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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號病房

2023-06-08 17:43:56涂夏
綠洲 2023年2期
關鍵詞:老刀小芳老楊

涂夏

1

老刀那張臉,如深耕過的稻田,被燈光空洞地掛在雪白的墻上。

萬學義看見老刀就頭疼,特別是他把晚飯吃進嘴里來不及咽下,劇烈地咳嗽然后天女散花般地噴灑出來時,萬學義胃里頓時翻江倒海,一股酸澀的浪濤差點翻滾出來,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老刀還在咳嗽。他們頓時成了病房的焦點,所有的目光都堆到了這邊。萬學義對此場面非常惡心,羞恥。他強壓住怒火,一瘸一拐地迅速從病房里退出來,一屁股坐在外面冰冷的椅子上,不停地撫摸胸部,面色扭曲至癡呆狀。等他恢復了一些后,第一個想法就是老刀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他的胃趨于平靜,心卻開始翻騰了。所有病房里發(fā)出的痛苦的呻吟集合在他面前,堅硬地碰撞著。

手機突然爆炸般地響了,他怵了一下。電話是母親打來的。他計劃給母親打電話的,哪曉得事情超出了他預想的范圍,導致不知道該如何打這個電話了。他猶豫了好十幾秒。此時,村里一定有人坐到他家里等老刀的消息。當然,他們肯定不會閑著,會利用等待的空當談論老刀的事。南流湖村人習慣了吃過晚飯到他家串門,如果沒有好看的電視劇,他們會坐到子時,然后蔫蔫地打著哈欠離開。自從來了個老刀,家里就成了村里的核心。

萬學義接通電話首先問家里還有人嗎?母親說沒有人,她很早就關了門。萬學義舒坦多了,他跟母親說老刀得了氣管炎,因為長期抽煙酗酒的緣故,他的氣管炎比一般人的氣管炎要嚴重許多,但并不妨礙性命,可以治好。母親長長地“唉”了一聲,萬學義聽不出這個“唉”究竟是什么含義,可能是如釋重負也可能是傷心難過。萬學義不善于撒謊,他撒謊的同時也直接告訴了別人他是在撒謊,他的語氣和表情總是出賣自己,所以他恐懼撒謊,不撒謊。這次撒謊,他思考了十幾秒才做出決定的,對他來說很不容易了。母親交代萬學義一定要治好老刀的病。萬學義說已經(jīng)住院治療了。母親說,老刀是你繼父,村里人喜歡嚼舌,你要幫我爭口氣,不能落別人的口舌。萬學義哼哼哈哈地答應著。母親要老刀接電話。萬學義終于不耐煩了,說他已經(jīng)睡著了。

萬學義反感,母親表現(xiàn)得對老刀越來越情深義重了。他不明白,母親為何越來越癡情于老刀。南流湖村人都知道,只要給老刀酒,他就會變成笨蛋,不斷地給母親制造麻煩。萬學義讀五年級的那年秋天,糧站來村里收公糧。老刀因為喝了酒,在別人的慫恿下端著土簸箕偷了打禾場上的公糧。結果被人舉報了,交出了偷來的公糧,還被揪去村公所關了一天。母親為此羞愧萬分,差點去跳村前的河。

老刀是父親死后招上門的。村里人喜歡慫恿老刀談抽煙喝酒吃肉嫖女人的事。老刀很靦腆,避之不談,但一旦喝醉了便敢于大張旗鼓高談闊論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亂。每當這時候,萬學義就躲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齒捂緊拳頭,恨不得一拳將他捶死。這時候,母親才會表現(xiàn)出一副悔青了腸子的樣子。萬學義理解母親,如果不是因為她體弱多病,無力支撐起這個家庭,她一定會把老刀趕走的,或者根本就不會接納這樣一個人。村里的伙伴們老嘲笑萬學義死了一個爸爸又來了一個新爸爸——酒鬼爸爸。他老和他們扭打在一起。妹妹老扯著他的衣服說她不要新爸爸,并且一個勁地哭。萬學義也跟著哭。

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巴不得母親把老刀趕走。那時候,他一定會追在后面放一掛鞭炮。

這次,母親催得急。萬學義已經(jīng)兩年沒回家了,心里竟然沒有半點愧疚。母親在電話說老刀病了,在村診所和鄉(xiāng)衛(wèi)生院看了一個多月,花了上千塊錢,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越來越嚴重。母親哭腔很濃,說這次你一定要回來。

萬學義失敗了,他心軟了。

2

萬學義根本沒打算讓老刀住院,以為做個檢查,買些藥回家就拉倒了。他萬萬沒想到老刀會得肺癌,會給他惹出這么大的麻煩。醫(yī)生說必須住院治療。萬學義表情木訥,反應遲鈍。醫(yī)生譏諷,一個大活人,難道拉回去等死?

辦住院手續(xù)簽字時,醫(yī)生說你父親姓胡,你怎么姓萬?萬學義心里嫌醫(yī)生事多,簡直可以跟村里那些人一比。醫(yī)生追問,是繼父還是養(yǎng)父?萬學義還是不說。醫(yī)生說,不要不好意思說,該治還得治。萬學義說,我沒有說不治。

醫(yī)生告訴萬學義,經(jīng)過科室醫(yī)師會診,你父親的病有兩種治療方案可選擇,一是化療,二是靶向治療。化療萬學義聽說過,靶向治療很新鮮,沒聽說。醫(yī)生說,化療就是把化學藥物輸?shù)讲∪梭w內(nèi)殺死癌細胞,同時也會殺死好細胞。靶向治療就跟打槍一樣,藥物精準地瞄準癌細胞,好細胞可以在一邊看熱鬧。萬學義說,選靶向治療。住院醫(yī)生盯著萬學義的瘸腿看了起碼幾十秒,然后問萬學義準備了多少錢?萬學義接受不了醫(yī)生做買賣似的態(tài)度,直接回答沒準備錢。醫(yī)生說,看病可以不準備錢嗎?萬學義說,我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怎么準備錢呢?醫(yī)生對準垃圾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然后跟萬學義說,我需要跟你說明一下,靶向治療效果好是好,但需要一大筆錢,因為病人每天需要服用一種外國進口藥,一天費用六百多,一年需要二十幾萬,必須長期服用才有效果,進口藥依據(jù)國家政策是不能報銷的,要自己承擔,所以我必須清楚你準備了多少錢。萬學義毫不猶豫地問化療的費用。醫(yī)生說,化療一個療程大概八千,可以報銷一部分,按照臨床經(jīng)驗,大概要做五到六個療程。萬學義說,化療能治好肺癌嗎?醫(yī)生說,我不是神仙。

萬學義打電話給妹妹。萬學丹在電話里羅列起了老刀的罪狀,其中最嚴重的一條是當年老刀爛醉如泥,母親和萬學義抬他的時候,他一掌把萬學義掀翻,造成萬學義大腿根部骨折,引發(fā)股骨頭壞死導致終身殘疾。萬學丹說,把結果告訴老東西,如果他還有良心的話,就應該自己主動出院。

萬學義到底還是去銀行取了錢。一路上他都在罵該死的老刀。

3

化療藥物進入了老刀的身體,他的心情好多了,一反往常的沉默寡言,即使咳嗽也阻止不了他的沖動,竟主動跟臨床的病友交流起來。

老刀見了村里人,嘴巴仿佛縫了針,只有爛醉如泥時才嘴上功夫厲害,甚至在泥水里翻來覆去地滾,泥水也堵不住他的嘴巴。村里人喜歡看他醉酒的樣子,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看笑話,戲謔他。酒醒后,他如大病一場,不愿說半句話,所有的力氣都使在田地上。

萬學義見老刀心情舒暢的樣子,心想我把真相公布,看你還心情舒暢得了嗎?老刀真的很高興,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把注射進體內(nèi)的藥物快速轉(zhuǎn)化成話語,一字一句地從嘴巴里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他跟臨床的老高如數(shù)家珍地談起了農(nóng)業(yè)話題。

病房里有三張病床,一起六個人。從門口往里數(shù),第一張是老刀的;第二張是胃癌患者老高,陪床的是他老婆老楊;第三張是光頭的,他四十多歲,跟老刀一樣,是一名肺癌患者。殘酷的化療奪去了光頭全部的頭發(fā),也消耗了他全部的動力,咳嗽時只能發(fā)出如鯁在喉般輕微的顫動。照顧光頭的是他的女兒,二十歲的樣子,長得眉清目秀,但有些憔悴。除了老刀,老高和光頭都是老病號,住院做后續(xù)化療。光頭病得難受,不愿意開口說話。老高對老刀的話題興趣不大,一邊對著手機唱歌一邊哼哼哈哈地應付老刀。幸好老楊愛說話,她總把話題接過去。老刀跟老楊津津有味地談起了田地、稻子、收成,還有泥土里的泥鰍、山丘上的映山紅和溝渠里的鲇魚。

老高耳朵里插著耳機,眼睛盯著手機屏幕唱起了《渴望》的主題曲: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老楊埋怨老高一根筋,就知道唱《渴望》,耳朵都聽得起了老繭。老高依然我行我素。老楊搖搖頭,跟老刀說,其實老高唱歌很厲害的,他是鄉(xiāng)鎮(zhèn)中學的語文老師,兼教音樂,要不是病了,他只要一開口,保準引得鳳凰來。老刀豎起了大拇指。老楊笑瞇瞇的。

腫瘤醫(yī)院到處飄蕩著難聞的氣味,萬學義真想溜之大吉。他不愿意一睜開眼睛就是老刀,更不愿意看見自己的身體被緊緊地裹挾在這可怕的醫(yī)院里。他喜歡去住院部樓下的綠化帶走走,但這也是一種奢望。藥水在老刀的體內(nèi)轉(zhuǎn)化成尿液的速度快得驚人,萬學義每隔半個小時就要扶老刀去上一次衛(wèi)生間。

老楊經(jīng)常埋怨都什么年代了,住院部竟然沒有電梯,這時候她就會跟萬學義說,小萬,你莫下樓去,你這腿爬上爬下多不容易。萬學義不喜歡別人說他的腿。因為腿,他巴不得立即宣布老刀得了癌癥。

萬學義永遠不愿靠近老刀一寸。這次是平生最“親密”的接觸,他真想不到自己跟老刀的關系會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其實,萬學義曾經(jīng)對老刀是有過某種強烈的渴望的。他永遠記得那年,有一個如此美麗的畫面:一個木訥的男人站在苦楝樹下瞭望遠處的稻田。樹上金黃色的苦楝子在秋風里一粒一粒落下來,跟土地產(chǎn)生了親密的接觸。萬學義出現(xiàn)了幻覺,以為這個男人就是遠行之后回來的父親。不久,萬學義記住了這個男人的所有的丑陋,比如抽煙、喝酒、醉了談女人、滿地打滾。再后來,他決定用一生來恨他,是他親手把自己變成了殘疾人。

4

病房里的夜晚,鼾聲此起彼伏,像南流湖村田野里的蛤蟆在歌唱,一副春天里禾苗正噌噌地向上生長的好氣象。其中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的鼻息聲。這種輕盈的聲音像可愛的微生物在田野里自由快活地游弋。三十多歲了,萬學義從未聆聽過如此動人的聲音,且觸手可及。整個病房仿佛罩上了一層靈光。窗外的燈光有一小部分一直留在病房里,它為萬學義提供了便利。萬學義看見五尺之外的另一張簡易的鐵床上,有一個胸脯在微微起伏,跟那絲動聽的聲音保持著一致的節(jié)奏。

光頭突然“哎喲”叫了一聲,他打斷了萬學義正在恣意生長的情愫,鼾聲跟著停止了,病房里失去了田野的美妙,空氣瞬間緊張了。光頭的女兒迅速從鐵床上爬起來,跑到父親的床邊。她和衣而睡,和衣而起,反應迅速。萬學義悲從中來,他看見她就那樣直挺挺地站在父親的床頭,無能為力,身體在微光中逐漸虛化。光頭說,你去睡吧,我總是要死的,你不要管我。她還那樣,一直在父親的床頭站著。

萬學義不再討厭醫(yī)院和病房。他期待每一個夜晚趕快到來,他渴望夜晚的病房變成南流湖村生機勃勃的田野,渴望那絲動聽的生命之音出現(xiàn)。

有一夜,老刀竟然討好地告訴萬學義,他的病緩解了好多。萬學義心不在焉地回應他,好了就好。老刀說,我想出去走走。不顧萬學義反對,老刀穿衣起床了。

老刀精神很好,萬學義跟在他身后。橘紅色的燈光將兩個暗淡的影子折疊到了一起。誰也沒有開口,就這樣沉默著向下走去,然后在門外50米處的花壇邊停住,在邊沿上坐了下來。老刀面對著萬學義,萬學義斜對著老刀,撥弄著手機。

老刀說:崽啊,我有話跟你說。

萬學義一個激靈,他以為聽錯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和老刀互相的稱呼從來都是靠“哎”來表達的。萬學丹和老刀也是這樣。

老刀又說:崽,我真的有話要跟你說。老刀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

萬學義渾身不自在,說哭什么,有話你就說。

老刀一點都不咳嗽,他跟萬學義講起了他的歷史,竟然可以連貫有序,聲情并茂。老刀說他三歲喪母,四歲父親娶了后媽。后媽對他不好,老拿針扎他。父親也不管他。十歲那年,牛偷吃了別人家的豆子,他害怕,離家出走,一路乞討到南昌北邊的七里崗,被一家農(nóng)戶收留,幫人家放牛掙飯吃。十三歲那年,他到昌北蛟橋鎮(zhèn),幫人家養(yǎng)奶牛,東一家做一陣子,西一家做一陣子,稀里糊涂活到了三十多歲,整日以酒為伴。后來沒人請酒鬼做事,他才被人介紹到萬學義家來的。老刀又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比先前哭得更厲害。

萬學義不準他哭,要扶他上樓去。老刀不肯,一屁股溜到冰冷的水泥地上繼續(xù)哭。萬學義說你為什么要哭呢?三更半夜,你為什么要哭呢?

老刀說我不是哭自己命苦,是哭自己命苦還不積德,跑到你屋里害了你,害了你一屋里人。

老刀說到了萬學義的痛處。真是這樣,如果不是因為老刀,他的命一定是另一種走向,再差也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萬學義的悲傷無以復加,無法控制,他歇斯底里地朝著夜空大吼了一句:老刀啊,你終于說了一句良心話。

萬學義蹲在地上,第一次在老刀面前哭得稀里嘩啦,他喊道:老刀,我恨你,我一輩子都恨你,你死了我都要恨你。

老刀說:你恨吧,應該恨,等我死了,你把我扔到馬路上去給車壓,給狗啃。

老刀從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來,把萬學義的腦袋護在懷里。萬學義沒有躲避。

第二天清早,老刀跟萬學義說他要出院。萬學義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胡亂地“哼啊”著應付他。從入院以來,萬學義從未如此沉睡過,轉(zhuǎn)瞬間他又起了鼾聲。

老楊是個虔誠的佛教信徒,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燒香拜佛。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正朝著窗外雙手合十,嘴里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完事后,老楊問老刀剛才說什么?老刀說我想出院。老楊說莫胡思亂想,我剛才都在為你們祈禱,病一定會好的,這不過是命里的一個劫數(shù),要有信心渡過去。老楊越說越有信心,繼續(xù)說道,你們睜大眼睛看看,我們的病房,153號,多吉利啊,153,要我生,老天都要我們生呢。老楊邊說邊走過去指著門上的數(shù)字給大家看。

老刀顯然被她說服了,空洞的眼眶出神地盯上了“153”。

5

老楊多次念叨光頭的老婆,她來照顧光頭就好了,女兒畢竟不方便。光頭和他的女兒總沉默不語。老楊偏又好奇心重。她問過萬學義的腳是怎么拐的,萬學義沒有告訴她。他嫌老楊總愛問長問短的。之后,老楊沒問過萬學義。但萬學義總覺得她問了老刀,他卻巴不得她從老刀嘴里得到真實的答案。

萬學義一百二十個不愿意人家關心他的腿。他時常站到只能照見上半身的鏡子面前給足自己面子。鏡子里的萬學義確實是一個好后生。

萬學丹是一個星期后回來的。她舍近求遠,先回了趟家,住了一晚才來的醫(yī)院。萬學丹進入153號病房時,突然尖叫起來,她親眼看見光頭把手臂上的針頭拔了,血迅速涌了出來。萬學丹迅速按響了他床頭的呼叫器。老楊拼命按住他的血管。被子瞬間被染紅了一片。光頭說你們不要管我,不關你們的事。萬學義湊上去,看見一條鮮紅的河,河水洶涌,他嚇得接連后退了好幾步。他閉上了眼睛,咬緊了牙齒,身體在顫抖。光頭女兒是事情結束之后出現(xiàn)的,如果不是老楊多嘴,她可能會被蒙在鼓里。光頭女兒顯然被父親激怒了,她狠狠地訓斥父親,就是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她直挺挺地站在父親的床頭,抬頭看著病房潔白的天花板。

萬學丹進入了自己的角色。她把水果擱在老刀的床頭柜上,小聲地問老刀感覺如何。萬學丹對老刀的稱呼一直就是一個“哎”字,頭一次稱呼“你”。老刀受寵若驚似的連著說了幾個“好”。萬學丹削了一個蘋果送到老刀手里,老刀滿足地啃了起來。萬學丹又拿了幾個桔子分給了老楊夫妻和光頭父女。

老楊問老刀,這個妹子是誰?萬學義搶著說是我妹妹。老楊豎起大拇指夸萬學丹是個精明能干的妹子,夸老刀好福氣。老楊心中有疑問,終于憋不住了,她趁萬學義萬學丹出去后問老刀,怎么沒聽見他們喊你爸爸。老刀說,因果報應,都怪我自己,起了不好的帶頭作用,我一直沒喊過我的父母,所以孩子們跟著習慣了,長大了也喊不出口。老楊說,第一次聽見這樣的事。老高覺得不妥,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說就她事多。老楊懟老高,我隨便問問,人家也不會生氣。她轉(zhuǎn)身問老刀。老刀說我不生氣。

萬學義說,妹,你不該回來。

萬學丹說,你一個人在醫(yī)院吃不消。

萬學丹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主要是回來替換萬學義的,其次才是看母親。一年沒回來,母親確實老了許多,她心里有些難過。

6

萬學義回家休息了三日便回到了醫(yī)院。他擔心累著妹妹。萬學義心疼妹妹勝過心疼母親,他自己都覺得有損良心。母親一身的病,拖兒帶女吃了一輩子苦,萬學義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的內(nèi)心就是這樣,不可違背。

走進病房的第一眼,萬學義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大家看他的眼神跟先前完全不一樣了,好像自己身上長了奇怪的東西。特別是老楊,赤裸裸地沖著萬學義笑。萬學義一千萬個渾身不自在。

萬學丹拉著萬學義的袖子,說,哥,出去一下。

此時正是中午,兄妹二人徑直去了醫(yī)院的食堂。萬學丹打了好幾個菜,二人面對面坐著。萬學丹一邊幫哥哥夾菜,一邊正兒八經(jīng)地說,哥,跟你說一件事。萬學義以為是老刀的事。萬學丹說,哥,天上掉下一樁好事。萬學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哪來的好事?萬學丹說,真的。她把事跟萬學義說了。萬學義頭搖成了撥浪鼓,連說了一百二十個不行。萬學丹說,你瘋了。萬學義說是你瘋了。萬學丹說,真的,已經(jīng)說好了,不要不相信。萬學義說,虧你做得出,跟集市上販賣牛馬一樣,沒道德。萬學丹氣紅了臉,罵萬學義沒良心。萬學義低頭不語。萬學丹說,她自愿的,我沒逼她。萬學義心煩意亂,扯謊說肚子疼。萬學丹眼圈紅紅的,說眼看著你打光棍,我才叫沒道德。萬學義說我要去上衛(wèi)生間。他一拐一瘸出了食堂。

這個冬天,空氣都帶著刀刃,樟樹上那部分意志柔軟的葉子,被削落了一地。

萬學義坐在住院部門口最側邊的花壇上。萬學丹提著打好的飯菜過來了。她一共打了五份飯。走到萬學義身邊,萬學丹把兩份塞到萬學義手里,說哥,別任性了,上去。萬學義接過了妹妹手里的飯,眼巴巴地看著她。萬學丹說,你真傻啊,還要我教?

萬學義是被妹妹的力量推著走進病房的。他極不情愿地把兩份飯擱到了光頭的床頭柜上,然后讓開光頭的女兒,退了出來。老楊從萬學丹手里接過飯,連說妹子真客氣。老高難為情地看看老婆,又看看萬學丹。萬學丹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病房,在一起就當是一家人。

飯菜堵不住老楊的嘴,她說恭喜啊,你們成一家人了,我們成外人了。老刀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上的油,說這樁好事,你出了大力,是我們屋里的恩人。老楊說,出力的還是你女兒,我只不過是拿張嘴巴跟著湊熱鬧罷了。

萬學丹要哥哥替光頭女兒喂光頭吃飯,她說人家小芳早飯都沒吃呢,你好意思在一邊干看著?萬學義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說我來。小芳委婉地拒絕了,她堅持自己喂飯給父親吃。萬學義有些尷尬,紅著臉出了病房,走到了大街上。

萬學義回味著夜晚她的呼吸,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比他落地的腳步還頻繁,還有力度。他只好找個地方坐下來,背對著行人用手使勁地按著左胸,仿佛稍微一松手心臟就會跳出來。

傍晚,萬學義在醫(yī)院附近的旅館登記了一間房給妹妹住。萬學丹節(jié)省慣了,但這次沒有責怪哥哥,她確實沒地方去,病房里的環(huán)境她非常不適應,幾天都是熬過來的。

夜里,萬學義送妹妹去旅館。

冬天的路燈投射出了淅淅瀝瀝的光,如從寒冰上抽出來的絲線。路上行人匆匆,加快了腳步。

萬學丹裹緊棉襖,擠著哥哥說,看得出,小芳是一個單純的姑娘。萬學義說,我真配不上人家。萬學丹嘆了一口氣。萬學義緊跟著嘆了一口氣,他仰望著灰沉沉的天空說,怕就怕錢花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前些年,萬學義遭遇了一場失敗的婚姻,落得人財兩空。兄妹二人拼了好幾年,總算咸魚翻了一點身。

萬學丹說,人生本來就是賭博。萬學義說,我輸了是自己命苦,你是無辜的。萬學丹說,你是我哥,你輸了也是我的命苦。

從妹妹口中得知,小芳今年剛好二十,萬學義比她大十多歲。小芳的大弟弟今年讀高一,小弟弟讀初中。因為給父親治病,她家早已債臺高筑了,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萬學義和小芳的親事明碼標價二十五萬。只要付清了二十五萬,小芳就是萬學義被窩里的人了。

萬學義說,哪來的二十五萬?

萬學丹說,只要你定下心,錢不是問題。

7

從旅館回來后,萬學義繞過小芳的鐵床來到了窗邊。他睡不著,也不敢看小芳,更不敢聽見她的聲音。他小心翼翼地站在窗前,想看看窗外到底有什么東西。他看見窗外有樹,有燈光。燈光被樹影攪動得斑駁,像海面上的波光。

沒有不透風的墻,萬學義和小芳的事在醫(yī)院傳得沸沸揚揚,成了新聞,許多人經(jīng)過153病房時,都忍不住把頭伸進來掃一眼。

這天上午,萬學丹把病房的門關上,正式跟光頭談萬學義和小芳的事。老楊夫妻作為見證人參與其中。光頭打起了精神。談論的中心主題是付款的事,氛圍友好融洽。小芳要求轉(zhuǎn)二十萬到她大弟弟的卡上,另外五萬付現(xiàn)金。萬學丹答應了,還說后天是個好日子,后天早上先付五萬現(xiàn)金,上午去辦結婚證。待證件辦妥,再轉(zhuǎn)賬二十萬。小芳同意。老楊以媒人的擔當,再次跟小芳強調(diào),既然愿意了,日后不能反悔。萬學丹緊跟著補充了一句,我哥哥雖然拐了一條腿,但人不差,樣樣懂。小芳說,我自己答應的事,毒藥也會吃下去。光頭的精神出奇地好。

兄妹二人算計,手頭只有十九萬,還差六萬。萬學義想到了老刀,說不止差六萬,他治病起碼要好幾萬。萬學丹說,管他,先解決你的人生大事再說。萬學義說,他治病要錢。萬學丹說,治不好的,市長縣長得了癌癥也得拍手叫天,何況他。治下去是睜開眼睛往河里撒錢。

萬學義的臉陰沉了。

萬學丹說,有良心的話,他應該自己主動出院。

萬學義說,真要他出院,有些不忍心。

萬學丹說,打一棍跳一步。她走到一邊打電話。

萬學義知道她給誰打。妹妹在制衣廠談了一個男朋友,安徽人。要不是因為自己,妹妹早跟他發(fā)展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萬學丹掛斷電話,臉色不好看。萬學義知道情況不妙。

晚上,萬學丹跟小芳說,今天她特地去找人算了,后天才是黃道吉日,好事不在急,改到后天吧。小芳不說話,只點頭。

老刀狀態(tài)不太好,咳嗽突然嚴重了。

半夜,老刀扯醒萬學義,輕聲跟他說自己攢了六千塊錢,擱在灶屋的夾墻里,他母親都不知道,讓萬學義明天一早回去取。萬學義說算了,六千也不頂用。老刀說,你不去取,難道要我回去。萬學義懶洋洋地說,我去。老刀又說,做完這次化療,我出院。萬學義不吭聲。

窗外起了動靜。先是風,后是滴滴答答的雨,接著紛紛揚揚地飄起了大朵的雪花。

老楊起來看雪,她一個人站在窗邊,說好幾年都沒下雪,是好兆頭。突然,玻璃咣當一聲碎了一地。雪花順勢跟著風雨進來了。老楊說玻璃不是她打碎的。燈被人按亮了。病房里雪花飛舞、風雨咆哮,還有牙齒在咯噔咯噔地響。老楊說,你們不要盯著我,玻璃真不是我打碎的。老高說,不是你打碎的是鬼打碎的。

小芳準備按父親床頭的呼叫器喊醫(yī)生,老楊攔住了她。老楊請求大家不要說玻璃是她打碎的,就說玻璃是自己碎的。大家達成了一致的意見,老楊才讓小芳按響了呼叫器。老楊說,玻璃真不是我打碎的,可能是時間久了,老化了,經(jīng)不住風雨。

先是護士來了,她在病房里轉(zhuǎn)了一圈就退到了走廊里,表示自己也沒什么好辦法,要喊值班醫(yī)生。小芳說等不了,她建議先找些東西來堵住窗口。萬學義說我跟你去。

值班醫(yī)生來后,他問玻璃是怎么破的。老楊最積極,嗓門最大,強調(diào)玻璃是風雨刮破的,突然咣當一聲就破了,把大家吵醒了,跟大家沒有一點關系。值班醫(yī)生有疑問,他說別的病房玻璃都好好的,怎么就你們的破了呢。老楊憤憤不平,說你應該問玻璃自己,而不是問我們。值班醫(yī)生不再追究玻璃是怎么破的,風雪飛到身上,他哆嗦著,咬著嘴唇,臉色暴露了他的煩躁。老刀一直咳嗽,他強忍著跟醫(yī)生說,快去找人把玻璃補起來,我們吃不消。醫(yī)生說,三更半夜哪里找得到維修人員,只能等到明天了。老楊說,要是病人夜里上衛(wèi)生間,不小心腳一滑,掉下去了怎么辦,會死人的,死了人,醫(yī)院要賠錢的。醫(yī)生瞪了一眼老楊,說窗臺這么高,怎么掉得下去呢,除非你為了賠償金自己不要命故意跳下去。老楊說,醫(yī)生也說這樣的話,現(xiàn)在的醫(yī)生真沒有過去的醫(yī)生好。小芳和萬學義回到了病房,兩手空空。醫(yī)生不搭理老楊,他跟小芳和萬學義說,把病床轉(zhuǎn)移到走廊上去,等明天按了玻璃再搬進來。小芳說只能這樣了,她率先動起了手。萬學義聽她的指揮,配合得默契。老楊說,真像兩口子。小芳不吭聲,臉紅著。萬學義忍不住心里高興。

之后,萬學義爬到鐵床上沉沉地睡去。他一直做著美夢。他夢見妹妹借到了錢,他跟小芳成了親,歡歡喜喜地過起了日子。

清早,住院部樓下人聲鼎沸,萬學義被吵醒了,他起床走進153號病房,想打窗口看樓下發(fā)生了什么情況。臨近窗口的地上結了一層冰,他伸腳試了一下,很滑,嚇得他那條瘸了的腿竟然先于那條正常的腿往后撤退。

下樓看熱鬧的老楊回來了,她氣喘吁吁地拽住了萬學義,告訴他樹上掛著一個人。

萬學義發(fā)現(xiàn)老刀不見了。他一拐一瘸地奔到了樓下,看見老刀正掛在樹梢上,搖搖晃晃,像極了他喝醉了酒爛醉如泥的模樣。

醫(yī)院勸家屬不要聲張,天大的事都可以私下解決。老刀被推進了太平間。接下來是唇槍舌劍的談判,焦點緊緊圍繞賠償金額,一連幾日僵持不下。萬學義勸萬學丹差不多就算了。萬學丹不肯,她叫哥哥只管當啞巴,一切她會處理好。

光頭留著最后一口氣回了家。153號病房,老高還在唱歌。萬學義整日精神恍惚,坐上談判桌的他都沉浸在臆想中,以為是自己親手把爛醉如泥的老刀掛到樹上去的。

責任編輯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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