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玉琨

《中學語文教師手冊》（上海教育出版社1981年版）給肖像描寫的定義是“對人物容貌、姿態(tài)、神情、衣飾等特征的描寫”。也就是說，作為人物形象描繪的一個重要方面，肖像描寫不只是外貌描寫，還包括神態(tài)描寫與服飾描寫。

成功的肖像描寫，既要考慮如俗語所說的“人心不同，各如其面”的形神一致的一面，也要考慮俗語的另一說法“人不可貌相”的形神矛盾的一面，做到借繪形以傳神，從而塑造出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這樣，從讀者的角度解讀人物形象，就能如果戈里所言：“外形是理解人物的鑰匙。”

這方面，中外文學名著是我們?nèi)≈槐M的寶藏。本文以典型的例子，側(cè)重對肖像描寫的作用及方法作簡要的分析。

一、肖像描寫的作用

1.反映人物性格特征。例如：

在小說《家》中，巴金寫道：琴穿了一件淡青湖綢棉襖，下面系著一條青裙。發(fā)鬢垂在兩只耳邊，把她的鵝蛋形的面龐，顯得恰到好處。整齊的前劉海下面，在兩道修眉和一根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間，不高不低地嵌著一對大眼。這對眼睛非常明亮，非常深透，射出來一種熱烈的光，不僅給她的熱烈、活潑的臉添了光彩，而且她一走進房里，連這個房間也顯得明亮多了……

讀完這段肖像描寫，就好像親眼看到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站在眼前。那明亮的眼光使人相信：這個封建家庭出身的姑娘充滿了青春的熱情和對民主、自由、幸福的向往；也不禁使人想到魯迅的名言：“要極省儉地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彼凇蹲８！分兴茉煜榱稚┬蜗蟮臅r候，就是著重通過三次肖像描寫，尤其從對眼睛的描寫來表現(xiàn)祥林嫂在精神上所受的迫害，表現(xiàn)她是一個逐漸淪為物質(zhì)上一無所有，精神上毫無寄托，從肉體到精神都垮掉了的婦女形象。

2.透露人物內(nèi)心活動。例如：

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列夫·托爾斯泰寫道：她（吉提）完全兩樣了。她驚惶、羞怯、靦腆，因而顯得更魅人。她在他（列文）跨進房間的那一瞬間就看見了他。她在等待著他。她很喜歡，而又被自己的歡喜弄得這樣惶惑。有一剎那，當他走上她姊妹面前去又瞟了她一眼的時候，她，和他，和看到這一切的杜麗，都感覺到好像她會失聲哭出來。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是一陣紅，她失了神，嘴唇發(fā)抖，等待他走上她面前來。他向她走過去，鞠著躬，伸出他的手，一句話也沒有說。要不是她的嘴唇的輕微的顫動和那使她的眼睛愈發(fā)放亮的潮潤，當她說下面的話的時候，她的微笑幾乎是平靜的了。

“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呵！”說著，帶著毅然決然的態(tài)度用她冰冷的手緊握住他的手。

經(jīng)受了初戀的失意和打擊的吉提突然看到了曾經(jīng)被自己拒絕了的男子來訪。她那潮潤的眼睛，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故作冷淡的態(tài)度，透露了此時此刻吉提的內(nèi)心，那追悔、羞愧、驚慌失措和少女的矜持等種種情感、思緒交織在一起的復(fù)雜的心理活動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這里，托爾斯泰用大師的手筆描寫人物肖像，打開了其心靈活動的窗戶。

3.揭示人物身份境遇。例如：

在《紅樓夢》里，曹雪芹寫道：寶玉早已看見了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兒，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見禮。歸了坐細看時，真是與眾各別。只見：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此處對林黛玉的肖像描寫，既突出了她的美麗多情，又暗示了她一生以淚洗面的遭遇。

4.突出文章主題。例如：

在《賣火柴的小女孩》中，安徒生寫道：……在一個寒冷的早晨，這個小姑娘卻坐在一個墻角里；她的雙頰通紅，嘴唇帶著微笑，她已經(jīng)死了—在舊年的除夕凍死了。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照著她小小的尸體：她坐在那兒，手中還捏著火柴—其中有一束幾乎都燒光了。

在寒冷的除夕之夜，可愛的小姑娘凍死了，但她卻在“微笑”。這是為什么？原來臨死前她夢見自己飛到了沒有寒冷、沒有饑餓的天堂去了。這告訴我們：這個賣火柴的女孩在人世間是痛苦的，離開人世間反倒是幸福的。這個肖像描寫有力地突出了作品的主題：在資本主義社會貧苦女孩的悲慘命運和對美好生活的純真向往。

二、肖像描寫的方法

肖像描寫不宜從頭到腳、不分主次地全面描述，而應(yīng)抓住特征，著力表現(xiàn)這些特征?？梢赃M行正面的工筆描寫、簡筆勾勒，也可以進行側(cè)面渲染、烘托。主要的角度和方法列舉如下：

1.從作者觀察的角度寫。例如：

在小說《班主任》中，劉心武寫道：他上身只穿著尼龍彈力背心，一疙瘩一疙瘩的橫肉，和那白里透紅的膚色，充分說明他有幸生活在我們這個不愁吃不愁穿的社會里，營養(yǎng)是多么充分，軀體里蘊藏著多么充沛的精力。唉，他那張臉啊，即便是以經(jīng)常直視受教育者為習慣的張老師，乍一看也不免渾身起栗。并非五官不端正，令人寒心的是從面部肌肉里，從毆斗中打裂過又縫上的上唇中，從鼻翼的神經(jīng)質(zhì)翕動中，特別是從那雙一目了然地充斥著空虛與愚蠢的眼神中，你立即會感覺到，仿佛一個被污水潑得變了形的靈魂，赤裸裸地立在了聚光燈下。

作者從其觀察的角度，運用了描寫和議論相結(jié)合的常用手法，委婉而深刻地剖析了宋寶琦這樣一個性格特殊的人物產(chǎn)生的原因，使讀者在驚嘆之余不由得疾呼：救救他！

2.從人物自我觀察的角度寫。例如：

在《子夜》中，茅盾寫道：（吳蓀甫在和趙伯韜決戰(zhàn)的前夕做了一個惡夢，醒來后）無意中在大衣鏡前走過的時候一回頭，吳蓀甫又看見自己的臉上擺明了是一副敗相。

從來不肯認輸?shù)膮巧p甫，這時也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擺明了是一副敗相”，不僅說明了吳蓀甫這時愁眉苦臉的外貌，也反映了他的內(nèi)心已充滿了失敗主義情緒，跟往日那個神態(tài)剛毅、舉止威嚴的吳蓀甫已經(jīng)判若兩人了。

3.從其他人物觀察的角度寫。例如：

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寫道：……龐統(tǒng)入見孫權(quán)。施禮畢。權(quán)見其人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心中不喜。

……

統(tǒng)見玄德，長揖不拜。玄德見統(tǒng)貌陋，心中亦不悅。

這里通過孫權(quán)、劉備的眼光寫龐統(tǒng)其貌不揚，是很高明的。孫權(quán)和劉備都是禮賢下士、知人善任的明主，他二人見了龐統(tǒng)都心中不悅，龐統(tǒng)相貌之奇丑也就可想而知了?？梢姡瑢懭宋锏耐饷?，選擇什么角度寫是有講究的。這段關(guān)于龐統(tǒng)容貌丑陋的描寫與龐統(tǒng)之才高八斗形成對照，突出了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人不可貌相。

4.側(cè)面渲染烘托。例如：

在《戰(zhàn)爭與和平》中，列夫·托爾斯泰寫道：小包爾康斯加亞王爵夫人在一只繡金的天鵝絨手提包里帶來一種手工。她那生有僅僅可以看得出的細黑毫毛的好看的小上唇，短得遮不住牙齒，不過翹起來就更加可愛，在偶爾伸下來碰下嘴唇時，那就格外迷人了。正如通體漂亮的女人常有的情形，她的缺點—她那太短的上唇和半開的嘴—似乎是她自己特具的難得的美的形態(tài)。這個那么快就要作母親、那么充滿生命和健康、那么輕松地負起她的擔子的漂亮少婦，每個人一見到就快活起來了。老年人和無精打采的青年人，一經(jīng)同她接近，同她談過一小會兒，都覺得好像他們也變得像她一樣，充滿生命和健康了。每一個同她談過話、見過她每說一句話時那爽朗的笑容和經(jīng)常閃光的雪白牙齒的人，都覺得他們那一天的心情特別和藹。

從開頭的正面描寫中讀者就已看到小包爾康斯加亞王爵夫人是美的，但究竟有多美呢？瞧，她的美竟能喚起老年人和無精打采的青年人的生命活力。這里，正面描寫之后，結(jié)合側(cè)面渲染烘托，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豐滿、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