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麗

1

“大理”的名字頗具武俠古風(fēng)，這跟《天龍八部》在八九十年代盛行大概有關(guān)。金庸筆下的大理段氏一脈，個個豐神俊秀，超然物外，不論是風(fēng)流倜儻的段正淳，還是他那個神神叨叨的兒子段譽，后來出家為僧的一燈大師，還是嫁到皇家貴為王妃的傣族公主刀白鳳，都讓人覺得南詔大理是一處神秘之所。

大理位于云南省中部偏西，如果走陸路，是我從瑞麗去昆明的必經(jīng)之地。從瑞麗到大理，與從大理到昆明的車程是一樣的，如果時間合適，一般都會選擇在大理住一個晚上，次日清晨再不慌不忙地出發(fā)，剛好可以趕到昆明吃午飯。

大理最有名的是“上關(guān)花，下關(guān)風(fēng)，蒼山雪，洱海月”。

現(xiàn)在的上關(guān)是一個“鎮(zhèn)”，位于洱海北岸，蒼山云弄峰東麓。下關(guān)是一個“州府所在地”，而在公元八世紀，唐代時期大理南詔政權(quán)閣羅鳳時代，上關(guān)和下關(guān)是當時的軍事重鎮(zhèn)“龍首關(guān)”和“龍尾關(guān)”。

關(guān)于“上關(guān)花”的來由，很是撲朔迷離，一個不太靠譜的說法是，當時的上關(guān)是一片開闊的草原，鮮花鋪地，所以上關(guān)以花著稱。另一種說法則能找到至少三處史料以佐證“上關(guān)花”其花是指具體的某一種花。一為《大理府志》載：“……花樹高六丈，其質(zhì)似桂，其花白，每朵十二瓣，應(yīng)十二月，遇閏月則多一瓣，俗以仙人遺種，在大理府和山之麓，土人因以其地名之。這種花被稱為‘朝珠花”；二是徐霞客在他的《滇游日記》里也提到了這種花：“其花亦白而帶淡黃色，瓣如蓮，長亦二三寸，每朵十二瓣，遇閏歲則添一瓣?！毙煜伎透猩跗妫骸耙砸换ㄖ?，而按天行之數(shù)”；三是《南詔野史》載：“優(yōu)曇花，云南府省城土主廟，南詔蒙氏時，有僧菩提巴波一名大又法師，自西天竺來，以所攜念珠丸子種左右。樹高數(shù)丈，枝葉扶疏，每歲四月花開如蓮，有十二瓣，遇閏多一瓣?！比问妨侠锍霈F(xiàn)的花，雖然名稱分別為“朝珠花”和“優(yōu)曇花”，但根據(jù)性狀的描述，顯然是同一種。但這種花應(yīng)該是早就滅絕了，因為根據(jù)資料里所說，此花在每年的四月盛開，如逢閏年則增一瓣。而查索徐霞客的《滇游日記》里發(fā)現(xiàn)，徐霞客抵達大理境內(nèi)時，剛好在花期時分，但他并未見到這種“按天行之數(shù)”盛開的上關(guān)花（不單沒見到上關(guān)花，就是頗有盛名的“蝴蝶泉”的蝴蝶，徐霞客也只是“聽說”，并未親眼看見）。在上關(guān)的民間傳說中，這種花在元朝至正年間，開得很好，因美麗濃香，每逢花開，賞花者如云，當?shù)毓倮舯憬璐饲迷p勒索百姓，百姓只好暗中把花弄死。這種傳說自然不可信，但這種神奇的花從此銷聲匿跡，成為傳說，卻是不爭的事實。

關(guān)于下關(guān)的風(fēng)，也有個傳說，和《西游記》有關(guān)，說的是唐僧過火焰山時，囑孫悟空去找觀音借風(fēng)滅火。孫悟空借到風(fēng)以后，裝在一個瓶子里，一個筋斗云路過下關(guān)時被這人間的美景所吸引，不慎掉了風(fēng)瓶。從此這風(fēng)就留在了下關(guān)。

對于下關(guān)風(fēng)，我的真實體會是“可怕”，那種恐怖的呼嘯聲和真真實實的膚感太令人記憶深刻了，這種感覺和在北方是一樣的。風(fēng)過，你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膚感覺是干枯了的，它將你的水分全部收走，頭發(fā)也幾乎要根根站立，一碰就刺啦地放電。

后來才知道下關(guān)的風(fēng)之所以這么囂張，是因為下關(guān)剛好位于狹窄的瀾滄江河谷和洱海形如喇叭的交匯過渡處，北上的印度洋暖濕氣流經(jīng)過西洱河四十里山谷吹到下關(guān)收口聚集，而蒼山十九峰的冷空氣也向下關(guān)壩區(qū)撲來，兩股氣流互相搏擊，就形成了兇猛的風(fēng)勢。

蒼山雪和洱海月則不言而喻，你所有想象能抵達的美，它都能幫你完成。

洱海如鏡銀月倒映，蒼山白頭盈霜不語。這種靜謐的美好卻常常讓人想起一些事物和人。比如那一個個從生命中走過的人，那個身體離得越遠內(nèi)心就越逼近的故鄉(xiāng)，那些所有回不去的時光，某棵樹，某條河流，某個夜晚……美好總讓人悲傷，因為美好總是短暫，美好讓人一次次想起“永恒”這個固執(zhí)的命題。

月亮在中國早已成為各種情感和文化意象的載體。鄉(xiāng)愁、親情、愛情、人生……但凡你能想到的所有情感，沒有什么是一輪明月不可以為你承載的。所以在中國，月亮的代稱是最多的，太陰、玄兔、嬋娟、玉盤、嫦娥……不同的形狀有不同的名字，這些名字不僅僅來自于民間的傳說，更多的是來自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和想象。

李白和張若虛在月下，都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的長嘆。長嘆一聲之后，東方的李白張若虛們的流水依然送時光，西方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仍然仔細而謹慎地流走。

似乎什么都沒改變，但其實什么都變了。

可見無論是盛唐，還是古希臘，古往今來，大家的認知都是一樣的。

2

但是比起來，最實在的吸引力還是來自于大理的美食——或者說，置身美景享用美食，才是莫大的人生至樂。

乳扇是當?shù)匕鬃宓奶厣称?，曾把我迷得不行?/p>

乳扇的味道和奶酪相似，尤其是加熱后，軟軟糯糯的口感，乳香濃郁。它是用鮮牛奶煮沸后混合3：1的食用酸煉制，凝結(jié)后制成薄片纏繞于細竿上晾干而成，成型后大概有手掌寬，呈長條狀，其實和扇子的形狀沒有太大關(guān)系，之所以被稱為“扇”，大概是因為白族說漢語時聲調(diào)略異，所以漢譯便有誤，因為用白族的語言念出來是“乳線”。明朝楊升庵在《南詔野史》里有記載：“酥花乳線浮杯綠”可證其名。

除了乳扇之外，還可以數(shù)出樹花、海菜、酸辣魚等。樹花是一種近似黑色、質(zhì)地瑩軟透脆的植物，應(yīng)該是屬于苔蘚類，某搜索引擎得來的答案是“松蘿”，和大理這個“樹花”不是一種。樹花本身寡淡無味，但是經(jīng)廚娘之手加工，添上花生碎末、辣椒油、花椒油等，再加上醋，拌而食之，開胃爽口。海菜是一種水生植物，對水質(zhì)的要求很高，以前大理所食用的海菜一般是采自瀘沽湖，海菜的花特別美麗，漂浮在清可見底的水中，如夢如幻。而酸辣魚這道菜聽起來不是那么風(fēng)花雪月，但很多到大理來的人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道必點菜，鯽魚加上當?shù)氐那嗝放胫贫?，酸辣爽口，也不油膩，除了鯽魚多刺這一點外，這道菜的酸爽味其實很合我的胃口。

當然，還會有饕餮客提醒我：別忘了“生皮”。這道菜是大理白族的名菜，主食材是烤得半生的豬肉，和切得如頭發(fā)絲一般細的白蘿卜絲，搭配一碟特制蘸水。蘸水是靈魂，酸辣爽口。因為不會做，所以就不強行講解了，想吃的朋友到了大理記得去食店里找了吃。

古老的城、浪漫的蒼山雪與洱海月，除了吸引我，自然也是吸引其他游客的原因。那個時候不關(guān)注歷史，所以對大理那些城樓和城墻不明所以然，看見那些古老的建筑（或者是新建成的“老”建筑），就和平日里看到的每一幢高樓和豪宅一樣，完全無感，也沒想追問一下有什么說法。后來因為專業(yè)領(lǐng)域的延伸，人慢慢懂事起來，開始對云南的歷史有了興趣，從我們當?shù)氐拇鲎鍤v史開始，一點一點向外延伸，就有了令我吃驚的發(fā)現(xiàn)，這樣看來，以前的我確實膚淺得很。當然，現(xiàn)在也不見得就深刻。

3

大理云龍縣的太極村，因為一條江無意識的彎曲流過，便在無意中形成了中國道家的陰陽兩極之形。如果用專業(yè)術(shù)語來解釋，這是地質(zhì)時代第四紀新構(gòu)造運動中通過河流深切形成的特殊地貌。所以當我們從半山腰往下望去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幅渾然天成的太極圖。對于大自然的神來之筆，我一直是詞窮的，永遠只會用“嘆為觀止”這個詞。當?shù)赜幸粋€傳說，這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水魔肆虐淹沒了村莊，有神仙下凡來帶領(lǐng)村民，引導(dǎo)沘江蜿蜒成太極，以壓制水魔，以保村民的安全和村莊的寧靜。如此一來，原來的一個村莊便就此一分為二，北為莊坪，南為連井坪。

我們來的時候，正逢夏季多雨的時節(jié)。

上游仿佛住了一個愛哭又愛生悶氣的姑娘，淚水嘩嘩地流入沘江，因為太多，把沘江都攪成了土黃色，江水并不急躁，只是嘩嘩地勻速流淌著，但是能讓人清晰地感覺到平靜下面的洶涌。

站在同一個海拔高度，從外往里看的時候，太極村和其他鄉(xiāng)村長得一樣的面孔，綠色的主色調(diào)下是或濃或淡的青磚灰瓦，透著一股尋常人家煙火的氣息，有一種親近感，讓我心生喜悅，車行一個多小時以后，我們進入了莊坪。

我經(jīng)常會感到不可思議，譬如我早上還在家鄉(xiāng)，晚上卻有可能到了北京，或者大理，或者其他地方。這種物理空間上的移動，總是讓我覺得個體的不真實。譬如我現(xiàn)在竟然身處在天造地設(shè)的太極村里，身邊有一條叫做沘江的江；而昨天的這個時刻，我身邊的那條江，叫做瑞麗江。

吃過晚飯，主人帶我們到?jīng)a江邊上散步。夕陽已經(jīng)西下，沒有了太陽的天然光影，四周的山被漸濃的夜色暈染成深深淺淺的青墨色，山的脊梁一個個高高低低隆起。群山之上，穹頂并不是墨黑，而是一種濃稠的深藍色，而長龍一般的云霧仍然和山相纏綿著……顯然，這些云霧比沘江自由多了，所以可以很任性。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山里面有沒有住著神仙。這些被上天神仙眷顧著的村民們，正三三兩兩和我們擦肩而過。大聲地說話，響亮地笑，忽然覺得夜空瞬間明媚了起來。

云龍的地勢其實不太適合跑步，這里4400平方公里的土地有97%以上為山地。地勢忽高忽低，對于一個跑步的人來說，是有點痛苦的。當然，對于那些在云龍到處可見的山羊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家鄉(xiāng)。

雖然在這樣的地形上跑起來腿很酸痛，但我還是喜歡這么早的云龍。在這個時間，這里才剛剛醒來，薄靄輕紗，清新無比，似一個明眸皓齒的素顏山中女子。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云龍早已不再是一個閉塞的縣城，縣城里有很多磚混結(jié)構(gòu)的樓房，時不時會看見路邊堆放著一些建筑材料，顯然這里的人們正大踏步走在富裕的建設(shè)之路上。

順著大路慢跑，經(jīng)過一條下坡的岔道，筆直通向山腳，我毫不猶豫地調(diào)了方向。這條路真是好看，兩邊是比較典型的白族民居，兩層或三層，白色墻體上的水墨畫尤其有韻味。路并不長，左顧右盼間，還未看夠便到了路的盡頭。

我喜歡盡頭。盡頭，在大部分人的眼里看，或許是代表了山窮水盡，但我總覺得，盡頭才是另外的開始，才是新世界的誕生之時。

這路的盡頭，正是山的生命的開始。

山腳之下，有許多戶人家，屋舍星羅棋布，正是青苗生長的時候，眼下綠油油的一片，生機盎然，野趣十足。農(nóng)田延伸處，便到了山的邊沿。

有霧相陪，云龍的山，一點也不孤獨。

關(guān)于云龍的茶葉，我覺得必須說點什么。

有書友知道我在云龍后，第一句話竟然是：“請幫我?guī)纱讫埓罄鯓涞牟枞~回來啊！”我略略吃了一驚，第一，是因為這位書友是不輕易開口麻煩他人的那種人；第二，他是一位資深茶客，更是一家制茶企業(yè)的法人，自家做茶葉生意二十多年，可謂是不折不扣的懂茶人?？墒撬谷蝗绱寺≈亍奥闊蔽?guī)蛶г讫埖牟枞~回去，在我認識他的這么多年來，是前所未有的?；诖?，我便到處給他找茶葉。

找到云龍縣城一家大的超市，進去尋了半天，沒有找到這位老兄要的那種以前的老包裝大栗樹茶?！拔覀兙褪窍矚g這個茶葉，就是出門在外也要帶著的?！毖ㄎ挠鸭Ｕ涓艺f?！熬褪窍矚g大栗樹茶這個味道。”她又強調(diào)。跑了幾家以后，終于在一家小小的超市找到外包裝上有一條龍的綠茶和黃色外包裝的碧螺春。

我拍了圖片發(fā)微信給書友看，他神速回復(fù)：“對對，就是它！”從這幾個字里面仿佛都看見他在那邊情不自禁樂滋滋的樣子。鑒于他對這茶的反應(yīng)，我特地多買了一袋，回到房間自己煮了水來泡飲。

水煮沸后，打開壺蓋稍稍走一點熱氣，高沖低泡，茶葉便在白色的陶瓷杯里跳起舞來，原本透明的水也變成了淺淺的黃綠色，優(yōu)質(zhì)綠茶特有的馥郁香氣便沿著茶杯飄散出來，滿室皆香。我深吸一口，茶香清爽，直接吸入肺里，很是舒服。

云龍位于橫斷山南段滇西瀾滄江縱谷區(qū)，山勢磅礴，谷地幽深。屬于大陸性亞熱帶高原季風(fēng)氣候，因為復(fù)雜的地貌，形成了“晴時早晚遍地霧，陰雨連天滿山云”的獨特氣候環(huán)境。茶園基本分布在海拔1800—2600米之間朝南的陰坡上，土壤有機物含量高，疏松透氣、排水良好，耕作層有機物含量高，有利于綠茶、有機茶生產(chǎn)，所以這里的茶葉有著先天的優(yōu)勢。也難怪就連資深茶客對云龍的茶葉，二十多年來仍然念念不忘。

我一向都很喜歡橋。

橋是一種很神奇的建筑物，文學(xué)作品里男女的私會和相遇場景很多會設(shè)置橋的背景，不論中西，亦或古今。這也許和橋在人的想象中有連接的意義相關(guān)。而且從藝術(shù)角度來審美，橋大多彎如半月，橋下必定有水流潺潺，天上有云和月，橋邊也多有樹影婆娑，遠處的山風(fēng)吹過，便是一首詩，一曲天籟。

古時，相互傾心的男女很喜歡約到橋上，你不過來，我也不過去，我們就約在橋的最高點見面。月光下，就算是平日里最兇悍的女子也會溫柔和嬌羞起來。橋下淙淙地流水聲不大不小，剛剛能夠做兩人呢喃軟語的背景音。待得情感成熟，一方便隨了一方去，相攜下橋，進入那平常日子中。

云龍的橋特別多。通京橋很結(jié)實，多年前被洪水沖毀重建以后，足以承載更多的人通過它，走向另外一個天地?？晌胰匀缓敛华q豫喜歡那座風(fēng)雨飄搖的藤橋。細細的那么一條，用野葡萄藤纏起，然后用力拴到對岸，人走上去，橋便開始搖晃。兩邊深深淺淺的野葡萄枝葉繁茂，粉粉紫紫的野薔薇花盛開如錦，橋下因為雨季變得棕黃色的流水嘩嘩呼嘯而過。

年年橋上行人過。

我停在了藤橋中間，想象著兩邊對岸，古代裝扮的男子和女子各自緩緩走來。

4

徐霞客在大理的時候經(jīng)過漾濞，過博南古道。漾濞位于大理州的中部，說到“漾濞”現(xiàn)在會想到核桃（漾濞核桃現(xiàn)在很有名），看了《滇游日記》以后發(fā)現(xiàn)多次出現(xiàn)“漾水”和“濞水”，才細心查了相關(guān)資料，確證如此。所以“漾濞”地名其實是兩條河流的合稱。

我來到漾濞石門關(guān)時，正值陽春三月。

其實我還去過另一個石門關(guān)，在怒江州貢山江面兩側(cè)，真如兩側(cè)鬼斧神工造就的石門，半開迎客。可漾濞石門關(guān)有所不同，它位于大理點蒼山龍泉峰與玉局峰西麓，漾江東岸，在群山之中，也頗為雄偉險峻。

兩個石門關(guān)，一在怒江之兩岸，一在點蒼山之中，各領(lǐng)風(fēng)騷不遑多讓。

走到山下，我仰頭望山，不禁贊嘆：縱然云南以多山著稱，但山與山又多有不同，這漾濞石門關(guān)又是另一番景象。但見這山壁陡峭，盡是石骨外露，間或有野草、蘭花、杜鵑花、映山紅從石隙中斜斜長出來。野草碧綠蓬勃，山花繽紛浪漫，野趣橫生。正符合清代地方紳士楊友楠有感：“石門倚背點蒼隈，陡壁蔥蘢屏境排。峭拆雙峰大柱立，參差各異岫屏開。穿林野鳥飛難度，繞蹬山僧去似回。”詠頌的景象。若是徐霞客到此，定然要攀援而上一探其奇了。

我們從峽谷底部順階而上，只看見沿途到處堆積著無數(shù)巨大的礫石。這是因為巖體受到內(nèi)部變化的擠壓而產(chǎn)生破裂，加上流水侵蝕等使巖石中的裂隙不斷擴大，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巖體崩塌。

彝族作家李智紅一邊拍攝一邊跟我說，當年他來的時候，還沒有這些路，十分原始。但現(xiàn)今修建以后，除多了方便入山的臺階外，并無太多破壞，依然是潺潺流水，碧水如練。

半山腰建有依山勢而建的棧道。一半是山體本身的巖石，一半是人工澆筑上的水泥，僅有一米寬。右邊是石骨嶙峋的山壁，左邊是落差幾十米的山底。因為有刷成木質(zhì)顏色的鐵欄桿保護，倒也不覺得害怕。抬頭往上看，這條長長的棧道就像一條細細的腰帶橫系在山腰上，非常美麗。

和漾濞相關(guān)的“唐標鐵柱”歷史事件是發(fā)生在唐中宗時期。《大唐新語》中載：“唐九征為御史，監(jiān)靈武諸軍。時吐蕃入寇蜀漢，九征率兵出永昌郡千余里討之。時吐蕃以鐵索跨漾水、濞水為橋，以通西洱河，蠻筑城以鎮(zhèn)之。”之后，唐九征為了隔斷吐蕃與大理洱海地區(qū)的交通，拆除了在漾水、濞水上的鐵索橋，融而為鐵柱。但漾濞江全長349公里，流經(jīng)甚廣，后人大約取“漾濞”地名之故，便以為鐵柱應(yīng)該在漾濞縣境內(nèi)，這大概是一個誤會。

徐霞客《滇游日記》里和此鐵柱相關(guān)的僅很簡單的一句，如果不看注釋，都不會發(fā)現(xiàn)里面藏有如此巨大的信息量。

“如是十里，再北轉(zhuǎn)，始望見峽口東達川中，峽中小室累累，各就水次，其瓦俱白，乃磨室也，以水運機，磨麥為面，甚潔白，乃知迷渡川中，饒稻更饒麥也。又二里，度橋，由溪右出峽口”，這里是重中之重了，我們來看一下注釋：在此峽口稍北的廟前村鐵柱小學(xué)內(nèi)，有著名的南詔鐵柱，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公元707年，唐王朝派唐九征在洱海地區(qū)大敗吐蕃后，即在波州（今祥云縣）建鐵柱，上面刻有唐中央在這一地區(qū)設(shè)置州縣的地圖和說明文字，是唐統(tǒng)一洱海地區(qū)的歷史見證，這就是通常說的“唐標鐵柱”。公元872年，南詔王蒙世隆可能利用了波州鐵柱重鑄為彌渡鐵柱。今存鐵柱高3.3米，圓周1.05米，直立在一米多高的土臺上，題記為直列正書陽文22字：“維建極十三年歲次壬辰四月庚子朔十四日癸丑建立”。這就是南詔鐵柱，又稱為“天尊柱”，被用作神化唐代時期大理南詔政權(quán)統(tǒng)治的象征。”

文字有點復(fù)雜，需要仔細研讀。為了顯眼，這里我特地單獨取一段：唐時所建鐵柱在祥云，而其后南詔王利用祥云鐵柱重鑄了彌渡鐵柱，現(xiàn)存于彌渡廟前村鐵柱小學(xué)內(nèi)。

關(guān)于“唐標鐵柱”的說法甚多，僅為個人理解。

5

數(shù)百年后，一位身材清瘦的書生站立于浩瀚的滇池邊上，在海風(fēng)的吹拂下，思潮如海浪，波波驚濤拍岸。他寫出了流傳至今的大觀樓長聯(lián)：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矗簴|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fēng)鬟霧鬢;更蘋天葦?shù)兀c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shù)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xí)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這天下第一長聯(lián)，讀來讓人蕩氣回腸，又黯然神傷；壯志凌云，又蕭瑟落寞。

憶起這片土地上曾發(fā)生過的多少榮光與熄滅，分離與融合，可如今還在的，無非是這滇池的一片月，它既給滇池整個的銀光，也給洱海所有的華章；它清冷地看著一切成王敗寇，最后都塵歸塵土歸土，無花無酒鋤作田。真正應(yīng)了聯(lián)末那句：“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