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馬可·波羅罐是13世紀末馬可·波羅從中國帶回意大利的德化青白瓷罐,“豐山瓶”則是14世紀初西方傳教士從中國帶到匈牙利的元代景德鎮(zhèn)青白瓷玉壺春瓶,兩件器物所屬年代相近,藝術特征和制作工藝也相仿,對于當時的歐洲人來說已屬稀世珍寶。
關鍵詞:馬可·波羅罐;豐山瓶;青白瓷
瓷器是古代中國走向世界的一張名片。在17至18世紀的歐洲,中國瓷器被稱為“白色金子”,成為貴族、領主和新生資產(chǎn)階級鐘愛的奢侈品,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對近代歐洲工藝美術、審美趣味、日常生活甚至飲食習慣都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中國與歐洲的大宗瓷器貿(mào)易始于新航路開辟之后,在此之前,歐洲人接觸到的中國瓷器非常有限,瓷器主要作為東方使節(jié)或旅行者的禮物,或者作為戰(zhàn)利品被帶回歐洲,但數(shù)量極少,大多數(shù)歐洲人對瓷器處于知之甚少的階段。馬可·波羅罐和“豐山瓶”,便是中世紀進入歐洲的最為典型的華瓷代表。通過這兩件瓷器,我們可以領略到風靡于17、18世紀的華瓷“中國熱”并非空穴來風,而是經(jīng)歷數(shù)百年醞釀的結果。
一、馬可·波羅的中國之行與德化青白瓷罐
馬可·波羅(Marco Emilio Polo,1254—1324)出生于威尼斯商人家庭,是歐洲中世紀時期意大利旅行家、商人。其17歲時跟隨父親和叔叔來到中國,4年后到達元大都,受到忽必烈朝廷的歡迎,可汗任命他為外交使者,為政府效力。馬可·波羅在中國生活了17年,對中國的地理、民族風俗有著清晰的了解。1295 年,馬可·波羅離開家鄉(xiāng)24年后返回意大利威尼斯。不久,他加入威尼斯和熱那亞的戰(zhàn)爭,1296年被俘,關在熱那亞圣喬治宮監(jiān)獄。馬可·波羅獄友、來自比薩的魯斯蒂切洛(Rustichello da Pisa)是意大利作家,曾在圣地耶路撒冷逗留,參加過路易九世發(fā)起的第8次十字軍東征,是東方主義的愛好者。馬可·波羅向魯斯蒂切洛口述了東方之旅的見聞,魯斯蒂切洛將馬可·波羅的經(jīng)歷結合自己的經(jīng)歷,以及從其他地方收集的東方軼事編著成《Il Milione》(《百萬者游記》),該書使用一種由法語和意大利語結合的奇怪方言寫成,幾個月后傳遍意大利,被翻譯成英文版的《Travels of Marco Polo》,即《馬可·波羅游記》。這部東方游記是西方關于中國物產(chǎn)、文化、歷史的第一次記錄,中國的富饒和繁榮激起歐洲人數(shù)個世紀的東方情結,并導致了15世紀的航海熱。
馬可·波羅罐(Marco Polo Jar)是馬可·波羅東行之后帶回威尼斯的一件德化白瓷罐(圖1),現(xiàn)收藏在威尼斯圣馬可大教堂寶庫內(nèi),經(jīng)考古學家論證這是目前唯一與馬可·波羅中國之旅相關的文物。[1]該罐造型為經(jīng)典的長圓腹罐式,短直口,口壁微呈八字形內(nèi)傾,肩頸交接處突起一棱,棱周均勻分布四系,豐肩往下漸收至小底,矮圈足。罐體由淺浮雕的雙弦紋和聯(lián)珠紋分割成四個環(huán)形區(qū)域,下腹部、肩部分別飾以豎排的仰、覆芭蕉葉紋,中腹部二個環(huán)形區(qū)域內(nèi)分別飾以不同的纏枝花草紋。通體青白色釉,有細小開片,圈足外墻未滿釉,白胎較薄,所有紋飾均為淺浮雕模印工藝。罐高12、最大腹徑8.1厘米,是一個微型罐,口徑與肩腹徑相差較大,蓋已失,也可能當時使用軟木塞等封閉罐口,適于裝香料和零碎物件。此罐做工不算精良,但造型豐盈、穩(wěn)重,又不失玲瓏、可愛,除具備存儲功能,還可置于掌中盈盈一握,既便于把玩,又可置于囊中方便攜帶。難怪馬可·波羅不遠萬里也要將它帶回歐洲。
根據(jù)最新的考古發(fā)掘成果顯示,中國瓷器早在9至11世紀就已到達西班牙,但如今卻都只留下瓷碗碎片[2]。而馬可·波羅罐是至今歐洲發(fā)現(xiàn)的早期中國瓷器中最早的一件完整器,《馬可·波羅游記》則是歐洲最早記錄中國瓷器——德化白瓷的文獻。根據(jù)馬可·波羅的描述,他曾到達中國的德化,即“Tinuguise”,目睹德化“producono le più belle scodelle di porcellana del mondo”,即“生產(chǎn)世界上最美麗的瓷碗”。意大利語“porcellana”是歐洲文獻中最早專門指代“瓷器”的單詞,16世紀30年代演變出法語單詞“porcelaine”,再由法語演變成現(xiàn)代英語的“porcelain”。通過詞源研究,有學者認為“porcellana”是馬可·波羅借用意大利語的“porcellino”一詞創(chuàng)造而來的,因為“porcellino”在意大利語中意指像小母豬一樣的半透明海貝。[1]這種半透明海貝曾作為貨幣流通,因而是極為珍貴的物品。用“porcellino”的詞根來創(chuàng)造瓷器單詞“porcellana”,充分表明德化白瓷四系罐給當時的馬可·波羅最直觀、最深刻的印象是胎質(zhì)又薄又白、釉質(zhì)嬌嫩潤澤、罐體豐盈可愛,既像胖乎乎軟萌萌的小母豬,又像珍貴無比的海貝,令他愛不釋手。
我國“南海 I 號”沉船成功打撈出水的南方窯場瓷器數(shù)以萬計,其中有數(shù)量可觀的南宋德化窯青白瓷四系罐(圖2),其造型、裝飾、尺寸都與馬可·波羅罐相似,在時間上與馬可·波羅中國之行前后銜接,可從側(cè)面佐證馬可·波羅罐確實為13世紀德化窯所產(chǎn)。同船出水的還有大量的德化窯白瓷壺、白瓷碗、白瓷杯和青白釉瓷器等,這說明新航路開辟之前中國與西方之間的瓷器文化交流已經(jīng)相當繁榮,海路則是中外大宗陶瓷貿(mào)易的通道。
二、“豐山瓶”的藝術特征和流傳始末
也許是受十字軍的影響,也許是馬可·波羅的宣傳,13世紀末期至14世紀早期,華瓷開始出現(xiàn)在歐洲宮廷中。當時的歐洲,貴族使用金銀器和錫器,平民使用粗陶和木器,中國瓷器則被視為珍寶,但進入歐洲的瓷器數(shù)量依然極為稀少。
14世紀前期,進入歐洲的中國瓷器最為著名的“豐山瓶”(圖3),這也是一件保存至今的完整器,現(xiàn)收藏在都柏林愛爾蘭國家博物館?!柏S山瓶”,英文名為“Fonthill Vase”,因曾在19世紀被英國豐山修道院(Fonthill Abbey)收藏而得名?!柏S山瓶”原是一件元代景德鎮(zhèn)窯生產(chǎn)的青白瓷玉壺春瓶,時間可追溯到約 1300 年,與馬可·波羅德化青白瓷四系罐為同一時期?!柏S山瓶”高 27.8 厘米,長頸撇口成小喇叭狀,腹底小圈足微外翻,溜肩垂腹,但豐滿圓潤,不同于宋代瘦削的肩腹比例,為元代玉壺春瓶的經(jīng)典造型。瓶體裝飾圖案從工藝次序及空間上分為上下兩層:第一層是以刻畫工藝在瓶體表面先陰刻出一層平面紋飾;第二層是以泥片、泥線在陰刻紋飾之上堆貼一層立體性裝飾,使陰刻紋飾成為堆貼的背景圖案。
第一層陰刻紋飾分布在圈足至瓶頸,幾乎覆蓋整個瓶體??坍嫹譃槿糠郑杉绮颗c最大腹徑處的幾條弦紋進行區(qū)域分割,肩頸部為長三角狀仰芭蕉葉紋;中腹部留白;下腹部刻畫仰蓮瓣紋,蓮瓣內(nèi)刻畫倒云頭紋??毯壑械那嗌e釉,使圖案呈現(xiàn)出含蓄內(nèi)斂之美。
第二層堆貼裝飾分為兩部分:頸部和中腹部,兩個裝飾區(qū)由精細小珠子緊密排列而成的平行聯(lián)珠紋泥線進行分區(qū)。堆貼與刻畫并不重合,而是故意設計成錯位交疊。聯(lián)珠紋泥線堆貼勾勒的芭蕉葉紋的位置高于刻畫圖案,葉子也更加修長,葉脈由一條卷曲的聯(lián)珠泥線表示。中腹部是堆貼的主體裝飾區(qū),共有4個四瓣花形狀的開光,均由平行的聯(lián)珠雙線勾勒出開光輪廓,4朵花首尾相連,排列整齊正好繞瓶一周。開光內(nèi)是折枝菊花浮雕,部分葉莖與瓶體之間透雕,具有很強的立體效果。花葉脈紋清晰,姿態(tài)或舒展或蜷縮,形態(tài)極為自然逼真,具有極高的藝術欣賞價值。其制作工藝應是提前壓印好泥片貼塑而成,待泥片半干后再用刻刀劃出花葉脈紋以及做局部微觀塑形。腹部堆貼圖案疊壓在刻畫的弦紋之上,視覺上造成錯落有致、層次豐富的觀賞效果。下腹部的刻畫蓮瓣紋與主體的堆貼浮雕一陰一陽形成鮮明對比,凸顯主體裝飾的重工、華麗與隆重。
1338年,這件玉壺春瓶作為中國元代景教徒贈送給匈牙利國王的禮物,由方濟各會傳教士喬瓦尼·迪·馬里尼奧里(Giovanni di Marignolli)帶回歐洲。匈牙利王室對它進行改裝:在瓶腹上部兩個開光區(qū)域之間鉆孔,用黃金和藍寶石等加裝壺流、壺口、壺蓋、把手和底座,黃金配件上鐫刻了王室紋章、銘文。1381年,匈牙利國王路易一世將改裝后的執(zhí)壺贈送給那不勒斯國王查理一世。在隨后的數(shù)百年間,此壺在歐洲多個王室、貴族、富商、神職人員等之間流傳,“履歷”記載極為清晰詳細,足見歐洲人對其珍視程度。1713 年,由法國古董學家羅杰·德·蓋格涅爾(Roger de Gignieres,1642—1715)將執(zhí)壺畫成水彩畫(圖4),紙本水彩原作現(xiàn)藏法國國家圖書館。經(jīng)歷法國大革命之后,這件執(zhí)壺被英國著名藝術鑒賞家兼亞歐藝術品收藏家威廉·托馬斯·貝克福德(William Thomas Beckford,1760—1844)收入當時的著名建筑豐山修道院,“Fonthill Vase”因而得名。后來由于貝克福德欠下大量債務,其收藏品大多被拍賣。1882 年愛爾蘭國家博物館以 28 英鎊 7 先令在拍賣會上收購“豐山瓶”——此時其已由執(zhí)壺恢復玉壺春瓶原貌。[3]
玉壺春瓶是中國瓷器自宋代以后發(fā)展起來的重要品種,造型典雅、比例適當,體現(xiàn)中華美學中的俊秀之美,十分適合陳設、觀賞。此件景德鎮(zhèn)窯青白瓷玉壺春瓶,將造型美、釉色美和裝飾美融于一體,難怪被歐洲各王室視為傳國之寶流傳500多年依然完好。貴金屬和珍貴寶石的加持,除了增加瓷瓶的價值和重要性,還表明玉壺春瓶造型給歐洲制壺工匠帶來靈感。經(jīng)歐洲工匠改裝而成的梨形執(zhí)壺是17、18世紀風靡歐洲的梨形咖啡壺的設計先聲,因為在直接與中國取得大宗瓷器貿(mào)易之前,歐洲本土還沒有生產(chǎn)過如此優(yōu)雅俊秀的瓷壺飲具。
青白瓷原是景德鎮(zhèn)窯的代表性瓷器品種,五代創(chuàng)燒,宋元發(fā)展至鼎盛。景德鎮(zhèn)青白瓷裝飾工藝技法極為多樣,有刻、劃、印、捏、剔、貼、鏤雕、點彩等,多達幾十種,技法的多樣性造成裝飾藝術效果的豐富性,形成獨特的體系。青白瓷以純白瓷為胎體,釉質(zhì)潤澤,透明的釉層覆蓋在白胎上,青色若隱若現(xiàn),給人以清新、通透、疏朗的審美趣味,深得文人雅士的喜愛。由于青白瓷市場的興盛,工藝技術也得到廣泛的流行與傳播。宋元時期,福建、廣東等地有一批窯場長期模仿景德鎮(zhèn)青白瓷用于外銷,市場拓展至南亞、東南亞、西亞、北非,青白瓷成為南方白瓷的核心和主流。[4]馬可·波羅罐和“豐山瓶”都屬于13世紀中國南方窯場青白瓷產(chǎn)品,前者為德化窯生產(chǎn)的外銷瓷,后者為中西宗教文化交流的珍貴外交禮品,工藝精湛程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論,但在尚未開啟大宗瓷器貿(mào)易的中世紀歐洲,這兩件青白瓷對歐洲人的影響是高度一致的。中世紀歐洲的中國瓷器雖少,但它們在歐洲人心中留下審美和高級奢侈品的種子,加上《馬可·波羅游記》對富裕中國的描述,內(nèi)心的種子開始逐漸萌芽,直到大航海時代的來臨。
參考文獻:
[1]Lin Meicun,Ran Zhang. A Chinese Porcelain Jar Associated with Marco Polo: A Discussion from an Archaeological Perspective[J].European Journal of Archaeology,Volume 21, Issue 1,F(xiàn)ebruary 2018,pp. 39-56.
[2]Alejandra Cutiérrez, Christopher Gerrard,Ran Zhang, et al.The Earliest Chinese Ceramics in Europe[J]. Antiquity,2021,Volume 95,Issue 383,October 2021,pp. 1213-1230.
[3]馬倫.蓋涅—豐山瓶——有檔案記載最早進入歐洲的中國陶瓷[J].紫禁城,2010(12):84-85.
[4]丁雨.南宋至元代中國青白瓷外銷情況管窺[J].古代文明(輯刊),2021,15(00):299-319.
作者簡介:
虞會青(1984—),漢族,浙江人。博士研究生學歷,設計學專業(yè),研究方向:設計藝術的歷史與理論、中外陶瓷文化交流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