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竹云

摘要：一名高一女生因親子溝通不暢而影響了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主要表現(xiàn)為自卑、心情壓抑和回避同伴交往。心理健康診斷測驗（MHT）結(jié)果顯示，該生“對人焦慮”值偏高。心理教師采用繪畫療法，以圖畫引出問題、分析問題，聚焦問題解決和未來發(fā)展，構(gòu)建了親子互動和溝通的新途徑，通過互動交流發(fā)展了親子認識和理解的新內(nèi)容，收到了較好的輔導效果。

關(guān)鍵詞：家庭咨詢；繪畫心理；互動體驗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3）12-0061-04

一、個案概況

文濤（化名）是一名高一女生，內(nèi)斂沉默，學習努力，成績在班上居于中等。文濤的父母初中畢業(yè)，目前已退休，哥哥已參加工作一年。文濤父母的生活內(nèi)容主要是健身、遛鳥和跳廣場舞，為此她感覺自己和同學們的家庭生活很不一樣，有些自卑。

文濤的困擾主要來自親子關(guān)系。父母認為文濤過于嬌慣，“太矯情，耐挫力差，經(jīng)常找借口不好好學習?！备改笇ξ臐膽B(tài)度令她痛苦又無助，她渴望父母能夠走近她、理解她?？紤]到這種情況，我鼓勵文濤邀請她的父母一起來進行咨詢。

二、情況調(diào)查與問題評估

通過面談和他人反饋，收集到的具體信息如下。

個人陳述：文濤認為自己在家里得不到父母的理解，渴望獲得情感支持。她希望父母能明白自己不是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她需要得到他們的理解。

文濤父母的陳述：父母覺得女兒想得太多，對文濤的困擾表示不理解，同時對文濤的負面評價較多，認為孩子吃不了苦、不愛說話、總生悶氣。

教師反饋：在心理教師眼中，文濤是個安靜的女孩，靦腆拘謹，皮膚白皙，個子高高的，微胖，言語和表情中透露著委屈和無助。班主任張老師和幾位科任老師對文濤的評價較為積極，他們認為文濤勤奮努力，尊重師長，成績穩(wěn)中有進，上課發(fā)言不多，是個有想法、有正能量的女孩。人際交往方面，文濤有些被動，對自己有點不自信，擔心同學不認可她，會主動選擇保持距離。

心理健康診斷測驗（MHT）結(jié)果：文濤對人的焦慮8分、孤獨傾向5分、自責傾向5分、過敏傾向5分，學習焦慮、身體癥狀、恐怖傾向和沖動傾向均在2分及以下。總體評估為“對人焦慮”值偏高，表現(xiàn)為不擅長與人交往，常擔心責備，當受到責備時會因一直放在心上而焦躁；其他值在正常范圍內(nèi)，同時有孤獨、自責、過敏傾向，現(xiàn)實生活中要給予心理支持和行為引導。

總體分析和評估：文濤的父母習慣于責備孩子，無意中令文濤害怕被否定、被孤立，人際關(guān)系方面偏向于被動和不自信。與父母對文濤的評價相比，老師們的評價較為積極。文濤更在意父母對她的態(tài)度，更渴望能獲得他們的認同和接納。

文濤因親子互動中的一般生活事件產(chǎn)生了強烈且持久的心情壓抑，由此確定咨詢的目標：促進親子有效溝通；通過推動親子關(guān)系，疏解文濤的心理壓力從而提升其心理健康水平。

三、咨詢過程

（一）正向開場，彼此支持

本次咨詢，我運用焦點解決技術(shù)的正向開場方法，幫助文濤梳理自己在生活中對親子關(guān)系的感受，澄清心理輔導目標，即與父母坦誠溝通。文濤在正向的目標描述后，平靜了很多。在心理教師的陪伴、傾聽和引導下，文濤一家將精力聚焦在問題解決上。過程中，文濤回憶過往生活中親子關(guān)系的美好畫面也給了父母支持，這也會成為心理輔導后期工作的資源。

（二）繪畫敘事，敞開心扉

我在文濤的家庭咨詢中采用了繪畫療法，具體的繪畫分享和敘事對話過程如下。

1.繪畫主題的選擇和呈現(xiàn)

文濤的在本次咨詢中進行了“雨中人”繪畫，這個測試主要是考察人們在壓力情緒下的反應(yīng)，雨象征著外界壓力。根據(jù)來訪者的畫，咨詢師可以考察出：在壓力情境下，作畫者會調(diào)動資源來應(yīng)對壓力嗎？如果用了，用的是何種資源？作畫者的應(yīng)對方法是否有效？其情緒狀態(tài)如何？其計劃性如何？在這種不愉快的情境中，作畫者會使用何種防御機制：迎接挑戰(zhàn)，還是退縮？

文濤在我和她的父母的陪伴下畫完了《雨中之人》，如圖1所示。

2.繪畫作品的分析與互動

來訪者的繪畫中蘊含著豐富的非語言信息，咨詢師可就以下問題進行分析：作畫者畫的主題是什么？作畫過程是怎樣的？作畫者的用筆是堅定有力的，還是軟弱無力的？圖畫所占的面積是大是??？為了探索文濤畫面中的信息，我和文濤一家展開了以下交流。

文濤：我畫的是雨中的自己“不舒服的時候”“困難的時候”“想要幫助的時候”。這里是院子大門的門樓，小時候我們家住在北梁，家家戶戶都是平房，下雨的時候我就在門樓下躲雨。

師：畫中呈現(xiàn)了一個雨境，除此之外，還蘊含著哪些內(nèi)容？比如情緒情感和成長故事，愿意和我以及你的爸爸媽媽說說嗎？

文濤：（看著父母）我愿意。你們可以不批判我、不打斷我嗎？

文濤父母：可以的，孩子。

文濤：下雨了，人們都急急忙忙地往家的方向跑，我也一樣?？炫艿皆豪锏臅r候，我聽到了爸爸訓斥哥哥的聲音，于是我停下來悄悄地聽著，不敢進家門。下學路過的孩子們都跑跑跳跳的，我卻不敢跟著去玩。為什么是這樣？我想爸爸應(yīng)該清楚。

文濤父親：那次我打孩子了。她出去和巷子里的孩子們玩，一個小孩子的頭繩被她扯壞了，我就打了她，我以為她在欺負別人。

師：這里面好像有誤會。

文濤：我爸對我們兄妹倆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小伙伴們常常利用這一點欺負我倆，哥哥性格倔強，不屈服、不低頭、不妥協(xié)，爸爸就訓斥或是打他。我膽子小，不敢硬碰硬，多數(shù)時候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漸漸地和同伴玩得就少了，想交朋友但又怕惹事，后來對交朋友也沒什么興趣了。

師：哦，畫里門前有路，路上經(jīng)常有玩耍的小伙伴。我可以這樣說嗎？

文濤：是的。我不大去和他們一起玩。

文濤母親：我還一直以為是她性格內(nèi)向、不愛打打鬧鬧、不喜歡和他們耍呢！

師：媽媽那時候是這樣理解這件事的，她一直覺得你是個內(nèi)秀的姑娘。你在門樓下躲雨的時候通常會做什么？

文濤：其實下雨挺好的，也不太冷。我喜歡觀察頭發(fā)上的水珠，晶瑩剔透，而且還會從發(fā)絲上滑下來。

師：那時你是什么心情？

文濤：一開始我怕爸爸突然出來把我拎回去，罵哥哥的時候再把我捎帶進去。后來就不怕了，我會蹲下來找根樹枝在濕濕的土地上畫畫或?qū)懽帧?/p>

師：我想我們都可以想象到那個畫面了，可以用具體的形容詞來概括一下畫中的你的心情嗎？

文濤：不安、孤單。

師：你會怎樣應(yīng)對這些情緒和感受？

文濤：做個乖乖女。

師：畫中有體現(xiàn)嗎？

文濤：有。我會乖乖地、安靜地等在門樓里，不會冒冒失失地闖進家里去。

師：這種應(yīng)對方法通常有效嗎？

文濤：還是有用的，乖一點，爸爸媽媽就不會注意我，我也能“幸免于難”。

師：這樣的應(yīng)對方式可以獲益，那情緒狀態(tài)怎么樣？

文濤：感覺自己被忽視。我不喜歡這樣，有時候反倒是羨慕哥哥，可以被爸媽關(guān)注。

文濤父母：那時候就是感覺她乖，她哥很淘氣，精力都用在管老大上了，對她我們確實沒操什么心，覺得她不需要操心。

師：文濤覺得失落，是因為感覺自己被忽視了。但在爸爸媽媽眼里，是覺得文濤乖巧懂事，是一種放心和認可。

文濤：（邊憤憤地說邊委屈地哭）我還以為他們不需要我呢！

師：現(xiàn)在你明白了父母的立場和態(tài)度了，這對你來說很重要。我們再來看看，在那種不愉快的情境下，你是習慣用退縮、被動的方法來面對家人或沖突嗎？

文濤：是的，這是我特別討厭自己的一點，遇事就躲起來，習慣了回避，就像小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

師：你渴望改變這一點。

文濤：是的。

文濤父親：我也想讓你大膽點，可能是爸爸打哥哥把你嚇怕了，其實爸爸挺喜歡你的，從小學到現(xiàn)在老師也都挺喜歡你，你是個讓人放心、省心的孩子。

文濤：可是你們總是否定我，不聽我說，我說什么好像都是在給自己找借口。我不想報補習班，你們就說我懶惰；想聽一會兒音樂，你們就說我不學習；想和你們一起做個咨詢，好好溝通一下，你們就以為我是心理有問題。其實，我只是想和你們好好相處。我想打開那扇門，什么都不用多想就進去，因為那是我家啊?。ǚ怕暱蘖顺鰜恚?/p>

師：你已經(jīng)在改變了，你的父母也在改變。我看到了。所以畫中門的比例特別大，而且門是開著的。這些都是你的渴望。

文濤：是的，今天我爸媽能來，我挺開心的。

師：今天爸媽不僅來了，他們還會給你打開那道門。

文濤抽泣著。

師：遇到壓力的時候，快要急哭了的時候，還有其他應(yīng)對方式嗎？

文濤：希望能有。

師：你已經(jīng)擁有了。你想聽聽爸爸是怎么說的嗎？

文濤父親：遇到事情了不要一個人憋在心里，我心疼。我、你媽、你哥哥都在你身邊，遇事打個電話，我和你媽跑得肯定比別的家長快，我們都退休了嘛，沒有事情拖累著。

文濤聽了爸爸的話后特別激動，主動抱住了爸爸。媽媽也撫摸著文濤的頭發(fā)。

四、繪畫心理的分析與解讀

文濤的規(guī)定性繪畫作品《雨中之人》，通過兒時躲在門樓里孤獨避雨的畫面，向父母表達了她一直想傾訴又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心里話。文濤有遮風擋雨的家，但是她不確定這些資源是否可靠，她有強烈的不安和孤獨感，深層次的認知就是“爸媽似乎不需要我”，這樣的認知像扎在心里的刺一樣傷害著她。繪畫是一個非常好的載體，心理教師以圖畫引出問題、分析問題，引導當事人積極解決問題，咨詢過程較順暢，文濤一家人也真情流露、積極互動。

（一）整理分析

從構(gòu)圖比例來看，畫中人居中，相對較小，畫中特別顯眼的是一個高大的門樓，門后的情景是空白。畫面整體來看，力量在流向過去，而未來很無力。文濤希望自己今后能被父母認可，但是行動力上又奔向過去，對待想做的事缺乏自信和行動力。

從筆觸線條來看，用力較輕，畫人、畫雨和畫背景環(huán)境的時候都是輕輕的，仿佛有一種不確定、不自信的感覺。文濤在畫門樓的時候用時較多，看來她對門樓的關(guān)注度較高，咨詢中，文濤將“門樓”寓意為她一直在努力尋找的家和家人對她的接納認同。

（二）局部分析

1.清晰飽滿的雨珠。雨較密集地飄灑在門樓外，門樓里沒有雨滴。清晰的、整齊的雨珠并沒有打濕畫中人。雨滴飽滿但并不激烈，反襯出了雨境的清冷和孤寂，反映了文濤面對不大不小的雨時形單影只的心境。

2.高大聳立的門樓。占據(jù)畫面比例最大的是門樓，它能實現(xiàn)躲雨的目的，但不是文濤心中最佳的躲雨地點。結(jié)合文濤的描述，她最理想的去處是門樓后只有幾步之遙的家。文濤沒有畫門后的家，高大的門似乎預示著它背后隱藏著一個很大的家，一個令文濤格外期待又足夠溫暖的家。

整體而言，文濤的畫作《雨中之人》比較寫實，簡單的畫面中蘊藏了大量的信息。這些信息串起了文濤的成長故事和成長感受，引起了文濤父母對孩子教育的重視和思考，也架起了他們之間接納和認同的心橋。

五、咨詢效果：“例外”經(jīng)歷，鑄就力量

咨詢過程中，我果斷抓住“我和你媽跑得肯定比別的家長快，我們都退休了，沒有其他事情拖累著”這句話，鼓勵文濤爸爸講講他做得非常好、令孩子非常滿意的“例外”故事，講敘后，文濤也認可了父母的努力。我采用情境化的互動體驗方法，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引導文濤一家發(fā)現(xiàn)他們原來可以用積極的心態(tài)和方法來面對彼此。

發(fā)現(xiàn)例外，就是幫助來訪者找到積極思維和積極行動的力量，從而建構(gòu)來訪者已經(jīng)擁有的方法和資源。文濤父母從態(tài)度上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他們在繪畫和敘事的引領(lǐng)下與孩子充分互動，看到并理解孩子的心理需求，這為推動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進行良好的親子溝通奠定了基礎(chǔ)。

“例外”經(jīng)歷幫助文濤體驗了“原來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重溫家庭暖時光—感受親情”的心路歷程。靜止的畫面在動態(tài)的敘事表達中綿延著來訪者的情感流動，繪畫作為一種動靜結(jié)合的表達形式，穿越時空，超越理性，跨越誤會，直抵人的內(nèi)心深處。

在接下來一周的咨詢回訪中，文濤父母反饋孩子回家愿意主動和他們分享學校里的事情了，他們也能夠做到不評判孩子，在認真傾聽的過程中給予孩子支持和理解。班主任張老師反饋，文濤性格活潑了很多，和同學的互動也多了。

六、咨詢感悟

家庭咨詢中，心理教師要處理好與學生和家長的關(guān)系。面對學生，心理教師要支持他的成長，幫助他意識到自己的成長責任并找到解決問題的資源和方法，而不是使其陷入對父母的譴責中。面對家長，心理教師要調(diào)動他們的資源，推動問題解決，而不是讓家長在自責、內(nèi)疚和羞愧中充滿挫敗感。

父母是問題解決的重要資源，心理教師要搭建好橋梁，促使父母與孩子站在一起去面對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

參考文獻

[1]李文姣. 心理投射技術(shù)在學校心理咨詢中的實踐與應(yīng)用[J]. 心理技術(shù)與應(yīng)用，2015，3（1）：50-55.

[2]羅芯敏，劉衍玲. 繪畫心理治療的理論基礎(chǔ)與實踐應(yīng)用[J].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22（1）：9-12.

編輯 / 黃偲聰終校 / 于 洪 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