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行胭脂

信札

S先生你好

十多年過去了

我還在秦嶺北麓的一座小城

消耗著食物、歲月、漢語

我可以想象

在我們高溫度、高雨量、高濕度的故鄉(xiāng)

棉花、水稻已上升為優(yōu)勢作物

江漢平原的品質(zhì)逐漸穩(wěn)定

這反倒令我有些悵惘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梧桐花一年一年地開

影子成年累月跟著自己

田野上，青鳥已經(jīng)離去

我不到十條街以外的地方去

我過我巴掌大的主題生活

在誠信路吃飯，在人民路上班

在書院路買書，在迎賓路多次想起你

感謝祖國強(qiáng)大的地理

把你放得那么遠(yuǎn)

偶爾一場垂直的暴雨

詞語里灌滿異鄉(xiāng)的氣息

但春水總把人們生活的戲劇送向遠(yuǎn)方

只剩下本土平靜的節(jié)氣和雨水

以及雞零狗碎的事

我不再像青春年少那樣單薄脆弱

生活的進(jìn)程

加深了我對事物的理解和悲憫

比如一朵落花

我寧愿相信是它不愿被時間征服

是它自己縮短了肉體的計劃

而它的香氣一直都活著

嚴(yán)峻的歡愛

此地崇山峻嶺

除了渭河算一條像模像樣的河流之外

幾無可稱呼之為河流的

比不得我的老家江漢平原

出門見河

遍地都是追隨長江的水

而立之年后

增加了背井離鄉(xiāng)的遭遇

與寫作的毛病

才明白

那些河流因?yàn)槠D辛的孤獨(dú)

才要不顧一切匯聚于大海

我們的內(nèi)心或許都有一條河流

這是我們最信仰、最疼痛、最嚴(yán)峻的歡愛

慢 慢 愛

慢慢愛落日，愛夕光

慢慢愛它們結(jié)束的壯美過程

愛塵土，永恒地飛揚(yáng)

愛夢，做了一遍

還想再做一遍

慢慢愛人世，無限的折磨

像野草

今年死了，明年又用靈魂

活過來

在這樣緩慢的日子里

我們學(xué)會了隱忍、克制、說安慰的話

仿佛要爆發(fā)

但又終歸平靜

我們的肉體，是時間的河流

都在奔向大海

大 故 鄉(xiāng)

時間溫柔而蒼茫

母親去世，但父親健康

歲月生塵，但沒結(jié)成蛛網(wǎng)

祖先把最溫暖的大樹種在這里

開著花死去的

結(jié)著果回來的

我不知道它們都藏起了什么秘密

我只想在你的胸膛上打滾或者盡情歡樂

我只想過上溫暖的生活

我只想認(rèn)遍親人，認(rèn)遍相知

故鄉(xiāng)你有最厚的黃土

索性，就讓我做一株情緒激動的麥子

長在一群情緒激動的麥子中

每當(dāng)我看到你山巒日落，秋夕風(fēng)起

千古暮色，總有禽鳥相伴而飛

我就淚盈滿眶

有過很多溫柔的時刻

比如惦念一座城市的鐘聲、落日

惦念紅綠燈前，開車的那個人

你描述的小草我視為史詩

你描述的一朵雪花就是漫天雪花

你描述的一座山，擋住了日頭

背陰的草木依然瘋長

我的眉間儲藏了一粒微笑

經(jīng)過去年的橋，我問聲好

你總是給我描述暴雨

總是給我描述人們與時間交鋒的耐力

我喜歡聽那些雄渾的事情

我總是給你描述村莊相逢，城鎮(zhèn)相逢

一座老房子唯一的鑰匙

經(jīng)過五十年，交給一個人

是燦爛的歲月呀，是一起寫詩的日子

月亮落下去，太陽又在南山升起

一棵銀杏樹是神奇的

它對于遠(yuǎn)方的人產(chǎn)生了召喚力

責(zé)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