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澤 張華
摘要:電影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和黑澤明認為,要用半閉的眼睛看這個世界,我們需要看到整個世界,但只有在這個瞬間,我們才能凝視真相。在賽博朋克電影的世界中,通過巨型建筑、霓虹燈廣告、立體式交通、河流、天際線、圍墻等藝術意象的呈現(xiàn),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充滿想象性卻又十分真實的未來人類生存圖景,構建了一個反烏托邦式的兼具深層文化意指的賽博空間,同時借用文學經(jīng)典《詩經(jīng)》中的意象表現(xiàn)方法并與電影語言相融合,使影片中“象”與“意”的生成與轉化變得更加流暢自如。而當我們真正凝視這個世界時,當這個世界為我們洞開其真相時,這是否還是我們心中理想的未來世界值得深思。
關鍵詞:賽博朋克電影藝術意象空間創(chuàng)構
“賽博朋克”這一概念最初由科幻小說發(fā)展演變而來,在1960至1970年代盛行于英、美的新浪潮科幻運動中,菲利普·迪克、羅杰-澤拉茲尼、菲利普-荷塞-法默和哈蘭·艾里森等作家將主流文學的元素引入科幻小說中,在主題上對技術樂觀主義持否定態(tài)度,試圖擺脫早期科幻小說的烏托邦框架,并通過暢想科技帶給人類的巨大影響挖掘其背后的社會價值,以此形成賽博朋克風格的雛形。1983年美國小說家布魯斯‘貝斯克在其短片小說《Cyberpunk》中創(chuàng)造了“賽博朋克”一詞,這部小說也因此成為賽博朋克的濫觴之作;1984年威廉·吉布森在《神經(jīng)漫游者》中開創(chuàng)了“賽博空間”并引起了世界范圍內(nèi)的賽博朋克文化運動。由于文學對電影具有的反哺作用,賽博朋克電影也因?qū)ζ湫≌f的改編而開始出現(xiàn),《銀翼殺手》即由《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改編而來。在這類電影作品中,絕大多數(shù)都描繪了一個反烏托邦式的高科技城市生活環(huán)境,和以人工智能等先進科學技術打造的后人類生活景觀,在陰雨連綿的夜晚,在閃爍著霓虹燈廣告的高樓大廈和具有分層布局的立體交通空間中,人類和非人類上演著驚心動魄的對峙和博弈,亦真亦幻,其場景繁華而又冷漠,充滿人情昧卻又處處展現(xiàn)著機器的冰冷。在賽博空間這樣一個關乎未來的想象空間中,技術打破了真假界限和時空界限,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多維共生的世界,影片中展現(xiàn)的不同種類的藝術意象都參與到對于整個賽博空間的建構當中,即電影創(chuàng)作者進行“編碼”的過程,而觀眾觀看的過程即是對影片進行“解碼”的過程。中國電影在中國古代美學的影響下,對“意”和“象”的審美觀照與生成轉化都十分看重,其運用的技巧恰恰是文學中富有代表性的《詩經(jīng)》中“賦、比、興”三種方法,當文學意象理論和電影語言發(fā)生碰撞時,所產(chǎn)生的是一個真正意義上對文學世界與電影世界進行創(chuàng)造性重構的世界,不僅喚起了觀眾的審美意識,同時引發(fā)了觀眾的審美認同,使電影在展現(xiàn)虛擬空間方面具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一、觀物取象:賽博JJJJ克電影的審美意象之“秀”
(一)巨型建筑與霓虹光影
在賽博朋克電影中,龐大高聳的建筑群是給人視覺沖擊力最大的,代表著城市主體部分的功能,大跨度結構,空中流線貫穿,功能高度集中,系統(tǒng)運作高效是其主要特征,這種類型的建筑思想最初來源于意大利未來主義和蘇維埃構成主義,而這一建筑思潮也毋庸置疑影響了同時期的電影藝術創(chuàng)作。在早期的賽博朋克電影作品《大都會》中,導演弗里茲·朗已極具先鋒意識地把這種巨型建筑融入到故事的講述中,其所呈現(xiàn)的摩天大樓生動展現(xiàn)了他關于未來世界的想象。通過采用這種充滿科技性和奇觀性的巨型建筑來指涉現(xiàn)實生活中難以實現(xiàn)的賽博空間是這類電影作品的常用手段,《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中的建筑設計來源于金字塔,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里上演著科技與人類的博弈:《移魂都市》中充滿金屬感的不同樣式的建筑代表著二元對立的思想內(nèi)涵:《攻殼機動隊》在人類和仿生人共存的世界里,坂華機械公司的高樓體現(xiàn)著正義和邪惡的對峙:《異次元駭客》中的大廈代表了主人公的生活場所,科學家霍爾和富勒生活在大廈的第13層,通過電腦模擬1937年的洛杉磯從而和當時的自己對話:《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被稱作耶路撒冷的天空之城,是一座鋼鐵城,其上下的人不能隨意互換,是極具視覺奇觀化的影像呈現(xiàn);《全面回憶》中的記憶碼公司承載了道格拉斯-奎德的現(xiàn)實世界與他創(chuàng)造的另外一個世界,在兩個世界的不停轉換中,真實與虛假的邊界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人工智能》中的高樓大廈是具有人類情感的機器人孩子大衛(wèi)心中充滿愛與溫情的一方凈土,為了能和媽媽進行哪怕一日的短暫相見,大衛(wèi)踏上了一個人的孤獨旅程;《第九區(qū)》中飄在城市上空的蝦人城堡,好像在向我們發(fā)問人類和外星人究竟是否具有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當影片最后克里斯多福強森開著母艦緩緩離開時,依舊沒有給我們答案。這些巨型建筑已經(jīng)成為了賽博朋克電影中的常用意象,并且極具代表性和可辨識度,是構建賽博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除了充滿金屬感的鋼鐵森林,夜晚閃爍著的霓虹燈廣告讓機械般的城市變得不再冰冷,五光十色的光影效果使整個城市充滿一種流動的視覺感受,使夜晚的城市變得更具奇幻性?!躲y翼殺手》和《銀翼殺手2049》中的風格一脈相承,大樓上閃爍著索尼和可口可樂以及展現(xiàn)日本藝妓的廣告,《攻殼機動隊》中新港市的原型就是香港,建筑外面被霓虹燈廣告包圍,現(xiàn)代城市中,霓虹燈是其代表性標志之一,在賽博空間中,霓虹燈的大量使用體現(xiàn)了其資本主義的高度發(fā)達,同時拓展了城市空間,《少數(shù)派報告》中的廣告屏,《第五元素》中的麥當勞標志,《異次元駭客》《人工智能》《我,機器人》中建筑上流動的光影,不再僅僅是普通的廣告內(nèi)容呈現(xiàn),而是運用如VR、AR、MR等高科技數(shù)字技術提升了廣告的視覺動態(tài)效果,資本運作機制變得愈加明顯,人類的主體性被高度商品化的城市環(huán)境所消解,機器與人類的對峙與沖突也正是在此種意義上產(chǎn)生。
(二)立體交通與邊界隔離
賽博朋克電影中的交通規(guī)劃舍棄了傳統(tǒng)現(xiàn)代城市中橫縱相連的交通布局,以及極為簡單的復合式交通模式,而是采取了自下而上、從地面向高空不斷延伸和拓展的真正立體式的交通網(wǎng)絡,由地鐵、地面、低架、高架、連接另一個世界的道路等五種類型。除此之外,城市的建筑設計也由低到高分成了不同的層次,影片中根據(jù)人物身份高低的不同被安排到“高生活區(qū)”和“低生活區(qū)”,這些充滿科幻意味的交通環(huán)境是構成賽博空間的重要視覺意象符號。《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中人類和復制人在高樓大廈中追逐和穿梭,地面和高空系統(tǒng)是其主導性道路:《大都會》中把城市分成了一區(qū)、二區(qū)、三區(qū),按照人類與機器人身份高低的不同生活在不同的區(qū)域;《攻殼機動隊》中素子在打擊罪犯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城市空間被分為了好幾層:《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連接人類城市和耶路撒冷的天空之城之間的道路極具奇幻性,其作為一個主要意象連接了身處上下兩層的人。除了立體的交通網(wǎng)絡,交通工具的變革和迭代更加彰顯了賽博城市的科技感,對賽博空間的視覺建構具有一定推動作用,其可飛行的特征也恰好符合了立體交通的標準和要求。《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中的汽車在追逐競技的過程中可以懸浮在空中,《全面回憶》《極樂空間》《少數(shù)派報告》等影片中都對這種懸浮式汽車和飛船進行了全面的展現(xiàn)和細致的刻畫,而這些對未來進行大膽暢想的場景也對將來的城市發(fā)展產(chǎn)生一定借鑒作用。
同時,學者凱文-林奇認為河流、湖濱等水元素在營造人對城市邊界的意象時具有重要作用,并且具有時間上的變化性和空間中的連續(xù)性,有的還和道路一樣具有方向性。賽博朋克電影中的河流、大海甚至山峰作為主要的視覺意象元素就扮演了此種角色,充當了城市劃分的邊界?!度斯ぶ悄堋分械暮K鳛槿祟惡蜋C器人的邊界,《攻殼機動隊》中的城市有多條河流穿過,恰到好處地將城市分隔為不同的空間。而在《移魂都市》和《銀翼殺手2049》中,圍墻成為了人類和非人類彼此阻隔的視覺意象符號,在其對抗的過程中墻體的移動代表著不同勢力的攻與守,如同影片《銀翼殺手2049》中的人物所說,如果墻一旦消失,戰(zhàn)爭將一觸即發(fā)。而除了通過河流等視覺意象表現(xiàn)城市邊界之外,影片中極具視覺張力的俯拍鏡頭展現(xiàn)了高科技城市的全貌,無限延伸的、呈輻射狀的天際線彰顯著賽博城市的現(xiàn)代化程度之高,高樓大廈的堆疊重復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壓迫感,可以說,賽博空間的邊界就是沒有邊界。
二、得意忘象:賽博朋克電影的空問建構之“隱”
(一)虛擬的數(shù)字化仿生空間
賽博朋克電影構建的虛擬現(xiàn)實是基于美國數(shù)學家諾伯特-維納提出的控制論下的特定空間所發(fā)生的故事,電影中所呈現(xiàn)的賽博空間是利用網(wǎng)絡和算力技術、人工智能、電子游戲技術、顯示技術等技術集群重構的虛擬數(shù)字化的影像空間,影片中一家獨大的集團勢力主導著所有人物命運的展開。鮑德里亞認為,虛擬是這個社會真實的存在,隨著社會的發(fā)展,最終虛擬將取代真實,成為后現(xiàn)代社會的超真實存在,而后現(xiàn)代社會也是一個由符號、代碼控制的虛擬時代。在賽博朋克電影中,虛擬空間拓展了現(xiàn)實生活中真實空間的表現(xiàn)維度,并且通過人物在其中真實的表演取代技術合成式的虛擬人物,仿生的數(shù)字化空間來源于真實生存空間又實現(xiàn)了對其的超越,從而使觀眾獲得沉浸式的觀影體驗,同時讓真實與虛假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轉換自如,在對未來的暢想中人類的主體性被消解,在虛擬空間中成功構建出自我的一種新形式,真正實現(xiàn)人機對話。《頭號玩家》中當主人公穿上體感服,戴上VR眼鏡即可進入一個全新的游戲世界,“綠洲”雖獨立存在卻又與現(xiàn)實生活緊密相連,人們?yōu)榱颂颖墁F(xiàn)實的苦難躲進這個烏托邦的世界;《黑客帝國》中的Matrix即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虛擬化影像表達,2199和1999的對照體現(xiàn)了數(shù)字技術強大的改造能力:《異次元駭客》中人們創(chuàng)造的虛擬世界1937,同時來源于對現(xiàn)實生活的依照,具有極強的擬像性;《銀翼殺手》和《銀翼殺手2049》中的復制人也是以真實人類為母體構想的具有人類主觀情感和生育能力的機器人,可以想象未來的他們將跨越真實與虛假的邊界來到真實的世界:《攻殼機動隊》中的素子被植入另一個機器人的記憶并為人類服務,由此窺見未來通過高科技可以隨意篡改大腦中的數(shù)據(jù)為人所用:《人工智能》中被輸入情感程序的機器人男孩大衛(wèi),被“父母”拋棄后獨自踏上旅程,為了和媽媽的一日相見傾盡所有努力;《我,機器人》中的2035年是一個機器的時代,智能機器人充斥人類世界,隨著算法的不斷提高,人類已無法控制他們,在未來的機器時代人類的主體身份必將受到質(zhì)疑和威脅。在賽博朋克電影中,通過數(shù)字技術營造的仿生世界是人類對現(xiàn)實空間的再現(xiàn)與拓展,而與人類大腦緊密相連的機器人則是人類的自我意識和潛意識中關于未來的幻覺和夢境中對于人類主體性的指涉與去人類中心主義的再思考。
(二)反烏托邦的后人類生存空間
除卻虛擬的網(wǎng)絡空間,影片中建構的另外一個重要的視覺空間就是人類和非人類的共生空間。進入21世紀以來,受到行動者網(wǎng)絡理論、情感理論、動物理論、新物質(zhì)主義理論、媒介理論以及思辨現(xiàn)實主義等多種思潮的激發(fā)和影響,人文社會科學迎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非人類轉向”,學者理查德·格魯辛指出,所謂“非人類轉向”是指“人類始終與非人類共同進化、共同存在或協(xié)作,人類的特征恰恰在于其和非人類總是難以區(qū)分。”學者凱瑟琳-海勒指出,“后人類的一個核心主題就是人類與智能機器的結合,在后人類看來,身體性存在與計算機仿真之間、人機關系結構與生物組織之間、機器人科技與人類目標之間,并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或者絕對的界限?!弊鳛橛捌腥宋镏饕纳顖鼍埃ㄟ^展現(xiàn)黑暗壓抑的天空、金屬質(zhì)感的鋼鐵森林、潮濕破敗的道路,同時加入炫目華麗的霓虹燈廣告、流動的光影和霧氣,呈現(xiàn)出頹敗不堪的低級生存環(huán)境與資本高度發(fā)達的后工業(yè)化景觀的二元對立,這種高與低的對比極具視覺沖擊力,同時也可以激發(fā)出觀眾對未來技術的反思。《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中以黑色作為影片主基調(diào),霓虹燈廣告伴隨著高樓上閃爍的光,淅瀝的雨和泥濘的街道,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氛圍,底層人類破敗的生存環(huán)境和科技寡頭精英階級所使用的高科技懸浮汽車形成了鮮明對比:《大都會》中一區(qū)、二區(qū)、三區(qū)不同的城市裝飾風格,代表著不同階級的人的生存環(huán)境:《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展現(xiàn)的底層人類生存的鋼鐵城和高高在上的耶路撒冷的天空之城,其中的階級對立被描繪得更加直接和明顯:《第九區(qū)》中人類頹廢粗糲的生存環(huán)境和懸浮在上空華麗的蝦人的母艦城堡,襯托出鮮明的二元對立和貧富差距:《移魂都市》《攻殼機動隊》《全面回憶》《人工智能》《我,機器人》等影片中人類和機器人對峙的場景全部呈現(xiàn)為暗色調(diào),壓抑的黑暗世界和混亂的社會秩序展現(xiàn)的是反烏托邦的極端生存環(huán)境而非烏托邦式的美好世界,人類隨時有可能被自己親手制造的機器所毀滅,復制人擁有的思想情感甚至比人類更加豐富,在他們追尋自我身份和價值認同的過程當中,人類的主體性地位隨時會受到嚴重威脅。從這一系列人類與非人類的生存空間中可以窺見雖然在未來先進的后工業(yè)時代有著極度發(fā)達的科學技術,但是階級矛盾并未得到根本改變,科技寡頭主導之下的權力社會依然存在,這并不是通過高科技構建的烏托邦世界,相反是帶有鮮明的“反烏托邦”式的社會景觀,被規(guī)訓的底層人類與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之間產(chǎn)生了極具荒誕性的對比反差,充分體現(xiàn)了對烏托邦世界的懷疑,同時引發(fā)人們對科技和倫理問題的深刻反思,以及對未來人類生存空間的再審視。
三、影像表達之“賦”“比”“興”的運用
電影創(chuàng)作同文學一樣,通過對意象的描繪和展現(xiàn)建構出一個豐富且多元化的世界,在影像表達方面創(chuàng)作者有意借鑒了中國古代文藝美學著作《易傳》中關于“立象以盡意”“觀物取象”等關于“象”的審美觀照思想,同時注重“象”與“意”的生成與轉化。從美學史的發(fā)展來看,《詩經(jīng)》中的主要表現(xiàn)方法“賦”“比”“興”這組范疇是對《易傳》所提出的“象”的進一步規(guī)定,是學者通過總結《詩經(jīng)》的藝術經(jīng)驗而提出的一組美學范疇,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象”與“意”生成邏輯所運用的三種主要表現(xiàn)方法。導演侯孝賢在談到電影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時候曾說要堅持以《詩經(jīng)》的形式拍電影,中國人講究抒情言志,講究意境,而非講故事的形式。在賽博朋克電影中,當文學的表現(xiàn)手法被運用到電影中時,其產(chǎn)生的審美意蘊變得更加豐富,賽博空間中存在的獨特的審美意象,構建出了一個充滿韻昧的虛擬世界以及展現(xiàn)了反烏托邦式的城市生活圖景,帶給觀眾獨特的審美感受力和視覺沖擊力,并最終激發(fā)起觀眾的審美認同與深刻思考。
(一)以象表意
“賦”有鋪陳之意,是把所要敘寫的事物加以直接敘述的一種表達方法?!百x”相當于一種白描的創(chuàng)作手法,雖然相對于“比”和“興”而言,“賦”的呈現(xiàn)比較簡單直接,但是如果沒有“賦”作為基礎,起興之意也就無法顯現(xiàn),不同于“比”和“興”要同時具備“心”的情意、“物”的觸引,以及人的感發(fā),“賦”更多的是將“物”直截了當?shù)爻尸F(xiàn)于欣賞者眼前,其中所蘊含的審美情感十分明顯。在賽博朋克電影中,《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攻殼機動隊》《異次元駭客》《全面回憶》《人工智能》《極樂空間》《我,機器人》《少數(shù)派報告》等影片對高樓大廈作了直觀的呈現(xiàn),并沒有過多的修飾和矯揉造作,就已經(jīng)帶給觀眾一種權力至上的壓抑感,下過雨的街頭和泥濘的道路,展現(xiàn)出破敗的城市生活環(huán)境,人類與非人類的對峙中科技寡頭駕駛的懸浮汽車與底層人類只能用雙腿奔跑,巨大的差異直觀鮮明地顯現(xiàn)出階級的對立,權力結構的嚴重失衡。《移魂都市》中的人物直接通過臺詞體現(xiàn)出賽博城市的游戲規(guī)則——如果墻倒了,戰(zhàn)爭就會爆發(fā);《大都會》中也同樣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告訴觀眾根據(jù)人類的不同等級分別住在這個城市的一區(qū)、二區(qū)、三區(qū):《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阿麗塔的“爸爸”告訴她住在破舊的鋼鐵城和住在上空華麗的耶路撒冷城的人類不可以隨意交換,只要贏了比賽就可以上去的傳言只是一個噱頭,與此相類似的情景在《第九區(qū)》的人類城市和蝦人城堡中也同樣有較為細致的刻畫。由此可見,賽博朋克電影通過“賦”這一表現(xiàn)方法在一開始就較為全面地展現(xiàn)了一個被高度異化了的城市生活空間,也正因為有了“賦”在前期的鋪陳和基礎,才使得“比”和“興”有了更廣闊的發(fā)揮空間,才能越來越激起觀眾的共鳴與反思。
(二)以象喻意
“比”有擬喻之意,是把所要敘寫的事物借比為另一事物來加以敘述的一種表達方法。而“喻”通“寓”,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提到:“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類寓意,又覃及細物矣?!庇纱苏f明《詩經(jīng)》表現(xiàn)方法中的“比”帶有類比和象征等含義,前文提到在“賦”“比”“興”三者中,“比”和“興”的地位更高一些,因為其涉及到審美主體在藝術欣賞過程中“心”與“物”的關系,而“比”是有“心”的情意在先,借“比”為“物”來表達在后,感發(fā)大多含有理性的思索安排,是人為的、有意的。意象世界是人的創(chuàng)造,在賽博朋克電影中,通過色彩、造型、構圖、光線等的鋪陳和展現(xiàn),營造出后工業(yè)化的生存環(huán)境,其中所蘊含的深層意義需要觀眾通過理性思考來解讀。而作為色彩和造型本身并不具有意義,但當其附著于某一具體意象之上時,就可以為它賦予新的含義,達到情景交融、氣韻生動的境界,同時又通過有意設計的畫面構圖和光線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充滿意蘊的感興世界,這個意象世界照亮了世界的本來面貌?!躲y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攻殼機動隊》《異次元駭客》《人工智能》《我,機器人》《少數(shù)派報告》等影片中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影不斷變換,其中展現(xiàn)了富有文化內(nèi)涵的東方符號,如日本藝妓、中國佛像等,與西方主流文化產(chǎn)生極大反差,暗含了一種文化上的侵略與兩者間的不平等地位,使得對賽博空間的建構在西方文化霸權的語境下體現(xiàn)出一定的殖民主義色彩。同時在景別的呈現(xiàn)上,對于科技寡頭總是運用仰拍鏡頭,人物在畫面中所占的比例較大,處于絕對優(yōu)勢和統(tǒng)治地位,相反對于底層人類的刻畫總是使用小景別,充分展現(xiàn)了其被隨意支配的弱勢地位,在賽博空間中這種二元對立的不平等現(xiàn)象已經(jīng)成為影片的常態(tài)。
(三)以象興意
“興”有感發(fā)興起之意,是因某一事物之觸發(fā)而引出所要敘寫之事物的一種表達方法?!拔铩钡挠|引在先,“心”的情意感發(fā)在后,而感發(fā)大多由于感性的直覺的觸引,沒有理性思索的安排,是自然的、無意的?!芭d”有啟發(fā)、聯(lián)想之意,在三種創(chuàng)作方法中也更為重要,通過審美意象構筑一個情景交融的世界,“情”與“景”欣合和暢、一氣流通,超越了具體的、有限的物象、事件、場景,進入無限的時間和空間,從而對整個人生、歷史、宇宙獲得一種哲理性的感受和領悟。在賽博朋克電影中,更多的是潤物細無聲的描繪,不會將具體的意象直接呈現(xiàn)于欣賞者面前,而是通過緩緩地講述,慢慢升起的鏡頭,無限延伸的天際線,空氣中彌漫著的蒙蒙的霧氣,陰暗角落里傾瀉而下的一縷陽光等等,細水長流地營造出一種虛實混亂的場景,在人類與非人類追逐對抗的過程中,驚心動魄的音樂使觀眾立刻變得緊張起來,這一切氛圍的營造使欣賞者自然而然地開始思考,其中蘊含著對技術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的擔憂,人的價值和主體性被消解,同時性別差異也不復存在,影片中女性戰(zhàn)斗者的形象打破了男權中心主義的壁壘和桎梏,使女性的主體性建構在賽博空間中有了更多可能性,從人類走向后人類的過程中,性別、身份變得不再重要,在未來人類與機器共生的時代下,兩者應該如何共處值得深思。
四、結語
賽博朋克電影通過各種各樣的藝術意象呈現(xiàn)為我們建構出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未來人類社會生活景觀,在關于未來的暢想中向觀眾提出人類與機器究竟能否和諧共生這一亟待解答的問題,同時影片中對于東方文化的視覺符號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重構,指涉了在西方意識形態(tài)控制下的世界秩序,在賽博空間中,真實與虛假、荒涼與繁華、男性與女性的邊界逐漸變得模糊不清,這無疑警醒著我們,對于高科技、對于人類命運、對于未來世界的深刻思考以及理性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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