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峴
午夜十二點零一分,Julia在“Happy New Year”的歡聲笑語中,顧不上與身邊的人一一擁抱,獨自垂頭在手機上飛快地滑動著食指——打開微信,點擊“個性標(biāo)簽”,刪除“長日盡處是我的身影”,加上“2018年的誓言是:安之若素!”。
“安之若素”的本意是寵辱不驚,干嗎在這么飄逸的詞匯后加個感嘆號?
Julia的食指在刪除“!”和添加“!”中交替了兩次,就像她對微信的功能既愛又恨地使用了兩年一樣,最后的結(jié)論是:保留!
最初使用微信,Julia只是用來撥打越洋電話,驚喜于鏈接亞洲與北美洲的音頻和視頻竟可以一文不花;之后她開始在微信的相冊上刊登一些自己的照片,再以日記的形式留下一段感言;再后來她了解到自己發(fā)的圖文自動分享到微信“朋友圈”,“圈兒”里的人都可以看到和下載……
那又怎么樣呢?都是親朋好友,了解一些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有利無害,省去了打電話的口舌之苦和寫信的文字之累!
Julia日復(fù)一日地這么想著,她的“照片日記”就從一個星期一篇,改為一天一篇,有時達(dá)到一天N篇的程度。
去年她買了iPhone X,手機上拍攝照片的多功能使她每日流連于日出日落、花開花謝、草生草長、做飯吃飯、走親訪友,就差睡覺沒拍!
圖文數(shù)量的日新月異,卻使Julia的心情日漸沉重:“朋友圈”里竟有許多人她都叫不出真名實姓,卻每天分享著她的生活、思想和閱歷。
“唉!”Julia長嘆了一聲,對電話另一端的妹妹說道,“現(xiàn)在的華人圈兒,微信取代了名片,大家見面不管是第一次認(rèn)識還是多年未見,抑或是志趣相左,兩句話之后就是‘我們加個微信吧。容不得你說‘No,手機二維碼就遞了過來。今天我一查,我的微信好友有二百多人,這還不算‘群里的幾百號人呢!”
“這事容易解決。你把這些人分成三六九等,設(shè)置成可以看‘朋友圈和不可以看的。那些不能看你‘朋友圈的人,自然就看不到你發(fā)的圖文了?!弊≡谥袊拿妹弥更c迷津道。
果真,按照妹妹的說法一路精簡下去,留在“朋友圈”里的人除了家人就是“閨蜜”,一共也不超過二十位。
刊登“照片日記”可以心無旁騖了,但是在社交場合,那些被她屏蔽的人也都形同陌路啦。漸漸地,她感受到一種與世隔絕的孤寂和寥寞。
她把“踢出去”的人又一一地請回自己的“朋友圈”;“請回來”的人也不計前嫌,照樣做她的“粉絲”,只要她的“照片日記”一出現(xiàn),肯定有人上去點贊!
隨著“關(guān)注率”的上升,在照片的取舍和留言的分寸上,Julia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去琢磨。原本只是隨性記錄一些生命的感悟,現(xiàn)在竟成為一項討好別人的工作!
妹妹再次給她出了主意:想給大家看的圖文設(shè)置成“公開”,不想公開的就設(shè)置為“隱私”。
她再次照搬。
在新年的第一時刻修改了“個性標(biāo)簽”,Julia終于睡了幾小時的安穩(wěn)覺。起床后她去華人超市買菜,碰見了一位她從“朋友圈”中“踢出去又請回來的”Lily。Lily見面就問某某人是否把她屏蔽了?她說不知道。Lily說打開你的微信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買菜變成了查看手機,結(jié)論是Julia也被某某人屏蔽。Lily的火氣消減了一半,另一半就變現(xiàn)成一句話:她一定和我們認(rèn)識的John關(guān)系不清不楚,所以才不敢讓我們看她的“朋友圈”!
Lily走了,Julia也顧不上買菜了,趕緊將這兩天設(shè)為“隱私”的“照片日記”又一個個地改成“公開”,深恐“圈兒”里像Lily的人看不到她更新的內(nèi)容,也會胡思亂想!
晚上,當(dāng)她像往常一樣,要趕在午夜十二點之前把一天的圖文都刊登到微信相冊時,她再度修改了新年第一天的“個性標(biāo)簽”,掐頭去尾只剩下四個字和一個大大的問號:安之若素?
(選自《香港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