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飛
通常認為蔡倫不是首創(chuàng)“造紙”,而是對原有的制紙工藝進行改進,讓紙變得容易生產(chǎn),而且方便書寫。而在紙廣泛應(yīng)用于書寫之前,富貴者有時會在縑帛上書寫。在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紙是富貴之物,雖然比不上縑帛,但也不是普通人用得上和用得起的。
漢魏之時,蔡邕頗有書名,但是,正因為名聲卓著,簡牘已經(jīng)不再成為他的書寫選擇,如果有人請他書寫,不是白綢之類的上佳之物,他根本不會下筆。一時間,用好紙寫字,成了上流社會的時尚。
韋誕是一時名士,書名頗高,但他公開宣稱,想請他寫字,必須有張芝制作的筆、左伯制造的紙和他自己制造的墨。至少在韋誕看來,要寫出好的書法作品,名筆、名紙、名墨和名家,缺一不可。這是否也是后世評判好書法的標(biāo)準(zhǔn),我們尚需要更多的證據(jù)。
王右軍的《蘭亭集序》,是千古名書,也有好事者稱,即便掌握了書寫秘籍、高妙如斯,這位書圣也需要依賴蠶繭紙、鼠須筆。由此可見,在當(dāng)時造紙還是非常高級的秘密,普通人難以領(lǐng)會其中奧妙,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把紙造好。
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知道,在上好之紙上,縱情書寫,翰墨留香,是一種非常高雅的文化行為,不只涉及書寫本身,也涉及社會地位及文化品位。
一流書家必須用一流的筆、紙、墨。如果名家用了普通的紙墨,則書寫就失去了高雅的意味。所謂好馬配好鞍,好紙配名家。魏晉之時,紙,已經(jīng)成了上流社會的必需品,成了文化生活和社交生活的必要裝飾。
據(jù)說,在東漢以至魏晉,紙是最好的禮品之一。有記載說,漢和帝時,和熹皇后鄧綏臨朝稱制,禁止各地朝貢各類美物異玩,但是如果每年有上好的紙墨貢上,皇后是不拒絕的。
東晉時,權(quán)傾一時的陶侃向皇帝進獻寶物,令人驚訝的是,并非珠翠綺羅,也不是玉器象牙,而是“箋紙三千枚,極妙”。
在西漢,用簡牘的長短來區(qū)別身份,表達尊卑。各類簡牘在應(yīng)用上,有一整套的“禮”:皇帝下詔令所用簡為一尺一寸,謄寫《春秋》等六經(jīng)所用的簡長為二尺四寸(即周代的三尺),謄寫《孝經(jīng)》所用之簡,比皇帝詔令所用簡長一寸。別小看這一寸,卻實實在在地表明漢朝是以孝治國,讓《孝經(jīng)》的長度可以壓過詔令。說明某種程度上,《孝經(jīng)》擁有詔令一樣的司法權(quán)威。《史記》和《漢書》均記載,在漢文帝時,漢廷以皇帝的名義致信于匈奴單于,信是一枚單簡,上書“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但匈奴單于在回信時,卻倨傲地用了一尺二寸簡,上書“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用長過一寸的簡,昭示匈奴單于的地位。
長是一種壓制,但短有時也是一種特殊的更尊貴的形制。謄寫《論語》的簡長,只有八寸(相當(dāng)于周代的一尺),表明對這部經(jīng)典之作的尊崇。
在漢魏,紙的使用同樣受制度框架約束,但不再是紙的長短,而改用顏色來區(qū)別。比如,皇帝的手詔用青紙,朝廷的詔書用黃紙。到了南朝,習(xí)慣上東宮所屬臣僚上疏時,要用白紙,而太子回復(fù)的時候,專用青紙。
據(jù)蘇易簡記載,到了唐朝,什么身份、什么場合,使用什么顏色的紙,也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比如,皇帝賜物、征召,或者宣喚、調(diào)度大臣,要用白藤紙;撫慰遠征軍旅將士,要用黃麻紙,并加蓋皇帝印璽;在道教的祭祀場所所用的祝詞祭文,要用青藤紙和紅色的朱砂來書寫,時人稱之為“青詞”。而將相授官文書,一律用金花五色綾紙。這與用衣服的服色來區(qū)別尊卑,道理上是一樣的。
到了魏晉時代,制墨工藝也有了質(zhì)的飛躍,人們已經(jīng)掌握了在墨煙中加入膠的技藝。含膠的墨,書寫后更易固定,呈現(xiàn)立體感,好墨所展示出來的黑漆色,讓墨字神秘、飽滿、光亮鑒人。
皇室或貴族之家所用上等之墨,還加了香料,書寫便成了陶冶身心的一件樂事。
進入紙的時代,墨才脫掉了標(biāo)示顏色的簡單任務(wù),負擔(dān)起了暈輪、渲染的藝術(shù)使命。筆鋒的繁復(fù)變化,才有了施展的巨大空間,并能通過筆劃的粗細、筆鋒的側(cè)正、筆觸的輕重,讓字跡或飛白、或漲墨,或淡如煙云、或濃如亮漆,這些藝術(shù)性的變化,在簡牘上是很難呈現(xiàn)的。只是在紙的時代,書藝才開始真正萌芽。
(作者系《中國老年》雜志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