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的每次爭吵都是毫無預兆的,好像盛夏的強對流天氣,說來就來。晚飯時,雷宇和朱慧麗與往常一樣從平淡的聊天忽然“演變”出一場激烈的爭吵。按理說,結婚十多年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早該培養(yǎng)出默契來,但雷宇覺得爭吵就是他們的默契之一。爭吵一般來源于意見不統(tǒng)一,有時也可能是心情不爽,或者是和對話的人心生厭惡,無來由地想對著干,原因種種,區(qū)別卻很大。雷宇不敢細究,細究這個對家庭沒有什么好處,家庭或者說婚姻只能遷就著過,不然只會更苦惱。
事情說起來都講不出口。那天接到學校通知兒子放暑假,雷宇開車去接兒子,朱慧麗去市場買菜做晚飯,兩人分工明確,各行其是。接學生的家長很多,為了把學生的東西帶回家,家長大都開著車,所以就造成了交通堵塞。好在雷宇比較有經(jīng)驗,離學校還有好遠的距離,就把車停在了路旁,然后步行去接兒子。盡管這樣,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很晚了,朱慧麗一邊埋怨怎么回來這么晚,一邊端上晚飯——一大盆酸菜魚,這是兒子愛吃的一道菜。黑魚又貴了,十五塊一斤,這條魚花了八十八,朱慧麗習慣性地報起了賬,然后撒嬌似的伸手跟雷宇要錢,報銷!給你爺兒倆消費了,連加工費一百。雷宇笑笑,沒有接話,他知道無論說給或者不給,接下來都是朱慧麗老掉牙的話題,無非是她今天掙的錢被這一頓飯全部花完了,或者她一直想買條裙子,都不舍得買,無外乎邀功,強調(diào)她的無悔付出。可是她不知道這些話,對雷宇來說更像是一種控訴,在控訴男主人的不作為。但雷宇的不接話,讓朱慧麗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使得她改變策略來“刺激”雷宇。她轉頭對兒子說,兒子你要好好上學,將來媽媽跟著你去享福,別像你爸似的養(yǎng)活咱娘兒倆都費勁。雷宇果然不耐煩了,開口反駁說,少你吃了,少你穿了?家里哪樣不是花我的錢。朱慧麗見雷宇開了口,馬上迎了上去:今天這飯菜誰花的錢?你說。雷宇又沉默下來,繼續(xù)吃魚。她得意于自己的勝利,這是朱慧麗增進夫妻感情的小伎倆,但并不知道對雷宇來說,這種斗嘴情話早已使他疲倦。
吃過飯,朱慧麗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對兒子說,書房給你收拾好了,你睡那里。雷宇一臉疑惑,我睡哪里?你睡主臥,兒子這么大了總不能再和我睡一個房間。朱慧麗說。你不是睡覺輕嗎?我和同事聯(lián)系,明天給次臥裝個空調(diào)。雷宇說著,打開手機尋找賣電器同事的手機號碼。裝什么空調(diào)?將就一個暑假,開學兒子又住校了,裝空調(diào)不花錢???朱慧麗變了臉色,堅持自己的意見。
盡管還不到四十歲,雷宇和朱慧麗已經(jīng)分房有五六年了。買了房,換了車,生活有著外人羨慕的體面,但朱慧麗卻患上了嚴重的神經(jīng)衰弱,常常睡不好覺,有時整夜難以入眠,或者一點小動靜都會把她驚醒,這使得雷宇也變得敏感,睡覺變得小心翼翼。中醫(yī)西醫(yī)看了不少,有醫(yī)生說她心理壓力大,有醫(yī)生說她是交感神經(jīng)病變,中藥西藥都吃過,病情也時好時壞,所以后來索性三個人一人一個房間,互不打擾。為了省些電費,兒子的臥室一直未裝空調(diào),到了暑天就和自己睡在小書房里,以前兒子年齡較小,童稚可愛,睡在一起沒有什么,如今上了初中,人也發(fā)育得人高馬大,再居一室就不方便了。
錢是省出來的?。看箢^不看小頭看。雷宇終于按捺不出,聲音也高了起來。我說不裝就是不裝。朱慧麗的話無比強硬。神經(jīng)?。±子钇鹕硐蛐l(wèi)生間走去。你混蛋!朱慧麗拿起桌上的抹布扔了過去。
類似的爭吵經(jīng)常發(fā)生,無外乎是因為經(jīng)濟上的拮據(jù)導致支出上的分歧,所以不必過于認真,雷宇只是覺得無趣和不必要罷了。那年新婚不久,年底時補發(fā)了一筆增加的工資,雷宇就用這筆錢買了臺二手電腦。朱慧麗下班回到家,看到雷宇正在房間里鼓搗電腦,立刻變了臉色,問道,哪里弄的電腦?雷宇興奮地說,從朋友網(wǎng)吧淘的,比市場上便宜一多半呢。朱慧麗厲聲說道,誰讓你買這破玩意兒,和我商量沒有?居高臨下的話語,讓雷宇急躁起來,那時年輕氣盛,一句話也不甘示弱,最后朱慧麗抹著淚推著車子摔門而出。到了晚上,消了氣的雷宇給朱慧麗打電話、發(fā)信息都沒有回應,有些擔心起來,又不敢給她父母打電話,只得騎上摩托車沿著朱慧麗回娘家的路尋去。朱慧麗娘家關門閉戶,窗口連燈光都沒有,估計沒有回這里,雷宇又調(diào)轉車頭,去了她單位,同樣是大門緊閉。恐懼和焦灼涌上心頭,雷宇一時沒了主意,這時忽然收到夏嵐的短信:慧麗在我這里,不要擔心。在這之后,大到買房、買車,小到買衣服、買鞋襪都會產(chǎn)生爭議,不知道是因為掙的錢少,還是兩人的價值觀不統(tǒng)一,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這或許就是生活本來的樣子,不然能怎樣,總不能因為它的枯燥乏味,因為它的不合心意而放棄吧,大多數(shù)人都是選擇逆來順受,雷宇感覺自己也不應該例外。
雷宇進了衛(wèi)生間,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不和朱慧麗吵架,也會如期而至。在這里算是難得的休閑時刻,在書房里朱慧麗還不時會以送茶水為名來“監(jiān)督”一下他的作為,這里不會,頂多在門外喊一聲,這么久??!馬桶旁邊有個小鞋架,被雷宇改造了一下,可以放書籍、報刊,儼然成了小書架。但大多數(shù)時間,他是在刷手機罷了,白天忙了一天,趁這個時間聊聊天,看看各種信息和新聞,有時也刷刷抖音,放松一下心情。朱慧麗“警告”他說,長時間蹲廁所,對身體不好,容易得痔瘡、靜脈曲張,雷宇知道她說得沒錯,但每次還是蹲得兩腿發(fā)麻,走不動道為止。
今晚雷宇沒有心情翻書,他打開手機,點開微信,這個時間工作群沉默下來,各種其它類別的群活躍起來,養(yǎng)生秘訣、微商廣告、絕密內(nèi)幕的鏈接不斷刷屏。忽然雷宇看到“清風若蘭”的微信頭像占到了頂端,是夏嵐發(fā)來了信息?!扒屣L若蘭”是夏嵐的微信名字,為了不刻意,雷宇一直沒有備注姓名,但卻為她設置了免打擾,所以什么時候發(fā)來信息只有打開微信才能知道。
明天有空嗎?想請你幫個忙。時間顯示晚上7:30,那個時間點自己同朱慧麗吵得正兇。有什么事?說唄。雷宇回道。過了一會兒,夏嵐回復了一長段文字:老高給我定了臺車,他在工地走不開,明天想請你幫我一塊到省城提回來。雷宇猶豫了,不知道該怎么回:這個忙該怎么幫?明天走不走得開?怎么和朱慧麗說?要不要和單位報備?當天回不來怎么辦?……?一長串的問題蜂擁而至,亂了頭緒。
外面朱慧麗正繪聲繪色地在電話里跟朋友講述今天的爭吵,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她講得很巧妙,看似講述家庭矛盾,但總能讓人聽出她善于理家,夫妻恩愛的意味來。這與雷宇內(nèi)斂的性格恰恰相反,更不愿與外人分享自己的家務事。不知道她的神經(jīng)衰弱怎么得的,大概與專家所言的“越是炫耀什么越是缺少什么”相吻合吧。雷宇聽到朱慧麗在電話里的喋喋不休,馬上決定明天出去躲個清凈。
好吧。明天什么時間在哪里碰頭呢?雷宇在微信里問道。六點半,在幸福苑東門。夏嵐回復,后面還跟個愉快的笑臉。兩個多小時到省城,辦好手續(xù),下午就能開車趕回來。雷宇暗自盤算,他擔心出去時間長了沒法和朱慧麗交代。按道理說,夏嵐算是朱慧麗的半個閨蜜,結婚前就有過來往,但朱慧麗對夏嵐并不交心,有時偶然談到夏嵐,還爆了她不少“黑料”,諸如夏嵐愛顯擺,尤其在男的面前;她臉看著白,身上的皮膚黑泥鰍似的;老高在外面做工地,她在家里亂花錢等負面信息,讓雷宇詫異女人之間的“塑料”姐妹情。所以盡管自己和夏嵐有過短暫的同學關系,可作為異性在朱慧麗面前也不曾有過什么聯(lián)系。想著明天兩人將有個單獨相處的機會,而且是私下里、偷偷的,這讓雷宇有種莫名的興奮,他盡量壓抑著這種情緒,在床的一側歪著身子翻書來讀,直到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雷宇起來沖個澡,然后在衣柜里尋衣服。朱慧麗慵懶地問道,還去單位嗎?不去,到省城參加個培訓。雷宇說。疫情這么緊張,搞什么培訓?要不我跟你到省醫(yī)院,再復查一下吧。朱慧麗提議道。時間來不及,下次吧。雷宇裝作不耐煩地說道。說完,不等朱慧麗再言語,就穿上衣服拿著車鑰匙急急忙忙地出了門。
雷宇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反正平時很難有這樣痛快下決心的時候,他忍不住有點感謝昨晚的那場爭吵了。世事就是這樣的奇妙,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果相連,出其不意。等到望見一襲紅裙提著早餐的夏嵐時,更覺得這個想法是無比英明的,盡管他覺得夏嵐裙子的顏色過于張揚了。
《夢中的婚禮》鋼琴曲在車內(nèi)輕輕流淌,給這趟旅途開個好頭。雷宇和夏嵐沉浸在音樂中,誰都沒有開口講話。不過,長久的沉默容易生出壓抑的感覺,雷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副駕駛的任務是什么嗎?”
“副駕駛還有任務?”夏嵐忍不住笑了。
“嗯,有。就是陪駕駛員說話。別讓駕駛員打瞌睡!”雷宇開玩笑說。
“好,你想聊什么?”夏嵐微側身子,拉開聊天的架勢。
“隨便!”雷宇盯著前方道路,目不斜視。確實是“隨便”,平時和夏嵐很少在線下見面,許多溝通和交流都是通過電話或微信,現(xiàn)在這情形多少有點網(wǎng)友“奔現(xiàn)”的意味。
“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些年變化很多,言語更‘貴了……”夏嵐這句話說得很認真。
“嗯,可能。我自己沒什么感覺。人家說,成熟就是心里知道但不說出來??赡芪疫@個年齡的男人都差不多?!崩子羁偨Y道,本身自己就是個內(nèi)向的人,小時候愛不愛講話不知道,學生時代已經(jīng)變得寡言少語了。
“只是能和你說上兩句話……”雷宇又追加這樣一句話。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只愿意和某些特定的人說話溝通,這個特定的人不一定是父母或者愛人這些最親近的人,也不一定是閨蜜或者鐵桿這些尋常意義的最佳傾聽者,這些人或許從不會在你生活中出現(xiàn),使你憋屈過一輩子,但或許你夠幸運,能遇見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雷宇覺得自己就夠幸運,他不能說是遇見,只能說是陰差陽錯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這個人就是夏嵐。其實,夏嵐最不該是那個能說上話的人,但世事就是這么奇妙。雷宇與夏嵐是初中的校友,卻并不認識,后來經(jīng)人牽線相親見了面,沒有成功,夏嵐的母親看不上雷宇的家庭,覺得他沒有基業(yè),配不上她的女兒,后來就不了了之。按理說沒有再聯(lián)系的機會,后來夏嵐成了朱慧麗的表嫂,但這一層關系并不是他們建立聯(lián)系的原因,恰恰相反雷宇有時會刻意淡化他與夏嵐的交往,不知道是因為朱慧麗對夏嵐不太“感冒”,還是自己心里有點虛,反正雷宇把這種偷偷地交流慢慢捂成了小小的秘密。
“我不會說什么話,不過聽你說話,向你學習罷了?!毕膷拐f得很謙虛,也很客氣。她是個情商很高的女人,說話很得體,分寸把握得很好,總能準確把握聊天對象的情緒變化。她是主動加的雷宇微信,也許是知道了雷宇在教育局上班的緣故,當然這是雷宇的猜測,因為她有幾次有意無意提及向學校推銷讀本的事,都是雷宇主動幫的忙,雷宇把這些當作朋友之間的理所應當,沒有功利的成分在里面。他們更多的時候是聊讀書、人生之類話題,這符合一個新華書店工作人員和機關干部的身份和人設。愿意傾聽,是個高明也是難得的行為,這也是雷宇愿意把夏嵐當作能說上話的人的原因。
乍一見面,他們一時找不到話題了,多多少少有種陌生感在里面。音樂切換到《漂洋過海來看你》,“其實,我最喜歡這種車奔馳在路上的感覺,遠方的陌生感和新奇感讓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是人在自己的生活圈子悶得太久了。有人說,所謂旅游就是從一個自己待煩的地方,到別人待煩的地方看看?!?/p>
“呵呵,人活著不容易。環(huán)境閉塞就算了,就怕心靈閉塞了,那就沒有什么意思了?!?/p>
“嗯嗯,贊同!”
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就在這斷斷續(xù)續(xù)的聊天中度過,下了高速,順著導航進了市區(qū)。車流越來越多,他們的車輛像大雨中的一滴水悄無聲息匯入其中。走走停停,轉來轉去,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在4S店門口,車擋遲遲沒打開,夏嵐急了,給店里打去電話,響了好久,一個焦躁的聲音才傳過來,“不好意思。剛才接到疾控中心電話,店里昨天來的一個顧客發(fā)現(xiàn)核酸陽性,要求店門關閉人員集中隔離。”
這個消息讓雷宇和夏嵐有點猝不及防,沒有提到車倒是小事,按照之前疫情處理的慣常操作,如果這里被劃為高風險地區(qū),他們很可能被隔離在這里,對于這個意外,將是一件十分麻煩的事。原路返回是最佳的選擇,雷宇和夏嵐迅速達成共識,畢竟兩人連車都沒有下,與外人不存在接觸。
準備上高速時,雷宇發(fā)現(xiàn)前面入口已經(jīng)排了長長的車隊,有身穿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在忙碌著。車輛在緩慢移動,雷宇心里有些急躁,不知道他們在查驗行程碼,還是核酸報告。夏嵐低著頭在看手機,她的狀態(tài)很平靜,似乎并不擔心什么。
終于到達入口附近,工作人員既查驗行程碼,還要查驗核酸結果,雷宇他們自然沒有。只好把車泊在旁邊的停車場,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去檢測點就地做核酸。接下來,就是等待結果,也許兩三個小時,也許四五個小時,在這種特殊情況下誰也說不準。既然是這樣,只能坦然接受。夏嵐在不遠處蔭涼里打電話,紅色的裙子像綠蔭里開出的一朵大花。突然,雷宇想抽上一支煙,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他這個假煙民只在辦公室的抽屜里藏了半盒煙。
朱慧麗發(fā)來信息,問他何時到家,留不留他的晚飯。雷宇看了看,又關閉了手機屏幕,他還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答復。停車場上滯留的車輛越來越多,大家也和他們一樣做過核酸在這里或思考或商量如何解決目前的問題。這兩年疫情的出現(xiàn)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也使日常生活出現(xiàn)了許多變數(shù),這就很考驗人的應對能力和生存智慧。現(xiàn)在的狀況就成了擺在雷宇面前的一道難題,他來回踱步緩解內(nèi)心的焦灼,沒有注意到夏嵐提著一塑料袋東西走了過來。
“到飯點了,簡單吃點東西吧!”夏嵐打開袋子,里面是幾袋面包和幾瓶水?!斑@邊只有加油站的便利店有賣吃的,附近連個飯店都沒有?!?/p>
“沒事兒,先墊墊肚子。不知道能不能順利上高速?”雷宇一邊喝水,一邊望著聚集越來越多車輛的停車場發(fā)愁。
“要不,我們回市里面找個酒店休息一下,天這么熱,等到什么時候是個頭?!毕膷鼓ㄖ~頭的汗水提議。
“這,這……是不是有種‘自投羅網(wǎng)的感覺?!崩子钛b作開玩笑的樣子。這句話或許只是夏嵐隨口說的,但作為男士,聽了這樣的提議難免會生作他想。某種深入肌理的道德自律,條件反射般彈跳出來,潛意識里覺得應該再自然一些,或者說不得已一些,借以抵消道德約束的不適感?!耙坏╈o默管理,我們至少要滯留七天……”
“也是啊!我還好,怕是會耽誤你的事?!毕膷箾]有堅持,表達了歉意。
“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崩子顚捨克?,也是在寬慰自己。
焦急的三個多小時后,終于等來了核酸結果,自然是陰性,排隊上路,查驗過后車子駛上了高速。汽車在路上飛馳起來,雷宇的精神也重新振奮起來。
“終于離開了‘是非之地,你說要是靜默在省城一周,非亂套不可,家里、單位都沒有報備……”
“是啊。挺麻煩的。”夏嵐淡淡地回應道,大概她有些疲乏了,沒有雷宇如鳥出樊籠的興奮勁兒。
“乏了,就瞇會兒!”
“沒事兒。我得陪駕駛員聊天呢!”
夏天的天氣變化就是快,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團一團的烏云慢慢堆在了車的前方,確切地說是回家的方向,一場強對流天氣正在醞釀。
“要下雨嗎?”夏嵐望著車窗外說,又翻起手機看天氣預報?!鞍パ?,有暴雨橙色預警,在17點至19點將會出現(xiàn)強對流天氣……今天運氣真是不好……”
“沒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好人自有好報?!崩子钣肿芳恿司浼樵挕?/p>
天色越來越黑,仿佛被一團濃墨包裹住了?!芭九九尽贝T大的雨點突然砸了下來,然后傾瀉一般的雨水將整個車輛包圍,雨刮器以最快速度刮動著,依然看不清前面的路況,能見度低到了危險的程度。
“停在應急車道避避雨吧!”夏嵐說。
“停在高速上也危險,你看看導航附近有沒有服務區(qū)?!崩子罹o張地開著車,不忘安排夏嵐幫忙。
“有,有,還有一兩公里……”夏嵐激動地說。
汽車在大雨中摸索著,總算到了服務區(qū),但這里幾乎已停滿了避雨的車輛。加油站里、服務站旁都是車輛,雷宇只好把車停在一個地勢稍高的空地上。
“在這里聽雨吧!”雷宇如釋重負。
“好嚇人!”
雷宇感覺夏嵐握住了他松了方向盤的手,她的手纖細骨感,有些潮濕和涼意。也許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以一種兇暴的方式呈現(xiàn)在她面前,使她受到了驚嚇。她不是小女生了,完全沒必要佯裝,來騙取呵護和同情。雷宇覺得這時是不是應該擁抱一下,或者更親近一些來安慰一下她。
“叮鈴鈴……”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車里敏感又曖昧的氣氛。雷宇瞥了一眼,是朱慧麗打來的。沒等雷宇反應,夏嵐就主動松開了他的手。鈴聲一直在響,雷宇知道她的脾氣,不接的話,她還會打過來。
“信息也不回。到哪里了?忘了吧,今天是浩浩的生日,等著你回來吃晚飯呢……”朱慧麗一陣絮叨。
“在高速上,下大了,我避會兒雨。”
“哦。路上慢點……”“點”字剛落音,雷宇就掛斷了電話??墒擒嚴镏暗姆諊幦粺o存,夏嵐湊近車窗在觀察外面的雨勢。
雷宇試圖再聊些什么,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題。他腦子里一團思緒:回到家要不要向單位和社區(qū)報備,疾控中心會不會讓他們集中隔離或居家隔離,如果和夏嵐一同出行的事被曝出來,會不會出現(xiàn)針對他們的網(wǎng)暴……記得前一段時間,鄰縣一個外地回來的女孩約會男友,被檢驗出核酸陽性,致使當?shù)胤獬?,在網(wǎng)絡上罵聲一片,導致女孩差點尋了短見。好在自己和夏嵐都是陰性。
雨小多了。
與去時的心情不同,此時雷宇歸心似箭,好像躲避什么似的。他提議繼續(xù)趕路,夏嵐望著一地的水有些遲疑,但還是同意了雷宇的意見,畢竟是請他來幫忙的。
汽車又上了路,因為雨還在淅瀝地下著,地面濕滑,車速并不快。天色變得更暗了。
一輛長長的貨車從超車道快速駛過,裹挾而來的水花和氣流,使雷宇手中的汽車方向盤抖動起來。雷宇感到車輛有種失控的趨勢,他下意識地踩了一腳剎車,想減速,沒有想到這并不重的一腳剎車,使車輛徹底失去了控制,它偏離到右側,觸碰到護欄,翻滾起來。剎那之間,雷宇腦子里閃過許多念頭,謊言、外遇、出軌、離婚、網(wǎng)暴,似乎哪一樣都比車禍更嚴重,更令人恐懼。
“咣當!”一聲巨響,塵埃落定。終究沒有到達遠方,更不用說比遠方更遠的地方。
張海洋: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小說月刊》《小小說月刊》《中國校園文學》《三峽文學》《短篇小說》《佛山文藝》等雜志發(fā)表小說,多篇小說被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