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慧
《中州雜俎》是明末清初汪價編撰的一部方志。四庫館臣視其“采摭繁富,用力頗勤,而多取稗官家言,純?yōu)樾≌f之體。又事皆不著所出,人亦往往不著時代。編次繁復,漫無體例,可謂勞而鮮功者矣”[1],故編入存目書之列。但《中州雜俎》中的內(nèi)容常被古人借以訓詁中州的事物,且當前對于汪價和《中州雜俎》的研究較少,與之相關的研究僅見趙春暉的《汪價著述考》[2]和《草木春秋》作者初探[3]。前者是對汪價編撰的著作和參與編撰的著作進行版本和散佚進行考述,后者是考證《草木春秋》的作者與《中州雜俎》作者實為一人,即汪價。以上研究均未對汪價其人及《中州雜俎》進行考述,本文從汪價出發(fā),通過梳理其個人情況、交友情況、著作情況,試討論汪價《中州雜俎》的學術成就,希冀對汪價及其《中州雜俎》有更深入的理解,彌補四庫館臣對此書的不當評價。
《四庫提要》稱《中州雜俎》的作者為吳人汪價,但現(xiàn)在通行版《中州雜俎》的著者為汪介人,未對其字、號進行詳細考證,給予定論。查閱魏源的《皇朝經(jīng)世文編》(1794—1857年)第八章《姓名》總目二中說:“汪價字價人,號三農(nóng),里居未詳,自稱吳人,有《中州雜俎》?!保?]嘉慶年間的《直隸太倉州志》寫道:“汪價,字介人,博學多著述,并居西城?!泵駠尽吨兄蓦s俎》(1921年)中說:“一如汪介人《中州雜俎乙書》,得自琉璃廠,書鋪鈔本八冊,內(nèi)分三類,曰地、曰人、曰物,披覽循環(huán)似闕天部?!币陨现T文獻表明“介人”是其字,名“價”。
汪價的別號至今未有定論。今人的研究中多認為其別號“三儂贅人”“駟溪云間子”或是“笑愚”,但并未詳述緣由。四庫館臣說汪價別號“三儂外史”,“儂”字在古吳語中是“我”的意思,有時也會把“人”字讀作“儂”。明代馮夢龍的筆記小說《古今譚概》中說:
嘉定近海處鄉(xiāng)人自稱曰:“吾彼”,我儂稱他人曰:“渠儂”,你儂問人曰:“誰儂”,夜聞有叩門者,主人問曰:“誰儂?”外客曰:“我儂?!敝魅瞬恢稳?,開門方認,乃曰:“卻是你儂?!焙笕艘蛎涮帪槿齼z之地。[5]
嘉慶《直隸太倉州志》的《嘉定縣》中說:“古稱三儂之地?!保?]
由此可見,“儂”應為吳地方言,“三儂”表示嘉定這個地方,汪價以“三儂”來表明自己是嘉定縣人,“外史”二字則與他身居河南的現(xiàn)實情況相呼應。
古人常以別號標榜自己或表示自己的志趣,或是好友間取的綽號也可作為別號。他們或以居所為號、或以喜惡為號。蘇軾在黃州城外的東坡上開墾土地,便自稱“東坡居士”[3];歐陽修《六一居士傳》中說:“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長置酒一壺”,“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間”[4],以“六一居士”自稱表達志趣。是故,“三儂”應為汪價別號,而“三儂”后的“外史”“嘯旨”“贅人”等稱呼是作者創(chuàng)作當下的情緒用詞。至于“駟溪云間子”“笑愚”等別號,暫無法證明是汪價的別號。
汪價曾參與《河南通志》的撰輯工作,又作《中州雜俎》,可見與河南關系密切。汪價自號三儂,又上文可知“三儂”是嘉定地區(qū)的古稱,令人不禁聯(lián)想汪價與嘉定縣之間的關系。
清康熙《嘉定縣續(xù)志》(1684年)卷二《人物·許自俊》自序中說:“與同邑汪價以詩古文辭相砥礪?!保?]文淵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1773—1792年)中介紹汪價時說:“價字介人,號三儂外史,自稱吳人,其里居則未詳也”??梢娡魞r與許自俊是同鄉(xiāng),即嘉定人,這與《四庫提要》中所指的吳人身份相對應,可知汪價為嘉定縣人,后因為其他原因居于河南。值得一提的是,此時的嘉定縣屬于江蘇省,因此,汪價是當時(清代)的江蘇人。至1958年,嘉定縣由江蘇省劃歸上海市,所以汪價在今人的介紹中,常將其介紹為上海嘉定人。
一般認為,汪價生于1610年,而關于汪價的卒年,學界目前沒有達成一致,基本處于暫時空缺的狀態(tài)。針對此問題,遂考證資料如下。
在汪價參與編撰的文獻中,編撰最晚的一部是康熙《嘉定縣續(xù)志》。此方志目錄前列附有“纂修嘉定縣續(xù)志姓氏”的內(nèi)容,而“布衣諸生汪價”被列在“纂修”條目下,表明汪價確實參與了此部方志的編撰工作。
康熙《嘉定縣志》是明代崇禎《嘉定縣志稿》后第一部關于嘉定的地方志。在它的序《重修嘉定縣志序》中,撰者許自俊序的落款時間為“康熙十二年”(1673年),與撰者的落款時間“康熙癸丑”(1673年),得到相互驗證。可見康熙《嘉定縣志》于1673年起修撰。書中又附有《詳情修志原文》,其落款時間為“康熙十二年”[15](1673年)?!对斍樾拗驹摹分袑π薮瞬糠街緯脑蛞策M行了介紹:
江南蘇州府嘉定縣為邑乘,久湮采風失考,公懇詳。憲纂修以光大典事眾看,得邑之有志,所以詳政事之因,畢記土風之盛衰況。
蘇淵在書后序中指出:“嘉定志啟修于癸丑二月至七月,而書成先是?!贝送猓@篇后序的落款時間為“康熙癸丑”(1673年),與前序在時間上符合。綜上所述,可見康熙《嘉定縣志》的編撰過程大致如下:1672年,地方官員上表修志請求;1673年,開始組織人員撰輯,并于1673年年底完成了撰輯工作;1684年,刊行。
康熙《嘉興縣續(xù)志》則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起撰輯??滴酢都味h續(xù)志》的主持者聞在上在序中說:
嘉定新志成于前令,趙侯雪乘先諸邑報,最綜核頗詳,已十易春秋矣。當時簪筆之士尤有存者,只奉部文蠲條束帛,特延請許潛壺闞瞿亭吳鐵庵汪三儂諸公……如出一手事半功倍。
由可推斷,汪價既參與了康熙《嘉定縣志》的撰修工作,又參與了康熙《嘉定縣續(xù)志》的撰修工作,因此他的卒年必然晚于1684年。由此可以認為,汪價為明末清初文士,出生于1610年,卒年最早為1684年。
汪價在《三儂贅人廣自序》中對自己的生平做了大致介紹,結(jié)合以上推論,具體如下[4]:
1610年,出生。
1615年,五歲。私闖酒室,醉臥于瓶罍之側(cè)。
1632年,二十二歲。隨父親經(jīng)彭澤往楚地,并至荊州拜訪惠藩。
1639年,二十九歲。應試失利。
1644年,三十四歲。崇禎元年。
1645年,三十五歲。書為亂兵所奪,翻墻逃走,后尋回數(shù)百卷。
1648年,三十八歲。通過鄉(xiāng)試。
1654年,四十四歲。任科考官員,拒絕同考官者的舞弊邀請。
1657年,四十七歲。皂隸入室,書被奪走。
1659年,四十九歲。入豫州,過老兒莊,遭盜賊打劫。
1660年,五十歲。參與修撰《河南通志》。
1664年,五十四歲。游富春山,遇老虎。
1665年,五十五歲。經(jīng)三衢前往汾水、開化途中,錢物告急。
1673年,六十三歲。參與修撰《嘉定縣志》。
1684年,七十四歲。參與修撰《嘉定縣續(xù)志》。
汪價的生平大致如此,他一生漂泊、由明入清的經(jīng)歷令人唏噓。
汪價一生著作甚豐,他自序道:
少辨方言,作《儂雅》四卷。蒙難時,作《火山客譙》十五卷,《廣禪喜》一卷。會有感喟,作《鼠嚇》五卷。豫游最久,作《中州雜俎》二十四卷。同人問訊,作《千里面目》六卷。老閑半舫,作《化化書》十二卷、《人林題目》八卷、《蟹春秋》一卷?!度齼z贅人詩文全集》,未定卷數(shù)。
由此可見,他少年時曾作《儂雅》,罹難時又作《火山客譙》等,《中州雜俎》是其居河南時所作。通過上文可知,汪價四十九歲時(1959年)入豫;五十歲(1960年)參與《河南通志》的編撰工作;五十二歲(1962年)隱于高臺寺(今湖南)。
因此,《中州雜俎》大約成書于1959年至1962年間。
據(jù)《四庫提要總目提要》記載:
順治己亥(1659年),賈漢復為河南巡撫,修《通志》,價與其役,逾年書成。
可見,汪價當時受聘于賈中丞,參與了(順治)《河南通志》的編撰工作,且于1960年完成。
但查閱(順治)《河南通志》的《序》,賈漢復寫道:“順治十七年(1660年)次庚子仲夏”;李先森提道:“順治庚子(1660年)”;李粹然也寫道:“順治十七年歲在庚子五月之望”。還有一些編撰者在序中的落款“庚子五月既望”“庚子七月”“庚子秋捌月”“庚子中秋”等,可見序文并非一時所作。此外,《河南通志》的目錄前,還載有賈漢復向順治皇帝匯報工作的“進程”疏文。因此,具體開始編撰的日期雖有待商榷,但《河南通志》開始編撰的時間為1660年,賈漢復主持編撰此次工作的事實是毋庸置疑的。
在《河南通志》的“修志姓氏”條目下,汪價位列“訂正”一職,為“江南蘇州府嘉定縣儒學生員”,與上文所考證的籍貫問題相對應,是又一有力例證。
《河南通志》之后,汪價跟隨許自俊參與了康熙《嘉定縣志》、康熙《嘉定縣續(xù)志》的編撰工作。前者修撰于康熙十二年(1673年),并于當年完成;后者則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起撰輯,主持者為聞在上。
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館臣又稱汪價“復采諸書所載逸聞瑣事關于中州者,薈萃以成是編,分天、地、人、物四函?!庇墒牵吨兄蓦s俎》成書時間可進一步精確,大約在1960年至1962年間。
依館臣之言,《中州雜俎》集合了《河南通志》中關于“中州”地區(qū)的內(nèi)容,依照“天、地、人、物”四部分類法輯合而成,并評價其:
采摭繁富,用力頗勤,而多取稗官家言,純?yōu)樾≌f之體。又事皆不著所出,人亦往往不著時代。編次繁復,漫無體例,可謂勞而鮮功者矣。
四庫館臣認為《中州雜俎》是純小說之體,是為不實之言。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列四部內(nèi)容的目錄,以及所載的章節(jié)名稱可知,“天函”與時令相關;“地函”與碑石塔寺等地上實景相關;“人函”與傳說故事相關;“物函”與動植物和器物有關。《中州雜俎》是一部以“中州”地區(qū)為核心編撰的方志書,由此所編定的時令信息、碑石塔寺、動植物,以及傳說故事等內(nèi)容,也是中州地區(qū)特有的資料書,具有可參考性,并非四庫館臣所說的“純是小說之體”。
《中州雜俎》關于“中州”地區(qū)的專門敘事,具有地域性。這種地域性為后人研究“中州”地區(qū)提供了專門資料,便于后人研究。此中價值也恰好反駁了四庫館臣所謂的“鮮功”。
《中州雜俎》在體例上確實不似主流的分類方法,有別于傳統(tǒng)經(jīng)、史、子、集的體例。但仔細查閱目錄及書中內(nèi)容可以發(fā)現(xiàn),汪價其實是將有關“中州”地區(qū)的部分資料進行的分類,其中并不涉及“經(jīng)”的內(nèi)容,所設立的“天、地、人、物”四函是依照所編撰內(nèi)容,根據(jù)實際功用進行分類。而四庫館臣“編次繁復,漫無體例”的評價也使這部書籍的評價不高,使后人對汪價以及《中州雜俎》這部方志書缺乏關注,這無疑不是受到四庫館臣的影響。
《中州雜俎》在《四庫全書》中屬于存目書,僅保留書目而未收錄正文。現(xiàn)存版本僅有“中華民國”十年(1921年)安陽三怡堂排印本,藏于北京大學圖書館,共六冊,二十一卷,刻本皆亡佚。《四庫提要》中稱河南巡撫采進本《中州雜俎》為三十五卷。安陽人張鳳臺于“中華民國”十年四月十五日序中說:
得自琉璃廠,書鋪鈔本八冊,內(nèi)分三類,曰地、曰人、曰物,披覽循環(huán)似闕天部。
張鳳臺在《中州雜俎》的序跋中介紹道:他從書肆中得到了這本書,雖書籍有缺失、存在卷數(shù)不符的情況;但他希望讓這本書出版,以求益于天下有志之士,而且他對作者汪價的評價不同于四庫館臣,稱其“俠而儒”。可見《中州雜俎》并不似四庫館臣所說的那樣,具有獨特的文獻價值。此外,對《中州雜俎》的研究也有助于今人更好地了解汪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