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頭顱一昂，

巨龍鋒銳的睫毛眨了眨，抖落時光積聚的塵埃。

烈焰狂妄的熱量裹挾著不可抗拒的生命力，

為龍的眼睛注入了光和靈魂，

它于是活了。

嘶吼，震顫，破空而躍，

犄角滲出鮮血，吟嘯刺穿耳膜，祭奠千年的沉默。

龍爪扎進(jìn)胸膛，夾取還在跳動的心臟交予你，

雄偉的身姿無限縮小，褪去多重維度，

化為一枚紅色圖騰，吻進(jìn)你的額頭。

你隔著頭盔感知這一切，

洶涌的淚水涌出眼眶，熄滅心臟噴出的火，

生命戰(zhàn)勝了文明，

而文明拯救了后代。

你踏上征程的前夜，歷史入夢。

這千年如深海，

表面波瀾不驚，深處卻洶涌。

人類延宕而來的傳說與夢想，不斷疊加、推演，

嫦娥故事里夾帶的虛榮與悔恨，

已無可挽回，只留下空洞的美。

夜夜佇立，翹首，

在黑暗中摸索圖形，

企圖截獲宇宙密碼，解釋命運，

未果。

于是投身入海，以死亡追尋真理。

唐人的面龐、宋人的脊梁、清人的血管，

鼓動著連綿起伏的失敗，像倒地的多米諾骨牌。

木制翅膀在空中斷裂，

清脆的生命跌落人間，雙眼還朝向天的方向，

請求一把叩問蒼穹的鑰匙。

你或許并不清楚，

舷窗外燃燒過的灰燼，飄浮，隨即湮滅，

像多少匆忙而潦草的青春。

大漠中風(fēng)沙掩埋的年輕人，

還有跌在枕木上再也爬不起來的戰(zhàn)士，

完成了戰(zhàn)死沙場的理想，鋪就一段傳奇鐵路，

墓碑上隱去細(xì)節(jié)，記錄了這些故事。

一座碑連著一片碑海，

不歸人投入無限敞開的宇宙，光年穿越星河，

照亮你的來處和去路。

那些在夕陽中踽踽獨行的老者，

以你的榮耀滋養(yǎng)枯竭的暮年，

將無數(shù)終點的悲壯編織成鎧甲，

鍛造為你的起點。

站在鏡前，你看向你，

你不識鏡中人。

曾經(jīng)遨游藍(lán)天的恣意與暢快，是前世的夢，

你換上新的身份，首先需要選擇的是遺忘。

你是零，你不是英雄。

你徹徹底底地拋開過去，在醫(yī)院檢查每一塊骨骼，每一寸皮膚。

你端坐在教室里，看方程，分析數(shù)理，之后奔跑，無止境地奔跑，

你的手抖動著，顫顫巍巍地寫下一個一，

然后等待。

時間綿長，黏著心臟，焦灼，繼而習(xí)慣焦灼。

你胸中的火在燒，無法平復(fù)，

于是你張開嘴，吞下了火球，

追逐太陽。

徐藝嘉，女，文藝學(xué)碩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青年作家、評論家。曾出版長篇小說，發(fā)表理論批評、非虛構(gòu)等文章若干，獲紫金·人民文學(xué)長篇小說獎，長征文藝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