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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

2023-05-30 10:48:04吳莉
西部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燕麥

吳莉

靜默幾日之后,我們要去調(diào)查外來入侵生物。電話是孫教授打來的,他說,雖然莊稼快收完了,但也得搶時間,擴大隊伍,分三個小組分頭行動。

這是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部下達的任務(wù),地方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部門委托河西學(xué)院和縣莊稼醫(yī)院去調(diào)查,時長為一年。調(diào)查對象是外來植物入侵、農(nóng)林業(yè)外來病蟲害入侵、水域外來生物入侵。

我與孫教授、大學(xué)實習(xí)生吳文靜一組,調(diào)查縣城以西的十六個點,包括田間、公路兩旁、水庫、溫室、林場等地。

點與點之間盡量不要調(diào)查相同的生物。孫教授說,要把典型的選上,如果沒有新發(fā)現(xiàn)的入侵物種,一個點調(diào)查一種就可以了。另外兩個小組接到任務(wù)以后,向東去了,我們小組向西走。

孫教授帶我們尋找,同時負(fù)責(zé)踏查標(biāo)本。吳文靜操作手機程序,設(shè)點、選項、拍照、錄入。我負(fù)責(zé)開車,做表上登記。我們都做了二十四小時內(nèi)核酸檢測,這是近段時間的生活必備。

在城郊的花海,找到了第一個入侵生物——灰綠藜,藜科,一年生草本。就是我們叫的灰條,小時候當(dāng)豬草往家里背,到了莊稼地里當(dāng)雜草往掉除??善浞敝沉σ呀?jīng)失去控制,在農(nóng)業(yè)以重點追求經(jīng)濟效益為目標(biāo)以后,水肥像猛獸一樣施進土壤,灰條和其他雜草與莊稼拼著長。最野蠻的地方長出了排山倒海之勢,水溝里和地埂子上無處插腳,人氣急了就用火燒。田里的灰條和其他雜草長了一茬又一茬,農(nóng)藥打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打到莊稼成熟,它們的第N代子孫又長出來。農(nóng)民對莊稼醫(yī)生說,你能得很,你的科學(xué)再發(fā)達,能發(fā)達過野草嗎?

灰綠藜也是雜糧之一,叫藜麥,能長一人多高,成熟期紅得像火,能夠點燃一個秋天。

孫教授放好樣方框,讓吳文靜拍照、選項、錄入。吳文靜設(shè)探查路線為312國道兩旁,具體位置為雙橋村,海拔和經(jīng)緯度便自動跳出來了。生境類型屬水澆地,踏查面積為二百畝。再選擇入侵類型、入侵物種、危害對象,填上蓋度,拍照取了五個樣方,錄入系統(tǒng)。

孫教授采了標(biāo)本,我做好登記,又走著看看,還發(fā)現(xiàn)反齒莧、小藜等外來物種。再擴大面積應(yīng)該還有,但沒有發(fā)現(xiàn)新的入侵者,調(diào)查一個即可。無論灰綠藜,還是反齒莧和小藜,都是我們小時候見過的,有的還當(dāng)野菜吃過,我納悶它們是什么時候入侵的。

地上有干活的人,友好地與我們搭訕,得知我們調(diào)查外來入侵生物,驚訝地過來看。想不到我們這里也有外來入侵的東西,大西北這么偏僻,究竟是咋入侵來的?他們問的興趣盎然,我們聽的云里霧里。他們又說,都是我們經(jīng)常見的,你們要說是外來的。

還認(rèn)識了錦葵和龍葵,屬本土植物,雖都是葵,天壤之別。錦葵也叫冬葵,錦葵科。龍葵屬于茄科,尖葉,葉子與辣椒的葉子像,藏著某種刺激。外來植物和本土植物一起生長在我們的本土,不做調(diào)查,誰也不會去想,哪個是入侵的,哪個是本土的。

而后到清泉村,在熊掌菊制種田里發(fā)現(xiàn)圓葉牽牛,和熊掌菊都是外來物種,都在開花。圓葉牽牛開得隱忍而明媚,熊掌菊開得張揚又恣意。其他地里有干活的人,拉草、挖蔥、犁地,生活秩序井然,歷年景象依舊。

熊掌菊不高,一半正開,大紅?;ò昱c大麗花的相似,稍長,燃燒的火苗一樣往上躥,卻抑制不住成熟,將要為種子而枯萎。一個年輕媳婦在地里摘花籽,一撮一撮把殘葉抖掉,小心放入塑料桶內(nèi)?;ㄗ延州p又碎,不小心風(fēng)會吹走。她圍著圍巾,戴著口罩,不戴手套的手上似有魔力,穩(wěn)穩(wěn)地摘下花籽,放入桶內(nèi)。她不看我們,卻與我們搭話。你們是干什么的?我們是農(nóng)業(yè)部門派來做調(diào)查的。調(diào)查啥?我們給她說明白,然后在她的地里采樣。一邊采樣一邊向她了解,一天能摘多少?摘不上一斤。一斤能賣多少錢?一百多,兩天才能摘夠一斤,剛夠工地上一天的工錢。那么少?你以為呢,她說。她顯然也嫌少。我們以為比打工的錢多。我說,那怎么還種?她說,和種子公司熟了,找上門來讓種,就種了一畝多地。

每年都種嗎?

她說,人家說了就種,不說也不一定。我們說,相當(dāng)于幫忙了。她沒作聲。

我說,聽說以前種子公司在這里吃香的很,不是誰想給人家制種就能制的。

她說,那個時代過去了,現(xiàn)在打工比種地好,不擔(dān)風(fēng)險。種地防不住就會賠,人少了不行。我們的熊掌菊摘籽的時候,一個幫忙的都沒有,雇人又劃不來,摘不及的就落到地里了。

我問,人呢?她說,年輕人都在城里工作,年老的干不動,自己都沒人照顧呢。

那你是專門種地的嗎?我問。

也打工,抽空照管這些制種。她說。

非要種嗎?種地不耽誤打工?

她說,外面來的制種公司,這幾年疫情影響境況不好,到你的地方了,找到你的門上來,不幫著種點也不好意思。再說,他們也不會讓我們賠的。

吳文靜打趣,外來者就是這么入侵的啊,多么友好的融入,嘻嘻。

從熊掌菊地出來,孫教授說,制種是很賺錢的,種子公司給農(nóng)民一斤一百多塊,他們出口能賣一千多塊。農(nóng)民是最辛苦的,也是掙錢最少的。不過這幾年出口不利,種子公司也不好過。

下一個點是南灣村,村口擋了一輛大卡車,以為是收洋芋的,路口設(shè)了收購點??茨ν熊嚭筒叫械娜藦男〉揽谶M出,也不見洋芋,才知道為了防疫,拒絕外來車輛進入。由于距調(diào)查點還遠(yuǎn),我們只好返回,繞三公里到第二個入口,藍色彩鋼房又擋住了路。旁邊仍有小道,摩托車和步行的人進進出出。我們也步行過去,走進玉米地做調(diào)查。取樣四翅濱藜,我們叫的另一種灰條,灰白如銀,種子四顆四顆擠在一起,微微仰頭欲要分離,像四個方向展開翅膀,因此得名。

玉米田是今年多起來的,莊稼醫(yī)院引入進口新品種推廣種植,經(jīng)測,畝產(chǎn)收入遠(yuǎn)遠(yuǎn)大于馬鈴薯和洋蔥,以后可以大面積推廣。玉米作為主糧之一,需求量大,耐儲運,又是家畜的最佳飼料,營養(yǎng)豐富,受市場影響一直平穩(wěn)。

玉米算不算外來入侵,不是進口了新品種嗎?吳文靜問道。

孫教授說,外來入侵只是一個相對詞語,大多數(shù)物種追根溯源可能都屬于入侵者。玉米四百多年前傳入中國,可在中美洲已有幾千年歷史。在中國老百姓心目中就是本土物種,即使入侵者,那也是很久遠(yuǎn)的事了。比如河西走廊種的大多數(shù)玉米,還是河西走廊繁育的。就因制種公司總部在國外,被稱作進口品種,這當(dāng)然與商家的宣傳推銷也有關(guān)系。所以,即使外來物種,隨著時間的推移,界線也會慢慢模糊。

吳文靜說,比如新冠病毒,也是一種新的入侵,無論從哪里來,它都是人類中新出現(xiàn)的一種生物。

孫教授說,沒錯,除非消亡,否則遲早都會成為常見生物。人也一樣,中國男人取了外國媳婦,生下的孩子在中國,那就是中國人。外國媳婦的戶口落到中國,媳婦也是中國人,只是出生地不在中國而已。等他們的孫子、曾孫、玄孫一代代出生了,誰還會說他們的祖母是外來的。

吳文靜笑道,是啊,氣象專家能說清楚風(fēng)和云是哪個國家的嗎?

進祁店村時,路被土堆擋住了,土堆那邊是祁店水庫,再往前走是祁店休閑園,平時旅游的車就是從這兒經(jīng)過的。我們從土堆上步行過去,做祁店水庫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了非洲虎尾草。尺把高,花扁平,有虎色斑紋,中間分叉,像老虎的尾巴,應(yīng)該像非洲虎的尾巴。見過狗尾草、貓尾草,還是第一次見虎尾草。植物也有長成動物相的,一定也有動物長成植物相的。長相這東西有沒有入侵呢,若是沒有,那些沒有血緣關(guān)系而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是怎么回事?所謂的夫妻相又是怎么回事呢?這世界太復(fù)雜,繽紛交錯,自然界的東西在自然界漂流,飄到了人的地盤,人便把它視為入侵。豈不知人也是自然界的一個物種。

由于步行到祁店村的踏查點太遠(yuǎn),我們只好返經(jīng)北灣村,到拾號村上312國道,從野貓山子的那條路上去祁店村。一路上有放羊的,還有坐在放羊人身邊來聊天的,一人坐一個馬扎凳,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夾根煙,胳膊肘支在另一個大腿上,眼睛盯著羊,嘴里聊著天,樣子像在衡量江山。這鄉(xiāng)野人間出入自由,來去逍遙,西北風(fēng)把什么都能刮來,也把什么都能刮走,山河依舊,歲月難測。兒女們喜歡城里的生活,我們這些老家伙下世了村里咋辦。我們住過的房子咋辦,村里的那個大戲臺誰演誰看。另一個說 我和你能守了冬夏,守不了春秋,以后的日子是他們的。

上了312國道行駛到野貓山子,看到祁店村的牌坊拐進去,村村通的水泥路延伸到村里,村口的疫情防控執(zhí)勤點擋住了我們。藍色的民政救災(zāi)帳篷在路的一邊,紅色中國共產(chǎn)黨黨旗在路的另一邊,紅馬甲的執(zhí)勤人員向我們走來,讓我們掃路邊的健康碼。我們一邊拿手機,一邊又說,不用掃,都是綠碼。執(zhí)勤人員笑一笑說,掃掃吧,為了村里的安全。我們掃過,都是綠碼,語音自動報出,你的核酸健康碼為二十四小時陰性。執(zhí)勤人員才到帳篷邊,打起橫桿讓我們通行。

我們走在安全的村子里。白楊樹密密地長在溝沿上,護住了溝沿幫子,也為村子帶來清涼的風(fēng)。村里的一段路原本寬闊,一半堆著砂石和磚,車輛只能從另一半通過。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正在進行,路沿上的磚還沒有鑲好,不知何故正在停工。莊子前修了絲路廣場,模擬的長城和駝隊,一個從村里走出去,一個從遠(yuǎn)方走進來。幾個老人坐在絲路廣場曬太陽,仿佛曬著絲綢之路,也曬著他們古老的歲月。

踏查點在休閑園內(nèi),只有鴉雀聲嘰嘰喳喳,半天喊不出一個人影。圍墻上掛著“齊心協(xié)力防控疫情”的條幅,人可能因著疫情走了。穿過休閑園的通道空空蕩蕩,平時來吃飯的人就在這里排隊。我們徑自走進溫室大棚,成熟的番茄和辣椒生了病,不知何故沒有防治。有的果實正在掉落,以自我腐爛的方式回歸土壤。還有其他蔬菜,平時供園里的餐廳使用,今年歸還給了土地。見到守園人吳多明,依然那么敦厚樸實,問園里的蔬菜為什么不賣。他說,賣不上幾個錢,走街串巷影響疫情防控。又問園里賣飯嗎,我們還沒有吃午飯。他說,停業(yè)中,等疫情過了再營業(yè)。我說只好到東樂碰運氣了,早知道就帶點饃饃啥的。他說,東樂也在停業(yè)中。我說,312國道邊的飯館也停了嗎,那在村鎮(zhèn)以外。他說歸鎮(zhèn)上管,肯定要停,外地的過路車多得很。我找電話問東樂。吳多明說,如果東樂也沒有,我讓家里做點吧。我們說不行,太麻煩了,往前走走再看。吳多明說,有啥麻煩的,一頓飯嘛,都到家門口了,又不是到了沒人煙處。電話打通,東樂飯館的老板是我同學(xué),他說,你們到來就做好了,在家里一起吃吧。那就到同學(xué)家吃吧。

吳多明陪我們調(diào)查園里入侵情況,沒發(fā)現(xiàn)新的物種,最多的還是灰綠藜,一季長好幾代,又怎么能除掉呢。做了登記與采樣,告別了吳多明。

由于路不通,去很近的靜安村只能回到312國道,經(jīng)過執(zhí)勤卡口掃碼進入村里。到靜安村走鄉(xiāng)道可以直通山羊堡。山羊堡有兩個點,山羊堡村和山羊堡林場,與甘州區(qū)相鄰。

沿路調(diào)查靜安村、大橋村、小寨村、大寨村,又一次發(fā)現(xiàn)非洲虎尾草,從祁店水庫跑到小寨村了?又看到幾個莊門口的洋姜,正在開花,黃色的太陽花像金色的門神,替小寨村的人家守護著家門。孫教授講,洋姜的學(xué)名叫菊芋,又名鬼子姜,是一種多年宿根性草本植物,菊科,典型的外來物種,名帶個“洋”字不言而喻。洋姜的根會無限繁殖,只種一次每年生長,遺留在土里的根莖和根塊都會發(fā)芽。即使春天用除草劑處理土壤,洋姜也會又長出來,因為土壤處理只能處理胚芽,除不掉根塊。而且這東西吃法單一,除了腌制再沒有更好的吃法,所以一般不種,種一年煩幾年。

我在莊稼醫(yī)院工作多年,知道頑固性雜草可以用內(nèi)吸傳導(dǎo)性除草劑除掉。比如,草甘膦,在植物活力旺盛時注入或噴施,藥量充足的情況下會傳導(dǎo)到根部,從而破壞生長點,導(dǎo)致整株死亡。吳文靜又一次打趣,一物降一物,總有降住它的東西。

孫教授說,別說科學(xué),宇宙萬物相生相克,總有與你相克的東西。那些莊門口的洋姜若不澆水,幾天就死亡了。

說話間到了城西村,大部分莊稼已經(jīng)收完,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們像麻雀一樣飛來又飛去,麻雀在快樂中飛翔,他們在需要中奔走。

燕麥草長在地里,為給家畜種點青儲的草,麥子收完又種上的。由于缺水,現(xiàn)在很少有這種一年兩茬的種法,春夏種糧食,秋季種牧草。我們在燕麥地里發(fā)現(xiàn)了異樣的燕麥,不是人工種出來的,是那種混雜在其中自己長出來的。雖然也是燕麥,但農(nóng)人并不喜歡,產(chǎn)量低,適口性差,還欺田。專業(yè)上把這樣的燕麥叫野生燕麥,簡稱野燕麥。野燕麥與人工種植的燕麥都是外來物種,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野生的適應(yīng)性更強,人工種植的產(chǎn)量更高。

我們在人工種植的燕麥地里調(diào)查混雜的野燕麥,蓋度竟然達到了百分之三十。毫無疑問,帶了野性自然頑強。野燕麥抗逆性強,抵抗病蟲害的性能會影響同類,使其特性也趨于頑強,雜交育種也是這個原理。大多數(shù)情況下,野燕麥不被農(nóng)人喜歡,主要是牲口挑揀,口感差,缺乏“催”的暴力,達不到養(yǎng)殖的滿意度。

而長在其他莊稼地里,野燕麥就成了徹徹底底的異類,想方設(shè)法也要除掉,除燕麥的化學(xué)農(nóng)藥多種多樣。記得剛剛包產(chǎn)到戶,我們的承包地里主要雜草就是燕麥,其他雜草很少。我們一家人蹲在地里除燕麥,燕麥和麥子一樣多。麥子是人種下的,順著簍溝兒長,也順著人意長。燕麥溝兒里溝兒外地長,自由散漫得比麥子猖狂。至于燕麥?zhǔn)悄睦飦淼?,誰也說不清楚。于是就賴給地和種子,好像他們走了私貨。我母親常常說,那時候的燕麥咋恁多,我們一鏟一鏟地除,除不凈了再拔,拔不凈了再捋,后來干脆不捋了,一直拔,一直拔到莊稼成熟,整整拔了三年才拔凈。其實哪里拔凈了,燕麥躲到地埂上了,躲到水溝里了,躲到空閑處去了。幾十年來,誰也沒有把燕麥拔凈,誰知道燕麥?zhǔn)窃鯓雍腿硕分嵌酚碌摹2粌H沒有拔凈,人還用它雜交出了優(yōu)良品種,大面積種起來,不但成了我們的糧食之一,而且還是畜牧的上等牧草。只有專業(yè)上說它是外來的,老百姓喜歡還來不及呢,管它是哪里來的。

到東樂飯館錯過了午飯時間,我同學(xué)專門為我們又做了一頓。飯后給他付錢,他說不營業(yè)不收錢。我們說不能白吃,你這是飯館。他說,飯館又咋了,賣飯的不能讓吃飯的餓著肚子,又不是饑荒年。我掃墻上的二維碼付了過去,他白我一眼說道,錢多了就付下。不要說鄉(xiāng)親,就是過路的外地人吃不上飯了,也不能不給口飯吃。我這同學(xué),我們上學(xué)的時候他是班長。

到西屯村發(fā)現(xiàn)了薺菜,孫教授說薺菜也叫獨行菜,也是外來物種,開過花已經(jīng)結(jié)籽,在葵花地邊??ǘ捵右芽车沽?,堆在地里等著拉走。有薺菜從稈子堆里長出來,像葵花稈子直起腰來,變成了薺菜,重新開始了新的生長。一個女人在不遠(yuǎn)處割燕麥,就她那塊地格外綠,襯著她粉色的頭巾,像春天開的一朵花。她沒在意我們,自顧自割草,她此刻的世界沒有來人。我被她的專注吸引,什么樣的節(jié)奏促使她急著干活,全神貫注到無人入侵她的視線。這樣的農(nóng)人不要打擾,她的心里只有干活。

調(diào)查完西屯村過沙河,寬大的沙河是我縣的母親河中下游,一直到張掖入黑河,可惜在九十年代就干枯了。隨著祁連山積雪減少,我縣的用水出現(xiàn)了危機。

到了十字路口塑著三只山羊的地方,是山羊堡村。村里全是移民,來自河?xùn)|地區(qū),聽說大多是懶漢、敗落的人、異想天開的人。但都是日子寒酸的人。來這里開荒種地,尋求夢想的生活,居然定居出了河西最長的村道。莊門口的花卉和果樹告訴我們村里有人,院里院外曬著玉米,好像人們盼好的日子,披上了秋天金色的外衣。

鄉(xiāng)道上有鋼磨房,自動鋼磨正在推磨,磨房外坐著一堆男人,頭擠在一起炸著金花。吵嚷聲忽炸忽靜,像是金花不炸,他們要炸。這樣的情景很少見了,年輕人去了城里,偶爾回來也玩著手機。只有這些老男人才炸金花,坐在大街上,也不怕誰笑話,反正大伙兒都玩著。

我們讓吳文靜下車去問路,山羊堡林場的路怎么走?半天了一個人抬起頭來,回了回神,還沒說話另一個人又抬起頭來,向西一指,說,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說完又扎進了人頭堆里,不知什么神秘的力量把他拉了回去。

我們一直往前走,在一塊苜蓿地里發(fā)現(xiàn)了野苜蓿,車停在路邊,下去采樣。苜蓿也是外來物種,和燕麥一樣,人工種的叫苜蓿,自己長出來的叫野苜蓿。野苜蓿小莖小葉,格外高,收拾不住長勢。藏在大田里顯而易見,不太綠,像個另類,灰不溜秋地暴露了自己。如果不是人工種植,誰還去分野生不野生的。人本來帶有歧視性,聽起來好像野生的死皮賴臉一樣。

突然,開過來一輛手扶拖拉機,滿滿當(dāng)當(dāng)拉著玉米稈子,唯恐拉少了,左右兩邊碼得比路寬。那一車玉米稈子像一座山,緩緩地向我們移來。誰在路上,誰就會和他一起排山倒海。誰不讓路,它就讓誰嘗嘗劈頭蓋臉的厲害。我們的車掉頭是來不及了。那人喊,快點,剎車不靈。我飛快倒車,幸虧有導(dǎo)航,不然半公里長的路,我可能要把脖子倒歪。好不容易倒在了岔路上,那人又繞著手喊,讓開,讓開,我要從岔路上走。我們的車就像一匹被追趕的驚馬,沒路了就翻山越嶺,我從路肩上開過來,最后一刻避開了那車。手扶拖拉機搖搖晃晃上了岔路,后面跟著騎摩托車的女人,頭上是藍頭巾,胳膊上是黑護袖,黑色的口罩,像押車的,英姿颯爽。

我們一直往前走,走出了水泥路,還看不到山羊堡林場。便順著土路走,像瞎子摸象,也不知摸到了哪里,卻發(fā)現(xiàn)了一埂窩麻子。麻子在玉米地邊,直著脖子比玉米還高。小時候生產(chǎn)隊里種過麻子,有時候收麻籽兒,有時候不收麻籽兒。麻稈子非被女人們刮走不可,拿到水溝里壓上石頭,渥上幾天,等渥軟了拿出來曬個半干,剝下麻皮子納鞋底子。麻子是典型的外來物種,孫教授給我們介紹,麻子叫大麻,不是毒品的大麻,名字相同,但是兩種大麻。這種大麻也禁種,內(nèi)含什么成分忘記了,張掖禁止種植,再沒有人去種了。

我后來查百度,發(fā)現(xiàn)麻子和大麻長得像,釋義也像,思前想后沒想明白。明明一模一樣,孫教授卻說不是同一種大麻,不是同一種也會被禁種?禁種了也還有野生的,人又怎么能夠禁住野的呢。

大麻比玉米高,長在玉米邊像玉米的貼身護衛(wèi)??捎帜茏o住什么呢,西北風(fēng)嗎?還是日頭?玉米怎么就接受了麻子,別的地埂窩里也接受嗎?

折斷麻稈子剝下的麻皮子又韌又長,麻皮子可以搓成麻繩子,麻繩子可以納鞋底子。那時候我母親把麻皮子剝好,坐在小板凳上伸開一條腿,卷起褲子,手里一吐唾沫,就開始搓麻繩子。麻皮子很干,時不時往手心里吐一下唾沫,手便增大了搓力,再也無敵了。山丹方言里常在名詞后面帶個“子”字,大致是小、細(xì)或稀罕的意思,麻稈子、麻皮子、麻繩子、鞋底子、板凳子……母親把麻皮子搓成麻繩子納鞋底子,鞋幫子爛了鞋底子還不爛。有時大媽、嬸嬸、和我母親,坐在太陽彎彎里搓麻繩子,一搓就是一下午,腿都搓紅了還說不疼,搓麻繩子的腿比麻繩子還皮實。

眼前幾百畝就這點麻子,確實也挺稀罕的。麻籽兒看上去綠著,捻幾顆微微黃的放嘴里嚼,香噴噴的味道讓人不由想起麻腐包子。麻腐包子就是麻籽兒做的,我們這里種的叫小麻子。麻籽兒皮薄,拿到磨上連皮磨碎,聞起來香,看上去油旺旺的就是麻腐。麻腐摻土豆、糖蘿卜、胡蘿卜餡兒,包的包子讓一個冬天都是香的?,F(xiàn)在很少見麻籽兒,超市里賣的是大麻籽兒,皮厚,即使有老式鋼磨,也磨不出麻腐了。麻腐包子差點就從我的記憶里消失了,今天的麻子又讓我想起了它。

我們給麻子拍照、采樣,錄入系統(tǒng),然后尋著山羊堡林場而去。土路難走,顛顛簸簸,車?yán)飵нM來塵土,加上后倉里麻子標(biāo)本的味道強烈,混合在一起,讓人頭暈惡心。記得小說里寫過大麻,亦仙女亦魔鬼,難道魔鬼的魔力使出來了?我打開車窗透透氣,一陣塵土乘虛而入,車內(nèi)頓時成了土洞,我們頓時成了土人。又關(guān)上車窗,塵土從后向前繼續(xù)侵來,才發(fā)現(xiàn)后倉沒有關(guān)上。放了大麻標(biāo)本關(guān)上的呀,怎么又開了?停車下去關(guān)倉,關(guān)倉的人上來成了重量級的土人。我們?nèi)讨樽拥奈兜?,在狹窄的田間小道上拐來拐去。山羊堡林場在哪里呀?我們拖著長長的土龍的尾巴也找不到,一個林場能藏起來它的綠嗎?

莊稼收掉一片荒涼。除了尚沒砍去的玉米稈子,茬板子地和犁了的地空得讓人發(fā)慌,不知多久沒下雨了,這里似乎一直旱著。我們擺脫不了車后的土龍,車輪陷進溏土里碾過,也被溏土碾埋著。突然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趕快停車走下去看,孫教授說土里有個石頭,從車的底裙上刮過去了。他說不要緊,已經(jīng)過來了。于是我們繼續(xù)再走,再一次聽到咔嚓咔嚓的聲音,孫教授再次下去看,發(fā)現(xiàn)又是一塊石頭,車的底裙刮出了傷痕。

鬼路,魔鬼之路。我罵著。我像炸金花炸輸了一樣,又罵魔又罵鬼,魔鬼刮傷了我的車,也刮疼了我的心。炸金花炸輸?shù)氖清X,魔鬼刮傷的是車。車是兄弟,載人上路,即使半夜三更一個人開車,不下車我都不怕魔鬼。這鬼路刮傷了我的兄弟,也刮沒了我的耐心。傷就這樣侵襲而來,傷的是車,也傷了我的平靜。我們像入侵者一樣瘋天魔地,找不到目的地,也回不到出發(fā)點。農(nóng)村的路為什么這么難走,指路的只指給大概的方向,走路的走出了村莊,被擱在半道上。外來侵入的生物尚且有去處,走在村子里的人卻走沒了方向。

炸金花的人說,一直往前走,我們就一直往前走??晌覀冏叩闷D難,顛沛流離,迷失方向。有村子沒路,有路沒人。指路的人腦子被金花炸昏了,只聽話不聽音,指路只指大概的方向。既不指左,也不指右,既不具體,也不明確。我們把天走荒了,路走沒了,既走傷了車馬,又走傷了人,可我們不得不還要走下去。

我們走得昏昏沉沉,走得迷天魔地,只跟著主路走,忽視了理想國不一定就在主路上。不知又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yuǎn),我們的眼前出現(xiàn)了廢墟。廢墟上聳立著無數(shù)城墻,城墻比烽火臺高大,比真正的城墻坐落凌亂。城墻是墻又不像墻,形狀各異,大小不同。像一個神秘古國,又像一座曝光的鬼城。城墻前立了牌子,看不清上面的字,明白是保護單位。保護單位四周有綠色圍欄,一人多高,只有鳥兒能飛進去。這就是一直往前走到的頭,綠色圍欄畫上了句號。

這是哪里?這不是山羊堡林場,山羊堡林場不是這樣,林場里種著果樹和糧食,而我們眼前……

凝固的氣氛被孫教授打破,只聽他喃喃地說,怎么跑到甘州的堿灘鎮(zhèn)了,這里是堿灘鎮(zhèn)的漢墓群呀。

我的天吶,進入甘州區(qū)地界了。我們還沒走到山羊堡林場。難道山羊堡林場去甘州了?

回吧。孫教授說,我們走過了地界。

一直走的路會走過地界,沒錯,再走下去就是南轅北轍。可我們連再走下去的機會都沒有,我們把一直走的路走成了絕路,古人已經(jīng)埋在了這里。

原路返回不可能了,只有重新找路,既然找不到山羊堡林場,那就去312國道吧。上了國道,就有了方向。后退一段路后,向北的岔路出現(xiàn)在眼前。沒有選擇,只有一條路擺在面前,這條路的前方能看到312國道,也能看到甘新鐵路。

岔路兩邊還是玉米,玉米地里有人干活,或許是偷玉米的。兩個媳婦在掰玉米,拿著大大的袋子,一人一只手拿住袋口,另一只手往下一掰,紛紛裝進袋里了。孫教授下車去問路,她們指著前面路說不通,建議我們找別的路。正準(zhǔn)備走,孫教授又問,你們怎么掰那么多。媳婦詫異地看過來,隨后一笑,或許聽出了話里有話,說道,多偷些回去存起來吃,你們偷不偷?

我們剛要說我們不偷,倆媳婦又爽朗地笑起來。這是我們家的玉米,找人來收棒子,按畝數(shù)算工錢,你瞧,畝數(shù)收下了,棒子卻沒有收凈。你們想吃了掰上些吃去。

孫教授問,真的嗎。媳婦說,誰跟你開玩笑,到地頭了還稀罕你吃的那點。我們樂了,進地就掰了起來,每人掰了一抱子,沒有袋子可裝了。又問媳婦要袋子。不行,我們的袋子也不夠,你們自己想辦法。說著,孫教授還是拿了她們幾個袋子,媳婦看著,也沒說什么,和一個大嬸說話呢。大嬸從哪里冒出來的,剛才只有兩個媳婦,是不是我們進地那會兒,她提著個尼龍袋風(fēng)塵仆仆過來。

大嬸說,你們掰的都是人家的大棒子。我們愣住了,要付錢,兩媳婦不要,對大嬸說,是我們讓掰的。她們問大嬸,這地上的路能通到312國道嗎?大嬸給我們指,能,一直走,一直往前走,路就把你們帶到了。又是一直走,指路人也只能讓你一直走了,關(guān)鍵還得自己走。我們沒有選擇,一直走只是一個方向,走便是了,大不了走錯了返回來重新再走。

我們一直走著,才發(fā)現(xiàn)田間小道有多復(fù)雜,隔幾塊地就有一個岔路,看不出哪條是主路哪條是岔路。走錯了幾回,返回來再走另一條。終于,走到了一條居民街上,門口有車,路上無人,可我們上不了312國道,路口都被堵上了。繞到另一條街上,問了坐在莊門口、戴著老花鏡、拐杖放在一邊、腿上放著厚厚一本《聊齋志異》的老人,才從他們走的一個隱秘出口上了312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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