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黃麻袋》是印度裔加拿大籍流散作家M·G·瓦桑吉的一部記錄東非印度移民生活境況的作品。小說講述了主角薩利姆在傾聽黃麻袋講述曾祖父及其后代在非洲的經歷后,實現(xiàn)身份建構的故事。本文運用危機敘事理論,從責備敘事、受害者敘事和紀念敘事出發(fā),分析瓦桑吉的小說《黃麻袋》中東非印度移民在歷經馬及馬及運動、茅茅運動和非洲去殖民化運動等危機后構建了身份認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移民群體經常遭遇身份危機,只有正確處理異質文化間的沖突,才能完成身份的建構。
【關鍵詞】危機敘事;《黃麻袋》;身份;M·G·瓦桑吉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9-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9.007
一、引言
M·G·瓦桑吉是印度裔加拿大籍作家,兩次斬獲加拿大吉勒文學獎,被譽為“東非離散文學的主要發(fā)聲者”(Desai 5)、“非洲最出色的年輕作家之一”(Brooker,50)。瓦桑吉的祖先從印度移民到非洲東部,他在肯尼亞出生,后移居坦桑尼亞,青年時期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學習核物理,畢業(yè)后到加拿大工作。獨特的流散經歷為瓦桑吉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聚焦20世紀從印度移民到非洲東部的印度穆斯林群體的生活經歷。
《黃麻袋》是瓦桑吉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榮獲1990年英聯(lián)邦作家獎。作品講述了19世紀末,從印度移民到桑給巴爾的丹吉·戈溫德吉及其后代四代人在東非的生活經歷。小說從戈溫德吉的曾孫薩利姆·朱馬·胡塞尼的視角描述了印度群體遭遇的各種危機事件,例如,馬及馬及運動,茅茅運動,非洲去殖民化運動等。這些事件不僅記錄了非洲的被殖民歷史與抗爭過程,還真實地反映了印度移民漫長的身份構建之路。弗蘭克·比巴爾辛格評價《黃麻袋》:“這部小說和薩爾曼·拉什迪的《午夜之子》有些相似之處,但更像V·S·奈保爾的《畢斯瓦斯先生的房子》。小說展現(xiàn)了一種綜合歷史觀,討論了例如文化無根感、多文化共存、失落和流放等歷史問題”(165)。
21世紀伊始,全球各地危機頻發(fā)。美國9·11事件、日本福島核事故等危機都給當?shù)孛癖姷纳钤斐闪司薮笥绊?。在此背景下,馬修·西格和蒂莫西·塞爾諾在《危機敘事:講述毀滅與重建的故事》中提出了危機敘事理論。在西方,危機(crisis)一詞源于希臘詞匯“krisis”和“Krinein”?!発risis”是一個醫(yī)用術語,希臘名醫(yī)希波克拉底用該詞來描述疾病中的轉折點;“Krinein”意為判斷、分離或決定。黃鳴奮指出,“在漢語中,‘危機一詞第一次出現(xiàn)在曹魏呂安的《與嵇茂齊書》中:‘常恐風波潛駭,危機密發(fā)”(66)。“?!贝砦kU,“機”意思是機會、重要節(jié)點。希臘語和漢語都暗示危機是需要做出決定、選擇、判斷和行為來應對危險的時刻。因此,西格和塞爾諾認為,“危機是一次特定的、意外的、反常的、極其不確定的事件或一系列事件,也是對優(yōu)先目標的明顯威脅”(10)。危機敘事關注造成危機的原因、人物在危機中的遭遇、人物如何應對危機以及危機的影響。危機敘事包含五個部分:責備敘事,復興敘事,受害者敘事,英雄敘事和紀念敘事。在《黃麻袋》中,危機與東非印度移民的身份息息相關。印度族群在馬及馬及運動和茅茅運動中充當了旁觀者甚至是殖民者的幫兇的角色。于是,在非洲去殖民化運動中,印度人受到當?shù)厝说呐艛D,被迫流亡海外,遭遇了嚴重的身份危機。
二、責備敘事:身份危機的原因
在回顧危機的過程中,人們首先要反思危機產生的原因并查明應對危機負責的個人或組織(Seeger& Sellnow,64)。責備敘事最重要的部分是指責,它追問誰應該為危機負責任、誰應該受到相應的責備。在責備敘事中,個體或組織會煽動公眾,使其把對危機的不滿發(fā)泄到造成危機的群體身上?!饵S麻袋》中的印度移民在馬及馬及運動和茅茅運動中沒有向危機中的非洲人伸出援手,遭到了當?shù)厝说某庳?。這為印度移民的身份危機埋下了禍根。
非洲與印度的接觸源于歐洲在該地的殖民活動:出于統(tǒng)治需要,白人將想到海外謀生的印度人送到非洲東部。印度移民從事種植園工人、鐵路工人、海關人員、警察和士兵等工作。歐洲人掌控著政治權力、土地資源、原材料、大型企業(yè)和巨額資金;相比之下,印度人只能做一些小生意。1884年,德國首相俾斯麥在柏林召開了歐洲列強瓜分非洲的“柏林會議”?!饵S麻袋》中薩利姆的曾祖父戈溫德吉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來到非洲。
在小說中,為了更好地生活,戈溫德吉離開印度古吉拉特邦抵達桑給巴爾。戈溫德吉目睹了德國r在非洲的行徑:他們強制推行棉花種植計劃,同當?shù)厝嗣裰g的沖突迅速激化。在德國人的掌控下,司法體系崩壞,而且殖民者可以隨心所欲地解釋法律(Vassanji,17)?!鞍パ?,德國人,”她(吉白,薩利姆的外祖母)說,“壞,壞!因為一個小錯誤,卡瑪薩·伊史因就得打你。大點的錯誤鞭打五十下或一百下。一天能打一千多下……有一天,一場運動爆發(fā)了”(Vassanji,262)。為了反抗德國人的統(tǒng)治,1905年至1907年坦噶尼喀南部爆發(fā)了“馬及馬及運動”。但是,面對這次危機,戈溫德吉主要關心的是“家族、買賣和資產的安全”(Vassanji,60),他并沒有給反抗者提供任何形式的幫助。這顯示出印度人在面對危機時只顧自身民族的利益,選擇中立的立場。
20世紀五六十年代,肯尼亞爆發(fā)了反對英國殖民者的“茅茅運動”。這場運動持續(xù)四年,為肯尼亞的建立奠定了重要基礎。小說主人公薩利姆的童年就在肯尼亞度過,他的家庭遭遇了茅茅運動的危機:一天晚上,驚恐萬分的肯尼亞黑人婦女瑪麗帶著她的兒子敲響了薩利姆家的房門?,旣愂撬_利姆家庭的老朋友,她請求薩利姆家將她兒子藏起來。因為他參加了茅茅運動,而英國人正在搜查他。但是,薩利姆的父親朱瑪卻將母子二人藏身家中的秘密透露給了當?shù)氐挠?。這直接導致瑪麗母子被逮捕。印度移民雖然也在非洲生活,但當非洲人反抗殖民時,他們卻冷眼旁觀,甚至充當了叛徒的角色,出賣非洲人以換取殖民者的信任,引起了當?shù)厝藦娏业牟粷M情緒。他們將馬及馬及運動與茅茅運動失敗的原因歸咎于印度人的不作為與背叛,強烈譴責了印度移民的幫兇行徑。非洲人對印度人失去信任,責備他們是冷漠、保守、排外和自私的異己分子。這使印度人與非洲人之間產生了隔閡,為印度移民的身份危機埋下了禍根。
三、受害者敘事:身份危機的爆發(fā)
受害者敘事主要關注危機對個人和組織造成的不可逆轉的傷害。這種傷害既包括身體上的損傷,也包括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Seeger& Sellnow,98)。在《黃麻袋》中,印度人不僅在殖民時期協(xié)助管理非洲人,而且在他們反抗歐洲殖民時冷眼旁觀,激起了當?shù)厝藰O大的憤怒。非洲各國脫離殖民統(tǒng)治后,印度人的個人財產被沒收,飽受排擠與敵對。印度移民不僅成為受害者,還遭遇了嚴重的身份危機。
在歐洲殖民非洲時期,由于外國人的優(yōu)勢,印度人成了地位高于本地人的管理者,他們靠著辛勤勞動過上了富足的生活。歐洲殖民者和非洲被殖民者是對立的兩方,而印度人位于二者之間,起著平衡兩端的作用。但在非洲去殖民化運動后,這種平衡被打破。歐洲各國紛紛撤離非洲大陸,于是印度移民就失去了依靠,淪為非洲人發(fā)泄情緒的替罪羊。印度人由于過去曾充當看客甚至是叛徒的角色,并沒有堅定地與非洲人民站在同一種陣營,遭到了當?shù)厝说呐懦猓骸盁o法和亞洲人團結在一起!”,“如果你想待在非洲,你必須學會和非洲人共存……你們還能開商店的日子已經為數(shù)不多了!”(Vassanji,185)。印度人的私有財產被沒收,因為他們屬于“剝削階層,這些油腔滑調、虛偽的、軟弱的亞洲人開著商店,不過是英國人的走狗” (Vassanji,263)。烏干達第三位總統(tǒng)伊迪·阿明·達達聲稱“亞洲人惡意破壞經濟,囤積居奇,走私糖、咖啡和貨幣,不繳稅……而且亞洲人不夠團結,不允許他們的女兒嫁給非洲人。因此……亞洲人必須離開”(Vassanji,299)。面對非洲高漲的排外情緒,為了躲避危機,大量印度人無奈只能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非洲移民到歐美國家。
非洲人的排斥給印度移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同時也造成了嚴重的身份危機。印度人無法與非洲人和諧相處,在非洲人敵對情緒的沖擊下也難以保持自身傳統(tǒng)的印度性。他們既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既不是殖民者也不是被殖民者,既不被非洲人認同也不被歐洲人接納。印度移民在歐洲殖民者和非洲被殖民者的夾縫中生存,難以形成自己的身份認同。
四、紀念敘事:身份認同的建構
紀念敘事是危機敘事的核心意義(Seeger&Sellnow,128)。危機經常會給人帶來失落、困惑和空虛。紀念敘事正是為了解決危機后個人和集體的無意義感而存在,它總結危機帶給公眾的經驗和教訓,幫助受害者尋找宏大意義并走出危機帶來的傷害,將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有機結合在一起。小說中,印度移民遭遇嚴重的身份危機后,主角薩利姆在面對印度移民與非洲人的關系時意識到雙方必須摒棄歧視和偏見,才能相互接納,和諧共處。薩利姆思索出了東非印度群體在危機后的生存意義,實現(xiàn)了印度移民的身份建構。
在《黃麻袋》中,薩利姆和非洲黑人女孩阿米娜相戀。但是,薩利姆的母親極力反對他與阿米娜的愛情,他的養(yǎng)父也勸說:“這不合適,薩利姆,還不是時候……非洲人和亞洲人是不同的……”(Vassanji,257)。最終,二人被拆散,而薩利姆則遵從家族的意愿娶了一位印度女孩。阿米娜與薩利姆之間的愛情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兩人的對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薩利姆:)“你為什么叫我‘印度人?我也是一個非洲人。我在這里出生。我父親在這里出生——甚至我的爺爺也是如此!”
(阿米娜:)“然后呢?除此之外呢?你的這些祖先們來干什么?你能告訴我嗎?可能你不知道??赡苣汶S隨便便就忘記了——他們資助了奴隸貿易!”(Vassanji,211)
薩利姆和印度妻子結婚后生了一個女兒,他用前女友的名字“阿米娜”為其命名。姓名與身份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它不僅是指稱符號,也象征著人物的身份,包含著豐富的社會文化內涵。王娜認為,“對于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們來說,姓名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他們的文化傾向和文化身份選擇”(88)。薩利姆給印度女兒取了非洲人的名字正體現(xiàn)了,雖然由于殖民歷史的原因,非洲人非常抵觸印度人,但是印度移民在非洲大陸生活了近一個世紀,已經成為非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與當?shù)厝水a生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此外,阿米娜和薩利姆分手后前往美國留學,回到非洲后對印度人的態(tài)度發(fā)生轉變:她認為印度移民長期生活在非洲大地上,和當?shù)厝艘粯邮钦嬲媲星械姆侵奕?。阿米娜甚至和薩利姆的印度裔外祖母吉白一起跳非洲民族舞蹈。這些跡象都表明非洲人對待印度人的態(tài)度從敵視和對抗?jié)u漸轉向包容和接納。后來,阿米娜因涉嫌犯罪被捕入獄,而薩利姆害怕遭受牽連拋妻棄子逃到了加拿大。在加拿大的地下室中,薩利姆打開了外祖母吉白贈予他的黃麻袋。黃麻袋猶如有魔力一般地向他講述了他的曾祖父戈溫德吉及其后代在非洲的故事。在聽完黃麻袋的講述后,薩利姆決心接受自己的身份,停止毫無意義的逃離并重回非洲:“阿米娜,逃避必須現(xiàn)在停止。代代循環(huán)的逃離和重生、流離和再生,必須在我這一代停止。讓這次逃避帶著最后一個幻想的夢成為最后一次逃避”(Vassanji,308)。
薩利姆用非洲女友的名字為印度女兒命名、阿米娜對印度人態(tài)度的轉變以及薩利姆對逃避危機的否定分別象征著印度人對非洲人的接納、非洲人對印度人的接納和印度人對自我的接納。這些共同促使東非印度移民意識到自身民族存在的意義、走出了因民族危機而產生的身份困境,構建了正視自身族裔性、并與非洲人和平共處的身份認同。
五、結語
小說《黃麻袋》記錄了非洲殖民史與反殖民史下印度移民的命運,刻畫了印度人處于歐洲殖民者和非洲被殖民者之間的特殊處境,同時也反映其從身份危機走向身份認同的艱難過程。在印度群體身份建構的過程中,危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本文結合危機敘事理論對印度移民身份的分析揭示了印度人應與非洲人和睦共處,促進非洲文化多樣性的發(fā)展,對當代流散群體的身份建構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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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澤,男,漢族,河南信陽人,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2021級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