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走西口”指近代山西、陜北、河北等地的農民、商人前往長城外謀生經商的行為,是中國北方規(guī)模宏大的人口遷徙活動之一。關于“西口”,一般認為位于山西右玉的殺虎口。不過從“走西口”人群的多樣性來看,這更應是一個對長城關口、口外經商處的泛稱,包括但并不限于殺虎口。通過“走西口”,漢族移民與長城外的蒙古族開始產生經濟與文化上的雙向交流,這一過程始自清朝初年,到了清中后期迅速發(fā)展。進入到現(xiàn)代,舊社會的“走西口”不復存在。
作者:時元垚,湖北大學。
距今大約五百年前的明王朝中葉,經過一百多年的休養(yǎng)生息,中國的社會發(fā)展看似回歸了平穩(wěn)安定,然而,新的矛盾已經悄然萌生:高產糧食作物的傳入養(yǎng)活了更多的人口,人口的不斷增長帶來了更為明顯的人地矛盾,這種情況在山多地少的省份最為嚴峻。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的福建,僅有的一串沿海小平原已經難以負載激增的人口,隨著海禁政策的松弛,越來越多的閩人選擇出海謀生,一部分遷徙到海峽對岸的臺灣,另一些人則漂得更遠,掀起了中國近代“下南洋”的風潮。而在中國北方的山西省,人地矛盾也不容忽視——同樣的人口眾多,同樣的山多地少,太行山脈的天然阻擋使得農民們將眼光放到長城以北的廣闊大地,他們離開熟悉的家鄉(xiāng),奔向未知的西口,引發(fā)了一場中國近代史上影響深遠的人口大遷徙—— 走西口。
爭議:何為西口?
“闖關東”闖的是山海關,這個通常少有爭議。但“走西口”,走的是哪個“西口”?是否只有一個“西口”?關于這兩個問題,一般的說法是,“西口”狹義上指的是現(xiàn)在山西省右玉縣的殺虎口,此地位于今山西、內蒙古兩省的交界處,兩側盡為險峻高山,是明長城的一大雄關。此關向西北走不遠即土默川平原,北朝民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所詠的敕勒川即指此處,現(xiàn)今坐落于此的主要城市呼和浩特、包頭確實也是受山西文化影響深厚的地區(qū)。這么一看,殺虎口應當符合“西口”的條件。不過是否只有這一個西口呢?事實上,“走西口”并不限于山西,陜北、河北也是“走西口”人群的重要來源地,他們似乎沒有必要翻山越嶺、舍近求遠到殺虎口出關,因此“西口”不應當只有一個。長城位于河北、陜西的另外兩大關口獨石口、府谷口被認為是另外廣義上的“西口”,河北人、陜西人通過它們也可以順利進入內蒙古高原。
還有學者認為“西口”根本就不是關口:“走西口就是冀西北、雁北、陜北等地的貧苦農民到歸化城以西的地方的謀生行為?!痹诠P者看來,“走西口”的大軍既然是來自多個省區(qū),單憑一個殺虎口、一座歸化城顯然是不能容納的,這理應是一場多條路線的遷徙。殺虎口是“西口”,但“西口”不僅僅只有殺虎口。
無奈:開荒拓土,謀求生計
為什么重視故土的農民要選擇“走西口”,去過背井離鄉(xiāng)的生活呢?20世紀,美國學者提出了“推拉理論”:人口遷出地所具有的諸多不便因素形成了推力,同時遷入地所具有的優(yōu)勢條件則形成了拉力。以“走西口”的主體來源地山西為例,晉南和晉東南的水熱條件較好,自然條件更適合農業(yè)發(fā)展,相對可以承載更多的人口,因此人地矛盾相對較輕;而晉北地區(qū)氣候寒冷,干旱缺水,物產也不如晉南豐富?!昂忧5轮?,十年九不收?!边@句來自晉北“河保偏”三縣的民謠反映了當?shù)刈匀画h(huán)境的惡劣與人民生活的不易,這也使得晉北農民外遷的動力相對晉南更大。與晉北相鄰的陜北、河北省西北部,自然條件也與晉北相仿,當?shù)刎毧噢r民同樣有外遷的動力。
相對密集的人口與貧瘠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兩相碰撞是導致晉北、陜北、河北等地農民“走西口”的推力。那么遷入地內蒙古具有什么樣的優(yōu)勢“拉動”他們來此開荒拓土呢?
首先是地緣便利。山西省總體來看是中國北方一個較為封閉、自成一體的板塊,其人口集中分布于被太行山脈、呂梁山脈包裹的一系列盆地,除了雁門關以北的晉北地區(qū)向內蒙古開口,其余地區(qū)皆有山脈與內蒙古相隔,陜北、河北省西北部同理。因此,這些地區(qū)天然具有向內蒙古遷徙的地緣便利。
其次是自然條件。陰山山脈以南的土默川平原是“走西口”的熱門目的地,這里緊鄰晉北與陜北,地勢平坦,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低于陰山以北的內蒙古高原,而與晉北、陜北多數(shù)地區(qū)相仿或略低,意味著足夠保證作物生長必需的熱量。因處于夏季風迎風坡,雖然更偏居內陸但年降雨量與晉北、陜北相仿,又有黃河及其支流可以輔助灌溉。因此,綜合來看,這里是內蒙古西部水熱條件最好的地區(qū)。更重要的是,還有大片的土地可供開墾。
再次,清政府移民政策也是拉動“走西口”的直接原因之一。清朝初年,為了鞏固邊疆的安全與統(tǒng)治基礎,清政府下令解除對蒙地的禁令:“惟開墾(蒙地)一事,于百姓最有裨益……嗣后各省凡有可墾之處,聽民相度地宜自墾自報,地方官不得勒索,胥吏亦不得阻撓?!痹趪谰娜说仃P系的推動以及清政府此舉的吸引下,更多人群踏上了“走西口”的漫漫征程。
發(fā)展:經濟交流,文化融合
最早“走西口”的一批人多為日食無措的農民,他們將妻小留在老家,自己孤身一人來到口外,靠租種土地謀生,過著春出秋歸的“雁行客”生活。不過后來隨著政策的改變,漢人在蒙地買田的行為不再被禁止,越來越多的漢民在內蒙古買田并定居了下來,他們與原住民蒙古族產生了更多的經濟與文化交流。例如土默川平原是內蒙古漢化程度較高的地區(qū),但據(jù)記載,清朝初年此地的漢人數(shù)量尚少,土默特蒙古人不諳農業(yè),這里還是游牧經濟占絕對主導的地方。隨著漢人的不斷進入,蒙古人先是將土地交由漢人種植。到了清中后期,他們在漢人的影響下也學會了農業(yè)生產,此地原有的游牧經濟在 “走西口”移民先進的農業(yè)生產攻勢下逐漸解體。同時,隨著蒙漢兩族的交流益深,一些生活習慣也互相影響、交融。例如飲食,山西人將各種用白面制成的手工面食帶入蒙地,具有蒙族特色的炒米、奶酪、奶茶,也端上了漢人的餐桌;又如“圓鎖”這一特別的“成人禮”儀式,至今仍在這一地區(qū)的兩族人民之間流行。
山西人擅長經商,在“走西口”漸成風氣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蒙漢兩族由于生產方式、生活習慣的不同而形成的經商契機,因此越來越多的晉商跟隨農民來到口外經商并定居于此,共同形成了現(xiàn)內蒙古西部一系列城鎮(zhèn)的雛形。以包頭的發(fā)展為例,包頭坐落在土默特平原的西端,早期只是一個蒙古人與漢人交換物資的偏遠集散地,“走西口”的浪潮催生了它的迅速發(fā)展:1809年設鎮(zhèn);1870年修筑了城墻與5座城門,初步具有城市規(guī)模;到了光緒年間,全城人口發(fā)展到6萬余人,幾十年間增長了足足6倍,新增長的人口絕大多數(shù)從事商業(yè)活動。如今,在包頭的老城東河區(qū)仍有一條晉商喬貴發(fā)家族留下的“喬家金街”以及許多的廟宇,都是“走西口”的商人留下的歷史痕跡。
結語
或許,在500年前的第一波農民眼里,“走西口”完全是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但卻為后來的人們指明了一條謀生之路。到了清朝隨著前往口外定居的移民人數(shù)增加以及移民類型的多樣化,形成了口外以包頭為代表的近代城鎮(zhèn)。以土默川平原為中心的內蒙古得到了長足發(fā)展,單一的游牧經濟逐漸演變成旗縣并立、牧耕并舉。在這些新形成的城鎮(zhèn)中,蒙漢兩族人民的不斷互動,也促進了彼此間的文化融合。在今天,即使這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遷徙早已落下帷幕,但“走西口”先民們創(chuàng)下的歷史功績依舊值得后人銘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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