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玲
薄霧籠罩在永平縣博南大地的時候,博南鎮(zhèn)就在霧氣籠罩中開始如夢如幻起來,銀江河兩岸,霧氣更為濃郁,魂?duì)繅艨M之中,濃霧散盡了,還是濃霧。
重游銀江河,必須要去的就是銀江河畔的老街,老街自明代以來就是永平縣的縣城所在地,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先民在老街上繁衍生息,并留下了鼎鼎大名的“新光遺址”和燦爛文化。重溫歷史,必須打卡的就是銀江河西岸、鋪滿青石板的新華街。
只見一座氣勢恢宏的石牌坊就坐落在新華街街口,石牌坊修建于2017年,門寬12米、高8米,正面鐫刻著“新華街”街名、背面鐫刻著“德化”二字,新華街是永平歷史上的主街,是進(jìn)行商品交換的場所,是歷史變遷的見證。在陽光的映襯下,石牌坊映襯著新華街上的紅燈籠、馬頭墻、小青瓦等鄉(xiāng)愁元素,像是在訴說著它的久遠(yuǎn)和韻味。隨著縣城向南擴(kuò)張,新華街上舊時的繁華了無痕跡,昔日的輝煌和燦爛,以及銀江河兩岸的文化碎片,在石牌坊旁邊那棟永平縣圖書館里才有跡可循。
進(jìn)門,沿著水泥臺階上二樓,在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墨香里探尋,那里面裝著無數(shù)生命在綻放、衰敗、重生之后的生生不息。在字里行間,可以找到銀江河兩岸市井煙火的延續(xù),那些專屬于銀江河的記憶就隱藏在某個書架的一角,新舊不一、厚薄不等的書籍中,偶有墨香撲面而來,夾雜著一幅幅歷史畫卷會在腦海中開成花海,淡淡的香,蓋過了策馬奔騰的氣勢,蓋過了你來我往的繁華。慶幸的是,手里的這些書籍在圖書館里得以保存,只要有文字存在,歷史的記憶就不會被阻斷,一切過往都會在逝去的時光中涅槃重生。
拿了一本書,心變得軟軟的,在圖書館淡藍(lán)色的長椅上曬太陽,吱吱作響的長椅,像兒時唱片機(jī)里的雜音,把小鎮(zhèn)里厚重的文化符號零星播放,灰塵在陽光下四處突圍,瞬間又消失在書籍的縫隙里。觸手可及的墨香之外,是圖書館門前那條銀江河。
或許,從我離家遠(yuǎn)行的那一天起,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現(xiàn)在更好地接近這些獨(dú)屬于銀江河的記憶,對于游子來說,生活就像順流而下的小舟,漂走之后,即使再一次次回首,與銀江河有關(guān)的記憶就在時間的網(wǎng)兜里,剩下斑駁的碎片和模糊的點(diǎn)滴。或許,每一個離開小鎮(zhèn)的人,心里都裝著一條河,一條隨時能唱起鄉(xiāng)愁之歌的大河。
走出圖書館往東50米就是銀江河,那是一條蜿蜒著穿過新華街、穿過整個博南鎮(zhèn)的大河。作家蘇童在《河流》一書中說:“河水是會說話的?!便y江河就是這樣一條會說話的河流,銀江河流經(jīng)龍門、博南、廠街、水泄4個鄉(xiāng)鎮(zhèn),由北向南縱貫,在永平壩子綿延近百里,輝映著天河星光,攜文明的燦爛,出深山、奔瀾滄,奔騰于高山峽谷的腹心地帶,勾連起博南古道和南方絲綢之路的燦爛輝煌。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游記中這樣描述銀江河:“每歲孟冬近曉,有白氣橫江,恍若銀龍,故名”。銀江河對于永平人民來說,是一條生命之河,潤澤了永平大地,滋養(yǎng)了各民族的繁衍生息;是一條文明之河,澆灌出了“新光遺址”、永平邊屯文化和碟譜文化;是一條文化之河,世界歷史上著名的3位旅行家馬可波羅、徐霞客、埃德加·斯諾在不同的時代、從不同的方向穿越博南古道,蹚過銀江河的水,在永平留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文化符號。各朝各代的文人墨客駱賓王、童軒、楊慎、王昶、桂馥都曾行于古道、駐足永平,留下了許許多多流淌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輝映千古的華彩詩篇,他們看山、品茗、濯足、吹風(fēng),不在乎時局的紛紛擾擾,只在乎人生的豁達(dá)與從容,或仰天大笑,或悲歌一曲,或賦詩一首,在博南大地上縱情山水、笑看人間,他們的靈魂清澈而明亮,他們用文字,點(diǎn)燃星辰。銀江河上的每一塊石頭,都帶著千年文化的種子;每一朵浪花,都泛著文人的風(fēng)骨;每一縷風(fēng),都攜帶著時間的掌聲,那嘩嘩水聲像一首首老歌,指引我一次次夢回銀江河。
走上橫跨兩岸的映月橋,感受“一彎新月一彎愁”的意境。夜晚的銀江河更加充滿寧靜的韻味。曾經(jīng),在銀江河上會出現(xiàn)“永平八景”之首的“銀江夜月”奇觀,據(jù)《永昌府志》載:銀江即銀龍江(銀江河),每月中時,江底忽見滿月一輪,明晃動蕩,經(jīng)一二時許,然見之不易?!般y江夜月”的奇妙之處在于,天清星朗,天上沒有月亮的時候,水中會出現(xiàn)月亮,如今沒有聽說過誰看過這一奇觀。但這一奇觀或許明代才子楊升庵看過,南來北往的文人墨客看過,他們留下了許多描寫“銀江月夜”的詩句。如“寶氣呈祥瑞,銀江夜未闌。一輪金月朗,兩岸玉人看?!边@些詩詞為“銀江月夜”奇觀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在銀江河?xùn)|岸,楊升庵的雕像在月光下氣定神閑,楊升庵千里迢迢而來,在博南大地上留下了一段段佳話。在這條銀江河上,他找到了夢里原鄉(xiāng),在博南大地上,他用山水療傷,用豪情笑看人間。偶爾,想念銀江河的時候,我也會像今天一樣,回到銀江河邊,靜靜地聽銀江河水沖刷岸邊的聲音,似乎只要聽到淺淺的波浪聲,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隨著水流漂走。遇到實(shí)在走不通的困局時,我會在異鄉(xiāng),放一首電視劇《三國演義》的主題曲,歌詞出自楊升庵所作的詞《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我會在單曲循環(huán)中,感受“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豪邁,整首詞表達(dá)了楊升庵在豪放中含蓄,在高亢中深沉,在蒼涼悲壯中淡泊寧靜,任憑江水淘盡世間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的大徹大悟,讓我更加豁達(dá)地面對生活。
走下映月橋,坐在岸邊,靜靜地在夜色中感受四季之美、銀江河之秀,只見銀江大橋、新華橋的景光燈,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美不勝收,銀江河兩岸夜色美如畫卷??催^了風(fēng)景,走累了路,這銀江河邊的石頭,是否可以讓我把我的余生靠一靠。
眼前的銀江河水看似柔弱無骨,卻在一臺一臺的景觀石上或翻卷著小浪花,或在水草間東奔西突,有時躲藏在岸邊的小溪里歇歇腳,甚是有趣。兒時就讀的小學(xué)就在銀江河邊,兒時,銀江河岸邊就是我和小伙伴的游樂場,撿石子、堆城堡,坐上輪胎漂流,每每看看銀江河水,笑聲、歌聲、水聲就在記憶深處融合成一首首快樂的歌謠,貫穿在身體里的每一個細(xì)胞里,后來,這些歌謠成了平緩心情的一劑良藥。
銀江河只有一個走向,那就是瀾滄江,無論是矗立在瀾滄江邊,還是徘徊在銀江河兩岸,心頭總有千般滋味涌上心頭,走詩人走過的路,吹祖先吹過的風(fēng),在潺潺的水聲中探尋歷史。我的家族,已在這銀江河岸邊扎根了一百年,這一百年中,有為永平中西醫(yī)奠基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有發(fā)展壯大永平教育根基的史料記載,有縱情永平山水的藝術(shù)留存。無論是鮮衣怒馬的少年,或是引吭高歌的老者,都隨著這眼前的銀江河水,消失在茫茫博南山之中,一批又一批文人墨客為永平留下了文化的種子,一代又一代家人在銀江河兩岸傳承家風(fēng)的故事。逝者如斯,人生有限,河水不息,青山常在。
從銀江大橋往北,老墻上的竹子,于喧囂中若隱若現(xiàn),“窮不賣書留予子孫讀,老猶栽竹留予后人看”的家訓(xùn)在銀江河畔傳承了百年。以前,竹子在銀江河邊隨處可見,現(xiàn)在因城鎮(zhèn)化的推進(jìn),被一排排景觀樹所取代。銀江河穿街而過,溫潤如玉的水流在大地母親的掌紋中,肆意流淌。徜徉在河邊,無數(shù)過往浮現(xiàn)在眼前,打濕了眼前的石橋,我試圖用君臨萬物的高度,把銀江河邊的燦爛文化向世人鋪展,眾生靈側(cè)耳傾聽,仿佛在我的字里行間解讀一個小鎮(zhèn)千年延續(xù),生生不息的力量。身處盛世,每個人都值得突破內(nèi)心的邊界,在一次次遠(yuǎn)行和回歸之后熱愛自然、熱愛生活,把生活過成一首詩,因?yàn)椋瑹釔凵畹娜?,終究,會被生活所愛。
這時,銀江河兩岸,有人在夜市煙火中高歌喝酒,有人眼波流轉(zhuǎn)迎面撞進(jìn)春天的晚風(fēng),就像作家余秋雨說過的:“人世間最有吸引力的,莫過于一群活得很自在的人發(fā)出的生命信號。”
當(dāng)一盤香氣四溢的黃燜雞抬上桌的時候,我瞬間明白,在銀江河邊,有人等候、老屋還在、歌聲悠遠(yuǎn)、一碗煙火,便覺日月悠長、山河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