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濮存昕演出前在化妝間。下圖:濮存昕演話劇《李白》。
水窮處,行已至遠(yuǎn)。凡事有個頭兒,天涯海角,邊緣何在?歇下筆,驚呼:20多萬字了,太長了。我寫這本書(《濮存昕:我和我的角色》),在說自己,也在向大家說演戲的事兒,學(xué)了一生,一生也演過了。是角色是我?都有。真真假假,“再造的真實”。人生呢,學(xué)以致用,學(xué)戲演戲,我知道快演不動了。
魯迅先生說:“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xiàn)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边@輩子當(dāng)演員,陪伴我最多的是觀眾。就像契訶夫的《海鷗》里特里果林那句臺詞:“為了可以采集最美的花朵,創(chuàng)造出蜂蜜來奉獻(xiàn)給人們,連我都不知道這些人們是誰……”可我確定,每一場演出,睫毛遮著燈光,面向暗處,我知道那里坐著觀眾。我在坦白對作品、對角色的理解,以所學(xué)奉獻(xiàn)出表演,“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為了觀眾的認(rèn)可,為了可以享受落幕時的掌聲。當(dāng)然,這一場場的觀眾,也不盡然都夸贊我。我在臺上演角色,其實在觀眾眼中就是一名當(dāng)場被考試的學(xué)生。這才是我的職業(yè)真實的角色。
戲劇大師彼得·布魯克說過:“一生不過就是幾個瞬間?!彼囆g(shù)都是有空間感的,我一想到我扮演過的角色,尤其是在話劇舞臺上演了很多年很多場的角色,就會想起很多畫面,像莫奈風(fēng)景油畫中的點點筆觸。
此時,演了一生的我,特別感激陪伴我走過演藝生涯的不知名的觀眾,怎么也得有千千萬萬。他們從還青澀稚嫩的我初登舞臺開始,就為我買票,為我付著學(xué)費(fèi)。時至今日,還能再演三五年好角色。再請你們陪伴我最后一程,讓我像我敬仰的前輩們那樣,最后告別時,那夕陽山外山……
我有兩枚閑章,“青牛以待”和“二一之徒”。我還想刻一枚“不在乎”的章,真的“輕舟已過”,以示“舍”“了”之意。
有一年在南非,朋友帶我去國家公園游覽,10多頭象排隊在路旁草地上走過。我正在拍照,朋友說:“迎面對著車走來的老象,你可得搖上車窗,可別拍照?!蔽乙豢矗÷飞?,對著我們的車走來一頭老象,步履很慢,真的很高,像座山。我們熄了火,不敢出一點兒聲音干擾它。當(dāng)它貼著我們的車走過,地有震動感,隔著玻璃,我確信它的一只眼看著我,我們對視了。據(jù)說象老了,在最后的時刻都自動離開象群,走到原野的隱秘處孤獨(dú)地迎接死亡,真悲壯,有種詩和音樂感。
茶,最后一杯吧,茶根兒已顯苦澀,我又想起那頭在南非偶遇的老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