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煙的嗓音
這個下午,斜陽在腳邊堆積
屋子里住在老式電唱機中的人
嗓音如煙
樂曲是一條用思念編成的麻繩
浸透了水和雁聲
它一層層捆綁我,又松開
尾音是淡而遠的消逝
是站在天涯盡頭的
枯墨般的那人
秋天多么傷感
雁聲洗過的懷想多么清澈而冷冽
一粒粒文字卻已失散
喚也喚不回來
那如煙的青色嗓音是霜過雨過的
而我在此獨坐
換不回枯墨般的
樂曲盡頭的
那人……
我腰帶上的鑰匙總是叮當作響
我腰帶上的鑰匙總是叮當作響
這證明我是一個落伍的人
我腰上叮當作響的鑰匙串兒
仿佛叮當作響的月光
仿佛一只小鳥,總在記憶深處出現(xiàn)
它振翅,鳴叫,隱遁……成為一串鑰匙
設若家是一只巨碩的鳥籠,鑰匙是飛出的鳥
現(xiàn)在,在歲月深沉的注視下,它歸巢
將生命中最本質(zhì)的部分演繹給我們看
一種在尋常事物照耀下的沉思和夢想
我凝視著它的神奇,我擁有卻始終害怕
失去的擔憂,在塵世最廣闊的疆域里
當某一天我也頹然老去,一串鑰匙化成的鳥兒
會不會攜帶我再一次起飛
捉迷藏
好多年前,在鄉(xiāng)下
我們一群小伙伴玩捉迷藏
屋角、樹后、干草垛里、糧倉下
到處都是我們藏身的地方
我們藏呀藏,另一方找呀找
誰都想把自己藏到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但卻總能被找到
許多年過去了,許多年
后來只有二胖成功了
如今他藏到深深的地底下
永遠不見了蹤影
我也想學他,把自己藏好
只不過是在紙上,在一顆顆奇妙的漢字里
在句子迤邐而行的間歇處
有時我會巧妙地露一下頭
但很快就隱沒于省略號里不見了……
在月光下拴一匹馬
我想用月光拴住一匹馬
不曾料到卻只拴牢了一只馬蹄
馬蹄開花呀,開出一串串清脆的蹄音
把我的肋條骨反復敲打
我想用月光拴住一匹馬
卻看見另一個人拖著暮色在野地里走
夜晚開花呀,開出一壟壟沉悶的土豆花
把我的膝蓋骨反復敲打
我想用月光拴住一匹馬
竟然有更多的馬匹蜂擁而至
它們帶來月亮和破碎的鏡子
我也把水銀裝進故鄉(xiāng)的石井里
我也把寡母稱之為盛夢的黑井
那個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被認出的人
那個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被認出的人
是我,是散戲后觀眾都走光了時的一把座椅
現(xiàn)在整個劇場都安靜下來
燈光正一盞一盞在熄滅,鐘表的指針
也慢下來,回到戲開演前的那一刻
那個在劇情中被誤解的人,是我
我錯愕的表情,還停留在一百年前
但觀眾都走光了,四周靜悄悄的
我只能幽幽地表演給自己看
那個在現(xiàn)實中總是陷在夢里的人
是我。我時常把自己的身份弄混
因而我成為這時代的落伍者
當鐘表的臉成為我的臉之后
我是劇場中那個真正被幕布遮蔽的人
我努力要做一個落寞的人
在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之間
我要做一個落寞的人
在這一條路和另一條路之間
我要走在兩條路中間
我要把鞋子舉過頭頂,以使雙腳
被遍布的蒺藜咬出痛來
我要一直拖著巨大的旅行箱
還要在箱里裝滿陽光曬熱的石頭和卷刃的
月斧
我還要將一整個冬雪
以及埋在土里的星粒全部運走
我孤寂獨處的人生,仍在我熱切的眼中閃爍
我要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排除那些人對我的呼喚和勸導
離人群越來越遠
直到完全置身于空曠宏闊的荒涼中心
暴雨和烈日澆灌的中心
從此哪也不去,只等腳下生根
長成一棵歪而斜的柏樹
冬日速記
我害怕落在人群后面
我時常露出怯弱的笑容……
在秋天,我習慣
用一棵梨樹來測量我自己的生活
用風鈴來替代鳥聲……
還是在寒光閃閃的冰霜降臨之前
拆洗一遍過冬的棉衣吧
從院子里望過去
我看見遠山已開始點燃它搖曳的火焰了
那寂靜的,灰毛兔般的日子
將充滿家人們的驚喜
巴音博羅,詩人、小說家、油畫家。曾3次獲遼寧文學獎,曾獲《北京文學》年度小說獎和年度詩歌獎。著有詩集《悲愴四重奏》《龍的紀年》、油畫散文合集《藝術是歷史的鄉(xiāng)愁》以及小說集《鼠年月光》等多部作品。2009年9月開始油畫創(chuàng)作。被業(yè)內(nèi)人士譽為“當代畫壇怪杰”。近十年開始進行當代藝術的研究,2018年完成《梵高畢加索之后,你所不知道的當代藝術》一書。其中部分章節(jié)已在《世界美術》等刊物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