜》云:“此老事跡未詳,唯祭文中稱:‘吾閩有禪,師必稱首’,知其為閩中高僧。后蘆川遭時多難,賴此老撫恤。蘆川詩多談禪論佛,當(dāng)曾受此老影響?!?1)王兆鵬:《張元干年譜》,南京出版社,1989年,第35頁。

清釋法緯撰寫《西禪長慶寺志》記載:“第十四代海印德隆禪師,嗣智海逸禪師,紹興十八年(1148)府主延住當(dāng)山?!?2)釋法緯:《西禪長慶寺志》,廣陵書社(影印本),2006年,第45頁。德隆是智海逸禪師的弟子,又稱作海印德隆禪師或德隆海印禪師,系同一人。宣和元年(1119),德隆禪師尚未住持西禪寺,而是在福州城內(nèi)的大中寺廟。大中寺原址在今福州鼓樓區(qū)達明路附近。此寺在唐末宋時是禪宗的重要道場,青原行思與南岳懷讓兩脈都有傳人在該寺修行?!段鍩魰肪淼谑扒嘣率皇馈庇涊d“智海逸禪師法嗣·大中德隆禪師”條寫道:

福州大中德隆海印禪師,上堂:“法無異法,道無別道。時時逢見釋迦,處處撞著達磨。放步即交肩,開口即咬破。不咬破,大小大。”上堂:“夫欲智拔,先須定動?!?3)普濟:《五燈會元》(下),中華書局,1984年,第1056頁。

上述《五燈會元》謂德隆為福州大中寺的禪師。據(jù)前引清釋法緯撰寫《西禪長慶寺志》記載,紹興十八年(1148),福州府主延請德隆禪師住持福州西禪寺。西禪寺在今福州鼓樓區(qū)城西工業(yè)路上,與福州大學(xué)怡山校區(qū)相鄰。自唐末高僧懶安住持該寺廟起,便是中國禪宗重鎮(zhèn),其法脈不僅影響廣袤的南中國,還遠及東南亞與東北亞各國。據(jù)宋梁克家《三山志》,紹興十八年(1148),薛弼在知福州的任上(4)梁克家:《三山志》記載:紹興十五年(1145)九月,薛弼以左朝議大夫、集英殿修撰知福州,紹興十九年(1149)六月才移知廣州。梁克家:《三山志》卷第二十二秩官類三,方志出版社,2023年,第358頁。,應(yīng)該就是他請德隆住持西禪寺的。張元干為德隆寫贊和祭文,在其法號前都加“西禪”,可見贊與祭文都應(yīng)寫于紹興十八年(1148)之后。王兆鵬《張元干年譜》將《西禪隆老海印大師贊》姑且系年于宣和三年(1121),不確。

德隆圓寂于何時?據(jù)清代釋法緯撰《西禪長慶寺志》卷之二《禪宗志》記載:德隆之后的第十五代住持是懶庵需禪師,他“開法本山三載”,但無記載他何時入主西禪寺。懶庵之后,第十六代住持是守凈禪師,“紹興己卯出住本山,三載而退?!?5)釋法緯:《西禪長慶寺志》卷之二《禪宗志》, 第45頁。紹興己卯即紹興二十九年(1159),上推三年,則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前后懶庵接替德隆禪師住持西禪寺,這意味著德隆禪師大約圓寂于紹興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1155—1156)之間。據(jù)曹濟平《張元干年譜簡編》,紹興二十五年(1155),張元干在福州,所以,張元干《祭西禪隆老文》,極有可能是作于這一年,即德隆禪師或圓寂于紹興二十五年(1155)。從宣和元年(1119)至紹興二十五年(1155),張元干與德隆禪師的友情持續(xù)了三十五六年,確如王兆鵬所言:“蘆川詩多談禪論佛,當(dāng)曾受此老影響。”(6)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36頁。

北宋士大夫,已將儒道釋融為一體。一如蘇東坡、陳瓘、李綱等人,張元干的詞也不乏曠達之語,這與他們都深受禪師高僧影響有密切關(guān)系。李綱在《故諫議大夫了齋陳公真贊》中贊譽陳瓘道:“置死生于一舍,會事理而皆融。吾不知其誰氏之學(xué),混儒釋而為宗,茲其所以為了翁者歟!”(7)李綱:《李綱全集》(全三冊),王瑞明點校,岳麓書社,2004年,第1346頁。張元干和陳瓘一樣,同樣將儒釋道融于一身。據(jù)《五燈會元》卷第十六“云門宗·青原下十世下”記載“智海本逸禪師”道:

僧問:“古鏡未磨時如何?”師曰:“青青河畔草?!痹?“磨后如何?”師曰:“郁郁園中柳?!痹?“磨與未磨,是同是別?”師曰:“同別且置,還我鏡來?!薄朗繂?“如何是道?”師曰:“龍吟金鼎,虎嘯丹田。”曰:“如何是道中人?”師曰:“吐故納新?!?8)普濟:《五燈會元》(下),第1027頁。

智海本逸禪師是德隆的師父,上述智海的機鋒頗能彰顯他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和“吐故納新”的胸懷格局,這應(yīng)該也影響了其弟子德隆。張元干贊揚隆老:“其圜機轉(zhuǎn)物也,山河大地不離掌握;其辯口談天也,邪魔外道為之碎膽?!?9)張元干:《蘆川歸來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86頁。他在《祭西禪隆老文》中回憶與德隆惺惺相惜的友情,云:“傷今念古,師適我同。爾定交有孚于中……四海橫潰,我還舊廬,憂患薦罹,獨師恤諸?!?10)張元干:《蘆川歸來集》,第198頁。

張元干在祭文中稱“宣和己亥季夏年”(1119),回到福州,在鐘山(即大中寺所在,故大中寺又作大鐘寺)初識德隆禪師,兩人一見如故,從此訂交。他說德隆:“師生丙申,閱世爛久,吾閩有禪,師必稱首。百年老榕,忽仆道周。此木其壞,職師是憂。我來哭師,本安用哭,聊慰后人,示激頹俗?!?11)張元干:《蘆川歸來集》,第198頁。

據(jù)上述張元干祭文,德隆生于丙申年,圓寂時屆百歲,如他圓寂于宋高宗紹興二十五年(1155),則當(dāng)生于北宋仁宗至和三年(亦即嘉祐元年)的丙申年(1056)。這是歷經(jīng)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的高僧,對北宋的盛衰洞若觀火,雖見慣了白云蒼狗,但心中自有是非持守,對張元干這樣憤世嫉俗、拂逆當(dāng)權(quán)者的士人給予恤憫關(guān)照,誠然也是剛毅堅忍之豪杰。

二、張元干拜謁鄭俠說明了什么?

鄭俠(1041—1119),字介夫,福清人,福清與張元干家鄉(xiāng)永泰相鄰。鄭俠年長于陳瓘,于英宗治平四年(1067)中進士,早年與王安石是知己好友。熙寧二年(1069)王安石開始變法,二人漸行漸遠。王安石新法中一些舉措擾民甚劇,鄭俠對此多有批評建議,但王安石不能接受。至熙寧六年(1073),因受市易法、青苗法之苦,又逢災(zāi)年,百姓流離失所者眾,王安石一意孤行,聽不進鄭俠的逆耳之言。熙寧七年(1074)三月,鄭俠目睹民生之痛,忍無可忍,畫成《流民圖》,寫成《論新法進流民圖疏》,請求神宗罷除新法,以紓民困。神宗皇帝得此真相,深以為悔,王安石因此去職。此后,鄭俠又上疏抨擊代替王安石的呂惠卿,結(jié)果被流放,直到哲宗元祐元年(1086)高太后臨朝聽政,才遇赦回到福清。高太后死后,哲宗一改太后之政,重用章惇,鄭俠被列名為“元祐黨人”,再次被貶去英州。元符三年(1100),哲宗薨,徽宗繼位,鄭俠等官復(fù)原職。但大觀元年(1107),宋徽宗重用蔡京入朝為相,蔡京慫恿宋徽宗立“元祐黨人碑”,對所謂的“元祐黨人”進行政治迫害,鄭俠列在“元祐黨人碑”中第十五名,被罷黜還鄉(xiāng),在福清家居十二年,直到宣和元年(1119)八月去世,享年79歲。

鄭俠有詩歌《和王荊公何處難忘酒》,寫道:“何處難緘口,熙寧政失中。四方三面戰(zhàn),十室九家空。見佞眸如水,聞忠耳似聾。君門深萬里,焉得此言通?!?/p>

這是上《流民圖》之前鄭俠寫的詩歌,他直接批評王安石剛愎自用,所用非人,導(dǎo)致民生凋敝。

宣和元年(1119)夏,張元干在家鄉(xiāng)拜訪了老邁的鄭俠。鄭俠與張元干的祖父張肩孟是故交,時已“年垂八十”“適已抱病”,聽說張元干求見,“延入臥內(nèi),歡若平生。而遺言余旨,預(yù)聞一二。后數(shù)日遂哭之,若有待然”。(12)王北鵬:《張元干年譜》,南京出版社,1989年,第35頁。鄭俠立身行事成為其后輩張元干的楷模,他在臨死前接見張元干,張元干也以此為榮,認為自己能夠聆聽到鄭俠最后的“遺言旨意”,實屬“天意”。據(jù)此可見,在北宋末宋徽宗重用蔡京之際,張元干不與他們?yōu)槲?而是敬重親近鄭俠這樣敢于為民請命、耿直剛正卻橫遭打壓貶黜的前輩名士,這說明張元干的政治立場與宋徽宗寵用的蔡京等人相左。鄭俠與陳瓘一樣,其立身行事深刻影響了張元干,張元干在41歲時毅然掛冠而去,以此行為宣告了自己以鄭俠、陳瓘等前輩為榜樣,其罷官與李綱罷相、自己遭流言誣謗有關(guān)。

三、陳瓘等名儒時賢為何紛紛替青年張元干題跋?

張元干是世家子弟,其祖父張肩孟有五個兒子:勵、勔、勣、勸、動,父子兄弟相繼登科并官至要職,被譽為“丹桂五枝芳”。張元干的父親張動,是張肩孟的最小兒子,官至龍圖閣直學(xué)士。如此顯宦之家,使得張元干在二十二三歲間,即以太學(xué)上舍生的身份,直接釋褐授官,赴澶淵任職。

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對于29歲的張元干而言,意義重大。這年春,張元干回鄉(xiāng),替忙于為官的父輩們掃墓省親。據(jù)王兆鵬著《張元干年譜》和曹濟平的《張元干年譜簡編》,張元干“六月至鄉(xiāng)里,滯留數(shù)月,至十一月始行”。在鄉(xiāng)期間,他除了結(jié)識德隆禪師、拜訪鄭俠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兩件事:一是在外孫陳氏家亂紙堆中,發(fā)現(xiàn)了祖父張肩孟的手跡,這是張肩孟在熙寧八年(1075)十二月出錢購置田地,捐舍給福清縣幽巖院的手書文字憑據(jù);二是去上仙宇觀東祭掃先祖墓地,又祭拜其祖母劉氏的墳?zāi)?。張元干將發(fā)現(xiàn)的祖父張肩孟手澤與自己寫的《祭祖母彭城郡夫人劉氏墓文》,刻石以傳子孫。他的這一舉動得到當(dāng)時諸多名儒的盛贊,因為劉氏祖母雖然是張肩孟的原配夫人,但并無生子。王兆鵬在《張元干年譜》中寫道:“肩孟兩娶。前妻劉氏,無子。繼室林氏,蘆川諸父皆林氏所生……肩孟以子貴封贈少師,故其妻劉氏封贈郡夫人。繼室林氏生五子而未受封,可見宋人嫡庶之別甚嚴(yán)?!?13)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5頁。張元干的父親及其四個伯父都是張肩孟續(xù)娶的林氏夫人所出。張元干為非血緣關(guān)系的劉氏祖母修墳并祭掃,此舉為他贏得不凡的聲譽。王兆鵬在《張元干年譜》中敘之甚詳,特摘錄如下:

“宣政間,游定夫、楊龜山、陳了翁、朱喬年、李伯紀(jì)、洪駒父、徐師川、呂居仁名賢三十余家,咸題跋嘆美之”(《宋詩鈔·蘆川歸來集鈔》)。茲舉幾條,以見一端。陳了翁(瓘)曰:“為士而能尊其祖,為子而能干父之蠱,此可久之習(xí)也。辭采燦然,足以有譽于世矣?!庇熙 顣r皆稱蘆川“于尊祖追遠之義盡矣。吾將見其流風(fēng)所被,使鄉(xiāng)邦民德歸厚,必自茲始也?!标?、游、楊皆當(dāng)時“儒門老尊宿”,而對一青年推許如是,足見蘆川品節(jié)操行之特異、交游處世之非凡。誠如鄧肅、汪藻所言:“夫了翁,百世師也。下視時輩,如黃茅白葦耳!干蠱之語(14)干蠱:謂兒子能繼承父志,完成父親未竟之業(yè)。,豈輕以予人?仲宗于是為賢?!薄捌滟浹越园偈乐畮?后之觀仲宗者,可以知其為人矣”。(15)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35頁。

宣和元年(1119)底張元干離開家鄉(xiāng),經(jīng)江西盤桓數(shù)月后北上汴京。宣和二年(1120)初春,他在江西南昌、九江,洪芻、徐俯、陳瓘等名賢紛紛為其題跋。洪芻(1066—1128),字駒父,黃庭堅是其舅父,時在豫章(即南昌);徐俯(1075—1141),其舅父也是黃庭堅。宣和二年(1120)二月二十七日,洪芻為張元干祖父手澤題跋,徐俯題跋稱張元干“不忘本也”。此后,張元干到南康(今屬九江),拜謁陳瓘,不但獲得陳瓘為其祖父手澤題跋,且被陳瓘留居山中,隨侍左右,侍陪陳瓘“幽尋云煙水石間累月”,“與聞前言往行,商榷古今治亂成敗,夜分乃就寐”。(16)曹濟平:《蘆川詞箋注.張元干年譜簡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61頁。

王兆鵬指出:張元干此番拜謁隨侍陳瓘,不僅為作廬山山水之游,“還因目睹蔡京兄弟弄權(quán),朝政日非,王朝將墜,‘心知天下將亂,陰訪命世之賢’,故特地拜謁了翁,與之‘商榷古今治亂成敗’,研求‘平生王霸術(shù)’。又請求了翁介紹當(dāng)世賢士,了翁當(dāng)即向他推薦李綱,希望蘆川能與之游處結(jié)交……蘆川與李綱、陳瓘都以天下為己任,故一見如故”。(17)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39頁。

陳瓘(1057—1122),字瑩中,號了齋,福建三明沙縣人,元豐二年(1079)探花,授官湖州掌書記,歷任禮部貢院檢點官、越州、溫州通判、左司諫等職。以敢言而不懼罹禍聞名于世。陳瓘歷仕宋神宗、哲宗、徽宗三朝,由于王安石變法,導(dǎo)致這三朝的皇帝、太后與士大夫一直處于黨爭的糾紛中。主張變法的神宗皇帝駕崩后,其母高滔滔垂簾聽政,輔佐年幼的孫子哲宗皇帝。高氏本對熙寧變法持否定態(tài)度,故“母改子政”,在元祐年間起用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推翻此前的變法舉措,史稱“元祐更化”(1086—1093)。七年后,即元祐八年(1093)九月,高太后駕崩,哲宗皇帝終于親政,立即改年號為“紹圣”,宣告自己與祖母的政治理念不同,要紹述其父神宗變法之舉,全力打擊其祖母高太后信任的“元祐黨人”,貶謫蘇軾等人,重新起用章惇(1035—1106)、呂惠卿(1032—1111)、曾布(1036—1107)、蔡京(1047—1126)、蔡卞(1048—1117)等人。陳瓘的福建同鄉(xiāng)章惇、蔡京、蔡卞等長期當(dāng)軸,蔡卞系王安石的女婿,蔡氏兄弟總體上偏向于王安石變法,但后來蔡氏兄弟倆在具體政事上也多意見歧異。當(dāng)章惇、曾布、蔡氏兄弟等先后當(dāng)軸之際,欲網(wǎng)羅英才為彼輩所用,蔡卞、章惇都薦舉陳瓘,但陳瓘對他們的施政理念與舉措甚不以為然,故自覺疏離他們。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哲宗薨,徽宗初繼位,陳瓘因批評外戚和皇太后向氏干預(yù)朝政,被貶為揚州糧科院監(jiān)官,后改安徽無為軍知事。彼時蔡氏兄弟權(quán)傾朝野,44歲的陳瓘雖遭貶謫,卻上《論蔡京疏》,彈劾蔡京兄弟等。陳瓘在該疏中寫道:

臣伏見翰林學(xué)士承旨蔡京,當(dāng)紹圣之初與其弟卞俱在朝廷,贊導(dǎo)章惇,共作威福,卞則陰為謀劃,惇則果斷力行,且謀且行者京也……惇之矜伐,京為有助,卞之乖悖,京實贊之。當(dāng)此之時,言官常安民屢攻其罪,京與惇、卞共怒安民,協(xié)力排陷,斥為奸黨,而孫諤、董敦逸、陳次升亦因論京,相繼黜逐……是以七年之間五逐言者,掩朝廷之耳目,成私門之利勢,言路既絕,人皆鉗默。凡所施行,得以自恣,遂使當(dāng)時之所行,皆為今日之所蔽,臣請略指四事,皆天下之所以議京者也……今京桀驁恣肆,無所畏憚……且京久在朝廷,專以欺君罔上為能,以植黨任數(shù)為術(shù),挾繼述之說,為自便之計,稍違其意,則以不忠不孝之名加之,脅持上下,決欲取勝而后已。主威不行,士論猶恐,京若不去,必為腹心之患,宗社安危未可知也。臣之一身遷貶,榮辱何足道哉?(18)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陳忠肅文集》,2005年自印版,第71頁。此版合刊了《宋忠肅陳了齋四明尊堯集》《宋陳忠肅公言行錄》等,但標(biāo)點訛誤極多。本文據(jù)此版引用陳瓘之文,凡該版標(biāo)點斷句和字詞訛誤顯而易見者,筆者引用時徑改之。

如此不顧個人進退安危,疾言厲詞聲討炙手可熱的蔡京之流,可見陳瓘個性之耿介剛直。但對陳瓘的忠言,徽宗并未完全接受,雖然貶黜了蔡卞,蔡京依然是徽宗當(dāng)朝二十五六年間的權(quán)相。陳瓘的忠介之舉,換來的是不停地遭貶遷,他一生“被調(diào)任過二十三次,歷經(jīng)八省份,十九個州縣”(19)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陳忠肅文集》,第4頁。。宋徽宗政和六年(1116),陳瓘貶至臺州,作《四明尊堯集》,其自序道:“與其赍志于歿后,寧若取義于生前。義在殺身,志惟尊主?!闭J為:“堯舜之道,安民而已”,“先王之道,以百姓為先”,“江山之固,恃民心而已”,“民心休戚,系國安?!薄?20)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陳忠肅文集》,第92頁。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66歲的他客死江蘇淮安,后遷葬江蘇南通如皋城東蔣家莊集賢橋。

陳瓘死后四年,即欽宗靖康元年(1126),欽宗敕贈陳瓘諫議大夫,以褒獎其忠義之節(jié)。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陳瓘家鄉(xiāng)父老請立祠堂祭祀陳瓘,楊時為之撰寫《祠堂記》。紹興三年(1133),延平太守周綰建議在府學(xué)之西為陳瓘立祠,以便從祀孔子,楊時又為之作記。紹興四年(1134),陳瓘子陳正同在家刊行陳瓘的《尊堯集》。紹興二十六年(1156),宋高宗追謚陳瓘“忠肅”。宋理宗嘉熙三年(1239),禮部頒祭春秋特祀文,稱譽陳瓘“學(xué)際天人,忠貫日月,責(zé)沈尊堯,萬古是式”(21)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陳忠肅文集》,第208頁。。

上述陳瓘生前卒后的遭際,足見他在當(dāng)時的影響力。宣和二年(1120),張元干30歲,此時陳瓘64歲,且歷盡坎坷,兩年后客死江蘇淮安。張元干對陳瓘立身行事,欽敬異常。王兆鵬指出:

(張元干)“盛稱這位儒門老尊宿‘立朝行己,三十年間,堅忍對峙,略不退轉(zhuǎn),直與古人爭衡?!薄岸虘鸭槭着艙?始終大節(jié)不同朝?!庇仲澠洹捌缴鷦偭?論奸邪于交結(jié)之初;先見著明,力排擊于變更之際。去國而分甘百謫,篤信奚疑;尊君而獨奮孤忠,始終盡瘁”,直到晚年仍深深懷念這位剛正之士。立身行事,終生以為楷模。七十歲時有云:“前賢一節(jié)真名世,此道終身公獨行。每見遺篇須掩泣,晚生期不負先生?!碧J川后“終不屑與奸佞同朝”,四十一歲就毅然掛冠致仕,的確“未負先生”。由此亦知蘆川思想淵源之所自。(22)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38頁。

學(xué)界多述及陳瓘對張元干影響深遠,但對陳瓘為何對張元干青睞有加,語焉未詳。筆者以為,張元干為其祖手澤和為劉氏祖母修墳祭祀,撰文刻石,此舉之所以深深觸動了陳瓘,是因為張元干的行為恰可與哲宗、徽宗二帝乖悖祖母高太后之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陳瓘揄揚張元干能夠“尊其祖”與“干父之蠱”,是大有深意的。太皇太后高滔滔是哲宗和徽宗兩兄弟的親祖母,高太后甫一離世,哲宗就急不可耐一改太后之政,徽宗不僅一改太后之政,甚至比哲宗更為乖離高太后之道,一任蔡京等人斂財于民,奢靡無度。哲宗、徽宗對高太后治道的逆行乖離,實際上是后王安石時代的新舊黨爭的具體體現(xiàn)。在王安石和司馬光水火不相容的新舊黨中,還有以蘇軾、陳瓘等為代表的第三種力量。當(dāng)王安石變法之際,蘇軾對變法的弊端多有批評;至司馬光當(dāng)政之時,蘇軾對不分青紅皂白凡新法皆廢棄的做法一樣多有批評。陳瓘也是如此。雖然章惇、曾布、蔡京兄弟等人欲重用他,但他對這些人凡舊法和元祐黨人必反的做派十分反感,且對他們只顧為皇帝朝廷斂財而無視民生疾苦的做法更加深惡痛絕,所以,他不停地批評彈劾在哲宗、徽宗朝當(dāng)政的章惇、曾布、蔡京蔡卞兄弟等人。他不敢明斥哲宗、徽宗二帝乖悖祖母之道,只能通過揄揚張元干禮敬其祖父母的做法來針砭時弊。這就是為什么以陳瓘為首的時賢碩儒紛紛為張元干題跋的原因所在。

神宗皇帝雖然兩度起用王安石變法,但后來神宗與王安石在變法的方法、途徑和用人上并不完全一致,甚至還有所分歧,高太后作為神宗皇帝的母親,本就反對變法,又看到神宗臨死前對變法“有悔意”,同意自己死后由高氏垂簾聽政,故她垂簾聽政時,摒棄新法,其時民生疾苦有所緩解,所以,在陳瓘看來,蔡京當(dāng)軸,不問是非,只論新舊,全面迫害元祐黨人,其結(jié)黨營私,勢必為禍最烈。陳瓘在《論蔡京疏》中批評蔡京結(jié)黨營私,并提醒宋帝應(yīng)該執(zhí)中用兩,不可偏執(zhí)一端,他寫道:“(蔡京)七年之間五逐言者,掩朝廷之耳目,成私門之利勢,言路既絕,人皆鉗默……在昔熙寧之末,王安石、呂惠卿紛爭以后,天下之士分為兩黨,神考患之,于是自安石既退、惠卿既出后,不復(fù)用此兩人,而兩門之士亦兼取而并用之也。當(dāng)時天下之士有王黨、呂黨,而朋黨之禍終不及于朝廷者以此?!?23)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72-75頁。

陳瓘彈劾蔡京,自然是因為蔡氏結(jié)黨營私之故。陳瓘的立場,是讓蔡京遠離朝廷,但對蔡京網(wǎng)羅的各路人才,并沒有一棍子打死,他認為,只要這些人不再效忠蔡京,依然可為朝廷所用。北宋因為王安石變法,復(fù)雜的黨爭不斷,不僅新舊黨爭,新黨和舊黨內(nèi)部也各自不斷分裂起爭端。陳瓘等有識之士,希望摒除爭執(zhí)各方極端的做法,反對忽左忽右。高太后垂簾聽政后,起用司馬光等人,不分好壞利弊,盡黜新法,陳瓘對此也有批評,他在《四明尊堯集序》中說:“元祐之偏,可不鑒哉!臣竊以天下譬如一舟,舟平則安,舟偏則危?!?24)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90頁??梢?陳瓘的態(tài)度是治國必須摒棄各執(zhí)一端的黨爭,應(yīng)該以民生安寧為旨歸,平衡好各方利弊,取中道而行之。

行文至此,我們可以看到宣和元年(1119)和宣和二年(1120)對于張元干的重要意義。因為在宣和元年回鄉(xiāng)省親掃墓,他拜見彌留之際的鄭俠,得其“遺言旨意”;因為發(fā)現(xiàn)了祖父手澤并修葺拜祭劉氏祖母墳,這使得他從宣和二年(1120)起得到洪芻(1066—1128)、徐俯(1075—1141)、陳瓘(1057—1124)、游酢(1053—1123)、楊時(1053—1135)、李綱(1083—1140)、呂本中(1084—1145)等三十余人的題跋。宣和二年(1120),張元干30歲,結(jié)交的名賢碩儒,或列名元祐黨人,如鄭俠、洪芻;或同情元祐黨人,如陳瓘;或為元祐黨人的戚屬門徒,如洪芻、徐俯二人都是黃庭堅的外甥,黃庭堅是名列元祐黨人碑蘇東坡的得意門生;游酢和楊時是程頤的高徒,程頤也被列名元祐黨人碑中;呂本中(1084—1145)是入籍“元祐黨人”呂公著(哲宗元祐年間的宰相)的曾孫。這些人都反對蔡京等人結(jié)黨營私,希望朝政執(zhí)中守正。他們中的陳瓘、楊時、游酢、呂本中等,都是著名的道學(xué)家。因此我們認為,張元干深受陳瓘、楊時、游酢等道學(xué)名儒的影響,本身也是道學(xué)中人。這一派人物對民生疾苦尤為關(guān)切,在他們看來,無論舊法新法,如果給民生帶來嚴(yán)重危害,都應(yīng)該反對之。如此持中守正的政治立場,深刻影響了張元干。陳瓘在《進四明尊堯集表》說:“至美成于剛健,大患生于因循。儒宗數(shù)人,自是一家之說?!?25)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82頁??梢?“剛健”是他追求的至美的政治境界和人生境界,這一點,深刻影響了張元干的人生觀,并溢于詞表,促成張元干首開遒勁剛健的詞風(fēng)。

陳瓘對“剛健”這一“至美”境界的追求,也體現(xiàn)在其書法風(fēng)格中。陳瓘書法造詣亦頗深,真跡傳世唯《仲冬嚴(yán)寒帖》。李綱評價陳瓘書法云:“非惟筆力遒勁,略無衰病之氣,蓋寓意靖康之變于其間”(26)李綱:《李綱全集》(全三冊),第1493頁。;“了翁書法,不循古人格轍,自有一種風(fēng)味。觀其書可以見氣節(jié)之勁也”(27)李綱:《李綱全集》(全三冊),第1494頁。。胡銓《跋公帖》曰:“至今了翁名節(jié),爛然于殺青之上……當(dāng)時謀陷了翁者,無聞焉。乃知賢者必有后,天道豈可誣也?!?28)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84頁。鄧肅在建炎四年(1130)《跋公真跡》曰:“開卷凜然,銅筋鐵骨,洗空千古,側(cè)眉之態(tài),蓋魯公之后一人而已?!?29)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78頁。劉辰翁《跋公真跡》說:“舊見陳了翁筆法清勁……仿佛出《枯樹賦》耳?!?30)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78頁。淳熙乙未年(1175),張拭《跋公帖》贊譽陳瓘“忠義剛大之氣,高出一世”;又另有《跋公帖》稱道陳瓘“素患難行乎患難”,“隨緣安處”,“高風(fēng)凜然,可畏而仰”。(31)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75頁??梢?“剛健”遒勁之美,既是陳瓘氣節(jié)人格的表征,也是他的書風(fēng)文風(fēng),這些都對張元干影響深刻。

張元干詞風(fēng)多樣,“本能為清麗婉轉(zhuǎn)之詞,與周、秦肩隨”(32)曹濟平:《〈石州慢〉賞析》,見《宋詞鑒賞辭典》(上),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第1058頁。,既有“情韻兼勝,深婉流美”之詞,如《蘭陵王·春恨》,代表了他“婉約的風(fēng)貌”(33)曹濟平:《〈蘭陵王·春恨〉賞析》,見《宋詞鑒賞辭典》(上),第1052-1054頁。;“他又是將政治斗爭內(nèi)容納入詞作,為南宋豪放詞導(dǎo)夫先路的人物”(34)周嘯天:《〈石州慢·己酉秋吳興舟中作〉賞析》,見《宋詞鑒賞辭典》(上),第1058頁。。但是,張元干之“豪放”,與蘇東坡的“豪放”,已經(jīng)有所不同,這是需要加以細別的。

南宋蔡戡(1141—1182)、曾噩(1167—1226),與張元干同是閩人。蔡戡,是蔡襄的五世孫,有《蘆川居士詞序》。曾噩,閩縣(今福州)人,紹熙四年(1193)進士,作有《蘆川歸來集原序》。這二人離張元干最近,他們對張元干文氣詞風(fēng)的評價最值得重視。蔡戡稱贊張元干“博覽群書,尤好韓集、杜詩,手之不釋,故文辭雄健,氣格高邁,有唐人風(fēng)”(35)曹濟平:《蘆川詞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41頁。。曾噩序《蘆川歸來集》道:

士君子處世,不以富貴貧賤累其心者,其所養(yǎng)可知也。所養(yǎng)既厚,則所言者必勁正清峭,而無輕懦衰憊之氣,前哲之士以文詞鳴者,此也。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泵献又?自其所養(yǎng)之充也。韓子曰:“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表n子所學(xué),一獨以孟子之傳得其宗者,蓋謂是也。故直而不倔,曲而不屈。孟子之書,可與《風(fēng)》《雅》并傳……蘆川老隱之為文也,蓋得江西師友之傳,其氣之所養(yǎng),實與孟、韓同一本也……公以強仕之年,遂掛冠之請,茲蓋不以富貴貧賤累其心者。所養(yǎng)者大,所言者真,表里相符,聲實相應(yīng),夫豈以嘲風(fēng)詠月者所可同日語?宜乎近世名公,勉其孫以文集行于世,欲以見公之大節(jié)也。(36)曹濟平:《蘆川詞箋注》,第241頁。

蔡戡說張元干“文詞雄健,氣格高邁”,曾噩直接將張元干目為孟韓道統(tǒng)的傳人,認為以浩然之氣養(yǎng)成的文風(fēng)必“勁正清峭”,勁正清峭,正是張元干區(qū)別于此前蘇軾的“豪放”處。蘇東坡和張元干皆一世雄豪,不媚屈于權(quán)勢,寧處困頓而持志益堅,其雄一也;但“豪”處略有不同。蘇東坡之豪,在一“放”字,其“豪”落處在“疏放散逸”;張元干之“豪”,在一“健”字,其“豪”落處在“勁正清峭”。東坡其時,尚處承平之際,即便仕宦困頓蹇迫,猶可“疏放散逸”;張元干遭逢亡國之秋,生死存亡關(guān)頭,士大夫或拔劍起舞,或懦順時勢,全賴其平素學(xué)養(yǎng)功夫。張元干顯然屬于前者,他慷慨悲歌,義憤填膺,與李綱、胡銓等反對和議,力主抗金,剛健豪邁之氣油然而生,故同為雄豪之士,其詞風(fēng)略有別于承平之際的蘇東坡,以“勁正清峭”獨樹一幟,成為其后以辛棄疾為代表的南宋愛國詞派的開端人物,從這個意義上說,張元干是兩宋之交上承蘇東坡并突破蘇東坡、下開辛棄疾等南宋愛國詞派的最為重要的詞人。吳熊和先生指出:“靖康之變后,詞風(fēng)慷慨任氣,論詞亦多重在家國之念,經(jīng)濟之懷?!?37)吳熊和:《唐宋詞通論》,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98頁。如此詞風(fēng)的變異,張元干實導(dǎo)夫先路,他寫給李綱和胡銓的兩首《賀新郎》詞,彪炳詞史,成為詞風(fēng)之變的經(jīng)典代表作。陳慶元先生在《福建文學(xué)發(fā)展史》中指出:“如果說李綱詞雖然豪氣彌滿,而不免多少失之粗豪的話,那么,張元干詞在較大程度上克服了李綱詞的不足,使充滿豪氣的詞更為接近詞的本色……張元干自年輕起學(xué)作詞,一是養(yǎng)其浩然豪氣、正氣,一是修煉詞華?!?38)陳慶元:《福建文學(xué)發(fā)展史》,福建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71頁。葛曉音在《唐詩宋詞十五講》“南宋愛國詞的先驅(qū)”一節(jié)中指出:“南渡前后詞人中的張元干,與稍晚于張元干的張孝祥,以及南宋初抗金派名臣李綱、李光、趙鼎、胡銓、岳飛等,是南宋聲勢最大的愛國派詞的開端”(39)葛曉音:《唐詩宋詞十五講》,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3年,第284頁。;“在南宋詞壇上,張元干首先以其悲憤的高唱沖破了北宋末年的婉媚詞風(fēng),為后來辛棄疾愛國詞派開出了一條寬廣的創(chuàng)作道路”(40)葛曉音:《唐詩宋詞十五講》,第286頁。。上述這些評論,都凸顯了張元干在詞史上不同尋常的影響和歷史地位。

前人論詞的風(fēng)格,或以“婉約”“豪放”兩大類區(qū)別之,或細別以“清疏”“清空”“雄放”“逋峭”等20余種詞風(fēng),前者頗為通行,后者似嫌過細。(41)劉慶云、劉建國:《詞曲通》,湖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26頁。我們認為,細別張元干之“豪”與蘇軾之“豪”的不同,適足以就張元干在詞史上獨特的先驅(qū)貢獻和承上啟下的歷史地位做出充分的評判。

四、陳瓘、張元干與道學(xué)中堅游酢、楊時、朱松、朱熹等的交相影響

宣和二年(1120),張元干離開江西北上途中拜訪游酢,“游酢是年罷知濠州寓居歷陽(今安徽和縣),蘆川當(dāng)往拜訪,故游酢為之題跋?!?42)王兆鵬:《張元干年譜》,第40頁。宣和五年(1123),張元干和陳與義、呂本中等交游唱和,呂本中為張元干祖父手澤題跋;宣和六年(1124),李綱、汪藻、蘇庠、劉安世等紛紛為張元干祖父手澤題跋。陳瓘、游酢、楊時、呂本中等都是道學(xué)中堅人物,張元干交好他們,可見他也是道學(xué)中人,他和陳瓘、楊時、游酢、呂本中、朱松等交相影響,一起涵養(yǎng)化育出道學(xué)在閩地的集大成者朱熹。

陳瓘律己甚嚴(yán)。政和二年(1112),他已經(jīng)56歲,作《責(zé)沈文》,反省自己年輕時孤陋寡聞。此文寫作的原因是:元豐八年(1085),陳瓘年29,時任禮部貢院點檢官,六年前他已中進士第三名。此時他與同僚范祖禹(1041—1098)交談,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聽說過程顥(1032—1085)和楊時,為此萬分慚愧,此后,其兄子問學(xué)于楊時,陳瓘因此與楊時有了交往。楊時非常敬重陳瓘,他有多篇關(guān)于陳瓘的文字。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陳瓘家鄉(xiāng)父老請立祠堂祭祀陳瓘,楊時為之撰寫《祠堂記》,曰:“公之德業(yè),足以澤世垂后,雖不用于時,而其流風(fēng)余韻,猶足以立懦夫之志,蓋天下士非一鄉(xiāng)可得而擅也……而邑之士大夫誦其書,尊其道,仗節(jié)秉義,繼其風(fēng)烈,時有人焉,則功施于其鄉(xiāng)為多矣?!?43)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215頁。在《跋公與韋深道書》中,楊時稱道“了翁,天下士也,世以其言為輕重,而相與欽慕”。在《跋責(zé)沈文》,楊時稱贊:“了翁以蓋世之才,邁往之氣,包括宇宙,宜其自視無前矣。乃退然不以賢智自居,而以不聞先生長者之言為愧,非有尊德樂義之誠心,而以自勝為疆,何以及此高文大筆,著之簡冊,使世之自廣而狹人者有所矜式,豈曰小補哉!”在《諸儒祭文》中,楊時贊譽陳瓘“精貫日月”“氣包宇宙”。楊時另有《跋公書溫公解禪偈》《答公書》等與陳瓘相關(guān)的文章,這些都表明楊時對陳瓘敬重有加。游酢也有《諸儒祭文》,稱贊陳瓘乃“萬夫之杰”。楊時游酢共同“程門立雪”,是程頤道學(xué)南傳的嫡系門生,他們對陳瓘的推崇敬重,足以顯示陳瓘對道學(xué)閩派的深刻影響,張元干則是陳瓘道學(xué)氣節(jié)的直接傳人。

紹興十二年(1142),張元干52歲。七月,福州簽判胡銓被除名,送新州編管。張元干在福州作詞《賀新郎》,送別胡銓。同年十月,13歲的朱熹隨侍其父朱松,與張元干在福州連江縣玉泉寺相見,朱松觀張元干祖父手澤并為之題跋。束景南指出:1142年,張元干居福州,張元干作詞送別胡銓,“其時朱松已在福州。又朱松與張元干同在連江者,則又必是為訪李彌遜”(44)束景南:《朱熹年譜長編》(增訂本)卷上,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72頁。。

少年朱熹必在隨侍朱松會見張元干時,聽聞陳瓘的氣節(jié),成年后對陳瓘也贊譽有加。他作有《又跋責(zé)沈文》,稱贊陳瓘“克己尊賢,虛心服善”“剛方正直之操,得之天姿”(45)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73頁。等。陳瓘雖為探花及第,但不汲汲于仕進,朱熹稱道陳瓘云:“了翁于義利上看得最分明,凡作文字多好正理?!庇衷?“了翁氣剛才大,至完道卿,不可及也。”又云:“先儒云:明道先生之學(xué),發(fā)乎誠;了翁先生之學(xué),發(fā)乎忠勇,百世之下,聞風(fēng)而興起者甚遠矣?!?46)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57頁。

陳瓘撰有《諭子侄文》,要求子侄從小就當(dāng)立志高遠,向善背惡,持守忠信篤敬。朱熹著《小學(xué)》,有人問朱熹為何在此著述中引用陳瓘《諭子侄文》中的言辭,朱熹回答說:“此言學(xué)者當(dāng)立志高大,以圣賢自期也?!?47)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50頁。隆興甲申年(1164)十月,朱熹《跋公與兄書》云:“予嘗讀陳忠肅公之文,觀其述己之志,稱人之善,未嘗不推而決諸義利取舍之間,于是知公之所以常胸中浩然、前定不疚者,其所自得,蓋有在也。孟子曰: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耳。又曰: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陳公之學(xué),蓋得諸此?!?48)永安貢川陳氏大宗祠董事會重刊:《陳忠肅文集》,第175頁。在《與廖子晦書》中,朱熹說道:“東坡在湖州被逮時,面無人色,兩足俱軟,幾不能行,求入與家人訣,而使者不聽。雖伊川先生謫涪陵時,亦欲入告叔母而不可得。惟陳了翁被逮,聞命即行,使人駭之。請其入治行裝,而翁反不聽,奇哉奇哉!愿子勉旃,毋為后人羞也。”(49)朱熹:《朱子全書》(修訂本),朱杰人、嚴(yán)佐之、劉永翔編,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2091-2092頁。

在《答宋深之》中,朱熹說:“舊嘗擇其言之近者別為一書,名《近思錄》,今往一通。了翁《責(zé)沈》墨刻,亦可見前輩師友源流,并以奉寄。幸細讀之,有疑復(fù)見告也?!?50)《朱子全書》(修訂本),第2771頁。可見朱熹將陳瓘作為其“前輩師友淵源”之一,而承上啟下連接陳瓘與朱松、朱熹父子的,張元干是至為重要的中間人物。

總之,張元干“勁正清峭”的“雄健”之風(fēng),得益于他承繼陳瓘、楊時、游酢等人的“道學(xué)”涵養(yǎng)功夫。他持守道學(xué)氣節(jié),以其文其詞,深刻影響了朱松、朱熹等后來者,從這個意義上說,他也是朱熹理學(xué)集大成之“閩學(xué)”一脈的源頭活水。

致謝:此文初稿完成后,得到中國社科院陶文鵬先生和閩南師范大學(xué)劉榮平教授的精心指正,特此致謝!

附記:2021年12月,在福州永泰舉辦的張元干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筆者以此文作大會報告。此文獲該學(xué)術(shù)研討會全國征文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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