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鄭寰，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 黨的建設教研部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北京大學公共治理研究所副研究員。

基金項目：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研究闡釋黨的二十大精神專項課題“大黨獨有難題的學理分析”的階段性成果（編號：ZX202320005）。

摘要：中國共產黨要解決的大黨獨有難題，既與許多世界大黨有著共同特征，也有基于自身黨情的中國特色。要從學理層面深入理解大黨獨有難題，本質上是對大型政黨治理和建設問題的獨特性進行深入分析，其核心是對政黨規(guī)模問題進行組織分析。從組織學來看，大黨和小黨存在明顯的組織和行為差異。大型政黨普遍面臨著提升黨的建設質量、平衡黨內權力關系、激勵黨員集體行動、治理組織復雜性等獨有難題。中國學者要科學地理解大黨獨有難題的生成機理、主要表現(xiàn)和破解之道，需要進一步深入把握大黨獨有難題的共通性和特殊性，繼承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

關鍵詞：大黨獨有難題；政黨組織理論；政黨規(guī)模；黨員數量

中圖分類號：D2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9092（2023）03-0073-015

歷經百年發(fā)展，中國共產黨已經從五十幾人的小黨發(fā)展成為擁有九千六百多萬黨員的世界大黨。在領導人民推進現(xiàn)代化的歷史進程中，如何建設好、治理好這個世界上最大的馬克思主義執(zhí)政黨，對新時代管黨治黨的理論和實踐提出了一系列挑戰(zhàn)。黨的二十大深刻把握黨情發(fā)展變化，進一步要求全黨時刻保持解決大黨獨有難題的清醒和堅定。這一命題是中國共產黨從所處的歷史方位、肩負的歷史使命任務、面臨的復雜環(huán)境出發(fā)，對新時代新征程全面從嚴治黨提出的新的重大命題，需要對其進行深入的學理分析與理論闡釋。

一、問題的提出

中國共產黨對于建設和管理大黨有著長期的深入思考和豐富實踐。早在1939年5月20日，毛澤東同志就提出：“我們要建設的一個大黨，不是一個‘烏合之眾的黨，而是一個獨立的、有戰(zhàn)斗力的黨?！泵珴蓶|：《毛澤東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9頁。毛澤東同志在《〈共產黨人〉發(fā)刊詞》中明確提出：“我們黨已經走出了狹隘的圈子，變成了全國性的大黨?，F(xiàn)在是我們黨發(fā)展成為全國性的大黨的時期，黨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了?！泵珴蓶|：《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02頁。在革命、建設、改革的各個歷史時期，中國共產黨人不斷豐富對大黨問題的思考，形成了一系列成熟的認識。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大力推動理論創(chuàng)新，深入思考大黨建設和管理問題，提出了一系列新觀點新論斷。2018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學習貫徹黨的十九大精神研討班開班式上指出：“我們黨是世界上最大的政黨。大就要有大的樣子，同時大也有大的難處。”《習近平關于“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論述摘編》，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86頁。2022年10月，在黨的二十大報告首次提出了“必須時刻保持解決大黨獨有難題的清醒和堅定”的新論斷?！饵h的二十大報告輔導讀本》，人民出版社2022年版，第63頁。在2023年1月召開的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上，習近平總書記從六個方面深刻闡釋了中國共產黨這個大黨面臨的獨有難題，他指出：“如何始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如何始終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意志、統(tǒng)一行動，如何始終具備強大的執(zhí)政能力和領導水平，如何始終保持干事創(chuàng)業(yè)精神狀態(tài)，如何始終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和解決自身存在的問題，如何始終保持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tài)，都是我們這個大黨必須解決的獨有難題?！绷暯剑骸墩擖h的自我革命》，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國方正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23年版，第352-354頁。解決好這些難題是實現(xiàn)新時代新征程黨的使命任務必須邁過的一道坎，是全面從嚴治黨適應新形勢新要求必須啃下的硬骨頭。

大黨獨有難題這一重大理論命題的提出，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對治理一個大黨的特殊難題有了更深刻的把握。這一認知是基于新時代黨情變化發(fā)展的深刻總結。截至2021年底，中國共產黨黨員總數已經達到9671.2萬名，黨的基層組織共有493.6萬個。如何管理好這樣一個世界大黨，在管黨治黨上必須準確把握其基本特點、內在要求和發(fā)展變化，對大黨面臨問題的獨特性和復雜性有清醒的認知。

關于大黨獨有難題的既有研究已經取得相當成就。同時，也存在有待完善和發(fā)展之處。比如，有的研究沒有準確把握大黨獨有難題的內涵，把“大黨獨有難題”等同于“中國共產黨這一大黨的特有難題”，沒有突出世界大黨面臨難題的共同性和相似性；再比如，多數研究對大黨和小黨的運作機理的本質差異認識不足，沒有解釋好何為“大黨獨有”，把大黨的獨有難題等同于所有政黨面臨的問題。有鑒于此，筆者認為，要深入把握大黨獨有難題的“共通性”和“獨有性”，學界需要深入具體分析以下問題：一要清楚地定義“大”的內涵。解釋清楚何為大黨？從政黨規(guī)模的角度對大型政黨的共同特征進行界定。二要聚焦規(guī)模及其作用機制的分析。討論為什么是大的特點才帶來這些特定難題？難題的生成機理是什么？具體有什么主要表現(xiàn)？三要解釋為什么這種難題是大黨“獨有”的？通過大黨與中黨、小黨的比較呈現(xiàn)其“獨自性”。

筆者認為，中國共產黨面臨的問題和世界其他大黨具有共同性和相似性，只有超越特殊性的敘事，才能充分闡釋清楚何為大黨獨有難題？為此，需要對政黨規(guī)模及其影響進行學理分析，才能清晰地闡釋大黨獨有難題的生成機理、主要特征和解決之道。

二、政黨規(guī)模有何影響？政黨組織理論的分析

從學理上分析大黨獨有難題，本質是對大型政黨建設和治理面臨的難題進行深入闡釋，其核心涉及對政黨規(guī)模及其影響的分析。隨著20世紀以來現(xiàn)代政黨組織的發(fā)展，出現(xiàn)了許多世界大黨。不少理論家注意到政黨規(guī)模的重要性，對大黨治理問題進行了理論思考。

（一）政黨規(guī)模的爭論

要理解大黨獨有難題的基本前提，涉及到何為大黨？目前，學界對如何界定大黨存在不同的觀點，本質上涉及對政黨規(guī)模概念的操作性定義，其中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從狹義來看，主要是以黨員的數量來界定政黨的大小。據相關統(tǒng)計和研究，全世界黨員人數超過1000萬名的政黨共有10個，超過100萬名的政黨共有近40個。筆者核對了主要政黨的網站數據。部分政黨的數據未更新至2022年，該數據還存在缺陷。從廣義來看，也有學者采取選民支持數和議會席位數量、政黨選票數量、黨員占人口的數量占比、政黨影響力等多個維度來界定何為大黨。為了在研究中限定不同政治社會制度的不可比較性，本文傾向于從黨員數量和組織規(guī)模的層面來定義政黨大小。大型政黨的基本特點就是黨員數量多、組織規(guī)模大、組織結構復雜。

（二）對政黨規(guī)模及其影響的組織分析

政黨組織理論是從組織的角度來研究和分析政黨。這一理論傳統(tǒng)認為組織分析必須在其他分析視角之前。無論是何種政黨，無論政黨回應何種訴求，它們首先是組織。安格魯·帕尼比昂科：《政黨：組織與權力》，周建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XVII。與許多政黨研究文獻聚焦于政黨制度、選舉和投票的研究取向相比。政黨組織理論認為，只有回到政黨內部組織開展研究，才能真正理解政黨的行為。然而，不幸的是，在組織和管理學的文獻中，真正從組織角度研究政黨的文獻并不多見。一些學者呼吁，組織學者應該更加重視研究政黨，對政黨進行更深層的思考。在政黨研究文獻中，政黨組織理論的發(fā)展較為緩慢。國際學界普遍認為，自米歇爾斯以來，政黨組織理論并沒有明顯變化。一些組織管理學的研究者認為，組織學者對于政治組織的關注中，有一種組織被忽視了。那就是政黨。

政黨組織理論的相關分析認為，組織的變化取決于組織規(guī)模上發(fā)生的變化，規(guī)模會對政黨的發(fā)展產生影響。總體來看，四個代表性理論對這一問題進行過深入討論（見表1）。系統(tǒng)整理和比較對政黨規(guī)模的相關討論，對更加深入地理解大黨獨有難題富有啟示意義。

第一種代表性學說是列寧主義的組織理論。列寧從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的建黨實踐出發(fā)，系統(tǒng)地、科學地闡述了無產階級政黨建設的基本原則。針對黨的擴大問題，他提出了加強自身建設、保持黨的純潔性等一系列思想觀點，豐富和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拓展了對黨員隊伍數量和質量辯證關系的理解。第二種代表性學說是羅伯特·米歇爾斯的精英主義組織理論。米歇爾斯分析了當時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政黨——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內部組織運作，系統(tǒng)討論組織規(guī)模大小與黨內權力的關系，對規(guī)模增長對政黨產生的作用進行了分析，提出加強權力監(jiān)督等一系列舉措，拓展了對政黨規(guī)模和組織結構關系的理解。第三種代表性學說是曼瑟爾·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理論。他的理論對大集團和小集團不同的運行邏輯進行了討論，對大集團組織下個人合作困境和“搭便車”現(xiàn)象進行了分析，提出改進選擇性激勵機制的建議。集體行動的理論被許多學者應用于分析政黨問題，拓展了對政黨規(guī)模與個體行為關系的理解。第四種代表性學說是復雜性組織理論。復雜性組織理論側重于分析規(guī)模產生的復雜性問題，對系統(tǒng)復雜性的識別及其治理進行了討論。帕尼比昂科等人對規(guī)模和復雜性的關系進行深入研究，并對組織復雜性與黨內權力關系的作用機制進行分析，拓展了對政黨規(guī)模和復雜性治理的理解。由于理論分析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提出的解決策略亦不盡相同。

這些理論傳統(tǒng)的共同點在于，對政黨規(guī)模及其影響進行了有力的解釋，特別是分析了大規(guī)模組織面臨的治理困境，對規(guī)模作用機制進行了討論。并且，這些理論都對大黨和小黨的組織差異和行為差異進行了分析，凸顯了大黨問題的獨有性。以下，筆者將對每個代表性學說對大黨問題的分析進行理論梳理，對每個理論在分析大黨獨有難題產生的原因、主要表現(xiàn)和解決策略進行綜述。

三、大型政黨面臨提高黨的建設質量的難題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大黨建設問題進行過許多深入分析，深刻地闡明了無產階級政黨發(fā)展的一般規(guī)律。列寧從俄國社會主義革命的實際出發(fā)，提出了新型無產階級政黨的學說，從組織角度對黨員隊伍數量和質量的辯證關系進行了深刻論述。

（一）列寧對大黨難題的分析

列寧繼承和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對黨擴大后出現(xiàn)的問題進行了深刻闡釋。蘇聯(lián)共產黨自1898年建黨，1917年十月革命奪權。在列寧領導下，蘇共從小到大迅猛發(fā)展。在十月革命后短短兩年時間，蘇聯(lián)共產黨黨員數量迅速從二十余萬發(fā)展到超過六十萬，對黨的建設帶來一系列挑戰(zhàn)。列寧對此進行深入討論。他認為，黨員隊伍的數量和質量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共產黨的力量和作用，主要不在于黨員的數量，而在于黨員的質量。

從生成機理來看，列寧對政黨規(guī)模問題的分析主要聚焦于對黨員數量和質量辯證關系的思考。列寧看來，大黨難題產生的主要原因來自數量增加后黨員品質無法得到保證。如果數量過大，但不能保證品質，就會影響到質量。在黨員隊伍擴大后，如何保持黨的先進性、純潔性，是大黨需要解決的難題。列寧深入思考黨員隊伍擴大帶來的危險，反對盲目擴大黨員隊伍規(guī)模。他強調：“世界上只有我們這樣的執(zhí)政黨，即革命工人階級的黨，才不追求黨員數量的增加，而注意黨員質量的提高和清洗‘混進黨里來的人?！薄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2頁。

從具體表現(xiàn)來看，隨著黨的擴大，黨員數量的增多，會給黨的建設帶來一系列危險。一是黨內的培養(yǎng)、訓練和組織的難題。列寧在俄共（布）九大上說：“我們黨員現(xiàn)在達到的巨大數字（同前幾次代表大會）相比，使人有些擔心，而且這里存在著很現(xiàn)實的危險：我們黨在迅速發(fā)展，而我們教育這些黨員去完成黨的當前任務這項工作卻不能隨時跟上。”《列寧專題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9頁。二是黨員的甄別難題。隨著黨變成了公開的黨和執(zhí)政黨，就會有“壞分子在攀附我們的黨”，一些黨員入黨動機不純給黨員發(fā)展帶來了難題。三是黨的隊伍和團結統(tǒng)一的難題。隨著黨的擴大，十月革命后俄共黨內出現(xiàn)了派別活動的苗頭，產生了幾個具有各自的綱領、力求在某種程度上自成一派并規(guī)定內部紀律的集團。對此，列寧強調：“任何派別活動都是有害的，都是不容允許的……派別活動事實上也必然會削弱齊心協(xié)力的工作，使混進執(zhí)政黨內來的敵人不斷加緊活動來加深黨的分裂?！薄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5頁。

在破解之道上，列寧著重強調通過清黨、整黨、嚴格黨的紀律等方式來提升黨的純潔性。他反對盲目地擴大黨，認為我們的任務與其說是擴大黨，不如說是加強內部工作，即提高我們全黨?！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9頁。列寧的策略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嚴格黨員的標準和要求。他認為：“在黨這樣擴大以后，我們應當關一下門，應當特別小心?！覀儽仨毥⒁粋€工人的政黨，一個不讓混入的分子有立足之地的政黨。……黨的大門只容其中能夠經受極嚴格考驗的人進來?！薄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6頁。必須嚴把黨的大門，才能保證黨的純潔性和戰(zhàn)斗力。二是嚴格鐵的紀律，保證黨員忠誠。他認為：“這支擁有60萬人的大軍應當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如果沒有鐵的紀律，要在兩年內完成自己的任務恐怕是不可能的。黨員的忠誠是我們實行和保持我們最嚴格的紀律的基本條件?！薄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9頁。三是建立考察和檢驗黨員的制度。列寧提出，要采取動員人們上前線的辦法，來清洗黨內那些一心想從執(zhí)政黨黨員的地位“撈取”好處，而不愿肩負為共產主義忘我工作的重擔的人。為此，俄共提出的口號是：讓最先應征上前線的人加入我們的黨；不能作戰(zhàn)的人入黨，則應在原崗位上證明他懂得什么是工人政黨?！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5頁。四要把星期六義務勞動的方法作為建設的一種方法。列寧認為：“共產主義星期六義務勞動進一步發(fā)展必然會成為一所學校。我們應當在貫徹每一個措施的過程中把工人和其他階級中最可靠的人吸收到黨內來?！薄读袑帉ｎ}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5頁。五是重新登記黨員。列寧提出：“我們并不害怕把不十分可靠的人開除出去。”《列寧專題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6頁。要“把這種‘混進黨里來的人驅除出去，只讓有覺悟的真正忠于共產主義的人留在黨內。”《列寧專題文集·論無產階級政黨》，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6頁。為此，俄共（布）中央曾多次對黨員進行了重新登記。經過重新登記，1919年俄（布）九大后的黨員人數減少了一半。

（二）對大黨和小黨的比較分析

列寧對大黨和小黨的比較主要是基于布爾什維克黨自身建設的經驗。首先，黨員數量較少的小黨和小組成員同質性高，比較容易保持質量。在列寧看來，社會主義工人政黨是從小組發(fā)展而來的。小黨主要都是同類成分成員的小組的極少數人和經驗極其豐富的極少數職業(yè)革命家組成，具有嚴格的紀律性。換言之，對黨員數量較少的小黨、中黨來說，比較有利于保證黨員的品質。黨中央可以充分了解它的成員，集中領導運動，便于有效地集中。黨的領導中心可以了解到黨的機器上大大小小的齒輪情況。但另一方面，這種小黨是狹窄的、封閉的，幾乎總是建立在個人友誼基礎上的極少數人的結合?！读袑庍x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69頁。要建設一個大黨，必須要吸收無產階級分子來擴大黨，并且同公開的群眾活動結合起來。擺脫小組的自由散漫的階段，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大黨。其次，大黨和小黨面對的黨內矛盾有所不同。對于小國中的小黨，可以用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威信把意見分歧掩蓋起來。但是，對于大國中的大黨，會碰到更加復雜的黨內矛盾。在列寧看來，黨的力量不是簡單的算術數字，而是取決于黨的成員的堅定性，取決于內部的團結，無限擴大黨的界限不能加強反而只能削弱黨對群眾的影響。正確處理好黨員數量和質量的問題，這是黨成長和鞏固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列寧的無產階級政黨學說對世界各國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的實踐產生了深遠影響。列寧的組織理論從黨員數量和質量的辯證關系闡明了大黨難題的生成機制。從這一理論視角出發(fā)，一個大黨如果不能辯證把握黨員數量和質量，放松對黨員的教育、管理和監(jiān)督，任由黨的大門打開，就會對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產生負面影響，甚至讓黨變質變味變色。因此，要通過黨的組織、教育和紀律來不斷加強黨員隊伍建設，保持黨員的質量，反對盲目擴大黨員數量。在列寧主義的理論影響下，許多世界馬克思主義政黨都強調要嚴格黨員發(fā)展標準、提高黨員質量、嚴明黨的紀律，對黨員忠誠度有著較高要求。

四、大型政黨的黨內集分權難題

德國政治學家羅伯特·米歇爾斯（Robert Michels）是政黨組織理論的奠基人，他的組織理論開啟了對政黨規(guī)模和權力內部關系的學術討論。他對當時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社會主義政黨——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內部組織結構進行了剖析。在他看來，隨著政黨規(guī)模的擴大，黨的內部權力結構會發(fā)生變化。如何有效實現(xiàn)集權和分權的管理，克服政黨的官僚化和寡頭政治傾向，對大黨管理是一個難題。

（一）米歇爾斯對大黨難題的分析

米歇爾斯的《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是對政黨規(guī)模問題分析的奠基之作。在米歇爾斯看來，政黨的大小是解釋黨內權力集中化的主要自變量。大規(guī)模組織不可避免會對黨內的權力結構產生影響，從而造成黨員參與弱化、黨的官僚化等難題。

在生成機理上，米歇爾斯主要從規(guī)模擴大后組織結構的變化規(guī)律來進行分析。他認為，政黨規(guī)模擴大過程中，需要建立適當的權力結構和組織體系，來保證政黨的運行。隨著組織的擴大，政黨會逐步建立起穩(wěn)定的權力關系和結構，黨內權力會出現(xiàn)集中化和穩(wěn)定化，建立起與軍事組織相似的權力結構。政黨規(guī)模擴大會帶來組織結構分化和功能分化，使組織內部的權力關系發(fā)生變化。這種分化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權力結構不斷分化，專門機構的權力持續(xù)增加?！敖M織的正式建制愈擴展和分化，成員規(guī)模愈大，財力越充足，其在媒體中曝光率越高，組織內普通成員對組織的直接控制能力就變得越軟弱，那些專門委員會的權力也會隨之不斷增強?！绷_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頁。二是組織功能不斷分化，組織運行規(guī)則發(fā)生了實質性變化。“隨著組織的快速發(fā)展，不僅管理事務的數量在增加，而且處理這些事務需要更專業(yè)化的技能，后者最終促使組織功能不斷分化。”羅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頁。這種擴大使組織運行規(guī)則出現(xiàn)了變化。“隨著組織規(guī)模的日益龐大，大眾對它的控制便越來越徒有虛名。普通成員不得不放棄自己行使管理職能或監(jiān)督整個管理過程?！绷_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9-30頁。三是等級體系建立，產生了政黨組織的官僚化?！敖M織內的勞動分工愈來愈明顯，行政權威在功能上也不斷趨于分化，一個責任明確的等級化官僚體制就這樣產生了。由于技能上的分化導致等級體系的產生，這種等級體系也是政黨機器能夠順利運行的必備條件。”羅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1頁。

在政黨規(guī)模擴大后，黨內會出現(xiàn)一系列復雜問題。一是黨組織權力穩(wěn)定后容易出現(xiàn)因循守舊的問題。政黨的發(fā)展會出現(xiàn)群體性的惰性，對危險視而不見。“對習慣的依戀，以及對穩(wěn)定的本能青睞，經常使人們將目光放在過去而非現(xiàn)在?！绷_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83頁。二是領導集團容易與大眾疏離，形成封閉的小集團，在政治上相互結盟，畫地為牢，黨同伐異。候選人的挑選容易被控制在一小撮人手里，導致出現(xiàn)裙帶關系。三是革命性的喪失?！半S著黨組織規(guī)模的擴大，政黨結構的力量和凝聚力并未使黨的革命性得到提高，事實卻恰恰相反，政黨的各項政策多了一些審慎，甚至怯懦。”“隨著組織的日益擴展，工人階級政黨也隨之變得裹足不前；不僅在行動上，而且在思想上均失去了革命的動力，變得行動遲緩?！绷_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20頁。對激進的政治行動越來越表現(xiàn)出強烈的反感，失去了日常斗爭的所有的動力，黨容易變質為一種官僚體制，徹底違背了黨的創(chuàng)立者的初衷。四是黨的擴大會使得利益平衡尤為困難。如果處理不好多數派和少數派的關系，可能會造成黨內分裂。

在破解之道上，米歇爾斯主張通過一系列的措施來預防大型政黨的弊病。他認為：問題的關鍵在于，尋找一種適當的方法，將組織本身的主要缺陷降低到最低程度。他特別強調社會教育的作用，認為更廣泛的教育將提高大眾的智識水平，有利于人們控制寡頭化傾向。他對當時各種限制領袖影響力的嘗試進行了分析。一是采取復決投票的制度設計，通過創(chuàng)制權和普選權實現(xiàn)人民立法，推動政黨的民主化。二是反對特權化和官僚化。阻止政黨的領袖們資產階級化的傾向，要求政黨的領袖放棄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深入群眾和人民打成一片。三是采取直接行動，采取非等級化的組織、非代議制的方式參與政治活動。米歇爾斯對各種民主化的舉措表示悲觀，但是認為這是限制政黨負面作用的現(xiàn)實策略。

（二）米歇爾斯對大黨和小黨的比較

對大、小政黨的組織行為和組織結構的討論是米歇爾斯政黨理論分析的基本特點。他對政黨規(guī)模的分析認為，領導者權力與組織的規(guī)模成正比。規(guī)模增長是一個政黨發(fā)生變遷的原因。

在米歇爾斯看來，大黨組織規(guī)模大，面臨更加復雜、難度更大的公共治理事務，處理著愈來愈龐雜和專業(yè)化的事務。隨著組織規(guī)模的日益龐大，普通成員不得不放棄自己行使管理職能或監(jiān)督整個管理過程，組織本身的運行規(guī)則發(fā)生了實質性的改變。對于大型政黨，等級體系程度要高，組織結構更加嚴密，專業(yè)化機構更加健全。羅伯特·米歇爾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現(xiàn)代民主制度中的政黨社會學》，任軍鋒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7頁。相比之下，小黨面臨的任務相對簡單，黨員參與的方式相對簡單，更容易實現(xiàn)黨的團結和統(tǒng)一，黨內的決策機制和流程相對比較單一。米歇爾斯的經典理論被政黨組織研究者不斷發(fā)展，豐富了對組織和權力關系的理解。一些學者對政黨規(guī)模（Party Size）、權力集中化（Concerntration of Power）和權力中心化（Centralization of Power）的內在關系進行了實證分析。比如，美國學者亞歷山大·唐（Alexander Tan）運用跨國政黨比較項目（ICPP）的數據，對11個國家的數十個政黨的政黨規(guī)模問題進行了檢驗，結論是規(guī)模變量和政黨的集權化程度呈現(xiàn)顯著正相關性，“政黨規(guī)模對權力集中度有重要的影響。政黨規(guī)模是決定組織配置和運行的關鍵變量?！盇lexander C. Tan， Members， Organization and Performannce： An Empiirical Analysis of the Impact of Party Membership Size，Routledge，2019，p.6.小黨的黨內民主和黨內分權化程度、黨內參與的程度普遍比大黨要高。

精英組織理論著重從組織規(guī)模和黨內權力關系的角度分析大黨難題。從這一理論來看，政黨規(guī)模擴大會對黨內的權力結構和配置產生影響。集權是政黨組織擴大的結果。集權化會衍生出一系列問題，可能出現(xiàn)脫離群眾、逐步走向封閉化、政黨精英化和官僚化等現(xiàn)象。因此，如何處理好集權和分權的關系，平衡好統(tǒng)一和分散之間的度至關重要。

五、大型政黨的集體行動難題

美國政治學家曼瑟爾·奧爾森（Mancur Olson）提出的集體行動理論是政黨規(guī)模研究文獻中影響較大的理論。西方政黨研究者把奧爾森的組織理論用于分析政黨，拓展了對大黨中黨員群體行為的認識。奧爾森深入討論了集團規(guī)模大小對集體行動的影響，對理解大黨集團成員的微觀行為、如何設計選擇性激勵機制富有啟示。

（一）奧爾森對大集團難題的分析及政黨分析中的應用

美國經濟學家曼瑟爾·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的邏輯》提出的集體行動理論在政治學、經濟學領域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奧爾森主要以美國工會和利益集團為經驗，分析比較了大集團和小集團的運行機制問題。他的基本觀點認為：小集團比大集團更容易組織起集體行動；具有選擇性激勵機制的集團比沒有這種機制的集團更容易組織起集體行動。這一理論被應用于分析政黨，深化了大規(guī)模組織的成員行為的認識。

奧爾森具體討論了大集團的難題，他認為在十分龐大的集體內，根本不可能由全體成員進行討論協(xié)商如何獲取集體利益。對于大集團來說，一是面臨收益分享的問題。集團越大，增進集團利益的人獲得的集團收益的份額就越小。集團越大，任一個體或集團中成員的任何小子集獲得總收益的份額就越小。二是面臨組織成本的問題。集團成員的數量越大，組織成本就越高。集團越大，包括在集團協(xié)議或組織中的成員的數目就越大，建立一個集團協(xié)議或組織的難度就越大，要找到和組織集團的一個子集就越難，子集中的人會繼續(xù)和集團中的其他人討價還價，直到成本被廣泛地分配，這樣就增加了討價還價的成本。曼瑟爾·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等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0頁。

奧爾森將大集團中集體行動的困境總結為“搭便車”現(xiàn)象。他認為：“在一個大型的潛在集團中，即使意見完全一致，集團也不會通過成員自發(fā)的理性行動組織起來實現(xiàn)集團目標?！甭獱枴W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等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55頁。由于集團收益是公共性的，即集團中每一個成員都能共同且均等地分享它，而不管他是否為之付出了成本。集團收益的公共性促使集團的每個成員都想“搭便車”而坐享其成。集團越是大，分享收益的人越是多，為實現(xiàn)集團收益而進行活動的個人分享份額就越小。由于這種“搭便車”現(xiàn)象，導致無法實現(xiàn)共同目標。隨著組織的擴大，普通的參與者會出現(xiàn)“有理智的漠不關心”。普通的成員將會發(fā)現(xiàn)，無論他研究任何公共事務或者集體福利問題，都不會為他的個人收入或生活機遇帶來任何利益。曼庫爾·奧爾森：《國家興衰探源：經濟增長、滯脹與社會僵化》，呂應中等譯，商務印書館，第32頁。當涉及集體利益問題時，特別難于取得一致的同意，這是集團的性質所決定的。隨著集團變大，每個人都會有動機去做一個搭便車者或者不合作者。曼瑟·奧爾森：《權力與繁榮》，蘇長河，嵇飛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版，第63頁。

面對大集團的集體行動困境。奧爾森認為，要克服大集團的集體行動困境就需要建立選擇性激勵機制?？梢酝ㄟ^社會制裁和社會激勵的方式，對個人加以區(qū)別對待，對不服從的個人加以懲罰，對合作的個人提供獎勵。英國學者艾蘭·韋爾把奧爾森理論運用于分析黨員的集體行動困境。他認為，對于大黨來說，要克服“搭便車”現(xiàn)象一般會采用兩種選擇性激勵方式：一種是通過物質激勵和團結激勵的方式，使個人準備承受參與政黨活動所須付出的成本；第二種方式就是目標激勵，即通過政黨意識形態(tài)或者政策宣傳，促使普通黨員認同政黨的目標，使參與者不屑于計算政黨活動的代價。韋爾認為，政黨可能會綜合運用兩種或者三種激勵，這取決于政黨可利用的資源類型、政黨領袖支持的意識形態(tài)以及政黨的起源。艾倫·韋爾：《政黨與政黨制度》，謝峰譯，北京大學出版社，第57頁。在韋爾看來，進入21世紀后，大多數國家的政黨可以用于物質激勵和團結激勵的資源已經大幅減少，目標激勵變得越來越重要。但是，目標激勵又會引發(fā)政黨內部管理出現(xiàn)一系列嚴重問題。由于黨員來自不同社會階級、種族和性別，都有各自的訴求和特定關注議題。如果不能建立達成共識的目標，就會出現(xiàn)諸多不利于團結的因素。

（二）對大黨和小黨的對比

奧爾森對大集團和小集團進行了比較分析，闡明了大集團問題的特殊性。在他看來，大集團和小集團的性質有著本質的不同，按照截然不同的原則運作?！靶〖瘓F與大集團不僅有著量的不同，還有著質的不同，而且不能用小集團存在的理由來解釋大集團的存在?！甭獱枴W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陳郁等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2頁。大型集團比小型集團更難于為集體利益采取行動。不采取選擇性刺激的情況下，集團的規(guī)模越大，則對于集體利益采取行動的動力就越小。在一個十分龐大的集體內，根本不可能由全體成員進行討論來協(xié)商如何獲取集體利益。相比較來說，小集團比大集團更容易組織起集體行動，具有更強的凝聚力，行動更果斷，能夠更好地增進共同的利益。

對一個大黨來說，每個黨員只會獲得集體行動中的微小部分，這個微小的部分不會刺激大黨中的個人采取自愿的與集團利益相一致的行動。如果沒有嚴格的紀律和要求，內部成員會有動機去做一個搭便車者或者不合作者。奧瑟爾在《權力與繁榮》一書中把集體行動的理論運用于分析蘇共的垮臺。他提出：由于缺乏有效的選擇性激勵機制，蘇聯(lián)社會出現(xiàn)了許多隱蔽的集體行動。在蘇共內部形成了許多共謀的小圈子小團體，這些掌握特權的官僚、管理人員聯(lián)合起來，開始隱秘地偷盜國有財產，導致蘇聯(lián)社會變得越來越腐敗。隨著民主化推進，中央失去了權力，這些小集團不再需要秘密運作，迅速成為集體行動而組織起來的主要團體，這是蘇聯(lián)崩潰和衰落的主要原因。相比之下，中國沒有蘇聯(lián)和東歐那樣多的地位穩(wěn)固的小團體。曼瑟·奧爾森 ：《權力與繁榮》，蘇長和，嵇飛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版，第129頁。換言之，蘇共這個大黨的主要問題，就在于沒有建立合理的選擇性機制，沒有有效克服大型組織的集體行動問題。

從集體行動理論來看，如何使數量眾多的黨員采取共同的行動，對大黨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如何通過選擇性激勵達成共同行動是大黨面臨的深層次難題。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理論對傳統(tǒng)組織理論進行了一系列突破。在他看來，米歇爾斯等的組織理論對大集團和小集團的分析只是區(qū)分了功能和等級，但對完成這些功能時的成功程度或者吸引成員的能力卻缺乏認識。另一方面，他認為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階級理論忽略了個體的非理性、感情和心理因素，需要更關注個體的理性選擇和群體性行為。

六、大型政黨的復雜性治理難題

把政黨視為復雜組織分析是政黨組織理論最新的發(fā)展趨勢。復雜性組織理論的學者深入討論了政黨規(guī)模和組織復雜性的問題，為分析大黨難題提供了新的思路。在這一理論傳統(tǒng)中，事物是隨著規(guī)模的變化而發(fā)生變化的。組織從小到大的增長通常伴隨著從簡單到復雜的進化過程。規(guī)模越擴大，社會的組織結構就會越復雜化，因為這是不斷演化的復雜適應系統(tǒng)。杰弗里·韋斯特：《規(guī)模：復雜世界的簡單法則》，張培譯，中信出版集團2019年版。

（一）政黨規(guī)模與組織復雜性

組織復雜性是組織不同元素、不同層次之間的相互作用使整體表現(xiàn)出來的多樣性、動態(tài)性、變異性、不可預見性等復雜特征。在比較復雜和具有沖突性要求的環(huán)境中運行的組織，其管理結構會更為復雜，組織中的各種程序之間的連貫性和一致性會大大降低。規(guī)模擴大會帶來復雜性或超復雜性。

運用復雜性組織理論來研究政黨，意味著隨著組織的擴大，管理、治理本身的復雜性的疊加，政黨內部結構會出現(xiàn)新變化，對組織形態(tài)產生影響。隨著政黨的擴大，組織的環(huán)境越為多樣化和異質化，不斷增加的異質性可能會影響黨的穩(wěn)定。意大利政治學者帕尼比昂科認為：“規(guī)模和政治同質性之間可能存在某種關系，影響內部的團結成功度，比如大型組織比小型組織更會出現(xiàn)代際分層?！卑哺耵敗づ聊岜劝嚎疲骸墩h：組織與權力》，周建勇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10頁。對于大黨來說，黨的內部機構比較多，次級單元影響著政黨發(fā)揮作用。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分析了規(guī)模擴大后從同質性政治向多樣性政治轉變的過程。羅伯特·A.達爾、愛德華·R.塔夫特：《規(guī)模與民主》，唐皇鳳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3年版，第30頁。達爾把復雜性分為兩類：一是類別多樣性。隨著人口規(guī)模的增加而增加，按人口劃分成的子系統(tǒng)的數量越多，這個政治系統(tǒng)就被認為是更加多樣化和異質化。二是組織多樣性。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政治系統(tǒng)的人口規(guī)?；蛘叩赜蛎娣e越大，組織及其所包含的子團體的數量就越多。這個國家內部有組織的利益和利益集團的數量也越多。羅伯特·A.達爾、愛德華·R.塔夫特：《規(guī)模與民主》，唐皇鳳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3年版，第36頁。達爾認為，這種復雜性會對政黨制度和政黨運行的環(huán)境產生深刻影響。隨著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黨內在政治觀點、利益和要求方面，差異性會持續(xù)擴大，政治共識會變得更難達成，更容易產生沖突。羅伯特·A.達爾、愛德華·R.塔夫特：《規(guī)模與民主》，唐皇鳳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3年版，第87頁。

在解決策略上，復雜性組織理論主要關注如何治理系統(tǒng)復雜性。大型政黨面臨的主要任務，就是理解系統(tǒng)復雜性，實現(xiàn)大規(guī)模條件下的協(xié)作，降低協(xié)作成本。對于管理者而言，復雜性管理的重點是將復雜性視為組織存在的既定條件，探求適應復雜性的理論和方法。隨著組織的擴大，要適應復雜性的增加，就必須基于自組織、自學習等機制適應復雜性，發(fā)展出動態(tài)適應的能力。

（二）對大黨和小黨的對比

復雜性組織理論認為，政黨規(guī)模的增長和復雜性增加之間呈現(xiàn)正相關關系。小規(guī)模的政黨組織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小規(guī)模的政黨團結水平更高。大型政黨內部會有更多的分層，黨員的構成和來源也有所不同。小型政黨的黨內政治同質性比較高，黨內沖突相對比較少；第二，小規(guī)模政黨的黨員參與和動員度比較高，領導者和大眾之間的關系比較直接。對普通黨員來說，小型組織比大型政治更容易參與。小黨對黨員的動員更加容易；第三，小黨更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更加團結，受到官僚習氣的影響相對比較少；第四，小黨面臨的問題的復雜性相對較低，相應的組織分化也就沒有那么多。相比之下，大黨面臨的組織復雜性，會對黨內權力結構、黨員參與、黨的組織管理帶來一系列難題。一個大黨不僅是每個黨員和黨組織的集合體，黨員、組織、環(huán)境存在多重互動機制。如何避免規(guī)模擴大后出現(xiàn)功能失調、有效治理規(guī)模擴大后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對大黨的系統(tǒng)思維能力提出了挑戰(zhàn)。

七、深刻把握大黨獨有難題的共通性和特殊性

歷經百年發(fā)展，中國共產黨已經發(fā)展成為具有全球影響力的世界大黨。大黨的特殊地位和影響力要求我們不斷拓展世界眼光，對治黨治國的特殊難題進行新的思考。要從學理層面上把握大黨獨有難題，需要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方面，要借鑒政黨組織規(guī)模的相關研究，從理論上把握世界大黨面對難題的普遍性；另一方面，需要更深入地把握中國共產黨自身黨情的特殊性。

（一）深入把握世界大黨獨有難題的共同特征

從政黨組織理論來理解大黨獨有難題，有助于把握世界大黨面臨難題的共同特征。這些特征是由規(guī)模擴大產生的，揭示的是大型政黨的普遍規(guī)律，與無產階級政黨還是資產階級政黨、老黨還是新黨、執(zhí)政黨還是在野黨無關。上述的代表性學說，對政黨規(guī)模及其作用問題進行了學理分析，對認識大黨獨有難題的生成機理、主要表現(xiàn)和解決方法富有啟示意義。這些理論的共同點在于，從組織角度分析政黨規(guī)模問題，對大、小政黨之間的組織差異和行為差異進行了比較，從而闡明了大規(guī)模政黨面臨問題的獨有性。對中國共產黨來說，政黨組織理論的啟示包括幾個方面：

首先，大規(guī)模政黨組織面臨著保持黨的質量的獨有難題。在黨逐步擴大的過程中，隨著黨員數量的增多，如何保證黨的質量是加強黨的建設面臨的一個重大現(xiàn)實問題。從學理上看，數量龐大，勢必增加管理上的難度。數量和質量是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沒有數量就沒有質量。但是，如果數量過大，不能保持統(tǒng)一的品質，就會影響到質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對我們這樣一個長期執(zhí)政的黨來說，數量應該沒什么大問題，難的主要是提高質量?！薄妒舜笠詠碇匾墨I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336-355頁。我們黨始終強調，這么大一支隊伍，要管理好不容易。如果疏于和放松管理，肯定會出問題，甚至出大問題。對這個擁有近億名黨員的世界大黨，要保證黨員質量和品質是一個十分艱巨的挑戰(zhàn)。

其次，大規(guī)模政黨組織面臨著處理黨內集分權的難題。隨著組織規(guī)模的擴大，黨內權力的結構會發(fā)生改變。如果過度分權，就容易出現(xiàn)黨內派系失控和黨內分裂的問題；如果過度集權，則容易造成領袖集團脫離群眾，不利于黨內民主的健康發(fā)展。因此，如何平衡好黨內權力的集中和分散，是大黨面臨的獨有難題。對中國共產黨這樣一個全國性大黨來說，隨著黨員、干部數量的增多，組織層級的復雜化，如何建立有效的權威體系，密切黨和群眾的聯(lián)系，避免被權力侵蝕和腐蝕，同樣是面臨的大黨難題。

再次，大規(guī)模政黨組織面臨著集體行動的難題。對于大型組織來說，如果缺乏相應的激勵機制，不能提供集體行動的動力，就容易出現(xiàn)“搭便車”現(xiàn)象。對于一個大黨來說，如果只講金錢、只講物質利益，而不講理想，不講精神動力，干部群眾就會失去共同的奮斗目標，失去凝聚力，失去前進的創(chuàng)造力。因此，如何強化理想信念的教育，需要通過各種制度機制來凝聚全體黨員，為全黨創(chuàng)造共同的精神動力和奮斗目標。對中國共產黨這樣的大黨來說，一個重要的困難在于如何正確設計激勵機制，充分調動每一名黨員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

最后，大規(guī)模政黨組織面臨著組織復雜性治理的難題。規(guī)模擴大會使得組織內部治理的復雜性逐步增加。中國共產黨治理著超大規(guī)模的巨型國家，面臨諸多難題是小黨難以比擬的。這就要求中國共產黨要能夠理解系統(tǒng)的復雜性，從動態(tài)演化的角度來識別問題的變化，用系統(tǒng)觀念來提出解決復雜問題的方法論。面對國際國內錯綜復雜的形勢，只有清醒認識國際國內各種不利因素的長期性、復雜性，妥善應對各種困難局面，才能經受風高浪急甚至驚濤駭浪的重大考驗。

（二）進一步把握中國共產黨這個大黨的特殊性

要理解中國共產黨面臨的大黨獨有難題，還需要更進一步把握中國共產黨的黨情特點，才能更準確地認識我們面臨的挑戰(zhàn)和問題。我們黨是在世界人口最多的國家長期執(zhí)政，歷史久、人數多、規(guī)模大，面臨治黨治國的特殊難題。與許多世界其他大黨相比，中國共產黨這個大黨有以下三個特殊性。

首先，中國共產黨是馬克思主義的大黨。中國共產黨是用馬克思主義武裝起來的，在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指導下，按照民主集中制建立起來的大黨。馬克思主義政黨同其他政黨存在顯著區(qū)別，黨的性質、特點、組織體系和管黨治黨方式都有明顯的不同。對中國共產黨這個馬克思主義大黨來說，如何保持和發(fā)展政治屬性、如何始終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如何始終保持黨的集中統(tǒng)一領導，都是中國共產黨需要面對的特有難題。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把這么大的一個黨管好很不容易，把這么大的一個黨建設成為堅強的馬克思主義執(zhí)政黨更不容易?！薄读暯疥P于“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論述摘編》，黨建讀物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86頁。只有深刻認識馬克思主義政黨建設的特殊性，把政治屬性放在首位、堅定共同理想信念、嚴密組織體系、嚴格鐵的紀律，才能把準中國共產黨這個大黨面臨難題的特有性，更好地找準破解之道。

其次，中國共產黨是長期執(zhí)政的百年大黨。世界政黨有著百年以上歷史的政黨并不多。有學者統(tǒng)計，現(xiàn)存的政黨只有66個是百年以上政黨，以百年為尺度來思考時勢和使命的大黨更是鳳毛麟角。百年大黨長期執(zhí)政，既賦予了大黨獨特的資源和優(yōu)勢，但也對黨的建設提出了特有的難題。習近平總書記提醒全黨：“我們要居安思危，時刻警惕我們這個百年大黨會不會變得老態(tài)龍鐘、疾病纏身?！薄读暯秸勚螄碚返?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544頁。與其他相對年輕，處于在野地位的世界大黨相比，百年大黨長期執(zhí)政，容易出現(xiàn)思想慣性、行為惰性，黨員干部容易出現(xiàn)承平日久、精神懈怠的心態(tài)，需要把握百年長期執(zhí)政的獨特性，才可以讓百年大黨永葆青春。

最后，中國共產黨是在大國執(zhí)政的大黨。中國共產黨在中國這樣一個有著14億多人口的大國執(zhí)政，作為一個大國中的大黨，黨和國家事業(yè)的復雜性和艱巨性世所罕見，面臨的許多問題甚至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難題，這是一些在中小型國家執(zhí)政的世界大黨所沒有遇到的。從國內來看，我國是一個人口規(guī)模巨大的大國，地域遼闊，民族眾多，國情復雜。國家規(guī)模過大會對黨的執(zhí)政能力帶來一系列挑戰(zhàn)。國家規(guī)模越龐大，其政策制定過程就越復雜，牽涉方方面面的因素就越多，這考驗著執(zhí)政黨的戰(zhàn)略制定和政策執(zhí)行能力。從國際來看，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大工業(yè)國、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外匯儲備國，在世界舞臺上有著巨大的影響力。與其他處于發(fā)展起步階段的國家相比，中國發(fā)展進入戰(zhàn)略機遇和風險挑戰(zhàn)并存、不確定難預料因素增多的時期，大國面臨著激烈的國際競爭，內外之間的關聯(lián)性格外復雜。只有把握大國執(zhí)政這一特點，才能更好把握中國共產黨面對的大黨獨有難題。

總之，大黨獨有難題這一新論斷，豐富和拓展了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深化了對執(zhí)政黨建設規(guī)律的認識。只有深刻把握世界大黨獨有難題的共同特征，才能把大黨獨有難題的“獨有性”講清楚。只有深刻把握中國共產黨的特殊黨情，闡明區(qū)別于世界其他大黨的特點，才能找準中國共產黨這個大黨獨有難題的解決之道。在治理大黨大國的問題上，中國共產黨是世界政黨中最有資格自信的。作為中國政治學者，有責任植根于大黨建設和治理的經驗，不斷推動馬克思主義黨建學說的創(chuàng)新，提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政黨理論。

（責任編輯：張 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