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艷艷
郁金香花朵開敗后,
莖葉依然翠綠。
我還沒丟棄它。
放在陽臺上,它仍是一道風景,
在極少數(shù)人眼中。
一個舊物被世界慢慢疏遠,
或者自覺
提早拉開與世界的距離。
開敗之后要站在僻靜處。
在天空、泥土、清風中僅需
無限的耐心,和有限的遐想。
子球、播種、組培
繁殖方式越來越多,仿佛
在時時告誡那些不甘心的靈魂:
一切消失都是更新。
一場雨過后,還有另一場
像一個人寫下句子
又寫下另一句——
其間環(huán)顧四周,濕漉漉的風
帶著思想的蝴蝶翩翩而來
在花叢中,溪水上。偶爾
停在我的身體
使我誤以為自己也擁有花香
和粼粼波光。如今
我已不想多花一分鐘的時間
試探若有似無之物
修剪的時間太久
靈魂已經(jīng)睡著。走到了今天
這個時代的風,僅僅是風
寬闊和狹窄沒有區(qū)別
它看不到自己,所以自由出入
現(xiàn)實的縫隙,和完全敞開的夢
蝴蝶僅僅是蝴蝶
它從一個故事里飛出來
又飛進另一個故事
每次偶爾來到我面前
就會捎來一個替身
檢驗我,寫下每一個字的真?zhèn)?/p>
光線明亮。梧桐樹
終于掉光了葉子,有機會展示
什么是骨骼強健
風在不茍言笑的常綠植物間
穿梭。一邊歌頌著天地之永恒
一邊撫摸沉默者熱烈的那一面
表里如一只是瞬間,所謂的巧合
屬于等待者。不存在
你想進去的時候正好有人開門
如果有,更多的門會打開
在你反悔的那一刻
就有試探來臨——
什么是最佳選擇感官的訴求
歷來多變。只有上帝
在創(chuàng)造最佳時節(jié),在你失去耐心
覺察到耐心的可貴
在你一度失去選擇余地
不再隱藏自己真正的樣子
曾經(jīng)身旁的很多火光就會熄滅
而你依然能屏息站立
瞧見一個湖
仿佛人世沸騰的另一面
珍珠細膩,沙石粗礪,
最恰當?shù)谋扔魇?/p>
找到最遠的喻體和最近的本體
之間的共性。在這個
平鋪直敘已無法感動他人的時代。
我曾經(jīng)向往大海湛藍的緘默
和椰子樹永居一隅的安寧,
卻不知是因為紅、橙、黃
在不同深度被吸收
才令大海,呈現(xiàn)出純凈的藍。
而那么多人渴望得到
光線里五光十色的小把戲:
彩虹般的謊言,光怪陸離的面具。
只有貝類在分裂增殖,
令沙石和珍寶趨于統(tǒng)一。
可以將最遠的和最近的置于
同一個句子,卻難以成為大海,
忍受驚濤駭浪和包容所有。
夕陽西下,為何表達的疲憊
仍未生出,偉大的比喻
二月,風從江邊吹來
走出溫室的人們縮起雙肩
眼睛在口罩之上
像剛復燃的燈火左右搖曳
在被沉默席卷的大街上
無所適從
看不見的江水
時而疾行,時而隨波逐流
永不能使麻木的嘴唇翕動
堤岸的穩(wěn)定性源于
那么多相互咬合的石頭
安于命定的排列、搭配
沒有話想說,只有風如媒介
送來沉悶的喘息
對應扭動的蘆葦體內(nèi)
混亂的邏輯
天空中難以名狀的云
地面上古老的影子
只有擴音器和傳聲筒
永不疲倦
慶祝新石頭不斷誕生
賦予落地時陳舊的名字
一再深入喉嚨,仿佛在探測
棄用的嘴巴里是否真的空空如也
有人出生,有人死去
馬路上密集的車流
是趕赴,也是逃避
狂風驟雨在用命令的口氣
大聲嚷嚷
綿綿細雨是軟磨硬泡
下樓在雨中行走,尋找
沒有積水的路面
人面對自然,像來歷不明的闖入者
還要適應多久
才能成為其中之一,從高樓俯視
像一粒粒移動的塵土
在樹與樹之間,每把傘都有
經(jīng)過精心剪裁的布面
撐傘的人也一樣
造物主的手還要揉搓多久
才能在造人時
無論是外形還是三觀都一致
如果這樣,人面對人
并不比一棵樹與另一棵樹的關系
更加復雜。風來搖擺,風停靜止
不管是雨還是晴,都默認
生不是趕赴,死也不是逃避
有時是續(xù)火的柴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