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少年時代,家鄉(xiāng)到處是樹林,晴朗的日子里,瓦藍(lán)的天空中游蕩著朵朵白云,像一只只離群的羊跑到了天上。
那時候,班里有位女生在作文里寫道:“我愿放牧一籠云,讓它成為我的武士,陪我虛度韶光?!彼畹竭@句話時,同學(xué)們都笑了,老師也笑她凈說不著邊際的傻話。后來,我不知道她去了何方,將來會長成什么模樣,更不知道在往后無常的人生中,有沒有一籠云會成為她的武士,為她力挽狂瀾。
阿根廷作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說:“人類的世界,是造物的一個夢,而造物呢?也許是人類的一個夢吧。”我們的生活常常缺乏想象力和激情,我們往往被平庸的生活圍困,這使得我們越來越缺乏古典主義情懷。
大抵,放牧一籠云是對平庸生活的一種反抗。放牧一籠云的人,精神世界里一定住著一個詩意的古人。這樣的人,即使生活再難,也有重新出發(fā)的力量,將自己活成一個至真至純的精神生命。
明代著名文學(xué)家楊慎24歲高中狀元,出任翰林院修撰,前途不可限量。然而兩年后,命運(yùn)發(fā)生轉(zhuǎn)折,楊慎在一場皇統(tǒng)繼承問題的爭論中得罪了嘉靖帝,被逐出京城,充軍云南永昌衛(wèi),再未復(fù)還。流放對物欲之人無疑是一種苦難,對精神囚徒卻是一種釋放。楊慎像蘇軾一樣,悉心著作、寄情山水之余,還為白族修史。每到一處,他往往忙著詠物,哪還有什么憂愁?眼閉著,心中有的是清澈見底、不染塵埃的平靜。
當(dāng)代學(xué)者孫郁在《六代之民:張中行別傳》中寫道:“世間‘如火如荼、你死我活、天大地大、理氣性命等,都在拈花一笑中?!蔽覐摹澳榛ㄒ恍Α毕氲搅颂K軾的《攓云篇》,詩前小引如是說:“余自城中還道中,云氣自山中來,如群馬奔突,以手掇開,籠收其中。歸家,云盈籠,開而放之,作《攓云篇》?!碧K軾素來超然達(dá)觀,會寫詩,會做東坡肉,更會在生命的灰暗時刻自我造境,想象自己捉了一籠云回家,開籠放云,屋里頓時有一朵朵云飄著,那些郁結(jié)于心中的苦悶,便在不知不覺中蕩然無存。
清代文學(xué)家袁枚在《隨園雜興》中寫道:“云自共水流,水不留云住……樹下閑思量,春與云歸處?!痹谠犊磥?,他的身體雖然還停留在隨園,但他的心如行云一般,已經(jīng)飄向了遙遠(yuǎn)的地方。當(dāng)代作家劉震云則在《我不是潘金蓮》里寫了一頭牛,他說自己是另外一頭牛,傾聽的牛、拉磨的牛、背著人物走出困境的牛。我想,這樣的一頭牛,一定也是劉震云心中的一籠云。
我想,放牧一籠云應(yīng)當(dāng)是一種坦然,是一種自我拯救。它讓我們聽到生命之音的召喚,從而懂得寬容灑脫、幽默豁達(dá),寵辱不驚地看待世界。放牧一籠云,與其說牧的是云,不如說牧的是對自我靈魂的叩問,是我與我的周旋,是自己對自己的美好心意。
放牧一籠云是詩意的自傳,也是一個人涵養(yǎng)的自畫像。有了詩意和涵養(yǎng)這層底色,我們便能夠抵御住滾滾寒流的一遍遍侵襲,浪漫從容于世。就這般,讓時間的風(fēng)在我耳邊打著呼哨,而我,要去放牧一籠云,將塵世間諸般苦厄輕輕放下,就這么不驚不擾,任塵世深不可測,我且擁有內(nèi)心的清光,這是多么美妙無邊的一首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