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純生(山東)
燒紅的鐵柔軟如餳足的面團
大錘握在手中,掄圓
砸在鐵的身上,濺落幾星碎屑
打鐵的并非是錘頭
是胳膊,是繃緊的肱二頭肌
除掉了鐵多余的脂肪
鍛打出劍客的硬度和光澤
鐵在砧上快活地吱一聲
胳膊就回應一聲,飽含金屬的激情
大汗淋漓,映著火光
屈伸,鼓脹,揚起又落下
這兩條彈性十足的胳膊
也是一塊剔除了雜質(zhì)的好鐵
掌握任何一種煉金術(shù)
都能將它毫不費力地淬煉成鋼
有些書頁,翻開就是喜劇——
比喻早晨醒來,一場久違的雪
從天上落下,就有失蹤了的鳥雀
忽然光臨,稀疏的枝葉間
重又響起嘰嘰喳喳的唱和聲
掀開窗簾一角向外搜尋
一層雪,把世界緊緊地裹在懷里
與高處的天空連接在一起
我知道,那些落葉、雜草和
零亂的垃圾,還在那兒
雪是帶著自己的使命來的
它只能把不待見的東西掩藏起來——
還沒有能力讓臟污完全消失
這短暫的遮蔽也是好的
沒有風,大地白茫茫一片
像一張安靜的白紙,叫人歡喜
簡單、平和地活過大半生
又沿著走過的路徑返回到起點
沒什么,只是換了一種活法
人活著,有太多不確定性
有些情感注定與你失之交臂
一些事物必然滯留在假象層面
我十分清楚自己的去處——
諸神站在天空,俯身擺手示好
我以沉默謝絕了賜予的秘笈
繼續(xù)約束自己的德行和心緒
安靜地生活,在原點上了結(jié)
用尋常的離去換回尋常的來世
本不該讓植物承載太多的心事
冬天的過失,讓梧桐樹疲乏至極
連續(xù)不斷接下來小雪、大雪
繼之又冬至、小寒和大寒
北風一天緊似一天,席卷落葉
大地被迫露出自己的本相
我猜不出一棵如此樸素的梧桐樹
靠什么吸納寒涼的風聲
又以怎樣的方式將風聲消化干凈
站在窗后,透過熱茶的水霧
我暗自揣摩外頭的世界:
人與樹,兩個差異巨大的物種
卻有著極其相似的結(jié)局
這個寒冬的老梧桐,或?qū)⑾駛€病人
扛不住重負,以劈柴的身份
與草葉在火焰中相見
把最后一捧灰燼,饋送給春天
節(jié)氣輪流坐莊。明天是小寒
而冬至的最后一天依然無雪
這個冬天病得十分厲害
病毒侵入所有人的深度憂郁
大半個地球都在咳嗽不止
失察的天空沒有任何禁忌可言
云層過濾不掉太多的哀傷
寂冷的冬季,一切變得荒誕不經(jīng)
或許雪才是真正的救星
來吧來吧,讓雪落在麥苗上
落在凡夫俗子的腦門上
至少也要落在肺炎患者的喉嚨里
別說來不及了,別說
只會睜著空洞的雙眼漠視天災
讓柔弱的祈愿發(fā)散成虛無
我必須說出堵在心口的判詞:
當下,狼狽不堪的局面
也是我們無法承受的硬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