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曉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四庫館臣法家觀探析
胡 曉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法家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思想學(xué)派,影響極為深遠,認識、評價法家典籍與法家思想便成了文化傳承的重要課題。清代編纂《四庫全書》是對傳統(tǒng)典籍的大整理,四庫館臣的法家觀直接影響法家類書籍的去取,深刻影響后人的閱讀與接受。因此,準確認識并正確評價館臣的法家觀就極有必要。館臣的學(xué)術(shù)思想主要集中于《四庫總目》之中,通過分析《四庫總目》法家類提要收書情況、正目與存目的分類情況、介紹與評價法家書籍的內(nèi)容,能夠?qū)︷^臣法家觀進行系統(tǒng)梳理與客觀評價。
法家;《四庫總目》;四庫館臣;法家觀
法家,是中國文化史上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的思想學(xué)派,在幾千年來中國人的人格形成與文化傳統(tǒng)構(gòu)建中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法家英杰及其偉大著作為中國文化增添了出彩一筆,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瑰寶。因此,應(yīng)當(dāng)正確認識法家、正確評價法家并充分發(fā)揮法家對于文化生活的積極作用?!端膸烊珪肥乔迩r期對18世紀以前的中國古代典籍的一次空前整理,耗時八年(1774至1782年)編定,并于1789年刊印《四庫全書總目》,亦稱《四庫提要》,簡稱《提要》?!端膸烊珪饭彩諘? 461種,存目6 793種,銷毀3 100多種,此次整理是政府對于書籍的一次篩選,反映了政府的思想認識與評價觀念。《四庫全書》編成后影響十分深遠巨大,成了后世讀書人難以繞過的一部大書??梢哉f,在法家傳播接受的歷史中,《四庫全書》的編纂是尤為重要的一個里程碑,因此,應(yīng)當(dāng)探討四庫館臣的法家觀,認識當(dāng)時政府對于法家的思想認識與價值評價。
在《四庫全書》的編纂過程中,收書與毀書是一并進行的工作,凡是能夠見于《提要》的書,都是經(jīng)過篩選、逃避了火劫的幸運兒?,F(xiàn)將《提要》法家類收書情況概述如下:
《提要》收書28部,共計199卷,分別為:《管子》二十四卷,管仲撰;《管子補注》二十四卷,明劉績撰;《鄧析子》一卷,周鄧析撰;《商子》五卷,秦商鞅撰;《韓子》二十卷,周韓非撰;《疑獄集》四卷,五代和凝與和山蒙同撰;《補疑獄集》六卷,明張景撰;《折獄龜鑒》八卷,宋鄭克撰;《棠陰比事》一卷、《附錄》一卷,宋桂萬榮撰、明吳訥刪補;《管子榷》二十四卷,明朱長春撰;《詮敘管子成書》十五卷,明梅士亨撰;《韓子迂評》二十卷,明門無子評,元何犿校;《刑統(tǒng)賦》二卷,宋傅霖撰;《刑法敘略》一卷,宋劉筠撰;《洗冤錄》二卷,宋宋慈撰;《無冤錄》二卷,不著撰人名氏;《政刑類要》一卷,元彭天錫撰;《名公書判清明集》十七卷,不著撰人名氏;《唐律文明法會要錄一卷》,不著撰人名氏;《祥刑要覽》二卷,明吳訥撰;《王恭毅駁稾》二卷,明王概撰,高銓編;《法家裒集》無卷數(shù),不著撰人名氏;《折獄卮言》一卷,清陳士鐮撰;《巡城條約》一卷,清魏裔介撰;《風(fēng)憲禁約》一卷,清魏裔介撰;《讀律佩觽》八卷,清王明德撰;《續(xù)刑法敘略》一卷,清譚瑄撰;《疑獄箋》四卷,清陳芳生撰。[1](P847-851)
因為《提要》收書是官方意志的體現(xiàn),故而《提要》中法家類收書能體現(xiàn)編纂《四庫全書》時清政府的官方態(tài)度。那么《提要》中法家類收書與正史中的史志目錄中收書情況有何異同呢?收書差異背后又反映著怎樣的官方態(tài)度呢?
在《提要》編纂之前,共有六部史志目錄,依次為:《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在《提要》編纂之后,只有一部史志目錄——《清史稿·藝文志》。明確列出法家類書目的史志目錄有六部,《漢書·藝文志》收錄法家類書10種,共計217篇[2];《隋書·經(jīng)籍志》收錄法家類書6種,共計72卷[3];《舊唐書·經(jīng)籍志》收錄法家類書15種,共計158卷[4];《新唐書·藝文志》收錄法家類書19部,共計201卷[5];《宋史·藝文志》收錄法家類書10部,共計99卷[6];《清史稿·藝文志》收錄法家類書61部,共計200卷[7]?!睹魇贰に囄闹尽凡粏瘟蟹翌悤?,稱:“前代《藝文志》列名法諸家,然寥寥無幾,備數(shù)而已。今總附雜家。”[8]因為編者并未指明哪些是法家類書,所以幾乎無法辨清何為法家類書,不僅法家類書的數(shù)量無法獲知,而且法家的概念與地位亦沒有得到應(yīng)有重視。通過對比,可知以下幾點:
第一,《提要》單獨著錄了法家類書籍,可見四庫館臣對于法家有一定的重視?!稘h書·藝文志》首先著錄法家類書籍,后來的《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宋史·藝文志》也都將法家書籍單獨列類,康熙年間修撰的《明史》卻并沒有單列法家類書籍,《明史·藝文志》將法家的書籍歸入了雜家類中,幾乎很難細致區(qū)分何為法家,甚至許多經(jīng)典法家著作如《韓非子》等也沒有著錄?!短嵋肪幾凇睹魇贰に囄闹尽分?,《提要》沒有如《明史·藝文志》一般不列法家類而是繼承之前史志的傳統(tǒng),將法家類書單列歸類,把大量的法家著作歸并到一起,對于保存法家文獻有積極的作用。這對后世典籍保護有積極影響,后來的《清史稿·藝文志》也如《提要》一般分設(shè)法家類書目。《四庫全書》不是隨意編纂的書,書中的每一項內(nèi)容的去留、增減都是經(jīng)過謹慎考慮的決定,所以從《提要》收書可以見出四庫館臣對于法家的重視。
第二,《提要》收錄的法家類書籍?dāng)?shù)量較多,有28部,199卷,比許多史志目錄收書都要多,包容都要廣。這些書中,既有反映先秦法家思想的《管子》《商子》和《韓子》,又有后人所著與刑獄斷案相關(guān)的《疑獄集》《棠陰比事》《洗冤錄》,甚至有與法律約規(guī)相關(guān)的《巡城條約》《風(fēng)憲禁約》,與前代史志目錄相比可反映出《提要》具有強大的包容性與多元的層次感。《提要》所收的這些書,可以反映出館臣的法家觀是一種包容的法家觀,或者說是一種發(fā)展的法家觀。館臣心中的法家,不僅僅是先秦時期顯赫、后來沒落消失的法家學(xué)派,后人所著與刑獄斷案、法律約規(guī)相關(guān)的著作,館臣也將其看作法家著作。
《提要》設(shè)置正目與存目兩類,凡是《四庫全書》收錄的書都歸入正目,正目中所有圖書都有內(nèi)容提要。存目是用來對《四庫全書》未曾收錄的、但又有一定保留價值的圖書作內(nèi)容介紹的?,F(xiàn)將法家類的正目、存目情況概述如下:
正目收書10部,共計94卷,分別為:《管子》二十四卷,管仲撰;《管子補注》二十四卷,明劉績撰;《鄧析子》一卷,周鄧析撰;《商子》五卷,秦商鞅撰;《韓子》二十卷,周韓非撰;《疑獄集》四卷,五代和凝與和山蒙同撰;《補疑獄集》六卷,明張景撰;《折獄龜鑒》八卷,宋鄭克撰;《棠陰比事》一卷、《附錄》一卷,宋桂萬榮撰、明吳訥刪補。[1](P847-849)存目收書18部,共計105卷,分別為:《管子榷》二十四卷,明朱長春撰;《詮敘管子成書》十五卷,明梅士亨撰;《韓子迂評》二十卷,明門無子評,元何犿校;《刑統(tǒng)賦》二卷,宋傅霖撰;《刑法敘略》一卷,宋劉筠撰;《洗冤錄》二卷,宋宋慈撰;《無冤錄》二卷,不著撰人名氏;《政刑類要》一卷,元彭天錫撰;《名公書判清明集》十七卷,不著撰人名氏;《唐律文明法會要錄一卷》,不著撰人名氏;《祥刑要覽》二卷,明吳訥撰;《王恭毅駁稾》二卷,明王概撰,高銓編;《法家裒集》無卷數(shù),不著撰人名氏;《折獄卮言》一卷,清陳士鐮撰;《巡城條約》一卷,清魏裔介撰;《風(fēng)憲禁約》一卷,清魏裔介撰;《讀律佩觽》八卷,清王明德撰;《續(xù)刑法敘略》一卷,清譚瑄撰;《疑獄箋》四卷,清陳芳生撰。[1](P849-851)
通過對比法家類正目、存目所收圖書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以下信息:
第一,法家類圖書正目有10部,94卷,而存目則有18部,105卷,明顯是正目書籍比存目圖書少。這意味著在館臣法家觀的衡量之下,只有10部書被收入《四庫全書》保存流傳,剩余18部書則只有內(nèi)容提要??梢哉f,館臣是默認正目類的10部法家圖書比存目類的18部書更值得保留、傳播,正目類的圖書更能代表館臣認識到的法家思想。
第二,正目收錄了5部反映先秦法家思想的著作,包括《管子》《商子》《韓子》等,約占總數(shù)的50%;5部后人所著與刑獄斷案、法律約規(guī)相關(guān)的著作,包括《疑獄集》《補疑獄集》《折獄龜鑒》等。從數(shù)量上看,先秦法家著作與后人著作數(shù)量相等,并未顯示孰輕孰重。
第三,存目收錄的法家圖書有18部,105卷,這些書沒有一本是出于先秦法家學(xué)派之手,都是后人研究先秦法家思想以及刑獄斷案、法律約規(guī)的著作,如《管子榷》《詮敘管子成書》《韓子迂評》等為后人研究先秦法家思想的著作,而《刑法敘略》《洗冤錄》《唐律文明法會要錄一卷》則為與刑獄斷案、法律規(guī)約相關(guān)的著作。在法家類存目書籍中,署名明人著作有5部,清人著作有6部,明清著作共11部,約占法家類存目總數(shù)的61.11%。所以,在法家類存目中,先秦法家著作與后人著作數(shù)量并不相等,而且從數(shù)量上還顯示出以明清著作為主的傾向。
綜合正目收書情況與存目收書情況來看,先秦法家著作多放入正目,而后人所著與刑獄斷案、法律約規(guī)相關(guān)的著作則多收入存目。同時,明清之際的著作占據(jù)了存目的絕大多數(shù),而進入正目的很少,甚至在正目中沒有清人的法家著作。法家類書籍正目與存目的分類差異,從直觀上顯示了館臣心中對各類法家書籍的不同傾斜程度,可以折射出館臣衡量法家書籍的一個大趨勢:重先秦法家,稍輕后期法家著作,尤其是對明清時法家書籍肯定較少。
《提要》內(nèi)容都有統(tǒng)一的體例安排,正如《凡例》所云:“今於所列諸書,各撰為提要。分之則散弁諸編。合之則其為總目。每書先列作者之爵里以論世知人。次考本書之得失、權(quán)眾說之異同。以及文字增刪、篇帙分合,皆詳為訂辨、巨細不遺。而人品學(xué)術(shù)之醇疵、國紀朝章之法戒,亦未嘗不各昭彰痺、用著勸懲。其體列悉承圣斷,亦古來之所未有也?!盵1](P17-18)同時,《提要》在介紹書籍的同時也進行價值的褒貶判斷:“文章德行,在孔門既已分科。兩擅厥長,代不一二。今所錄者如龔詡、楊繼盛之《交集》,周宗建、黃道周之《經(jīng)解》,則論人而不論其書。耿南仲之《說易》,吳開之《評詩》,則論書而不論其人。凡茲之類,略示變通。一則表章之公,一則節(jié)取之義也。至於姚廣孝之《逃虛子集》,嚴嵩之《鈐山堂詩》,雖詞華之美足以方軌文壇。而廣孝則助逆興兵,嵩則怙權(quán)蠹國。繩以名義,匪止微瑕。凡茲之流,并著其見斥之由,附存其目。用見圣朝彰善痺惡,悉準千秋之公論焉?!盵1](P18)甚至鮮明地打出了批評的大旗:“今所采錄,惟離經(jīng)叛道、顛倒是非者。掊擊必嚴。懷詐狹私、熒惑視聽者,屏斥必力。至於闡明學(xué)術(shù),各擷所長。品騭文章,不名一格、兼收并蓄,如渤澥之納眾流。庶不乖於全書之目。”[1](P19)因此,從《提要》評價、介紹法家書籍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館臣對于法家的態(tài)度與評價,從而探知館臣的法家觀。
法家類小敘首先闡明了對于法家書籍的態(tài)度:
刑名之學(xué),起於周季,其術(shù)為圣世所不取。然流覽遺篇,兼資法戒。觀於管仲諸家,可以知近功小利之隘。觀於商鞅、韓非諸家,可以知刻薄寡恩之非。鑒彼前車,即所以克端治本。曾鞏所謂:“不滅其籍,乃善於放絕者歟。”至於凝、山蒙所編(和凝、和山蒙蒙父子,相繼撰《疑獄集》),闡明疑獄。桂、吳所錄(桂萬榮、吳訥相續(xù)撰《棠陰比事》),矜慎祥刑。并義取持平,道資弼教。雖類從而錄,均隸法家。然立義不同,用心各異,於虞廷欽恤,亦屬有裨。是以仍準舊史,錄此一家焉。[1](P847)
小敘表明,館臣是站在政府管理社會的角度來評價法家的。館臣認識到“圣世”是不取“刑名之學(xué)”的,而法家典籍具有“兼資法戒”的益處,所以,是否有益于今時今世刑法建設(shè)與風(fēng)俗規(guī)戒,是衡量與評價法家典籍的重要標準。館臣編書是政府組織的,館臣評價法家是秉持極強的政府意識與實用觀念的。館臣清楚地區(qū)分了以管仲、商鞅、韓非為代表的先秦法家與和凝、和山蒙、桂萬榮、吳訥為代表的后起之秀。于前者,館臣多有批評,不僅批評管仲諸家的“近功小利”,還批評商鞅、韓非諸家的“刻薄寡恩”,同時,館臣對于先秦法家典籍的價值也沒有正面的肯定評價,都是指出其作為反面教材的認識價值,稱“鑒彼前車,所以知克端治本”。于后者,館臣多有肯定,或是肯定其“闡明疑獄”,或是肯定其“矜慎祥刑”,總之,都是正面的肯定性評價,稱“并義取持平,道資弼教。雖類從而錄,均隸法家。然立議不同,用心各異,於虞廷欽恤,亦屬有稗”。所以,先秦法家著作與后起法家著作在館臣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一個是反面教材,一個是正面典型,毫無疑問,館臣對于后起法家著作的肯定是遠遠多于先秦法家。這有一個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因為正目、存目分類顯示出的傾向是:館臣重先秦法家,稍輕后期法家著作,尤其是對明清時法家書肯定較少。而在《提要》對于法家書籍的評價卻顯示出了偏愛后期法家著作的傾向。那么,這是否自相矛盾呢?事實上,只需明白數(shù)量上的重視與價值評價上的重視是出于兩種評價標準,二者可以不同,就能解釋這看似矛盾的現(xiàn)象。雖然二者都要評價書籍的價值,但收錄圖書數(shù)量的多少除了評價書籍價值高低之外還要受圖書數(shù)量、書籍自身地位、書籍產(chǎn)生時間等外界因素限制,不能如價值評價一般純粹,所以二者評價結(jié)果或許存在較大差異,但并不矛盾。
具體到每一本書的內(nèi)容提要之中,館臣介紹、評價法家類書籍亦鮮明地表現(xiàn)出其法家觀。大致說來,無論是館臣極力贊許的一類話語,還是館臣加以批評的一類話語,都從兩個不同的方面表現(xiàn)了其法家觀。
贊許類的內(nèi)容提要有很多,如正目《補疑獄集》的提要稱:“記皆平反冤濫、抉擇奸慝之事。俾司憲者觸類旁通,以資啟發(fā)。雖人情萬變,事勢靡恒,不可限以成法。而推尋故跡,舉一反三,師其意而通之,於治獄亦不無裨益也?!盵1](P849)可見,館臣贊許《補疑獄集》主要是認可其對司憲者的幫助,或者說,館臣認為法家書籍應(yīng)當(dāng)對司憲者提供借鑒幫助,司憲者也應(yīng)好好學(xué)習(xí)這類法家書籍,“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更好地完成自己的職責(zé)。
又如正目《折獄龜鑒》的提要云:“其閒論斷,雖意主尚德緩刑,而時或偏主於寬,未能悉協(xié)中道。所輯故實,務(wù)求廣博,多有出於正史之外者。而亦兼收猥瑣,未免龐雜。然究悉物情,用以廣見聞而資觸發(fā),較和氏父子之書,特為賅備?!盵1](P849)可見,在《折獄龜鑒》的提要中,館臣雖然認識到其內(nèi)容猥瑣龐雜、求多失實、“偏主於寬,未能悉協(xié)中道”的不足,但還是肯定其“廣見聞”“資觸發(fā)”的價值。所以,館臣對于法家書籍的期待是內(nèi)容真實可信,不猥瑣龐雜,不離中道,從而發(fā)揮其“廣見聞”“資觸發(fā)”的實用價值。
又如存目《無冤錄》提要云:“上卷皆官吏之章程。下卷皆尸傷之辨別。其論銀釵試毒。非真銀則觸穢色必變。論自縊、勒死之分,皆發(fā)二錄所未發(fā),至今猶遵用之?!盵1](P850)可見,館臣贊許《無冤錄》依然是肯定其實用價值。
批評類的內(nèi)容提要也有很多,如《韓子迂評》提要云:“且門無子序又稱‘取何文’。蓋明人好竄改古書,以就已意,動輒失其本來。萬歷以后,刻版皆然,是書亦其一也。”[1](P850)館臣認為《韓子迂評》內(nèi)容經(jīng)隨意改動,可信度降低,實用價值也隨之降低,所以對其進行批評。館臣認為明人有好改古書的習(xí)慣,對此多有不滿,這似乎可以幫助理解為何館臣對明人法家類書籍多有批評、不甚重視的現(xiàn)象。
又如存目《折獄卮言》的提要云:“征引粗疎,無所發(fā)明。曹溶載之學(xué)《海類編中》,姑盈卷帙而已,不足以言著書也?!盵1](P851)館臣批評《折獄卮言》,是因為其內(nèi)容粗制濫造,缺乏創(chuàng)新性,毫無疑問,這樣的書對于學(xué)習(xí)者使用多有不便,而且因為內(nèi)容缺乏創(chuàng)新,所以其實用價值也不甚高。
又如存目《巡城條約》的提要云:“然其中有瑣屑過甚者。如禁鋪戶唱曲、禁擊太平鼓,禁小兒踢石拋毬之類,皆必不能行之法。即令國能禁絕,於民生國計,亦復(fù)何稗,徒滋吏役之?dāng)_而已?!盵1](P851)館臣批評《巡城條約》是因為其有瑣屑過甚的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會給吏役增加煩擾,且并不能有益于民生國計??梢姡^臣認可的法家典籍,不僅要求內(nèi)容不瑣屑,不給吏役增加煩擾,還要有益于民生國計。館臣在評價法家書籍的時候,能夠納入對于民生國計的關(guān)注與關(guān)懷,是值得贊許的,這樣一種法家觀具有一種極強的家國意識與責(zé)任意識,是十分可取的。
通過考察贊許類的話語與批評類的話語,可以清楚地認識到館臣法家觀具有極其強烈的實用色彩,館臣往往大力贊許法家書籍有益于實用的方面,而對不益于實用的方面進行大力批評。并且,館臣的實用不是小用,而是關(guān)于民生國計的大用,這其中寄予了館臣發(fā)揮法家書籍對于家國民生的促進作用的美好愿望。
四庫館臣的法家觀基本可以從《提要》收書、《提要》正目與存目分類和提要介紹與評價法家的內(nèi)容這三個方面探知。館臣較為全面地考察了法家典籍的發(fā)展情況,認識到了其中先秦法家著作與后期法家著作的層次差異。館臣根據(jù)其實用觀念對先秦法家與后期法家進行了細致的區(qū)分評價,或贊許,或批評,大體而言,在一抑一揚之中,館臣對于法家的態(tài)度與期待都很好地表現(xiàn)了出來。館臣立足于民生國計之用,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對法家典籍提出了嚴格的要求,這正符合《四庫全書》官方編纂、為官所用的性質(zhì)。毫無疑問,館臣這樣的一種法家觀對于保存法家典籍,發(fā)揮法家典籍“廣見聞”“資觸發(fā)”的價值具有積極作用,但仍然存在不少不足。
首先,館臣對于先秦法家的評價過低,只將其作為反面教材。如《管子》一書,館臣只稱其“可以知近功小利之隘”,而忽視其理論價值,對于其中豐富的經(jīng)濟思想、軍事思想、政治建設(shè)思想的價值并沒有充分重視。先秦法家典籍的價值需要一個恰當(dāng)?shù)恼J識,所以必須打破館臣的偏見束縛。其次,館臣的法家觀是包容極廣的,法家?guī)缀醭闪诵谭ㄖ畬W(xué)的專名。那么,法家是否就是刑法之學(xué)呢?事實上,館臣收錄的不少后世著作與先秦法家已相去甚遠。如收錄于存目中的《巡城條約》與《風(fēng)憲禁約》,幾乎就是具體的巡按條例,內(nèi)容極其細碎、瑣屑。先秦法家的著作多是關(guān)乎政治建設(shè)、國家管理的理論結(jié)晶,雖然也會涉及許多刑法方面的問題,但絕不僅僅是刑法之學(xué)。所以,館臣的這樣一種包容甚多、范圍甚廣的法家觀無疑是將法家的某些特征因素放大,而這樣一種放大是否合適是值得商榷的,也是值得反思的。最后,館臣的法家觀是一種體現(xiàn)出強調(diào)政治實用的法家觀,沒能很好地發(fā)掘法家典籍的文學(xué)價值、文化價值及經(jīng)濟、軍事、政治等社會價值。因為館臣強調(diào)政治實用,所以會大力發(fā)掘法家典籍有益于國家政治管理的因素,這必然影響?zhàn)^臣對于法家典籍的取舍、褒貶、揚抑。雖然因為時代與身份的限制使得館臣強調(diào)政治實用無可厚非,但這也不意味著館臣的認識就應(yīng)當(dāng)被后人不加篩選地接受?!皺M看成嶺側(cè)成峰”,固守一端只會禁錮思想,故步自封,不利于正確認識與評價法家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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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udyofViewsonLegalistsHeldbyEditorsofSiKu
HU Xiao
(College of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Hubei 430079,China)
Legalists is an important school of thought in Chinese history,which has a profound effect.Understanding and evaluating Legalists’ books and thoughts is an important issue of cultural heritage.SiKuQuanShucompiled by Qing imperial court is a collation of ancient classics.The attitude of the editors of Si Ku to legalists directly determines the conservation and abnegation of Legalists’ books,which profoundly affects the reading and acceptance of future generations.Therefore,it is necessary to accurately understand and correctly evaluate theirs views to Legalists.The editors of Si Ku’s academic ideas mainly focus onGeneralContentsofSiKuQuanShu.By analyzing the editors’ description of the outline for collecting the legalists’ books inGeneralContentsofSiKuQuanShu,their formal listing and the reserved catalogue,and their introduction and evaluation of its contents,we can systematically sort out and objectively evaluate their views on Legalists.
Legalists;GeneralContentsofSiKuQuanShu;editors of Si ku;views of legalists
2017-11-04
胡曉(1993-),男,江西南康人,華中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
I206.2
A
1008-469X(2017)06-004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