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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通向的“沼澤”

2023-05-30 00:04陳蔚文
福建文學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包法利愛瑪情愛

陳蔚文 

1

某次閱讀講座活動,一位原本認識的女詩人(或許稱為詩歌愛好者更恰當)問我怎么看《月亮和六便士》中勃朗什這個人物形象。我有點吃驚她的角度。通常人們會把關(guān)注點放在主人公查里斯身上,他的原型為法國畫家高更,他粗野狂暴,有著“被魔鬼附體”般的繪畫熱情,體現(xiàn)了一個為藝術(shù)而生的熾熱靈魂。而勃朗什,這個為查里斯送命的女人,她只是作為一個不起眼的配角存在。

這位“配角”,她給我留下印象是因為她與《包法利夫人》中的愛瑪何其相似!絕望之余的愛瑪吃了砒霜,痛苦地氣絕身亡,而勃朗什吞服了草酸。她們都有個忠誠但不能滿足她們所想的丈夫。

這位提問者,一位生活在南方小城的詩歌愛好者,我隱約聽過她的事:她和第一任丈夫鬧得不可開交,執(zhí)意要離婚。有一次和丈夫吵架,其中一方(記不清是哪方了)捏破了一只玻璃杯,滿手鮮血。男人搬出分居后幾年,終于還是離婚了。之后她和一位已婚文友交往,對方離不了(或許根本沒想離婚),兩人糾葛幾年后亦鬧得沸揚,有一次她去他單位要說法,這個視一張辦公桌位置如性命的男人惱怒無比,拉黑了她……之后她和一位小她五六歲的男人在一塊,他曾是她在鄉(xiāng)鎮(zhèn)某校教過的學生,多年后遇上。男方父母堅決反對,不知這段情又會如何收尾?

女詩人黧黑、瘦削,面孔有余燼燃過般的犟硬。

我要怎么回答她呢?

《月亮與六便士》中,畫家查里斯原本是戴爾克的朋友,在他奄奄一息時,善良的戴爾克把他帶回家悉心照料,妻子勃朗什起初竭力反對——也許她已感到某種不可抗力逼近的恐懼,最后她同意了丈夫的做法,允許他把查里斯帶回家。她愛上了查里斯。她死了。

在查里斯進入這個家庭前,勃朗什與丈夫戴爾克過著牧歌般的生活,丈夫把她當女神膜拜,在他眼里,她永遠是最美的女人,他愛她遠勝于愛自己。查里斯來了,這是她沒能躲過的愛神與死神。作家毛姆并沒有詳盡交代他們在3個月同居期間發(fā)生了什么,他們私下有些什么對白,第一朵火花是如何自她內(nèi)心迸發(fā)的……但深悉人性的毛姆,借書中“我”的角色,分析了不少她的心理。

毛姆的分析是:查里斯的出現(xiàn)使勃朗什之前生活的一切頃刻間變得一錢不值!如饑似渴的欲念緊攫著她,除了屈從,她別無二法。她愛上的卻是一個極其自我的男人,除了畫畫,他不想被任何一種多余的感情拖累。他只對畫布瘋狂。

勃朗什的愛情破滅后,不打算重歸家庭,雖然戴爾克那般癡心地,在旁人看來喪盡尊嚴地守望著她——他不能忍受她吃苦,騰出房子讓她和查里斯住,隨時等著她的召喚。無論她做什么,他都一如既往地愛她,像一位“現(xiàn)代的約伯”。

勃朗什寧肯喝草酸去死,也不要他的接應(yīng)。

有必要再介紹一下在成為戴爾克的妻子前,勃朗什的生活。她在羅馬一個貴族家里當家庭教師,被這家的少爺勾引了。她幻想少爺會娶她,沒想到被這家人一腳踢了出來。她快臨產(chǎn)了,想要自殺,這時候戴爾克發(fā)現(xiàn)了她,同她結(jié)了婚。

這一次,毛姆沒再給她機會,忍心讓她死了,小說中,草酸燒壞了勃朗什可愛的下巴和嘴,她傷痕累累地死去。

勃朗什的丈夫戴爾克,這個癡情萬分的男人在妻子死后,變賣家產(chǎn),凄愴地回老家阿姆斯特丹去了,與《包法利夫人》中愛瑪?shù)恼煞蛞粯?。在《包法利夫人》中,盡管妻子痛恨丈夫的平庸,認為他是個“宇宙在他,不超過她裙子的幅員”的男人,但丈夫?qū)郜敓o比癡心,她死后沒幾天,他也可憐地離世。

從牧歌般的生活進入自我放逐的荒原,死,是對勃朗什勇氣的嘉獎還是對她的任性的懲戒?

不管是愛瑪還是勃朗什,她們在品嘗過“歡愉、激情和陶醉”后,都再也回不去了,像蝴蝶不能再回到曾蛻身而出的殼中。

在有關(guān)愛瑪形象的定語中常有一項是“虛榮”,在世人的定義中,這是一種性格缺陷。虛榮對人是有害的。

愛瑪?shù)摹疤摌s”甚至產(chǎn)生了一個“主義”。

“儒勒·德·戈吉耶發(fā)明了‘包法利主義這個名詞,把它定義為‘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設(shè)想成另一個樣子的能力。這種不切實際、想入非非的品性被稱為包法利主義”。

有評論說,“它是七月王朝和第二帝國時期享樂主義生活盛行的惡濁風氣孕育而成的。福樓拜對此持譴責態(tài)度”,真是這樣的嗎?

是的,愛瑪墜落了,但是她曾經(jīng)擁有過一些值得同情的,也是這個地球上大多數(shù)人具有的心理特質(zhì),有人叫它包法利主義。假如你身上沒有包法利主義的影子,你很可能就無法理解愛瑪,你或許生活得很好,但你的身上缺少一種力量。

從這段話,可以看出作家福樓拜是同情并理解愛瑪?shù)模缱骷耶咃w宇所說,“透過《包法利夫人》,我們看不出福樓拜的立場,他極度地克制,耐著性子呈現(xiàn)。福樓拜最終留給我們的,是唏噓,是喟嘆,是一言難盡,還有蕩氣回腸……福樓拜并沒有確立作者的道德高地,他沒有審判艾瑪,更沒有宣判。”

愛瑪們以一顆不安分的靈魂在抵抗“虛無”。她與勃朗什,以及安娜·卡列尼娜,不就是無法停止內(nèi)心的狂熱,想超越這平凡的生活?她們反叛舊禮制,自我,倔強,縱容內(nèi)心的真實欲念——對很多女人來說,這欲念早已模糊,繼而消遁在庸常中了。

愛瑪們的欲念卻如此清晰堅定,只是,她們都沒有遇見對的回應(yīng)者。

書記員萊昂厭棄了愛瑪,查里斯對勃朗什的愛不屑一顧——他需要的只是情欲的滿足?!扒橛钦5模】档模鴲矍槭羌膊?!”查里斯怒氣沖沖地說,他認為勃朗什的自殺并非因為自己拋棄了她,是她太傻,精神不健康……“咱們談?wù)撍呀?jīng)夠多了,她實在是個一點也不重要的角色,來吧,來看看我的畫!”

勃朗什的死對畫家完全沒有觸動,她還比不上他畫壞的一幅畫重要。勃朗什了解他是個怎樣硬心腸的男人嗎?她清楚自己在為怎樣一個人赴死嗎?

或者,查里斯說的是對的,她自殺不是因為被一個具體的男人拋棄,而是被一種支撐她活在人世的“不健康”的指望所拋棄。

那是一種有關(guān)理想之愛的指望。

換了其他女人,事情多半有通融余地,大不了浪女回頭,就算不回歸家庭,也可以于平淡中伺機下一出,但愛瑪和勃朗什不要!愛不得,毋寧死。

你可以聳聳肩,說“內(nèi)心生活”原本就危險且多余,愛瑪和勃朗什無非自食惡果。然而,對一個敢以死承擔自身命運“惡果”的人來說,任何譏謔無疑都顯得輕浮與殘忍。

查里斯,他難道不是因為聽從“內(nèi)心”召喚,拋妻棄子,從中產(chǎn)階級隊伍中逃跑,逃向太平洋小島,逃向等待他的麻風病與雙目失明嗎?他得到了“偉大”這個贊譽,他的現(xiàn)實版原型——高更——這名字已等同于“自由”“夢想”這些詞,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島因他而揚名。

成為一個畫家的夢想一定比情愛的夢想更高級?“難道僅因為一個男人有天才、有理想,就應(yīng)當把女人的這種命運變得合理起來嗎?”從這個意義來看,愛瑪們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她們得到的評點多是“自作自受”,查里斯卻成為夢想代言人。

勃朗什,草酸一般消融了。

2

閱讀活動,我看著女詩人黧黑、消瘦的面孔,表示了對勃朗什這個人物的理解。女詩人的臉上浮現(xiàn)點笑意,為我的理解。

但我沒有說出的是,我對勃朗什只是止于理解。

多年前讀完《月亮與六便士》后,我對勃朗什的理解中包含了認同。隨著年齡增長,這理解中逐漸生出更多遺憾。

當然,在18八世紀,勃朗什的選擇自有其背景——18、19世紀的英國社會正處于從農(nóng)業(yè)社會到工業(yè)社會的轉(zhuǎn)型時期,英國婦女更多地承襲傳統(tǒng)社會角色,處于附屬和邊緣化的地位。

“一個男人至少是自由的,可以走遍東南西北,跨越面前的障礙,抓住遙遠的幸福??蓪σ粋€女人卻是困難重重。她既沒有活動能力,又得聽人擺布,她的肉體軟弱,只能依靠法律保護。她的愿望就像用繩子系在帽子上的面紗,微風一起,它就蠢蠢欲動,總是受到七情六欲的引誘,卻又總受到清規(guī)戒律的限制。”

從這段描述來看,愛瑪以及勃朗什在那個年代,已可視作勇敢的女性主義者了,至少她們敢于拋棄現(xiàn)有的安逸,去追求“在別處”的生活。

但同時,她們的主體意識以及反思精神都畢竟有限。如果說,愛瑪痛恨丈夫的“宇宙在他,不超過她裙子的幅員”的平庸,那么她對幸福的理解其實也超不出男人的馬靴太多。

她,以及勃朗什們的人生內(nèi)核,是情愛,是欲念。一旦欲念的火焰在對方身上幻滅,通向“別處”的路就窒息了。正如哲學家鄧曉芒先生說的:

與思特里克蘭德的同居使勃朗什復活了。現(xiàn)在她可以擺脫一切義務(wù)、恩怨和道德束縛,與一個同樣不管這一套、也同樣具有猛烈欲火的男人,一個她真正愛著的人生活在一起了。然而,這種新生同樣是一種不幸。

自覺不自覺地,勃朗什仍然用舊的一套夫妻觀念和家庭觀念來看待他們的結(jié)合。她沒有看出,與思特里克蘭德同居并不意味著她離開了一個她假裝愛著的人而實現(xiàn)了她真正的愛情,而是意味著她歷來所夢想的那種“真正的愛情”的徹底破滅。

她想在帶有毀滅性的涌動的情欲基礎(chǔ)上重建一個愛情圣殿,但對查里斯,圣殿只有一個,繪畫。他和勃朗什根本就沒有對等的精神關(guān)系,在他看來,勃朗什的愛,只是為了“要把我拉到她那個水平上”,而他絕不肯因為一個女人降低自己的精神水平。

不能自救也不愿得救的勃朗什們,沒能找到一條更有自我價值的出路。

3

因為“別處的路”封閉而走向幻滅的女性,在文學及影視作品中從不缺乏。

重讀理查德·耶茨小說《革命之路》,之前看過據(jù)此小說改編的電影,演員萊昂納多與溫絲萊特分別飾演男女主人公,他們從《泰坦尼克號》中走出,溫絲萊特的臉有了中年痕跡,正適合扮演劇中的主婦April,兩個孩子的母親,一個努力想開始新生活但未遂的29歲女人。

這是個發(fā)生在1955年的美國康州的故事,一處名叫革命路的新興郊外住宅區(qū),住著一群中產(chǎn)家庭,包括弗蘭克夫婦,丈夫是一名公司白領(lǐng),妻子April曾是劇團演員(才能不算突出),厭倦平庸生活,一心想遷居巴黎,過一種充滿希望和激情的生活。

她以為丈夫弗蘭克能講一口流利法語,事實上,那不過是他有一回喝多后的吹牛。弗蘭克也曾雄心勃勃,但在“你能想象到的最無趣的工作”中變得懶惰。他同意和妻子一塊去巴黎開始新生活,卻忽獲晉升——舊日子給出的甜頭戰(zhàn)勝了未知新生活的引誘。

夫妻倆的步調(diào)出現(xiàn)了參差,兩人陷入爭吵指責的惡性循環(huán)。有人說,這才是《泰坦尼克號》的真正續(xù)集,“如果杰克當年爬上了救生小船,他和露絲沒準就是這德行!”

還有人說:“泰坦尼克又沉沒了一次。這次的沉沒不是以一種童話方式,而是用一種讓人窒息的真實形態(tài)帶走了任何希望?!?/p>

當愛情這短命的化學物質(zhì)從兩人間消失,“在這一刻,他冷冷的眼睛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沒什么可看了:她太老,太高,而且太過熱切?!备ヌm克注視著妻子April,就在此前幾個小時,他和辦公室年輕女同事出軌。

April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她冒著危險自行在家墮胎,喪生。弗蘭克帶著兩個孩子搬離了這座城市……這一次的搬離是布滿傷痛的逃避。

如果文藝女青年April和丈夫弗蘭克搬到巴黎又會怎樣?生活就此“革命”了嗎?還是說只是一種搬離?

借用原著作家耶茨的答案:離開,又能如何?

巴黎的下一站又在哪里?April說,我并不是一定要去巴黎,只是想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其實,去哪里都行。

April,這個曾經(jīng)的舞臺劇演員,在小說原著開頭的演出中,她輕聲說著臺詞,“有的時候我能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散發(fā)著光芒,而這時我只想到外面去做一些完全瘋狂的不可想象的事情。”——這不僅是她在表演時的臺詞,更是她內(nèi)心涌出的真實告白。

這些臺詞,同樣適合愛瑪、勃朗什們。

她們欲逃離的對象不是實際的地理或人,而是一種令她們乏味的人生與關(guān)系,她們要的是精神上的“生活在別處”。

這個自身之外的“別處”,究竟存不存在?又能存在多久?

4

“小說在參與人類的文明史。小說在提醒我們,所謂的文明史,是一部從自我束縛走向自我解放的歷史,是一部向人類的情感尤其是人類的情愛致敬的歷史。一句話:人類的文明史就是向著人類的內(nèi)部驅(qū)動退讓的歷史。”作家畢先生對包法利夫人與安娜們表達了一腔體恤,也順便對文明史做了一句總結(jié)。

人類的文明史,的確是從束縛走向解放。但只是肉體的解放嗎?文明,果真是向著人的內(nèi)部驅(qū)動——也即情愛退讓的歷史嗎?不,文明應(yīng)當是人不斷地超越內(nèi)部驅(qū)動(而不是退讓)的歷史。

精神的解放才是文明的標志。它意味著人類具有了更高的理性,不只聽從肉身的驅(qū)動——肉身的本能固然值得重視,但它應(yīng)當是一種合理的欲望,不損害尊嚴的欲望。正因如此,理性與智性,才證明著文明的演進。

當理智超越肉身,不被它所鉗制,人才顯示出“靈”這層面的價值。

進入20世紀后,女性的自我解放也同此。它把女性從被工具化的肉身客體中解放出來,讓她們回歸到自我,一個不僅有著肉身更有頭腦與靈魂的自我。

更多女性從客體“幻象”中走出,去找尋豐足的自我。比如臺灣女子胡因夢,曾是電影明星的她沉浮于情愛,包括與前夫李敖的官司,幾乎耗掉她所有的生命能量。作為一個曾經(jīng)的大美女,一個年輕時跑到紐約經(jīng)歷過一年性解放的女人,突然有一天,致力于自我靈性的修行。她覺知了,發(fā)現(xiàn)人生最要緊的是找到自己的創(chuàng)造方向,而不是把存在焦點放在情愛上面。把生命焦點全聚在情愛上的人,有一種惰性,總想依賴一段關(guān)系獲得能量,或者說安全感。他們用這種聚焦逃避自己的無能與無力。

我早期的時候不只是對初戀關(guān)系上癮,對愛情上癮了很長的時間。這種上癮的狀態(tài)會持續(xù)一段,但是在兩三個月這個能量就會下來,之后會感覺到失落、幻滅,會期待制造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再回到那種狀態(tài)。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成熟度,知道這其實是一種嬰兒的渴望,我們要把這個癮頭戒掉,這是一個“斷奶”的過程,甚至是一個“戒毒”的過程,要把這個毒癮戒掉,告訴我們自己可以自給自足,否則就是小嬰兒。

她還說,此生用了很長時間去追尋一段親密關(guān)系,到了近30歲的時候才突然覺醒,“這不是我要過的日子”,她不想把整個生命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此生的意義在于探索真理,去了解人內(nèi)在的奧秘。

去除我執(zhí),繭方成蝶。不把情愛放大至整個天空,它只是天空的一朵云。

更廣闊的天空,屬于更多關(guān)系,包括人與工作的關(guān)系、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人與藝術(shù)的關(guān)系、人與一切美好事物的關(guān)系。

“沒有建構(gòu)好一個正確的生命觀,依賴性太重。希望外面有一個什么天降的支柱,一個溫暖、慰藉,希望得到一種永恒不變的安全。這是在做夢。這世界上沒有這樣的東西。”胡因夢定義愛情是荷爾蒙的因素,是一種因果——無論她的定義是否準確,文明不僅僅應(yīng)向情愛致敬,它更應(yīng)向個體精神的獨立致敬。

某次活動中,一位女藝術(shù)家說起另一位同行,笑侃她向無緋聞,大概是因為想和更多異性發(fā)生緋聞。盡管是笑侃,卻包含某種認真的推測以及潛在的觀念:一個外表尚可的女人(況且從事藝術(shù))是不可能甘于寂寞的,她必定騷動、暗涌,必定在情愛之事上有更大野心。她想征服更多遇見的對象。

一位藝術(shù)家尚且如此判斷她的同性,更世俗的社會對女性,尤其對外表尚可的女性又會做出怎樣的推斷與臆測?一位女友曾說起她的遠房小姨,那還是20世紀90年代初,小姨進入一個廠子上班,因為好看的外表和不愿扎堆的個性,在廠子里受到排擠乃至惡意誹謗,謠言傳她和某位廠領(lǐng)導有不正當關(guān)系。為自證清白,這位烈性子姑娘一氣之下投江,留下一封遺書。那些造謠者未受到懲處,人人都不承認參與過造謠。姑娘的父母痛不欲生,狀告無門。她父親在她投江后第二年去世。

我還想到《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戰(zhàn)爭期間,西西里的一個普通小鎮(zhèn),一位高挑美麗的寡婦成為所有男人幻想和所有妻子詛咒的對象,她生活在欲望與嫉妒交織的陰霾中,最終不得不因生計選擇淪落。因為她的美,她遭受侮辱、詆毀。女人們懷著妒忌罵她蕩婦,男人們懷著渴念說她風騷。但那畢竟是1940年的小鎮(zhèn),過去近一個世紀,有些觀念仍然停滯。似乎“好看”一定要成為情愛乃至曖昧的附庸,不然就無理由“閑置”。言之鑿鑿,如閃動的暗火。

有種根深蒂固的觀念附著在時代的“發(fā)展”背后。那就是,人必受制于情愛欲望,它如咒語,會伴隨人的一生。

5

《月亮和六便士》的后幾章提到一個旅館女主人,她叫蒂阿瑞——“這是一種香氣芬芳的白花,她父親給她取的名字,這里的人說,只要你聞過這種花香,不論走得多么遠,最終還是要被吸引回塔希提去?!?/p>

勃朗什,一定也嗅到了命運中的“蒂阿瑞”,沒能走出花香甜膩的轄區(qū)。這種蠱惑的香氣斷送了她。雖然死于“愛”看上去很美,卻實在不是明智選擇。如果她知道她的死只落了個對方“太傻,精神不健康”的評價,會如何想?

勃朗什的死是悲壯的嗎?只有悲,并不“壯”。她受制于那個時代以及長久以來的女性文化,受制于她自身對愛的理解——畫家查里斯生得粗野不馴,眼睛深邃冷漠,嘴型給人以肉欲感,他的身體高大、壯碩,她陷在對他的愛欲中不能自拔。愛欲的泥淖最終吞噬了她。

那天講座結(jié)束,我問提問的女詩人,你怎么看勃朗什呢?她猶豫了一下,“我很佩服她的決絕。人生就不應(yīng)該茍且?!?/p>

并不出乎意料的回答,只是要如何理解“決絕”或“茍且”?

當情愛成為毒癮,吸毒者的“決絕”是通向自由還是毀滅?愛欲,誠然有它的美好之處,它體現(xiàn)了肉身的真與生命之激情,但它不應(yīng)當是一種無底線的沉淪,更不該是一種自我毀滅。

愛瑪、勃朗什以及安娜,她們?nèi)说纳矸荻际悄赣H,年幼孩子的母親。她們在小說中,都死于很年輕的年紀,孩子尚未成人。她們留下的孩子,在小說中,或許讀者沒有特別留意。讀者們更留意的是孩子們漂亮任性的母親。沒錯,她們有權(quán)利私奔,有權(quán)利追求想要的生活,有權(quán)利扔下孩子決絕而去——她們真的這么輕松地擁有一切權(quán)利嗎?即使是“文明”賦予的權(quán)利。當她們的孩子長大成人,會如何評價母親呢?帶著同情與悲哀,還是責怪與不原諒?

包法利主義有它值得肯定的地方:對自由的向往,以一顆不安分的靈魂對平庸的抵抗。即使連愛瑪形象的締造者,福樓拜先生都不舍得對她進行嚴厲批判,而是在喟嘆中表達了同情,作為普通讀者,似更不必苛求。但,沿著文明向前的軌跡,仍要看到愛瑪們形象的局限性——她們的勇敢,不應(yīng)是飛蛾撲火式的勇敢,不應(yīng)只停留在情愛范疇。

她們在文學史上的形象,不是為了要說服讀者——愛情即是生命的全部,文明即是向孤注一擲的情愛致敬。在女性意識的覺醒方面,她們是“彌足珍貴”,覺醒后的她們卻誤入了另一個沼澤。她們遇到的不能說是一種偉大純?nèi)坏膼矍?,如果是,她們的赴死也許還有匹配之處,畢竟在紛擾世間,一份“死生勿忘”的愛情象征了情感的深度,“使得百世而下的我們的心仍不能不為之悸動,從中領(lǐng)受到一份偉大的美和莊嚴?!?/p>

但無論是愛瑪還是勃朗什或安娜,她們遇上的只是愛的幻滅,并非愛的莊嚴。正如鄧曉芒先生說,“勃朗什的‘傻并不在于她選擇了死,而在于使她選擇死的理由,即給她造成痛苦的理由。這種理由根植于那種傳統(tǒng)的愛的觀念,那種消滅個性、束縛精神、使人變得小家子氣的愛情觀念。”

愛瑪們也并不全是女性,文學史上“了不起的蓋茨比”同樣為“一種博大、庸俗、華而不實的美”而死。

距那次閱讀講座不覺已有幾年,之后我再沒見過那位女詩歌愛好者。就在前陣子,從一位文友那,我聽說她的近況。比她小五六歲的男友提出分手,女詩人幾近崩潰,認為男友的父母正是這段美好愛情的劊子手。她去男方家要說法,遭到回擊和辱罵。據(jù)說有一次去正逢大雨,女詩人回程中淋了雨,病了好一陣,她寫了許多悲傷的悼愛情詩。

一個不把情愛當作人生要義與核心的人,是否注定會寂寞呢?當然不。

“上帝的死亡使人們不再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孤獨,而總想把自己寄托在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人身上,或是寄托在某種人際關(guān)系如同情、友誼、愛情身上。在這些關(guān)系中,人喪失了自己,喪失了個性。”

情愛,如春日的一樹繁花。繁花之外,還有天地。

愛瑪們要是能夠把視線從繁花向上移一些,就能望見天空,那里不僅有人的“內(nèi)在驅(qū)動”,更有外在的亙古事物,那包含星云、月亮與鳥群的所在。

驚雷終會止息,繁花也將凋敗,但沒有什么能遮蔽天空。不被情愛掣肘,目光才能從井口移向大海,虛幻的花香才不會讓人一直困守在狹小的“塔希提”。

責任編輯 陳美者

陳蔚文,女,小說及散文作品見于《十月》《中國作家》《鐘山》等刊,入選多種年度選本與排行榜。獲第十九屆百花文學獎、第三屆人民文學散文新人獎、林語堂散文獎、豐子愷散文提名獎等獎項。出版專集《若有光》《見字如晤》《疊印》等十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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