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衿
小城之夜
什么都多了起來,不僅僅是
田野里的青蛙。什么都亮了起來
不僅僅是籬笆墻上的月季
什么都充滿了希望,不僅僅是
即將到來的明天,今天的苦難
已經(jīng)終結。什么都在匯聚
像空氣中的種子,仿佛要把我們
播撒出去。什么在風中
暗了下來,不僅僅是青春,以及
無人經(jīng)過的小巷,電燈,積水
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是一座高高的山崗
與遙遠的群山之間
隔著一個幽深的峽谷
站在山頂,可以遙望家鄉(xiāng)
入夜,它不擁有人世間的光亮
它被遙望,眼睛里的陰影
多么濃重。難道那些去世的人
還在村莊中行走,帶來陰雨
難道我將一去不返,留下它
獨守漫漫長夜?一別經(jīng)年
路上經(jīng)歷非凡,我曾遇見
月亮和馬,眼淚流入大海
我曾爆炸如驚雷,令河山色變
只有它留在原處,陪伴著黑暗
與死亡,這莊嚴而肅穆的事物
我的愛人因此擁有了微風、云彩
和小鳥的啼鳴,在把我輕輕挽留
汕梅高速
一只死去的鳥,躺在高速路旁
不知有多久了,凌亂的羽毛
沾滿了泥漿。所有的車輛都飛馳而過
都因為它,更快地消失在遠方
深 夜
不要四處傳播悲傷的消息
就讓它像一場雨,在深夜
無聲地下,下至最后一滴
下在山上林間,以及海邊的礁石
這些靜止的物體上,下在
它們所記得的每一個深夜
它們將保證你的悲傷
不被路人帶走,它們中的一人
是你的深夜,在雨中與你告別
它們將把你留下
永遠留下,留在原地
等著他回來,回到這個深夜
……多少年后,你雙鬢斑白
然后你死去,你終于明白
這是你唯一的選擇,在這個深夜
群山如此莊嚴,礁石沉默不語
在無盡的雨中,它們先行抵達
親人們俱都安好
親人們俱都安好。頭發(fā)花白的母親
在廚房里操持著家務。姐弟五人
分布在大地上,俱都安好
通過生活,發(fā)出自身的光亮
大姐夫十七年前因車禍去世
五年前,父親也走了。他們分別
隱身于群星與晚風中,從未遠離
倒是在另一場車禍中身亡的
一位外甥女,多年來渺無音訊
在萬千的雨點中,我找不到她
在新生的樹木中,我找不到她
我多想對她說:親人們俱都安好
你要早點回來,親眼看看
這些熟悉的臉孔,雖然蒼老
帶著哀傷,但俱都安好,俱都安好
為了等待一個確然將至的喜訊
始終聯(lián)結在一起,從未失散
異鄉(xiāng)的早晨
酒店大堂的前臺,突然響起一陣失聲的慟哭
這哭聲,來自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士。其時
她正在異鄉(xiāng),和同事們辦理退房手續(xù),手機里
傳來了前夫去世的消息……這哭聲暴露在人世間
在突如其來的一刻,不可遏制
毫無保留。仿佛他就在她的眼前
生生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仿佛他們從未分開
而在一起的時光是多么美好,在這個異鄉(xiāng)的早晨
煥發(fā)出迷人的光彩……哭聲止歇
她恢復了常態(tài),帶著悲傷的神情
處理下一步事務,帶領我們
以及這個世界,又開始慢慢地向前走去
約ta.約卡*的一夜
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屎殼郎
推動著糞球。老天為了看見它
給了它光,于是它更用力了
向上,向前,留下了生活的軌跡
在這個角落里,我們喝酒、唱歌
吃肉。老天為了看見我們
給了我們愛情,那重逢的喜悅
于是我們喝得更多,吃得更多
杯中盛滿了歲月的血
我們一口一口喝下,完全忘了
辛苦忙碌的屎殼郎兄弟。是的
我們停下了,不再向前,我們已經(jīng)
來到了明天,老天不會給我們另外一個
在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你
就是我的一切,我的深夜,我的落葉
老天不會給我另外一個
*一家紅酒體驗館,位于清遠市城區(qū)。
深 秋
風暗了下來,一陣一陣,吹著臉和長草
原來你的嘴唇是白色的,你的眼睛
并沒有看向我。風也還原了我
卷起路邊的落葉,原來我沒有離開
多年的遠行徒勞無功。風就要停了
那條路已不再險象橫生
它將帶著這個世界走向黃昏,記憶
就要重生,未來算得了什么。遠方
出現(xiàn)了灰色、黑色,金色算得了什么
游子衿,1969年出生,廣東梅州人。20世紀80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曾主編詩歌民刊《故鄉(xiāng)》,著有個人詩集《時光書簡》《薄霧》。現(xiàn)為中國客家文學院專業(yè)作家,廣東文學院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