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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2023-08-05 02:37安軒龍
大理文化 2023年8期
關鍵詞:大嫂大哥愛國

●安軒龍

“保國,那卷電話線你裝了沒得?”大哥在里屋一邊翻箱倒柜一邊問道?!把b了?!倍鼙贿吇卮?,一邊把一塊薄板插在黑白電視機屏幕那一面,這樣,這塊薄板不但可以保證屏幕不受損傷,回到家,他還可以派上別的用場,真是一舉兩得。他滿意地咂咂嘴。

這只被稱為“蛇皮袋”的便袋是最大號的,是他從一個垃圾桶里撿來的,他用了小半捧洗衣粉才把上面的污漬和油垢清洗干凈,除了沒有拉鏈和底部有一個拳頭大的洞,這只袋子看起來至少有八成新。但這些都難不倒他。那個破洞他墊了一張舊報紙就把問題解決了,沒有拉鏈也沒有關系,等東西裝好了,用針把它縫上就可以了。

袋子已經(jīng)滿得不能再滿了,就好像懷胎九個月又零二十九天半的孕婦,但大哥和他都嫌它還不夠大,還不夠滿,還在不舍不棄收羅著,希望讓它的功能發(fā)揮到最大限度。

里面內(nèi)容龐雜:一臺電視機、一只不知道還通不通電的電飯鍋、五條褲子、兩條舊短褲、兩頂遮陽帽、四雙鞋、一包足有兩斤多重的廢釘子、一卷鐵絲、一卷電話線,不下二三十種。

這還不算,旁邊還躺著一捆用牛皮紙捆扎好的廢鋼筋,足有四十多斤。只有這捆鋼筋他拿得理直氣壯,它跟大哥大嫂都沒有牽連,是他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撿”來的。

他假裝在建筑工地附近轉(zhuǎn)悠,好像對那些把磚刀耍得飛快的建筑工人很感興趣的樣子——當然,他也真感興趣——趁別人不注意,拿上幾根就走。

幾天下來,就積攢了一大捆。當然,他拿的都是次品,不是七彎八扭,就是沾泥帶水銹跡斑斑。那些嶄新新、直溜溜的,他絕對不拿。他知道做人要講良心。

如果不是大哥罵他,他還想多拿一點。大哥罵他,不是不想他多拿一點,而是怕工地上的人抓住把他當小偷處理,那樣,他不但要挨打,還會使大哥聲名掃地。

因為大哥是有身份的人。

有時候,大哥也嫌他丟人,什么破銅爛鐵都要,就跟收破爛似的,臨了,還是會想法讓他多帶一點東西回去。大哥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曉得哪怕就是一顆釘子,一根草繩,都金貴,有用場。

大嫂坐在沙發(fā)上,一邊織毛線,一邊看電視,不時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冷笑。

他雖然沒有看她,也知道在這些冷笑聲里,還夾著一聲聲這樣的話:“收破爛的,叫花子!叫花子,收破爛的!”但他不在意,不跟她計較,也計較不起。

大嫂對他是什么態(tài)度,他是清楚的。不要說他拿了這么多東西,就是他空手來到這個家里,然后空手離去,大嫂都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更不會說挽留他的話。

更何況他不是第一次來,而且每次來都帶走大包小包的東西,這些東西在城里人眼里大多數(shù)都不值錢,當垃圾扔掉都不會有人要。當然,有些東西不是垃圾,但大哥也把它當“垃圾”讓他帶走了,譬如那臺17 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大嫂早就想把它送給她的娘家人,她剛表現(xiàn)出那樣的意思,大哥就果斷地說,那臺電視機太舊了,你也好意思拿出去送給你爹媽(口氣挺親熱)?他們會要?我想,等以后買臺新的送給他們吧?

大嫂沒有吭聲,只撇了撇嘴,在心里罵了一句:“狗日的!太自私了。”

他承認,大哥在處理家事上的確很偏心,很自私,什么事都向著自家人,而且,大哥作風還很霸道,在好多事情上根本不容大嫂插嘴,更不和她商量,兩口子的感情就好像蓑衣點火,一點就著。

他每次出現(xiàn)在這個家里,大哥和大嫂都會打一架,剛開始是背著他打,后來當著他面也打;昨晚上他們又小打了一架,起因就是那臺電視機。大哥雖然是男人,有力氣,但他個頭矮;大嫂個頭高,但畢竟是女人,每次打架都打個平手。最后電視機還是進了他的袋子里,不是大嫂有意讓大哥,而是這臺電視機大哥單身漢那陣就買的,所以大嫂硬氣不起來。

大嫂不敢拿大哥怎么樣,但她可以擺出嘴臉給他看,他這個當兄弟的就沒有辦法。

如果大哥不在家,他很難吃到飯。

有一天,他從外面回來,明明聽見大嫂在屋里唱歌,但他叫了半天門,大嫂就是不開。當然,這樣的時候不多,幾年間他只碰上過兩三回。

大哥知道這樣的情況,所以每頓飯他盡量回到家里吃。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即使給了他錢,哪怕趕十多里路,哪怕餓得流清口水,他也會回來趕這頓飯,輕易不動身上的一分錢。

他知道,在大嫂眼里,他是非常賤的,她看不起他,甚至恨他,因為他們夫妻感情不和,跟他一次次出現(xiàn)在這個家里,一次次帶走大包小包的東西有關。他是罪魁禍首。

說實話,他不想來,更不想看大嫂的冷臉。他知道大哥有時候也不想他來。但總是隔上那么一段時間,大哥又向他發(fā)出了召喚。他想大哥,大哥也想家里的人。大哥是個“巴家狗”。

他是家里除了大哥以外唯一坐過火車出過遠門的人,理所當然被家人推舉出來看大哥,滿足彼此的相思之念就成了責無旁貸,自然,他就成了大嫂的眼中釘。他在心里一次次發(fā)誓說:“以后我再也不來了。大哥,你跟大嫂好好過日子吧?”但他還是一次次地來了,他不知道哪一次才算真正的最后一次?!斑@把鉗子你要不要?”大哥在屋里翻了好一陣,又翻出了一件可以淘汰下來讓他帶走的東西,問道。

他猶豫了一陣,悄悄瞟了一眼大嫂。盡管他知道大哥這是明知故問,還是回答說:“要?!?/p>

他看見大嫂皺了一下眉頭,一下把手里的毛線擲在沙發(fā)上,沖動地準備站起來,但她只冷笑了一聲,把毛線活擱在沙發(fā)上,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也想起一樣東西,可以拿給保國帶回去?!?/p>

“哪樣東西?”正在忙著翻找東西的大哥沒有細想,在里屋問道。

他也頗感意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大嫂。

他們有兄妹六人,在老家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家庭。分別是愛國、保國、國花、衛(wèi)國、護國、國華,還不算中途夭折的三個。最后一個妹妹國華是超生的,只是那時候計劃生育不嚴,沒有讓父母親付出太大代價。

父親跟家鄉(xiāng)所有男人一樣,都希望人丁興旺,而且重男輕女,如果沒有計劃生育,是會一直生下去的,只有到了生不動了生不出來了才會停止生育。

兄妹六人遠遠不是他想要的數(shù),想要繼續(xù)生的時候,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已經(jīng)嚴得不得了了,動不動就拆房子、卸板壁、吆豬趕牛。

父親不怕國家的“計劃生育工作隊”拆房子、卸板壁、吆豬趕牛,在他心里,只要有人,什么東西都會有。他很佩服毛主席老人家說的那句話:人定勝天。所以,父親非常崇拜毛主席他老人家。

他心里還有一個宏大計劃:他想讓自己的兒女們多讀點書,所以就沒有再生下去。

從這點上來講,父親的眼光是超前的,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大哥更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是全鄉(xiāng)第一個考學考出去的,中專。那時候的中專是個什么概念,現(xiàn)在的人體會不到,只有那時的人才清楚。

所以,大哥畢業(yè)后,毫無懸念分配到省城這家國營大企業(yè),據(jù)說,這家國營大企業(yè)在全國同行業(yè)中排名第二。

大哥無疑是家鄉(xiāng)人的明星。

大哥在家里的地位是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

大哥能夠有今天,完全在家里人和村里人意料之中,因為大哥從小就表現(xiàn)出色。前面已經(jīng)說過,大哥個頭不高,頂多一米五八,按人們的審美標準來衡量,他屬于三級殘廢。這樣的人,如果一輩子留在農(nóng)村修地球,當農(nóng)二哥,娶媳婦也不會順當。

但大哥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在班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老師曾經(jīng)預言他大有前途。

左鄰右舍對他評價也很高,原因是大哥勤快,對人禮貌,嘴甜,就是和嫂子輩的人也不亂開玩笑,從小就顯得很特別。

當然,他的特別跟父親有關。

父親當過兵,據(jù)說去過遙遠的昆明。父親記憶力非常好,幾十年過去了,還能清楚地記得班里戰(zhàn)友們的名字,是哪個省哪個縣的都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更是一個好強的人,不但希望兒女要多,還期望個個都出色。因為他的這種性格,他無師自通學會了好幾門手藝,比如木匠、裁縫、修理農(nóng)機、劁豬等等。大哥上高中那陣,父親自己發(fā)明,給四個兒子一人縫了一套短大衣,大衣上縫了兩排大扣子,一人一頂小帽,帽檐里面襯著硬紙殼,用縫紉機扎出一圈圈的半圓形,就好像小娃兒用石片往池塘里打水漂產(chǎn)生的一圈圈波紋。

這套短大衣絕不亞于抗美援朝的志愿軍軍服,在全鄉(xiāng)產(chǎn)生了強烈轟動。

趕場天,父親帶領他的四個兒子一溜兒走在街上,引得一街人行注目禮,嘖嘖稱贊,有口才的人奉承父親,說張家又出了四員大將!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要算長相標致的大哥。

所以,當大哥接到外省一所冶金工業(yè)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沒有一個人表現(xiàn)出大驚小怪,似乎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接到錄取通知書的大哥一下就變得讓人不敢認了,連一向有先見之明的父親都用一種怯生生的眼光看自己的兒子。

檔案管理要以推進國土資源信息化建設為目的,在完善現(xiàn)有資料整理的基礎上,著手進行電腦信息化管理,以農(nóng)村宅基地信息系統(tǒng)為基礎,進行土地登記檔案庫的建設,進一步規(guī)范國土資料檔案。開發(fā)和推廣應用檔案管理信息和檔案系統(tǒng)發(fā)布、查詢系統(tǒng),為實現(xiàn)全局系統(tǒng)用地檔案網(wǎng)上查詢和共享奠定基礎,同時要滿足土地登記公開查詢的需要,進一步完善土地登記制度。

那些日子,大哥留給村人的印象就是愛唱歌,從《東方紅》到《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從《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到《南泥灣》,幾天之中,他把所有會唱的歌反復唱了又唱,記不起詞就用鼻子大聲哼哼。

大家都感嘆,老天爺!

當大哥畢業(yè)分配到這家大型工廠,村里的人見了排行老二的保國,都會問一句:保國,你不去看看你哥?其實,村人的意見正好道出了他們?nèi)胰说脑竿?,于是,他就來了?/p>

保國第一次來,大哥沒有讓他走,在廠里為他找了一份臨時工,這一舉措在鄉(xiāng)里又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當然,比起大哥考學和分配工作可就差遠了。

他待了一年多才離開,原因是家里為他說了一個媳婦,要他回去“望人”。他能很快說上媳婦,跟他有這個大哥和大哥給他找了這份臨時工完全有關。

記得第一次回去,大哥給他裝了滿滿一袋衣服,全家老小每人一套,當然,大多數(shù)是舊的,有的還是大哥的同事送的。

他身上穿了一件大哥特意為他買的花襯衣。那是村里人看見的第一好看、第一漂亮的一件花襯衣,大家都贊嘆:老天爺!因為這件花襯衣,他只和女娃兒見了一面,婚事就成了。

當然,那時候還沒有大嫂,大哥住在集體宿舍里。宿舍里住了四個人,各人用蚊帳把自己的床遮得嚴嚴的,中間安放了四張帶抽屜的桌子,人進來出去的還得側(cè)著身子。

他來了就同大哥睡在一起,按家鄉(xiāng)的睡法,一人一頭。

說實話他真不想睡那樣的床,床單太白,太干凈,還太香,他睡不著。他腳臭,愛放屁,這樣的床的確不適合他睡。

他知道,大哥的同事也不喜歡他睡,只是礙于大哥的情面不好說什么。

他還知道他們都瞧不起他,從他出現(xiàn)在大哥面前的第一次他就看出來了。

有的指著矮矮的、長得有幾分畸形的他,問大哥:“你兄弟?”

大哥點點頭,含混地答應著。

有的表現(xiàn)得過分熱情,還把手伸出來和他握。

沒來之前,他以為這些人會高看他一眼,因為大哥是鄉(xiāng)里公認的人才,連鄉(xiāng)長每次見到父親都會夸大哥如何如何優(yōu)秀,是人尖子,他又是大哥的親兄弟,誰還不敢高看他一眼呢?

但他從這些人眼里看出他們是輕視他的,包括大哥;他們輕視大哥,是因為大哥有他這么一個兄弟。

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自卑,第一次知道人是有等級的。

他第二次來的時候,大哥在談戀愛。

大哥每晚上都要很晚才回來,說明他和那個即將做他大嫂的女娃兒關系發(fā)展到了如膠似漆的狀態(tài)。

他一直想看看將來的大嫂是個什么模樣,好回去向父母匯報,但大哥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聽大哥的同事說,大嫂也是本省人,只不過來自另外一個地區(qū),屬于另外一個少數(shù)民族,也是從農(nóng)村考上中專,畢業(yè)后分到這個工廠的,只是比大哥晚一年。他聽宿舍的人和大哥開玩笑,把石頭說成“巖頭”,就知道他們在笑話大嫂。

當他聽說大嫂也是從農(nóng)村出來的,不知出于一種什么心理,他竟一陣高興,心里對這個還沒有成為他大嫂的女娃兒產(chǎn)生了一種親切感。

后來他才發(fā)覺自己錯了,從農(nóng)村出來的大嫂居然特別討厭和看不起農(nóng)村人,對其貌不揚的他更是十分的討厭。

他也不喜歡大嫂,但在心里他對大嫂是敬畏的,原因是大嫂也是從學??汲鰜淼?,盡管她和大哥吵架口吐臟言不亞于農(nóng)村婦女,他還是認為她跟大哥一樣都是人尖子。

你看,她雖然討厭他每次來都大包小包往家里帶,昨天晚上她還和大哥小打了一架,現(xiàn)在又去給他找東西了。如果是他的那個黃臉婆,她才沒有這樣的涵養(yǎng)呢,說不定早鬧得雞飛狗跳了。

“這兩雙襪子你也帶去吧?反正你什么都要?!贝笊┱f著,把手里的東西丟在了他面前。

他依言拿起來,只瞅了一眼,就覺得這兩雙襪子實在不怎么樣,幾乎沒有后跟。如果是在家里,他還真舍不得丟,可以穿著它去割草和挖洋芋,反正有總比沒有強。但這天遙路遠的,帶兩雙沒有后跟的襪子回去,未必就劃算。他猶豫著。

聽到說話聲的大哥從里屋出來了,從他偏著頭的姿勢看得出他也很好奇,還對大嫂友好地笑了笑。他從保國手里要過襪子,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說:“這襪子也能穿?”

“為哪樣不能穿?”大嫂偏著頭看著大哥,一副挑釁的樣子。

“這差不多就是垃圾了,”大哥是個直筒子,生氣地說,“你居然讓他帶回去,你為什么不穿?”“你說的不錯,是垃圾?!贝笊┓创较嘧I,“你看看你給他的這些東西,有哪樣不是垃圾?”大哥臉紅脖子粗地罵道:“我日你媽!你故意跟我作對是不是?”

“他媽的!好東西你都讓他帶走了,居然還敢說什么垃圾不垃圾。我看你兩弟兄就是收破爛的?!贝笊┲钢蟾绲谋亲?,罵,“我日你先人板板,你也太自私了。”

“日你媽!我看你是皮子又癢啦?”大哥說著,一耳光扇在大嫂臉上。

“狗日的,你敢打我?老娘也不是吃素的!”大嫂也回敬了大哥一耳光。

大哥抬腿給了大嫂一腳,大嫂踉蹌了一下,退出去兩步。

他一下站起來,緊張地看著,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因為大哥大嫂都是國家工作人員,人尖子,偏向哪邊都不好。

大嫂站穩(wěn)腳跟,沖過來也給大哥胯上一腳。

大哥撫著被踢痛的大胯,罵道:“我日你媽,你心也太狠毒了,專踢老子的命根,你是不是要讓老子斷子絕孫?”

“老子才沒有你狠毒呢!依老子的脾氣,真想一腳把你那狗卵子踢破?!贝笊┮不亓R道。

他看著,嘴咧了一下,突然笑了。他覺得大哥大嫂都非常有意思,畢竟是知識分子,打架都有別于“農(nóng)二哥”,就像小娃兒打著玩。他和他那黃臉婆可不是這種打法。如果黃臉婆惹著他了,他沖上去給她一個窩心腳,可以讓她蹲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看她還敢還手。

“你等到起,晚上再收拾你!”大哥警告。

“老娘奉陪到底!”大嫂揮了揮拳頭。

“我看差不多了,算了吧?”大哥走過來,對他說。

他順從地點點頭。

他對大哥的話是言聽計從的,大哥說差不多了,他也認為夠了,大哥說還不夠,他也覺得還可以再裝一點。

大哥找來針線,他雙手用力把袋子的口拉緊,讓大哥把口縫攏。東西實在太多了,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拉不攏口子。大哥和他又把里面的東西東揣揣,西塞塞,才勉強把口子縫攏。

“還沒有裝夠。我看還可以再裝一點?!贝笊┳I諷地說。

“我日你媽,你不要逗我鬼火!”大哥指頭指著大嫂威嚇說。

東西收拾好了,他并沒有立即就走,大哥也沒有催他走,他抬腕看看表,說:“再等一陣。現(xiàn)在廠里的人大多數(shù)剛吃完飯,外面還有很多人,等大家開始睡午覺了,我再送你出去?!?/p>

他聽了大哥的話,退回到沙發(fā)上坐了下來,耐心地等待著。其實,就是大哥不說,他也知道是這種情況。他每次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離開大哥家,都是在大家午睡之際廠區(qū)里少有行人時悄悄離開的,他不怕別人笑話,但大哥是有身份的人,不得不顧忌面子。

大嫂發(fā)出一聲冷笑,譏誚道:“又沒有做見不得人的事,躲躲藏藏的干哪樣?又不是做賊!”

“老子不耐煩跟你說?!贝蟾缒樇t了一下,只瞪了一眼大嫂,也不跟她爭辯,在屋里來來回回踱著步,不時站在窗邊向外瞅一眼。又過了一陣,大哥開門走了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外面沒有人了,我們走吧!”神情竟然有些緊張。

他也緊緊張張地站起來,畏怯地看了大嫂一眼,還是猶豫著說道:“大嫂,我走了。你抽空來耍?”

大嫂只在鼻孔里哼了一聲。

“不要跟她啰嗦!”大哥看著磨磨蹭蹭的他,有點生氣。

他又看了大嫂一眼,見她臉都沒有轉(zhuǎn)過來,這才提起那只沉甸甸的大包,大哥也彎腰挾起那捆鋼筋,哥倆都有點慌張地向外面走去。

“快點走??!”大哥回頭喝了他一聲,見他眼里有一點晶亮的東西在跳動,怔了一下。

他看著大哥,嘴唇囁嚅著,輕聲說道:“哥,我以后再也不來了?!?/p>

從農(nóng)學院乘10路公共汽車去大哥家只需半個小時,所以,她幾乎吃住都在大哥家。說是“幾乎”,也就是說她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大哥家。

大哥家除了她這個讀大專的妹子在他家搭伙,還有一個不速之客:他是大嫂的大哥,一個比大哥還要大好幾歲的中年男子。

大哥和大嫂這陣又添了一個人,他是她的小侄兒天鵬,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家伙。因此,大哥那六十多平米的房子就顯得很擁擠,但大哥和大嫂的感情卻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甜蜜過。

他們關系的改善,跟兩個人大有關系:一是她的小侄兒天鵬。

當他帶著一個小雞雞頗具侵略性地來到人世,來到這個家,大哥和大嫂的心性一下變得平和了,覺得以前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慪氣和打架的行為,簡直無聊透頂,也愚蠢透頂。

再一個就是她。

當她把兩大包行李放在大哥家那不大的客廳里,掏出錄取通知書遞給大哥,大哥一下就挺直了腰桿,略略掃了一眼,又把錄取通知書伸到大嫂眼前,牛氣沖天地說:“你看看,你看看!省農(nóng)學院,大專。比你我還要高一級?!?/p>

大嫂只瞟了一眼,一下就蔫了。

大哥又從大嫂手里抽回那張錄取通知書,在手里抖得嘩嘩直響,然后又去瞟墻角里的另一個人。

這時,她才看見墻角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比二哥還要猥瑣的中年人,也正用一雙畏怯的眼色看著她。

后來她才知道,他是大嫂的大哥,自然是大嫂喊來的,在附近一個建筑工地挑磚頭,使大力氣,一天掙五塊錢,在妹子家搭伙混飯吃。

他來的時候,二哥保國已經(jīng)不來了,作為一種平衡,大哥容忍了他。

他跟二哥保國一樣,因為長期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雖然個頭比較高,但有點駝背,加上長年挑重東西走遠路的緣故,他的兩胯分得很開,就像經(jīng)常不離馬背不習慣走路的騎兵,是典型的羅圈腿。

皮膚粗拉拉的,手指短粗,像一雙糞耙子,一年四季開著裂,纏著膠布,還淌血水。

他飯量奇大,一頓三大碗甩下去,好像還欠著那么一點。

大哥厚道。

他從這個他也叫大哥的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所以,每頓飯他都要把碗從他手里搶過來,滿滿挖一碗,還用飯勺用力按一下。

大嫂在丈夫和她的大哥搶飯碗的時候,心在慢慢變軟,多少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做法有些不地道。

添了小侄兒的大嫂不但沒有變老,反而越活越年輕,像剛談戀愛時一樣漂亮。

當然,也不是永遠沒有矛盾,沒有口角,只是沒有以前激烈。

大嫂對大哥的態(tài)度也不是一下就改變的。

她的大哥剛來那陣,她還有一種要他為她助威和撐腰的意思。

結(jié)果她想錯了,她的大哥看待比他小得多的妹夫,就像大哥的兄弟們看待大嫂一樣,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敬畏,不但不會幫她打架,在自己的妹夫面前甚至連一句重話也不敢說。

大哥畢竟是男人,智商肯定也比大嫂高,他從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跨進這個家門的那天起,就看出了老婆的意圖。

他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大哥表現(xiàn)得異常親熱,第二天就帶他去貴陽城耍了一天,還給他買了一條好煙。

大嫂果然就被麻痹了,她以為自己的丈夫果然被他們兄妹倆給嚇住了。

大哥只要有空,就會領著大嫂和她的大哥去廠區(qū)轉(zhuǎn),而且專揀人多的地方湊?!皬垘煟依飦碛H戚了?”有人問。

“我大哥。毛奇樹?!贝蟾缁卮?。

“你大哥?毛奇樹?你姓張,他姓毛,怎么成了你大哥?”“??!”大哥解釋說,“他是毛春梅的大哥。毛春梅的大哥還不是我的大哥,你說對不對?”

“對,對對!我就說跟你不像。毛春梅的大哥還差不多?!?/p>

大哥回頭看大嫂,大嫂眼光躲閃著,不敢正視大哥和問話人的眼睛。

“做哪樣的,他?”問的人好奇,再問。

“在建筑工地上挑磚?!?/p>

“啊??!差不多,差不多。”

“身體特別好?!贝蟾缗闹笊┐蟾绲募?,夸贊道,“比我強十倍。我的飯量算大的,都搞不過他;一頓可以甩四碗飯?!币荒樀淖员啊?/p>

“四碗?我的老天爺!”

在這些對話中,大嫂在一點點矮下去。

大嫂瞧著身邊沒人,一把掐住大哥的手臂,怒道:“你他媽的!”

“哎喲!”大哥一臉無辜,“我怎么啦?惹著你了?”

“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么嗎?”大嫂用力掐,不依不饒。

“我說什么了?”大哥一臉茫然,想想,又辯解道,“我就夸了大哥身體好。身體好還不好嗎?大哥你說是不是?”

叫大哥的人老實地點點頭,又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妹子。

“好你媽個頭!”大嫂又使勁掐了一下,終于放手。

從此,她不再和丈夫陪她的大哥出去耍了。

所以,三妹國花來到大哥家,跟二哥保國來到大哥家是兩個概念。

大哥家房子窄,國花來的第一天,大嫂就把她的大哥從那間唯一的客房里攆出來,讓她住了進去,她的大哥只得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將就。

國花看見自己的大哥在向她眨眼睛,知道這主意不是大哥出的,她有點茫然,想起二哥在家里說大嫂的那些壞話,有點懷疑是真的。二哥畢竟是粗人,連初中都沒有畢業(yè),他的判斷未必是正確的。

接著,她就開始感動,感動于大嫂畢竟是知識女性,雖然只是中專,還是把她這個知識分子看得重。

有這個前奏,大哥給她錢就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他當著大嫂的面把錢遞給國花,還裝出一副討好的樣子說:“妹!以后混好了不要忘記我和你大嫂???”

她雖然是大學生了,畢竟剛從農(nóng)村出來,還沒有學會耍嘴皮子和善于辭令,只知道笑,說:“說那些。你這人好水(沒意思)喲!”

大嫂看著她,也是一副討好的笑,說:“妹,我們不稀罕他幫,我供你。”

她看看大哥和大嫂,覺得他們都非常好,她愛他們。同時感到自己非常幸福。

大嫂陪她去買衣服,首先給她買了一套運動衣,然后要給她買裙子,她按著大嫂的手,死活不讓。

她不完全是為大嫂心疼錢。她是一個保守的女娃兒,不喜歡在穿著上過分張狂。她想到父母親在家里面朝黃土背朝天修地球,卻沒有吃一口好飯,穿一件好衣服,心里很難受,覺得別的東西都是多余的,能夠平平安安讀完大學完成學業(yè),然后分配到工作,比什么都幸福,所以她堅決不讓大嫂給她買更多的東西。

她的舉止贏得了大嫂的好感,覺得她非常懂事,越發(fā)對她親熱,把她和大哥之間的一些不該對她這個女娃兒說的私房話都說了。

她羞得滿臉通紅,心里很感激大嫂,感激她把她當親妹妹對待。

她從大嫂說的一些私房話上,覺得大哥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聰明,其實他很粗心,不懂得討女人歡心。

大哥看著妻子把嘴對在妹子耳朵上,一邊竊竊私語,一邊一眼一眼地看他,知道她在說他。

他看見妹子掩著嘴笑,臉上飛起一朵朵紅云,知道妻子把不該對外人說的話都對妹子說了。他在心里罵,他媽的!你分得清對象嗎?

他一陣耳熱心跳,有一種想逃跑的沖動。

同時,他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嫉妒。

接著又覺得自己非??尚?,妻子是對自己的妹子好,又不是對另外一個陌生男人好,犯得著吃這份干醋?

但妹子畢竟是聰明人,她并沒有被大嫂的甜言蜜語所迷惑,因為,盡管大嫂對她表現(xiàn)很親熱,但她除了給她買了一些穿的東西,并沒有給她錢。

她心里總結(jié),外人畢竟是外人。

但大嫂對她好,就夠了,她知道人不能要求得太多。

“鵬鵬,跟孃孃說再見!”每天晚上睡覺前,她都要和小侄兒鵬鵬來一段纏綿悱惻的告別儀式。她站在臥室門口,鵬鵬要么由大哥抱著,要么由大嫂抱著,伸出胖胖的小手在嘴上按一下,然后向她不停地揮,奶聲奶氣口齒不清地說:“孃孃,待(再)見”!

大哥的同事們對她很熟了,有的跟著大哥叫她三妹,有的叫她大學生,這使她感到既親切又自豪。

但開始不是這樣的。

她剛出現(xiàn)的時候,他們都用一種輕視的眼光看她。她跟老家大多數(shù)女娃兒一樣,矮,胖,身子不是往上長,而是往兩邊長。腿短,屁股大,圓。老家的男人對這種身材的女人,總是戲謔地說:女人屁股大,生娃兒厲害。

在老家讀書那陣,她沒覺得自己有缺陷,但進到城里,往那些衣著打扮入時,身材高挑的女娃兒面前一站,她頓時自慚形穢。

她知道,如果她和別人比身材,比相貌,比吃穿,她肯定要吃虧。她唯一可以和別人比的,只有學習。她在心里暗暗發(fā)誓:我一定要把學習搞上去,我一定要沖到別人前面。

“張師,這是你家妹?”同事們見面問道。

“我三妹?!贝蟾缭诨卮鹜碌膯栐挄r,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對方的心理活動,所以他總是補充說,“她在省農(nóng)學院讀書。”

“省農(nóng)學院?”對方感到驚詫,“看不出,看不出!你妹子是個人才。張師,好好培養(yǎng)?”!

大哥的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同時,還會在心里罵一句:“媽的!門縫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大哥的同事們經(jīng)??匆娙脢A著一摞摞的書在大哥家出出進進,目不斜視,老成持重,都在大哥和大嫂面前夸她,說三妹有上進心,前途無量。

大嫂聽了這樣的話,對三妹格外的好,時不時的會給三妹買一點東西。大哥就難免有點張狂,說話聲音也比平時大了點。

但大哥也不是那種鼠目寸光的人,他從三妹的刻苦中發(fā)現(xiàn)自己處于危機之中。他知道時代在前進和進步,將來的大學生會越來越多,像他這樣的中專生就不再是了不起的人才,他也應該充充電。所以,在三妹求學期間,他也報考了省城一家大學的函授,準備拿到大學文憑后,繼續(xù)讀研究生,只要有可能,就一路讀下去。

同事們看著他們兄妹倆的作為,個別的在心里嘲笑,但大多數(shù)人臉上表露出的是欽佩。

“這兄妹倆,有上進心,爭氣!”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三妹國花進省農(nóng)學院不久,四弟衛(wèi)國,五弟護國都相繼考上了高中,而且成績比三妹國花讀高中時還要好。小六妹國華也不錯,雖然比衛(wèi)國護國稍差一些,但從目前情況看,估計考個中專沒問題。

還傳來一個小道消息,老家一個陰陽先生主動考察過張家的祖墳,說張家能夠發(fā)跡,是因為愛國老祖的墳埋得好,墳墓左面有一座山酷似筆架,要出“一窩大學生”。

這是他的原話。

大哥愛國是家鄉(xiāng)考出來的第一個中專生,在平常人眼里已經(jīng)不可仰視,說明張家祖墳要發(fā)了。要出一窩大學生!老天爺!這是什么概念?

爹在信中也向大哥透露了一個秘密,說他們的爺爺死去后,爺爺?shù)淖笱劢撬敉舻?。家鄉(xiāng)的民間有一種說法,死者的哪只眼角水汪汪的,眼角對著的那一房則將人丁興旺,意味著要發(fā)跡。而爺爺?shù)淖笱劢菍χ哪且环剑且缘鶠榇淼膹埣业拈L房。

“……你看你二叔和三叔家,人倒是多,就沒有一個昌盛的,除了你三叔家的國槐考上了高中,一個二個的讀到初中就不行了。這是為什么?爹說的不會有假……你千萬要保密……你我的擔子都很重,尤其是你,因為你是老大,而且早就參加了工作,又拿著不低的工資……”

爹在信中這樣說。

大哥把爹的信反復看了幾遍,一下就顯得高大起來,同時感覺到自己肩上像壓著一座山一樣沉重,他知道爹的那句“而且早就參加了工作,又拿著不低的工資”這句話的份量。

爹說的不錯,他的確拿著一份工資,但不是爹所說的“不低”。當然,以爹農(nóng)村人的眼光衡量,的確不低。但他生活在城市,一個月幾百元的工資,實在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但他知道這樣的話不能對爹說。他也不會說。說了他就不是張愛國了。

其實,就是爹不說,他也知道作為長子的他應該怎樣做。

他知道,如果真像陰陽先生說的,張家要出一窩大學生,這個家里沒有他,爹是玩不轉(zhuǎn)的。他和媽生養(yǎng)了他們兄妹六人,一人只比另一人大二至三歲,好像樓梯似的,一個個賽著長,光是填滿這幾張嘴就不容易,要供出一窩大學生,他老人家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就是把他那把老骨頭賣了,也不可能做到。

大哥的第一個舉動就是戒煙。

過了兩天,大嫂才發(fā)現(xiàn)異常,她驚訝地說:“咦!我發(fā)現(xiàn)你好幾天都好像沒有抽煙了?”

“抽煙有害健康。我決定戒了。”大哥輕描淡寫地說。

“真的戒了?”大嫂很疑惑,偏著頭看著他。要知道,大哥在她面前嚷了好幾年戒煙,結(jié)果越抽越兇,她不相信他這次真戒得掉。但她看見丈夫表情平靜,沒有像以前那樣“真的、真的”發(fā)一連串的誓。

以后的幾天,大哥真的沒有再抽一根煙,但他像掉了魂似的,在屋里走來走去,可憐巴兮的。

國花看著可憐巴兮的大哥,心里很同情。只有她知道大哥為什么要戒煙,因為她也看過那封信,是大哥主動給她看的。

“你不相信嗎?”大哥問?!安幌嘈拧!彼龘u搖頭。“我也不相信。人不能迷信,要靠自己?!?/p>

但她知道,大哥沒說真話。她也沒說真話。她不迷信,但她寧愿相信那些話都是真的。

大哥給她看信的目的,是想以此激勵她,讓她努力學習,但他沒想到無形中給她增加了壓力。

幾天過去了,大哥不在屋里轉(zhuǎn)圈了,他把家里所有的香煙都拿出來,擺在他臥室的床頭柜上,翻過來掉過去地看,然后又一遍遍地撫摸,又湊到鼻子上聞,樣子很陶醉。

大嫂和國花都想,他快堅持不住了。又要開戒了。

大哥就這樣又看又摸又聞地擺弄了好幾天,在國花和大嫂都替他難過得快要哭的時候,大哥卻一下子把家里所有的香煙都送給了同事,然后一身輕松地對大家宣布:“戒了!這回真的戒成功了?!?/p>

大嫂在當天晚上做了一桌好菜,像迎接一個凱旋的英雄似的犒勞大哥。

國花看著臉上瘦了一圈的大哥,心里好想哭一場。

戒了煙的大哥卻表現(xiàn)出對零食的偏好,什么時候看見他,他的嘴都在動,但嘴里嚼著的只是不需要多少錢的葵花籽。僅僅半年時間,大哥就胖了,體重一下增加了二十五斤。醫(yī)生說這是他戒煙付出的代價。

大哥不是出手大方的人,這是他落生在農(nóng)村就注定了的性格。但自從他戒了煙,他表現(xiàn)出的摳門讓大嫂無法容忍。

他的穿著在廠里是最低層次的,就像初次進城打工的農(nóng)民工,一副寒酸相,好多同事在背后偷偷叫他“小葛”。我不知道你讀不讀文學作品。這人小葛,不是三國時期那個智慧如神的諸葛亮,而是法國作家巴爾扎克筆下的一個愛錢如命的吝嗇鬼。

一個吃“皇糧”的人——老家的人是這么說的——走在城里繁華的大街上,一泡屎眼看就要屙在褲襠里了,卻舍不得掏兩毛錢進公廁,夾著勾子硬是彎來繞去穿幾條小巷,找那種不出錢的茅坑或者荒郊野外解決問題。

侄兒天鵬是他的掌中寶,他對他的嬌慣有時候連大嫂都覺得過分,如果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能夠摘下來,他也會搭一把天梯毫不猶豫爬上去。但他卻舍不得給天鵬買一件玩具,不多的幾件都是他同事的兒女淘汰下來送他的,鵬鵬鬧著要,他就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像草墩似的屁股一聳一聳的,在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轉(zhuǎn),要么就學狗叫,樣子非?;?/p>

漸漸地,大嫂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么,兩口子又開始吵架。大哥脖子一梗一梗地爭辯道:“我節(jié)約還會有錯嗎?節(jié)約是一種美德?!?/p>

“你節(jié)約沒有錯,”大嫂據(jù)理力爭,“但你不應該虧待自己的兒子?!?/p>

“我虧待他了嗎?不就是沒有給他買玩具嗎?我一個大活人給他當馬騎,難道還沒有那些塑料做的玩具好嗎?”

“我……”大嫂想說“我日你媽”,但終于沒有說出口。面對一個近乎虐待自己的人,她只嘆了一口氣。

直到國花從省農(nóng)學院畢業(yè)分配了工作,三年間,大哥才添了一套一百五十多塊錢的西裝。

十年間,大哥相繼把幾個弟妹從大學里供出來,實現(xiàn)了張家出一窩大學生的愿望。

他也為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老四衛(wèi)國大學畢業(yè)后,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沒有為后面的弟妹們奉獻過一分錢。老五護國學歷最高,貴州大學,因為打架,被開除學籍。老六國華只讀到衛(wèi)校,但她把自己嫁給一個因病提前退休的高中老師,過起了衣食無憂的生活。其間,大哥當了幾年供銷科長,和大嫂進行了一場離婚馬拉松,最后又走到了一起。

“姐夫,我覺得你們好憨嘍。是我的話,早就離了,居然打這樣久的持久戰(zhàn),這日子你們是咋熬出來的喲!”這句話是毛春梅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小姨妹說的,而且是當著他們夫妻倆說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姐夫張愛國已經(jīng)和她的二姐毛春梅破鏡重圓了。

小妹足足比她小十歲,不像她妹子,倒更像她女兒。她乳名叫幺妹,說明她是家中最小的。

毛家屬于人丁不興旺的家庭,一男兩女。沒人要求她的父母實行計劃生育,但她的母親想多生一個就是生不出來。在四十歲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于干枯的母親又突然懷孕了,就又有了這個幺妹。

“我想把我幺妹接過來讀書,你看要得不?”春梅接到老爸打來的電話,猶豫了好一陣,小心翼翼地問丈夫。

“有哪樣要得要不得,你想接就接吧,嗯?”愛國想都沒想就回答說。

他對這個小姨妹印象很模糊。還是七八年前他和毛春梅去了一趟她的老家,在那里住了一個星期,那個瘦精干巴老是長不大的被稱為他的小姨妹的女娃兒,總是躲在門背后偷偷看他,任他怎么哄也哄不出來,他們走的時候,她又表現(xiàn)出極大的勇氣和熱情,跟在后面一直追出去好幾里路。

當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在他們面前,他們待了好一陣,幾乎不敢相認。

她投奔他們,也是到省城來求學的。她拿出一張中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兩口子想了好一陣,頭都想痛了,也沒有想起來這所學校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愛國就帶著小姨妹去省城找這所學校,從早上找到日上中天,旮旮角角都找盡了,才在一座城中村的民房里找到了它。

既然連學校都沒有,兩口子一下沒抓撓了。這時,幺妹才囁嚅著說,她來的時候老爸交代過了,如果學校不好,就先找個工作,如果工作難找,就留在二姐家復習功課,等明年再參加高考。

愛國看著眼白較多的小姨妹,耐心地問道:“你呢?你自已的打算呢?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p>

她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見姐姐目光專注地看著姐夫,很乖巧地一笑,回答說:“我聽姐夫的!”

愛國愣了一下,看著春梅,四目相對,突然都開心地笑了。

愛國想到自己以前把全部心思都花在自家弟妹身上了,還沒為春梅娘家人做過任何事,現(xiàn)在是將功補過的好機會,所以對小姨妹的事情特別上心。

他對春梅說:“我想先在附近給幺妹找個事情做,比如營業(yè)員之類的,如果實在找不到,就讓她在家里復習功課,幫我們煮煮飯也是好的,你看呢?”

春梅本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覺得丈夫的想法在目前應該是最好的安排,就同意了愛國的意見。她見丈夫真心對妹子好,心里很感動。

以后的幾天,愛國就帶著幺妹在廠區(qū)的幾條大街上轉(zhuǎn)悠。

“你以前做過哪樣工作?”在一家超市里,老板疑疑惑惑地打量著幺妹,問道。

“你問我?”她指著自己的嘴,看著老板,“我做過的事情多啰,煮飯、喂豬、砍柴,樣樣都干。噢,我忘了告訴你,我在學校還當過少先隊中隊長?!?/p>

老板嘿地笑出聲來,連眼淚也笑出來了,笑夠后,他瞪了愛國一眼,臉色嚴肅地問:“你家妹?”

愛國連忙搖頭:“小姨妹?!?/p>

“你是干什么的?”

“我就是這個公司的,”他回答,接著又補充,“總公司的?!边@時已經(jīng)不叫廠而改叫公司了。

“你還是總公司的?”老板上下打量了愛國一眼,挖苦說,“我看你不要給她找工作了,把她養(yǎng)在家里不更安逸?再說,這樣漂亮的女娃兒你放心把她放在外面?如果你放心,我就把她留下,留起耍。”

愛國勃然變色,罵道:“你不要算了,開什么黃腔?”拉著幺妹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去半條街,他碼著的臉還沒有放開。

“妹,還找不找?”他問。

“那個女娃兒的衣服好漂亮喲!”她答非所問。

他不忍心掃她的興,順著她的話問道:“喜歡嗎?”

“當然喜歡啦!”她這才回過頭來,目光期待地看著他,說,“姐夫,給我買一件嘛?你還一直沒有給我買過東西呢?!?/p>

“二天嘛,”他回答,“今天還要給你找工作。等你工作落實了,我一定給你買一件。”說著,他拉了她一把,催促道:“走吧!”“我不走。我走不動了。”她搖了搖肩膀,撒嬌道。

“那我們再坐一陣去找?”他被她的頑皮所打動,看著這個看起來更像他女兒的女娃兒,他突然顯得有了耐心,還有那么一點愛心。說實話,經(jīng)過那個超市老板一番挖苦,他也不打算再去作無望的尋找。

“姐夫,我不想找工作了。”她噘著嘴,突然說道。

“為哪樣?”他感到意外,看著她認真地問道。

“人家本來就不想工作嘛?!?/p>

“不想工作?那你天遙路遠的跑來干哪樣?”

“我爹要我來嘛,”她坦然地說,“二姐和你都是國家干部,你還當官,不找你們就冤枉了嗎,所以我就來了嘛?!?/p>

他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笑了。這么說,她的到來,跟以前弟妹們來投靠他是一樣的動機。

“那你以后有哪樣打算?”他看著她,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給你們煮飯?”她爽快地回答。

“好!既然你不想工作,那暫時就不找吧?!彼缓眠@樣說。

但她煮飯的水平實在不怎么樣,不是煮糊了,就是沒煮熟,要么水放得太多,稀得一塌糊涂,簡直無法下咽,搞得夫妻倆哭笑不得。

每天晚飯后,她都要纏著姐夫陪她出去軋馬路。姐夫不答應她,她就糾纏不休,只好依她。

說實話,看著她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他很為她的前途擔心。但他又喜歡她的透明和清純,因為他生活的圈子人際關系太復雜了,跟這樣一個女娃兒在一起,不用擔心說錯話,身心好像漂在清亮的水面上一樣,可以徹底放松。

但他發(fā)現(xiàn)春梅老用一種疑神疑鬼的眼神看他和幺妹,又害怕跟這個缺心眼的小姨妹出去軋馬路,會影響他們夫妻的感情。

一個多月后,愛國又在春梅的要求下帶著她去城里找工作,工作沒找到,又想到給她找一個技術(shù)學校,學一門技術(shù),將來可以用它混一碗飯吃。好在這樣的學校多如牛毛,只要有錢就可以讀。

先是給她找了一個學習時裝裁剪的學校,愛國為她交了兩千塊錢,她堅持了兩個禮拜就不去了,原因是“那些布渣渣鉆到鼻孔眼里癢得招不住”。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突發(fā)奇想,要去學舞蹈。愛國想都沒想,又去給她交了學費。

他知道她堅持不了幾天,但他在媳婦面前什么也不說。

他這樣做其實是在贖罪。

他曾經(jīng)為自己那幾個無用的弟妹付出了他的所有,而且差點把一生都葬送了。

剛開始,幺妹的確很刻苦,每天天不亮就在陽臺上又是做俯臥撐,又是壓腿,叫姐夫姐姐感動得不得了。覺得她腦子終于開竅了,也終于找對了門路。說不定她還真有可能成為舞蹈工作者什么的。你看那些跳舞的,都像她一樣一天到晚嘻嘻哈哈,一副沒心沒肺長不大的樣子。

一天晚上,夫妻倆臨睡前,她硬擠進他們的臥室,要給他們表演一個倒立。

她跳上他們的床,居然毫不費力雙腿一舉就立起來了,裙子倒卷下來,露出里面紅色的短褲和兩條蓮藕般白白的大腿。

愛國眼都看直了,又急忙把頭別過去。

春梅罵她“發(fā)神經(jīng)”,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出了臥室。

一天練功扭傷了腰,她才發(fā)現(xiàn)學舞蹈不安全,也不好耍,就再也不去了。

又一天,她和姐夫軋馬路,在一個時裝店前她站住了,要姐夫陪她進去買一個文胸。

愛國碼著臉說,要買你自己去。

她嘟著嘴進去了好一陣,又拿著兩個顏色不同的文胸跑出來征求姐夫的意見,愛國在兩個年輕女營業(yè)員的注視下,臉羞得通紅,說:“我曉不得!”

回去的時候,愛國想到這兩個文胸要給自己惹禍。進家門前,他找了一個借口,讓幺妹先回去,他在外面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回家。

一進家門,從春梅那掛了一層霜的臉上他看出,幺妹肯定說:“是姐夫買的?!?/p>

他想表現(xiàn)得男人一些,但不知怎的,在春梅目光的注視下,他竟躲閃了一下。

晚上,躺下了好一陣,他想盡快進入夢鄉(xiāng),但就是睡不著。這是他和媳婦和好大半年來的第一次失眠。

從媳婦不停地翻身,他知道她也同樣受著煎熬。

突然,她一下坐起來,“啪”地摁亮燈,雙手把他的身子扳過來,只見她一臉誠懇地看著他,聲音沙啞地說:“愛國,我知道我以前對不住你。但我求求你,請你不要打我幺妹的主意。她還小,還是個姑娘,將來還要嫁人。如果你心理不平衡,你可以到外面去找結(jié)過婚的睡一覺,我不在意。求求你不要……”

他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呆了一陣,又急忙抓起枕巾給她擦鼻血。

第二天,他下班回到家,只有春梅一人坐在沙發(fā)上織毛線,不用問,他從空氣中就嗅到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他看著她,問道:“幺妹呢?”

她頭也不抬地回答:“我把她送走了?!?/p>

他在她面前站了一陣,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走了也好,省得操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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