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帶感”是典型的動賓結構復合詞，出自動漫《搞笑漫畫日和》的中文配音，具有“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的意義，多作謂語對劇情設定、人物或物品進行說明，表達言者的高度評價。“帶感”由類化和雙音化原則構造，其褒化內(nèi)涵來自語義偏離和語義推理，體現(xiàn)出年輕網(wǎng)民對創(chuàng)新表達的追求和主觀夸張的敘事風格，具有一定的使用可持續(xù)性。

【關鍵詞】“帶感”；網(wǎng)絡用語；理解機制；構造原則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4-012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4.038

“帶感”一詞出自2010年的《搞笑漫畫日和》中文配音201版，原話為“不過為什么總覺得不帶感啊”，表現(xiàn)出單元主角圣德太子對未真正捉弄到小野妹子的不滿足與失落，這個新詞由于新穎、簡潔、表義性強，被廣泛使用與傳播，今天仍具有活力。本文根據(jù)北京語言大學BCC漢語語料庫的多領域項中微博子庫的語料（部分語料在不影響原義和表達的情況下作了略微調(diào)整），分析該網(wǎng)絡用語的詞匯意義、搭配特征，結合其來源和傳播探究其理解機制、構造原則和發(fā)展問題。

一、“帶感”的詞匯意義和搭配特征

“帶”在第七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共有十三個義項，“帶感”中的“帶”一字所取義項為“含有”，“感”的本義是心動的心理行為[1]。“帶感”是典型的動賓式復合詞，“感”是“帶”的賓語，按照組合部分相加可以解釋為“含有心動的心理行為”，即“含有感覺”。但結合該詞出現(xiàn)的語境，“帶感”的意義明顯已從原本的中性義向褒義方向演變固定，表現(xiàn)出“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的意思。不同于其所歸屬的“×感”詞族具有的書面語體色彩較濃的特點[1]，“帶感”多出現(xiàn)于微博、對話等非正式語體中，表達說話人的強烈情緒，具有鮮明的口語色彩。

通過對BCC語料庫中的多領域項進行檢索，可以發(fā)現(xiàn)，除微博之外，其他項如人民日報、文學社科等都沒有“帶感”用例，而微博使用“帶感”達4444例，使用頻數(shù)較高。以下是對微博中含“帶感”語料的分析闡述：在用例中，“帶感”多作謂詞性成分，受“很”“非?！薄跋喈敗钡瘸潭雀痹~修飾，對圖片、聲音、人物、劇情等進行描述說明，例如：

（1）我只是想說，這張圖好帶感！

（2）這首歌開頭特別帶感。

（3）好耀眼，好帥！??！這樣的角色好帶感！?。?！好帶感！

（4）這集的因果相當帶感。

例（1）中的“帶感”修飾“圖片”，指圖片的內(nèi)容使人興奮；例（2）修飾歌曲的節(jié)奏旋律使人激動；例（3）中的“帶感”形容人物很帥，討人喜歡，連續(xù)使用兩次更表現(xiàn)出說話人的激動情緒；例（4）用以描述動漫的劇情設定使人嘆服。以上實例說明“帶感”的意義受其所修飾事物的影響有細微差別，但可以確定的是，它是說話人對某一客觀存在的主觀高度評價詞。

“帶感”類似于性質(zhì)形容詞，作為網(wǎng)絡用語在語料中主要有單獨成句、作謂語中心語、作定語、作補語這幾種用法，例如：

（5）還原度好高！帶感！好萌……

（6） 明明就是一張圖片而已！怎么能這么帶感！

（7）多帶感的MV，hold不住了！

（8）……還是女兒唱的帶感一些。

如上述，例（5）“帶感”獨立成句，表達說話人對劇情還原度的贊嘆。例（6）“帶感”受副詞“這么”修飾，作句子的中心語。例（7）中的“帶感”作MV的定語，例（8）作“唱”的補語，二者分別作為事物和行為的修飾語。

“帶感”一詞在微博語料中共出現(xiàn)4444次，排除作為短語中間項的無效語料（例如“不帶感情”中的“帶感”），還有4348例，其中使用“帶感”頻率最高的是對劇情的描述，高達28.9%，頻率最低的是對話語的形容，占2.8%。通過對語料的分析，還發(fā)現(xiàn)人們使用“帶感”更多的是描述虛擬創(chuàng)造的事物，如影視劇情或角色，而涉及現(xiàn)實生活如實際場景，使用量偏小，僅3.4%，這同“帶感”的來源也有關系：其出自日本無厘頭搞笑動漫的中文配音版本，創(chuàng)作者為一群熱愛二次元文化的大學生，他們將自身渴望創(chuàng)新、追求個性的特點投射到語言使用習慣上，創(chuàng)造出“小朋宇們”（“小朋友”的諧音）“給……跪了”（用言語表示佩服行為）等一系列別具一格的新詞，受到年輕一代網(wǎng)民的追捧。故而“帶感”一詞廣泛流傳，且多見于年輕網(wǎng)民對二次元文化相關事物的描寫之中。

二、“帶感”的理解機制

“帶感”的使用表現(xiàn)說話人對某一事物的高度評價，該詞具有明顯的褒義特征，但其作為動賓結構復合詞，從兩個組合部分來看，“帶感”應該是一個中性詞，表示說話人的客觀評價，可以從以下兩個角度解釋此矛盾。

（一）語義偏移

肯定評價動詞在構式中起著增量作用，因而可以使中性名詞語義發(fā)生正向偏移[2]，“帶感”中的“帶”是帶有、含有的意思，即表示多于、高于原來的狀態(tài)，觸動人心的“感覺”得到增加，整個詞的語義便呈現(xiàn)出正向偏移的傾向。例如：

（9）賣大餅的少年的設定似乎很帶感。

（10）講起話來卻像個俏皮小青年，還忽然怕起了黑，苦起了情，還能更帶感嗎?。?/p>

例（9）中說話人本來覺得“少年賣餅”的劇情不合理，但是說服自己接受之后，覺得設定比尋常一般的更加有趣、吸引人，便使用“帶感”來表達自己對劇情的稱贊。例（10）借行為上的反差表現(xiàn)出人物的多面性，俏皮青年的怕黑與苦情增加其吸引人的特質(zhì)，從而引發(fā)說話人激動情緒的表達。

（二）語義推理

“帶感”之所以能被聽話人理解為說話人對某一事物的高度評價之義，還在于信息接收者的主觀推理。在會話等言語交際中，說話人應該遵守合作原則及其準則，要提供真實、足量、相關、簡明的信息，這是格賴斯為人際交際設置的理想化路徑[3]，顯然，聽話人對“帶感”進行中性化推理無法理解說話人的真正含義，還會認為說話人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數(shù)量原則”，未能提供準確足量的信息，故而聽者會結合上下文語境對聽話人的敘述進行推理，解碼出“帶感”褒義化高度評價的內(nèi)涵。例如：

（11）一個各方面低潮期，啥啥不順心，啥啥不如意，啥啥不給力，啥啥不帶感……

（12）我覺得新的彩稿很帶感，QAQ。

例（11）中，說話人運用四個排比分句，抒發(fā)自己對低谷期生活的厭煩，“順心”“如意”這樣語義透明的詞使得聽話人能夠?qū)Α敖o力”“帶感”順應出相接近的解釋。例（12）中聽者可通過下文語境中的顏文字符號（QAQ是對“哭泣”表情的象形表達，體現(xiàn)使用者的強烈情緒）和“好喜歡”的態(tài)度，推理出“帶感”的高度評價內(nèi)涵。隨著與“很”“好”“非?！钡瘸潭雀痹~與其他表示言者喜好話語的高頻共現(xiàn)，“帶感”逐漸吸收語境含義，沾染上褒義的色彩，聽話人可不通過語用推理對該詞進行解碼，“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進一步成為其規(guī)約后的意義。

三、“帶感”的構造原則

“帶感”是由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2006級語言傳播系的學生對日本動漫中“不過為什么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呢”一句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接下來作為新興網(wǎng)絡用語一直被傳播使用，今天仍具有活力。這個詞的使用體現(xiàn)了作者的翻譯機智，其構造原則主要為類化原則和雙音化原則。

（一）類化原則

江藍生認為漢語存在類化構詞的現(xiàn)象，即甲、乙兩個語素以某一結構方式組合為合成詞，那么跟甲或乙詞性、意義相同的語素，可以替換甲或乙進入這一結構，構成兩個或兩個以上跟原合成詞同義的詞[4]。“帶感”是“感”作“帶”的賓語構成的動賓復合詞，同“給力”“帶勁”“得勁”等詞語法結構相同、語法分布相同、使用場景相似、詞匯意義接近，故而“帶感”是因為作者的創(chuàng)新追求而對后者類推構成。

（13）好帶感！好愛這種！這種設定最帶勁了！

例如例（11）中“不帶感”作為“不給力”的補充說明，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說話人逐漸加深的情緒宣泄。例（13）“帶感”與“帶勁”共現(xiàn)，體現(xiàn)二者之間的相似性，說明說話人將其存儲在一個聚合語義場內(nèi)供提取，“帶感”的構造有類化的依據(jù)。

（二）雙音化原則

受語音簡化的影響，同時表義準確和表達新興概念的追求使得現(xiàn)代漢語構詞具有雙音化趨勢。張秀松指出，在漢語短語詞匯化過程中，韻律因素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就是說漢語詞匯雙音化傾向使不少短語演變?yōu)殡p音詞[5]。在“帶感”出現(xiàn)以前，就存在“很有感覺”“有feel”這樣的短語結構，故而除了類推機制，“帶感”的形成還可能受到短語雙音節(jié)詞匯化的影響，是說話人追求省力表達的體現(xiàn)。例如：

（14）這張?zhí)懈杏X了……你這張拍得太帶感了！

（15）MIKU那種電子音真唱不出感覺，反倒是幾個歌手唱的非常帶感。

例（14）中說話人先說圖片“有感覺”，又說“拍得太帶感了”，可以看出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例（15）先說電子音“唱不出感覺”，再列出與之不同的其他類型的歌，通過對比表達燃的歌唱起來更“有感覺”， 即“帶感”，說明該詞具有由多音節(jié)短語受雙音化影響由“帶有感覺”截略而成的可能性。

四、“帶感”的文化內(nèi)涵

“帶感”是表達說話人對某一行為或事物十分滿意的高度評價詞，在動漫配音中初現(xiàn)后快速走紅，成為年輕網(wǎng)民在表達內(nèi)心好惡的強烈情緒時的極佳選擇，源自當代網(wǎng)友對表達創(chuàng)新的追求和主觀夸張的敘事風格。

（一）創(chuàng)新表達

“帶感”有“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的意思，說話人可以通過詳盡陳述表達喜好，如例（13）可以替換為“這種設定有的。好新奇有趣，太讓人興奮啦！”，二者傳遞的信息沒有顯著差別，但是說話人優(yōu)先選擇“帶感”表述，除為了追求語言經(jīng)濟表達之外，更多的還受到了語用創(chuàng)新的內(nèi)在驅(qū)動?！皫Ц小痹趫罂⑽膶W等正式領域未見其用例，而多見于微博個人發(fā)帖或?qū)υ挼确钦綀龊?，夾雜著顏文字和“hold住”“腫么”等體現(xiàn)說話人個性的網(wǎng)絡新興表達語，充分反映了青年網(wǎng)民對個性化表達的創(chuàng)新追求。年輕人樂于使用不曾運用過的符號組合形式和表達方式來隱喻或象征他們在信息時代的鶴立雞群，標榜他們在信息時代的特殊價值[6]，在翻譯“暢快、滿足”之義時，創(chuàng)作者選擇“帶感”也是對常規(guī)表達的反叛。日本無厘頭動漫的受眾是熱衷二次元文化的年輕群體，他們在聽到新奇的翻譯時，自動推理出“帶感”的確切內(nèi)涵，并將其搬運到自己的話語中，利用這樣具有原型的簡化形式，以期得到同樣文化背景下群體的身份認同和創(chuàng)新、個性的認可。同理，用以表現(xiàn)對某物喜歡或無所謂的網(wǎng)絡用語“對……（不）感冒”也因為其背后新穎獨特的內(nèi)涵而在交流中頻現(xiàn)。

（二）夸張敘事

微博是用戶分享簡短實時信息的公開平臺，除了關注討論社會新聞之外，發(fā)帖人也會在自己的空間紓解情緒，對外界的刺激有感而發(fā)。本文的語料來源為BCC語料庫的微博子庫，含有“帶感”的語料大多體現(xiàn)發(fā)帖人對某一事物或行為的高度評價，其與語氣詞和重復標點符號的共現(xiàn)也反映了說話人的激動情緒，例如：

（16）李詠……撒貝寧……嗷嗷嗷嗷！?。『脦Ц校。?！啊啊啊！真人?。MG都懂……

例（1）、例（3）和上例都出現(xiàn)了感嘆號連用的情況，上例還有“嗷嗷嗷嗷”“啊啊啊啊”語氣詞重復排列的使用，再加上“帶感”的描述，表現(xiàn)說話人對眾多知名主持人一同現(xiàn)身的場景的夸張興奮。

根據(jù)《2020年微博用戶發(fā)展報告》，微博用戶群體以90后、00后為主，占比接近80%，整體呈現(xiàn)年輕化趨勢。年輕網(wǎng)民相較于中老年群體，更加活潑，樂于以夸張的話語形式展示自己對現(xiàn)實生活中某些事物的強烈情感?！皫Ц小钡谋玖x是“含有感覺”，其作為模因被傳播且高頻使用，沾染了語境中高度評價的意思，通過概念整合規(guī)約化為“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的意義，帶有主觀的夸張褒義傾向。例如：

（17）各種美好，手抄歌詞最帶感了！

例（17）說話人認為手抄歌詞是最美好的事物。通過對BCC語料庫微博子庫“帶感”語料的分析可知，說話人對照片、洗手臺、衣服等一般的事物也使用“太/最帶感”等的極端描述，表現(xiàn)出這個詞背后的夸張內(nèi)涵與言者的主觀性敘事。近年來網(wǎng)上流行一時的“廢話文學”與“發(fā)瘋文學”也都體現(xiàn)了年輕網(wǎng)民們在高壓社會的今天，對外部刺激的夸張表達。

五、“帶感”的發(fā)展問題

與“帶感”同源的“給力”被評為2020年十大流行語之一，已收錄進第六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成為被規(guī)范的一般詞匯。而“帶感”同樣經(jīng)濟形象，表達說話人對事物或行為極端推崇的情緒，目前僅流行于青年網(wǎng)友的非正式話語中，尚未被詞典吸收，但該詞意義已經(jīng)明確、固定，并且符合年輕人個性表達的需求，存在進入詞典的可能性。21世紀以來，科技的發(fā)展推動網(wǎng)絡的興起與繁榮，網(wǎng)絡原住民在匿名社區(qū)暢所欲言，網(wǎng)絡新詞層出不窮，但是新詞的生命力有所不同，有的新詞曇花一現(xiàn)，在短暫的時間引起網(wǎng)民的集體狂歡，例如“烎”“范跑跑”“蒜你狠”等，由于本身識別有難度或脫離事件時間已久，這些熱詞都染上了時代的塵埃，今天已鮮少出現(xiàn)。“帶感”從2010年被創(chuàng)造到現(xiàn)今穩(wěn)定使用已十幾載，經(jīng)過類化和雙音化構造，能有效表達說話人的情感，通過語義偏移和語用推理促成言者與聽者的溝通，具有不同于以上網(wǎng)絡詞語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性。

六、結語

總體而言，“帶感”描述出當代青年網(wǎng)友對二次元文化相關事物和行為的關注，也泛化為對一般事物的評價詞，呈現(xiàn)“使人非常滿足、欣喜或興奮”的義項。“帶感”由“含有感覺”向主觀評價義的引申，經(jīng)歷了語義偏移和語義推理的理解機制。作為一個由類化和雙音化原則構造、首先在無厘頭動漫中出現(xiàn)的詞，“帶感”表現(xiàn)出年輕網(wǎng)民對個性表達的追求和主觀夸張的敘事風格。對于“帶感”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和規(guī)范問題，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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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海燕，女，江蘇淮安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