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靈
時至今日,80歲的陳彥嫻依然清晰記得,60年前的那個晚上,寢室里的幾個女生都因為一個剛剛做出的決定而興奮不已:響應(yīng)黨的號召,去最邊遠的地方建設(shè)祖國!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陳彥嫻翻出一張已經(jīng)泛黃的老照片,凝視良久。照片上,幾個女孩緊靠著站在一起,稚氣未脫,目光堅毅。陳彥嫻說,自己這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造林,“你看壩上的樹,是我們用青春和汗水澆灌出來的。”
塞罕壩是蒙漢合璧語,意為“美麗的高嶺”,地處河北省最北端與內(nèi)蒙古交界的承德市圍場縣。這里曾是一望無垠的荒漠,有詩云,“黃沙遮天日,飛鳥無棲樹”。如今,經(jīng)過三代務(wù)林人的奮斗,這里有著全世界最大的人工林,115萬畝綠色奇跡。
2017年,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頒給了塞罕壩建設(shè)者“地球衛(wèi)士獎”:“他們筑起的‘綠色長城’,幫助數(shù)以百萬計的人遠離空氣污染,并保障了清潔水供應(yīng)?!痹谕甑母袆又袊C獎典禮上,頒獎詞這樣寫道,“他們的故事,詮釋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鑄就了牢記使命、艱苦創(chuàng)業(yè)、綠色發(fā)展的塞罕壩精神?!?/p>
1964年的夏天,已經(jīng)讀高三的陳彥嫻和另外幾個同學一直在討論理想問題。那時,全國都在學習邢燕子和侯雋,她們是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的典型,陳彥嫻和幾個女生都深受鼓舞,決定放棄高考,去祖國最邊遠的地方奉獻力量。
只是她們那時還不知道要去哪里,在得知塞罕壩林場場長劉文仕是陳彥嫻的鄰居后,她們給劉文仕寫了一封信,希望能去塞罕壩植樹造林。對此,劉文仕求之不得,很快就回了信。
距離高考還有幾天,6名女生便從承德出發(fā),一起坐上了開往塞罕壩的大卡車。
從1962年開始,第一批369名務(wù)林人肩負使命,豪邁上壩。他們來自全國18個省區(qū)市,平均年齡不到24歲,其中有127人是剛走出校園的大中專畢業(yè)生。陳彥嫻便是眾多前往塞罕壩學生中的一個。
1964年來到林場的她,還清楚記得那時候的艱苦,茫?;脑?,到處都是沙窩子,刮起風來,黃沙漫天。他們所住的茅草屋,房頂漏雨,土墻漏風,被子永遠都是濕漉漉的。冬天里,裹著雪花的白毛風呼呼地刮,刮得眼睛都睜不開。所有人都生凍瘡,手上、腳上、臉上腫著、爛著。因為太冷,晚上睡覺不得不裹著棉衣戴著帽子。
“但大家可有干勁了。”講起曾經(jīng)的苦事兒,陳彥嫻卻一展顏笑。她回憶道,那時候壩上沒有電,晚上漆黑一片,甚至還有時遠時近的狼嚎。但年輕人干完活就聚到一起,燃一堆篝火,唱歌、跳舞,排演話劇,“現(xiàn)在回想起來,日子過得可充實了?!?/p>
在塞罕壩工作了35年后,陳彥嫻于1999年退休。陳彥嫻的丈夫董加倫是白城子機械化學校的學生,兩人在壩上結(jié)婚時,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他們找單位借了一間寢室,把各自的被子抱到一起,便組成了新的家庭。
“我這輩子就一直待在壩上……”時間就像靜止的,一轉(zhuǎn)眼就是幾十年,陳彥嫻說,“這輩子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植樹造林。但是我很滿足,感覺沒白活。”
在塞罕壩,“一棵松的故事”流傳甚廣,人們稱它為功勛樹。
上世紀60年代初,正值國民經(jīng)濟困難時期,但國家仍下定決心,要在河北北部建一座大型國有林場,為的是恢復(fù)植被,阻斷風沙。
但選址何處,還要視氣候、土壤等條件而定。1961年11月,原林業(yè)部的領(lǐng)導和專家到塞罕壩考察,在林場北部的山坡上,遠遠地看到一棵松立在那里。于是,這棵松就成了當年塞罕壩“建場的依據(jù)”。
陳彥嫻說,初上塞罕壩,只有零星的樺樹,歪歪扭扭地長著,“一棵松”給了大家啟示和信念:塞罕壩一定可以把松樹栽活。
但建場的前兩年,樹苗怎么也栽不活。塞罕壩寒冷,土層薄,氣候干旱,栽樹并不容易。第一年栽下去一片,成活率只有8%,第二年又栽下去,依然如此……
望著死掉的樹苗,大家都十分沮喪。一方面是心疼苗子,另一方面深感沒有完成國家交代的任務(wù)。
1964年春季,選定馬蹄坑進行“大會戰(zhàn)”。這一次,技術(shù)人員經(jīng)過多番考察和論證,調(diào)整了栽樹時間,改進了植樹機的作業(yè)方式。這是背水一戰(zhàn),不容有失。10月初,馬蹄坑“大會戰(zhàn)”的成績終于出來了,所植落葉松平均成活率達到了99%以上。
如今,塞罕壩已經(jīng)從當初的一棵松變成了115萬畝林海,三代塞罕壩人以堅韌不拔的斗志和永不言敗的擔當,在荒漠上筑起了一道“綠色長城”。每年塞罕壩為京津地區(qū)輸送凈水1.37億立方米、釋放氧氣55萬噸,成為守衛(wèi)京津的重要生態(tài)屏障。
剛上塞罕壩時,陳彥嫻以為,既然是機械化林場,上壩后就可以開拖拉機了。成為一名女拖拉機手,是陳彥嫻最美的愿望。但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很多坡度較大的地方并不能開拖拉機和植樹機,機械化林場主要還是靠人工,翻地、打窩子、扛樹苗、澆水……上壩后,陳彥嫻和一群學生負責育苗,幾十畝的苗圃全是用鐵鎬挖出來的。
這些城里來的學生娃,有很多知識需要從頭學起,如掏大糞、撿牛糞,然后曬干混上泥土,做成肥料。有一次,陳彥嫻挑大糞時摔了個跟斗,糞便都沾在了身上,但她擦了擦繼續(xù)干活。那時候沒有時間洗衣服,也沒有條件洗澡……
創(chuàng)業(yè)難,守業(yè)更難。如今,攻堅造林的接力棒傳到了第三代人手中。
在搞好森林經(jīng)營的同時,發(fā)展森林旅游、綠化苗木和風電第一批優(yōu)勢產(chǎn)業(yè),讓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成了面臨的新的考題?!白鳛榈谌阋獑栁沂裁词侨眽尉?,我們?nèi)眽蔚拿恳粋€務(wù)林人,塞罕壩山里面每一棵樹、每一片林子,都體現(xiàn)了塞罕壩精神?!比眽瘟謭霈F(xiàn)任副場長于士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