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雋
可能是太久沒有出門旅行了,最近的夢境里都是在出游——夢中步履匆匆,醒來卻不知所終。近來有人類學家呼吁要“重建附近”,不過捫心自問,召喚自己的依然是遠方。為什么呢?或許是因為近處過于確定,而遠方充滿未知。想起幾年前在網(wǎng)上讀到的一句話:如今的井底之蛙也是去世界各地旅游的,只不過他們隨身背著自己的“井”。
法國著名旅行家和作家夏多布里昂在《意大利之旅》中說過:“每個人身上都拖帶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的、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里,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帶的那個世界里去?!笨汕f不要被這段話的字面意思迷惑了。這樣一位在兩百多年前足跡踏遍歐、亞、非三大洲的外交官,他拖帶著的“世界”絕不是井底之蛙的“井”。
一個人的世界是被逐漸塑造起來的。旅行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過濾器。每個出行過的人都能夠設想旅途中的種種不快,比如航班延誤、行李丟失、沒有及時打掃的客房、不靠譜的旅伴、欺生宰客的店家、不知所云的餐單、難以下咽的飯菜、恰好掩蓋了景觀的天氣……倘若不忌憚諸多不確定性,或許就能打開一個新世界;反過來,有些人光是想想這些糟心事,心情就無法平靜,那么他就無力踏上旅途了。
旅行絕不是那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消費。我們不僅僅是踏上了旅程,又結束旅程回到家里。每一段旅行都留下了它的印記?!奥眯械慕?jīng)歷總是在影響旅行者的自我形象?;氐郊亦l(xiāng)后,他們在面對以前那些慣見的習俗和觀念時很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旅行是一種矛盾的經(jīng)歷。受記憶和社會慣例所限,旅行者永遠無法完全離開故土,但對于邊境之外的習俗、語言、觀念的經(jīng)驗,卻又使他們成了無法真正回鄉(xiāng)的人?!?/p>
靠著旅行,我們蛻殼——那層堅硬的外殼恰是在庸常的當下和附近磨出來的。這里的人和事都被簡化為了“職能”和“功能”。因為旅行,我們變成了兩個地方、兩種文化的“中間人”。甚至可以說,當我們從旅途返回故鄉(xiāng)的時候,也會遭遇某種異鄉(xiāng)感。閱讀與人生大致也是如此。
(田龍華摘自《書城》2023年第3期,趙希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