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聰
在經歷了新冠疫情這場巨大災難之后,人們的身心遭受創(chuàng)傷,而“活著”成為近幾年來的熱詞。“靈魂不會被壓垮,壓垮你的是生活啊!”為讓飽受疫情折磨的人重燃生活的激情,迪士尼公司與皮克斯動畫工作室為人們呈現一部更適合成人觀看的動畫電影——《心靈奇旅》,重在宣揚“活好當下,珍惜每一分鐘”的普世價值觀。該影片運用獨特的敘事方式傳達出積極健康的意識形態(tài),不僅滿足了觀眾的即時體驗,更是帶給觀眾直面生活的勇氣。
該影片圍繞著黑人喬伊的逐夢、將死、復生的經歷展開,在驚險的歷程中遇到了厭世的22 號靈魂,這個早熟的靈,一直找不到自己對于人類生活的興趣,于是“二人”攜手返回地球尋找生命的真正意義。《心靈奇旅》將死亡作為審視人生意義的契機,讓觀眾重新定義“活著”的內涵,試圖以娛樂的方式傳達后疫情時代人們生活的艱難,讓人們感受到“生命永遠是最珍貴”的真諦。該影片在繼承好萊塢傳統敘事的基礎上進行了創(chuàng)新,并傳達出好萊塢電影在后疫情時代的意識形態(tài)。意識形態(tài)是指“系統地、自覺地、直接地反映社會經濟形態(tài)和政治制度的思想體系,是社會意識諸形式中構成觀念上層建筑的部分,在階級社會中,意識形態(tài)具有階級性,集中體現一定階級的利益和要求”,[1]而動畫電影中所隱含的意識形態(tài)常常是通過敘事和影像來傳達的。本文就將從敘事的角度切入來探究好萊塢的文本話語轉型和意識形態(tài)輸出。
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認為“電影是現實的漸近線”,[2]電影刻畫現實,描繪現實,無限接近于現實,而動畫電影在接近現實的基礎上對現實存在進行了重構,將一個虛構的存在作為敘事的開始,并將其帶入到一個極具可信度的空間,以此來達到敘事的效果,這也是好萊塢電影慣用的敘事慣習。之前的影片《尋夢環(huán)游記》的敘事就是如此,主人公進入陰間,在陰間處理“夢想與親情”的對立?!缎撵`奇旅》作為后疫情時代的動畫電影,重拾好萊塢慣用的敘事技巧,從夢想、死亡主題出發(fā),采用別樣的視角審視生命。
敘事母題延伸。夢想一直以來都是好萊塢動畫電影創(chuàng)作主題,《心靈奇旅》也不例外。主人公喬伊是一個極為平凡的黑人,熱愛爵士樂卻沒有遇到自己的伯樂。喬伊這樣一個平凡人,爵士樂就是他的夢想,為了保持熱愛,一直在學校兼職當音樂老師,他希望可以用自己對爵士樂的激情感化學生。“在好萊塢構建的美國夢中,每個人都是平民英雄,每一個人都可以通過自身的能力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奇跡……”[3]在《心靈奇旅》中,仍然圍繞著夢想的主題展開,喬伊在不得志時偶然遇到了可以登臺演出的機會,在一切都看似要成功之時,喬伊的命運發(fā)生了突變。好似在疫情中,每個人都懷揣夢想,有著自己的規(guī)劃,想要做自己的“超級英雄”,命運卻并非如此,疫情斬斷了許多人的逐夢之路。在《心靈奇旅》中不單是傳統追逐夢想的敘事,喬伊在即將登臺時發(fā)生了意外,掉入到井蓋里生命面臨威脅,此時喬伊想的不是夢想而是死亡。
死亡這一母題,在之前的好萊塢動畫電影當中一直都是比較忌諱的,這與美國文化有很大關系的。死亡在早期好萊塢動畫電影中都是被其他形式所替代,呈現出一種美好的感官體驗,比如《睡美人》中公主以沉睡的形式出現在銀幕上,獲得真愛之吻便可蘇醒。從《尋夢環(huán)游記》開始,好萊塢動畫電影開始正視死亡,影片大半篇幅都在講述主人公在陰間的歷險,正視生命和死亡。
《心靈奇旅》更是引入了“靈魂”的概念,將死亡刻畫得更為貼實。喬伊在即將實現夢想時遭遇飛來橫禍,此時他到達了“生之彼岸”,即走向死亡。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喬伊滿腦子只有自己的夢想,以此激發(fā)出他內心的叛逆,掙扎走出死亡掉落到心靈學院。心靈學院也可以說是生的起點,在這里的每一個靈魂都要完成訓練,激發(fā)屬于自己的火花從而作為生命進入地球。喬伊一個將要死亡的靈魂突如其來地從死亡之地轉入生之來處,他比所有靈魂都渴望活著,因為他擁有自己的火花,即將成功的音樂夢促使著他,而幫助22 號靈魂尋找火花是喬伊活著返回地球的唯一辦法,正如《??录分刑岬降摹吧眢w在它的生死盛衰中帶著對全部真理和錯誤的認同”,[4]喬伊在死亡過程中審視了死亡對于他個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心靈奇旅》整部影片對死亡和夢想這兩個傳統的好萊塢敘事母題進行了深刻的延伸,也摒棄了一些傳統觀念,不再把逐夢作為人生的唯一,也不再美化死亡,不再刻意回避死亡帶給人的痛苦,而是在后疫情時代用奇特的方式把生命的意義展現給觀眾。
敘事視角。影片的敘事角度仍采用皮克斯動畫電影慣用的外聚焦敘事視角,在這種視角下進行敘事,可以讓觀眾融進敘事主體,更具有沉浸感和客觀性。《心靈奇旅》將人物從自身的肉體中抽離出來,以靈魂的個體存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重新看待自身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喬伊是眾多普通人的一個縮影,心中有自己的夢想火花卻不免有自私的一面。在過去的生命中,喬伊對待身邊的人都以訴說者的身份存在,訴說自己的夢想以及熱愛的爵士樂,很少傾聽他人;當靈魂脫離肉體之后進入到心靈學院時,喬伊不惜破壞秩序也要回到地球;喬伊冒充心靈導師指導22號靈魂,欲圖搶走22 號的地球通行證等,這些都充分體現出喬伊作為一個普通人是自私的。蘇格拉底認為“在我們置身的這個不完美的世界中,很少有東西能夠喚醒我們的記憶,讓我們回憶起那曾經滋養(yǎng)我們靈魂的完美景象”。[5]當喬伊和22 號靈魂尋找返回地球的方法時,喬伊的靈魂誤入到貓中,而22 號進入到了喬伊的身體當中。在誤打誤撞的各種巧合下,22 號開啟了地球體驗,喬伊作為貓也體會到身邊被自己忽視的部分。在這種外聚焦敘事模式下,喬伊真正體會到了生命的真諦,他認真傾聽朋友的夢想,第一次作為旁聽者的身份重新認識了好朋友;西裝破損時,母親不再像以往一樣反對喬伊的夢想,當22 號代替喬伊說出真實想法后還獲得了母親的支持,這與以往母親在喬伊心中的形象是截然相反的。喬伊正是在這次的地球體驗中意識到自己以前忽視的一切,他跳出了原有的認知,重新認識了真正的自我。
這種外聚焦敘事不僅體現在喬伊身上,同時也改變了22號的想法。22 號有著極強的厭世心理,它厭惡地球,厭惡作為人一樣活著,它毫無欲望,對生沒有任何渴望。在22 號進入喬伊身體之后,這是它第一次作為人存在,此時它的視角發(fā)生了改變,不再厭惡地球的一切,會因為一片落葉而驚喜,會因為一顆棒棒糖而開心,喜歡美食,喜歡坐地鐵……這一切都讓22 號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此時的火花就是好好活著。導演通過視角的轉換讓人物找到自我,重新認識自我,同時也轉換了觀眾的視角,引導觀眾重新思考當下。
好萊塢動畫電影在此之前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無論是在敘事方式、價值取向還是角色塑造等方面都趨于成熟,并受到了各國動畫電影制作的追捧?;乜催^去的動畫電影大多都是圍繞“美國夢”展開的,主要傳達普世的價值觀和本土化的美國精神,劇情的走向往往有著濃厚的樂觀主義精神,善與惡有明顯的區(qū)分,結局通常以大團圓形式呈現。比如在《機器人瓦力》中,瓦力每天都在勤勤懇懇地處理垃圾、收集人類物品,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接觸到音樂,了解了音樂與愛情,憑借努力最終實現了夢想,收獲了愛情?!队赂覀髡f》中梅里達為了獲得自由,掙脫了包辦婚姻的束縛,但她的叛逆給她的王國和家庭帶來了災難??吹竭@樣的局面,梅里達不禁后悔,為了拯救家園,她憑借自己的勇敢和智慧讓生活回歸到從前的樣子。在后疫情時代,這種傳統夢幻樂觀的電影雖然能夠給人以激勵,但大多只會停留在表層的情緒滿足,并不會引起觀眾深層次的思考。面對后疫情大眾心理的變化,好萊塢動畫電影決定轉型。
這一轉型最突出的一點就在于正視死亡,摒棄了純粹的“雞湯”,所謂傳統“家庭至上”的標準美國價值觀也在后疫情時代下的動畫電影中做出了新的嘗試。從《尋夢環(huán)游記》開始,死亡話題已經逐漸重回大眾視野,影片仍舊是從夢想出發(fā),主人公有著熾熱的音樂夢但受到家庭的阻撓,與之前電影當中大不相同的是,在主人公受到阻撓后進入到的是陰間這樣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空間,人物的努力是在陰間這個特定的環(huán)境內展開,最終還是回歸到家庭至上的理念上,仍舊是人物之間大團圓的局面。而在《心靈奇旅》中,它與之前都極不相同,影片的結尾并不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喬伊拿著22 號的通行證返回地球,獲得母親鼓勵的他最終完成了自己登臺演奏爵士樂的夢想,在看似美好的情況下,他對于眼前的成功和圓滿猶豫了。最終,喬伊放棄了自己的生命,進入忘我之境幫助22 號找回自我,并把地球通行證重新歸還給22號。雖然最終喬伊可能還是回到了地球,但他的命運仍然是個開放性的命題。人們無從知曉喬伊最終是否真的回到了肉體中,是否堅持了自己的爵士夢想。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提到“在此向他的死得能在的必然籌劃、現身和在世,也就反過來確定了此在的存在,它的本真存在”。[6]該影片立足于“死亡”這一關鍵詞來闡釋生命本真存在的意義,用動畫電影的形式展現別樣的人生,將喬伊的各種心理變化表現出來,以此來提醒觀眾人生不止有夢想,更要在追逐夢想的時候多留意這途中的風景,盡可能地擺脫誘惑,珍惜當下生命的每個瞬間。它試圖用動畫的方式來訴說死亡這一敏感性的話題,通過可愛的形象表達在后疫情時代下生活艱辛、尋找生命本真的復雜情況,用恰到好處的溫暖感化觀眾的心靈。
作為一部彰顯時代精神和生命意義的動畫電影,《心靈奇旅》對應了全人類在疫情之下對生活、對生命的渴望。影片向人們指出回歸正常生活是生命的本質,實現了獨特的時代精神,展現出對全人類的人文關懷。《心靈奇旅》作為好萊塢的經典動畫電影,在后疫情時代下對主題做出了巨大的轉變,但在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上仍難以脫離傳統好萊塢電影價值觀的傳達??v觀美國動畫電影,人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其獨特文化所帶來的情感體驗。與一般的真人電影相比,動畫電影在意識形態(tài)傳達方面更加側重于共同性的表達。兒童是動畫電影的主要受眾群體,因此,在創(chuàng)作時要避免復雜性,呈現出較為普遍的特征。然而,動畫電影不僅僅是屬于兒童,更是屬于大眾的。
經歷過疫情的重創(chuàng),人們面對生活中的繁雜事情愈發(fā)焦躁,《心靈奇旅》則幫助人們簡化問題,回歸到最本真的問題上,影片很好地回答了“為什么活著”這一重要命題,體現了極強的人文關懷。喬伊進入到心靈學院,便將他的靈魂置身于一個極為原始的環(huán)境當中,讓他轉移了注意力,擺脫了世俗的喧囂和紛爭,他重新審視了自己的生命,審視了自己的夢想,真正追尋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溫情治愈系動畫中‘非英雄化’的角色塑造是對平凡人生活的發(fā)掘,恰當地表達了對平凡人的價值肯定。通過展現平凡的,甚至是弱小的人物和他身邊所發(fā)生的日常故事,使觀眾找到自己的影子,發(fā)現真實的自我是溫情治愈系動畫的宗旨?!盵7]《心靈奇旅》傳達出一種積極向上的人生體驗,無論是在人物塑造還是逐夢等方面都區(qū)別于其他好萊塢影片。影片中的主角喬伊是典型的黑人形象,極為平凡,這種“非英雄化”的角色符合此類影片所表達的對平凡人生的肯定。黑人形象在好萊塢影片中大多是“他者”的存在,而在影片中并未過多強調喬伊的膚色問題,弱化了這個敏感性話題,他僅僅作為一個追求爵士樂夢想的普通美國公民。喬伊的人物形象如同現實中的人一樣,他不完美擁有很多缺點,但也不乏閃光點。喬伊對于爵士樂的熱愛勝過一切,甚至可以放棄一份穩(wěn)定帶有編制的工作。他也自私自利,面對死亡只考慮自己,一心只想借助22 號回到地球,為了拿到地球通行證采用了一切方法甚至對22 號進行言語攻擊。正是這些不足之處,才使得這樣一個平凡的人物形象更加飽滿,也符合好萊塢動畫電影意識形態(tài)的表達。
《心靈奇旅》通過“非英雄化”的人物形象讓觀眾產生認同感,對人物產生共鳴。喬伊進入榮耀殿堂看到自己過往所經歷的一切,不免對自己產生懷疑,“失敗者”的概念將他包裹起來?,F實生活中大多數人和喬伊一樣,回顧自己的過往很容易產生失敗的想法,22 號說過“靈魂是壓不死的,生活才會壓垮你”,在心靈學院的經歷讓平凡的喬伊獲得了重生。觀眾通過喬伊獲得自我認知,在喬伊釋放情感的同時也是觀眾發(fā)現自我、肯定自我的時刻。
《心靈奇旅》精確表達了治愈系動畫電影的一貫理念,具有動畫電影的趣味性和童真性,但也不乏對主題的升華,通過喬伊與22 號的驚險歷程給予觀眾以生活的勇氣。在《心靈奇旅》中,美國的意識形態(tài)被隱藏在電影的敘事當中。在后疫情時代,影片立足于治愈心靈,重拾好萊塢的經典敘事,從外聚焦敘事的角度審視自我,宣揚“認真活好每一分鐘”的人文關懷,重新詮釋了傳統好萊塢電影的樂觀主義精神,對死亡、夢想敘事母題進行延伸,正視死亡,讓生命和靈魂在特殊的空間內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