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圣庭
(湖北警官學院 法律系,湖北 武漢 430034)
“以審判為中心”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在偵查、起訴、審判關系中,以審判為中心[1],拒絕以偵查為中心,著力解決審判虛化問題[2];二是在庭前程序、庭審程序、執(zhí)行程序關系中,以庭審為中心,拒絕以案卷為中心,著力解決庭審形式化問題[3]。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最終要落實到庭審實質化改革上[4]。庭審實質化不是一個純粹程序技術問題[5],而是司法親歷性理念、直接言詞原則、庭審程序規(guī)則相互作用的產物。從審判活動角度看,刑事庭審實質化包括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6],核心內容是裁判者的親歷性和證人親自出庭兩大要素[7]。近年來,庭審實質化改革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不充分,究其原因,一是沒有進行系統(tǒng)性司法改革,局部改革難以達致目標[8]。二是沒有全面落實司法親歷性理念,沒有全面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沒有建立庭審程序的規(guī)則體系[9]。
我國的在線訴訟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在線下訴訟庭審實質化改革尚不充分的條件下,在線訴訟如何實現庭審實質化改革目標將面臨更艱巨的任務。隨著案件的增長,法院開始嘗試在線訴訟方式,因受線下訴訟文化的影響,在線訴訟在域外發(fā)展緩慢,主要原因是人們認為在線訴訟不利于貫徹直接言詞原則,不利于質證,不利于保護程序性權利[10]。我國主動適應互聯(lián)網時代的發(fā)展要求,科學總結互聯(lián)網法院和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各地法院的在線訴訟經驗,致力于形成互聯(lián)網時代新的司法模式。為規(guī)范在線訴訟活動,最高人民法院于2021 年出臺了《人民法院在線訴訟規(guī)則》(以下簡稱《在線規(guī)則》),表明非常態(tài)時期普遍適用的新型訴訟形式在疫情防控常態(tài)化和平常時期仍然具有廣泛的應用前景[11]。根據《在線規(guī)則》第3 條的規(guī)定,符合條件的刑事案件可以適用在線訴訟。
司法親歷性要求查明系爭事實的親歷性、證據審查的親歷性、審理案件的親歷性、判斷案件的親歷性;要求以審判為中心、以庭審為中心,貫徹直接言詞原則、貫徹集中審理原則,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完善審判委員會制度,建立司法責任制度。刑事庭審實質化是司法親歷性在庭審環(huán)節(jié)的具體表現,它要求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在線法庭以網絡時空為構造“在場”的媒介,表現方式與線下不同,功能相同[12],效力相同。
司法親歷性是指包括辦案法官在內的司法人員應當親身經歷整個案件審理的全過程,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對案件作出裁判,實現司法公正[13]。司法親歷性是司法規(guī)律在訴訟活動中的必然要求,在訴訟制度中,司法親歷性理念成為直接支持直接言詞原則和集中審理原則的司法理念。
司法親歷性對訴訟結構具有直接影響,“審”的認知結構與“判”的決策結構既要符合法官親自審理的要求,又要符合證人親自到庭的要求[9]。在“審”的認知方面,法官必須直接查明各種類型的證據,形成對案件事實的全面認識,達到內心確信的程度。證人必須親自參與到“審”的認知結構的全部過程之中;在“判”的決策方面,法官應當根據事實和法律親自作出獨立判斷,真正做到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在“審”的認知結構和“判”的決策結構中,親歷性包括法官對過程、結果、實體問題、程序問題的親歷性。
司法裁判活動的內容是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法官認定事實的過程是一個復雜的認識過程,這個過程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如認識對象特殊、認知理念落后、認識條件復雜、認識技術不足等都會影響到事實認定。
傳統(tǒng)觀念認為司法親歷性應通過人的感覺器官對每一個證據進行直接感知,在察言觀色中明辨是非,判斷曲直。隨著高技術感知工具的應用,司法親歷性的內涵發(fā)生了變化,其親歷性也包括通過高技術感知工具獲得的直接感知[13]。網絡豐富了司法親歷性的內涵[12],使司法親歷性概念能夠適應技術進步的要求。
從審判方式的發(fā)展歷程來看,司法實踐從現場審理、廣場審理、法庭審理到在線審理的變遷過程也是司法親歷性概念不斷發(fā)展的過程。盡管在線訴訟體現的司法親歷性與線下訴訟體現的司法親歷性的表現方式不同,但它們具有相同的訴訟功能和同等法律效力。《在線規(guī)則》第1 條第2 款規(guī)定:“在線訴訟活動與線下訴訟活動具有同等法律效力。”根據效力等同原則的要求,在線庭審與線下庭審一樣應當落實司法親歷性理念、貫徹直接言詞原則、適用庭審程序規(guī)則。同時,當事人擁有程序選擇權,無論當事人是否選擇在線訴訟,其實體利益和程序利益都不應受到減損[14]。
司法親歷性要求司法人員親自聽取雙方的主張,通過察言觀色方式獲取信息,在綜合所有案件信息的基礎上完成案件審理的認知過程。
關于在線訴訟與自由心證的關系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在線訴訟阻礙了法官內心確信的形成,其理由是法官無法通過在線方式察言觀色、去偽存真、辨明是非[15]。另外,“證人在面對被告人時,作偽證的可能性比不面對被告人時低很多”[16]。實際上,這種心理學依據屬于感覺主義范疇,并不能作為排除理性主義認識論的根據。
另一種觀點認為,司法過程認定的事實是由法定證據證明了的事實,不是案件發(fā)生的原始事實,使得法定證據證明的事實與案件的原始事實可能不一致。這就要求法官必須根據法律規(guī)定,通過自己親歷的證據,理性和良知,形成對案件的內心確信。
在線訴訟出現的時間不長,與線下司法認知方式存在差異,這種差異導致對在線訴訟的信任問題。在新冠肺炎疫情之前,在線訴訟發(fā)展緩慢,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后,在線訴訟明顯上升,但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進入常態(tài)以后,在線訴訟存在明顯的下降趨勢[11]。究其原因,主要是人們對在線訴訟還沒有建立起信任關系,其中,在線訴訟與線下訴訟親歷性的時空差異是導致人們對在線訴訟不信任的主要原因[17]。因此,必須建立在線訴訟信任關系。
直接言詞原則是大陸法系國家普遍遵循的一項證據規(guī)則,它以規(guī)范法官的審理行為為中心,比較符合我國司法制度的特點[4]。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司法改革確立了直接言詞原則,它要求刑事案件的審理以庭審為中心,使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一方面,直接言詞原則要求法官對案件的認識應建立在親自審理的基礎上。另一方面,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應當限制偵查卷宗等非直接言辭證據材料的大量使用,最大限度提高證人在庭審階段的出庭比率,同時切實保障被告人對質的權利和辯護的權利[1]。
刑事訴訟直接言詞原則包括直接審理原則和言詞辯論原則[15]。直接審理原則要求法官要親自接觸、審查、認定證據;當面聽取當事人的主張、理由、質證、辯駁和依據;對當事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證人等察言觀色、明辨是非,據此對各種證據資料等進行甄別、分析、判斷,形成內心確信,據此裁判。同時,法官應當盡可能接觸原始證據,不得采信傳聞證據,不得采信庭外證據。直接審理原則是以規(guī)范法官審理行為為中心的訴訟原則,其核心要義在于創(chuàng)設法官與待審證據之間的直接關系。形式方面的直接審理原則要求法官必須親自參加庭審審理案件,禁止委托他人代為審理,也不能人為中斷審理過程,整個庭審過程都應當在場通過口頭交流的方式進行,最大限度避免非口頭審理、非直接審理方式;實質性的直接審理原則要求法官應當最大限度地運用最接近案件事實的調查方法來發(fā)現證據、查明事實、了解真相[18]。真正做到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保證庭審在證據審查、事實查明、訴權保障、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3]。直接審理原則要求法官在法庭與所有證據直接“面對面”,與所有案件事實直接“面對面”,與所有訴訟參與人直接“面對面”。
言詞原則包含兩個方面的具體要求:一是庭審的法官和參見庭審的控辯雙方都應當以言詞陳述方式參與刑事訴訟活動。凡是沒有在庭審中以言詞或口頭方式進行的訴訟行為,都應當視為該訴訟行為不存在,都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根據。二是當事人當庭提出的所有證據材料都應當以言詞陳述方式予以說明,法官當庭對證據的調查應當以口頭方式進行,任何未當庭以言詞方式提出、調查和查證的證據均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根據[19]。
對在線訴訟是否能滿足直接言詞原則的要求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在線訴訟使得法官難以通過“面對面”方式獲得案件事實的第一手資料;訴訟參與人的控辯也難以“面對面”進行;證人、鑒定人的出庭率不高;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當事人陳述等庭審環(huán)節(jié)可能會簡化[20]。因此,在線訴訟不可能貫徹直接言詞原則,必須與線下訴訟方式相結合才能彌補自身的不足[21]。這種觀點所理解的直接性是物理空間形成的“面對面”,所理解的言詞性是自然語言的“言對言”。實際上,不承認由網絡空間“屏對屏”的直接性和不承認網絡空間“麥對麥”的言語性,涉及的問題只是認識問題,可以通過更新司法觀念來克服。
另一種觀點認為在線訴訟完全可以滿足直接言詞原則的要求。當人們認定“面對面”“言對言”方式屬于司法親歷性的范疇時,“屏對屏”“麥對麥”的方式是否也屬于司法親歷性的范疇就必須更新司法觀念。朱孝清認為:“科學技術在訴訟中的發(fā)展和運用,使得親歷的時間、空間和方式得到了拓展,因而對‘親歷’的理解也應與時俱進,而不能囿于傳統(tǒng)觀念?!盵13]左衛(wèi)民認為,在線庭審通過現代即時通信技術進行面對面視頻的審理方式,也是一種直接審理方式;訴訟各方參與人通過視頻對話開展訴訟活動,也是一種言詞審理方式[22]。質疑者認為在在線訴訟場景,法官難以“面對面”審查部分證據的真實性,難以通過現場的察言觀色對案件事實形成內心確信,這種觀點實際上是受到感性主義認識論的支配,沒有認識到科技進步對直接言詞原則的影響[23]。在在線訴訟中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涉及對“法庭”“屏對屏”“麥對麥”的理解。現代線下法庭并不是純粹的物理空間,而是按照司法目的要求設計的特定“場所”,網絡空間作為審判“場所”并不存在技術方面的障礙,而是主觀的障礙;“屏對屏”起作用的是網絡媒介,介質上的差異并不影響察言觀色的效果,主要的障礙是行為習慣;“麥對麥”起作用的是網絡介質,網絡介質與空氣介質之間沒有差異。
網絡空間發(fā)生的刑事案件和利用網絡空間發(fā)生的刑事案件只要符合法定條件,都可以在線審理。由于在線訴訟的時空結構、親歷方式和直接言詞方式與線下訴訟在表現方式上存在差異,必須結合在線訴訟的特點設計在線訴訟庭審實質化的程序規(guī)則。
刑事庭審實質化的內涵是應當通過庭審的方式定罪量刑,它要求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在線庭審實質化的核心是法官借助于現代技術組成的在線法庭,通過“屏對屏”“麥對麥”方式分析事實,落實直接言詞原則的具體要求。
庭審實質化是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核心內容,是為了克服“偵查中心主義”“案卷移送主義”“流水作業(yè)式”的刑事訴訟模式[24]?!皞刹橹行闹髁x”使庭審程序形式化。在刑事訴訟程序中,偵查機關通過對犯罪嫌疑人人身自由的限制或者剝奪,對涉案財物的處置,對系屬案件、犯罪嫌疑人等問題的公開化和實質化定性,使得偵查機關與案件的結局發(fā)生直接關系。同時,偵查機關通過“案卷移送主義”將案件移送檢察機關,檢察機關通過補漏和確認方式將案卷移送法院,法院通過庭前程序對案件形成實質性結論,庭審就成為“偵查中心主義”的最后一個傳送帶[2]。當引入直接言詞原則后,訴訟程序的中心就從偵查程序轉向審判程序,庭審實質化就獲得了直觀經驗的支持。易延友認為,直接原則可以從程序上切斷偵查與審判之間的主觀聯(lián)系,防止法庭審理異化為偵查程序的后續(xù)程序[15]。同時,在“流水作業(yè)式”的刑事訴訟模式下,法官對案件的感知力受到限制,阻礙了內心確證的形成。
庭審實質化是為克服庭審形式化和虛化進行的訴訟制度改革,其核心內容是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凸顯了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的重要性。從現場審判、廣場審判、法庭審判到在線審判,是司法適應社會發(fā)展的具體表現,不同場景下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的表現方式會出現變化?!对诰€規(guī)則》第24 條對在線“法庭”的構成要素進行了專門規(guī)定,從“法庭”構成要素角度確認了在線法庭的法律地位。
根據場景正義理論,在線法庭與線下法庭在功能上具有等價性。盡管在線訴訟所體現的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與線下的表現方式不同,但它們在本質上是一致的。
庭審實質化的核心是以刑事案件的事實認定為中心,使案件事實在法庭查明、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裁判理由在法庭形成的訴訟改革目標得以實現。有一種觀點認為,在線刑事訴訟與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的要求之間缺乏一致性,具體表現為法官難以當面審查部分證據的真實性,難以通過察言觀色對案件情況形成內心確信,與直接言詞原則疏離,對司法親歷性形成沖擊,不利于庭審實質化的實現[10]。另一種觀點認為,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在不同場所的含義是發(fā)展的,在線刑事訴訟與司法親歷性理念和直接言詞原則之間并不沖突,而是相容的[22]。事實上,在在線訴訟過程中,法官完全可以在網絡法庭對當事人和訴訟參與人察言觀色,明辨是非,對電子化證據材料進行清晰觀察,從而形成內心確信。
實現刑事案件在線庭審實質化的目標需要通過程序規(guī)則來保障,根據法律規(guī)定,在線庭審程序規(guī)則與線下庭審程序規(guī)則具有同等法律效力,無論是否選擇在線訴訟,都必須滿足案件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事實在法庭查明、定罪量刑在法庭辯論、裁判理由在法庭陳述、裁判結果在法庭形成的庭審實質化要求。在線庭審要達到這種要求,必須圍繞事實查證,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要求在線設定身份認證、在線示證、庭審質證等配套制度。
具體而言,“案件事實在法庭查明”要求在線認定事實必須符合在線的經驗規(guī)則和邏輯規(guī)則,采用在線的方法,達到刑訴法要求的標準;“訴訟證據在法庭質證”要求出示、辨認、質詢、辯駁證據必須符合在線特征,特別是要研究在線證據種類的轉換、質證規(guī)則、審查規(guī)則和認定規(guī)則;“辯訴意見在法庭發(fā)表”要求充分保障辯訴雙方的程序性權利,給予辯訴雙方平等的陳述辯駁機會,運用技術手段提高辯訴雙方的在場感;“裁判理由在法庭形成”要求在線裁判的理由以庭審查明的事實、認定的證據為根據,以經質證被采信的意見作為心證的基礎,以在線經驗法則和邏輯法則為判斷的規(guī)則。
在線訴訟與線下訴訟是兼容的。在線訴訟可以采用全流程在線的訴訟模式,也可以采用在線訴訟和線下訴訟相結合的模式,還可以采用分階段、非同步的在線訴訟模式。
在線訴訟是國家賦予公民的一項程序性選擇權[25]。在采用在線訴訟方式時,應當尊重當事人的程序性選擇權,平衡不同主體的權益,保障訴訟參與人的權利。對在線訴訟方式進行選擇的法律效力只及于選擇者本人,而對其他當事人無效,與此同時,一方當事人選擇線下訴訟,也不能成為阻礙其他當事人選擇在線訴訟方式的理由。在線訴訟選擇權既可以適用于全流程在線訴訟方式,也可以適用于部分程序的在線訴訟方式。在線訴訟的技術特征決定了在線訴訟應當綜合運用網絡信息技術、數字安全技術、數字技術倫理,構建互聯(lián)網+庭審的銜接機制,推動庭審流程再造和訴訟規(guī)則重塑。
在線訴訟庭審實質化的特殊規(guī)則具有顯著特點和功能,主要包括異地同步在線審理規(guī)則、非同步審理規(guī)則、庭審程序轉換規(guī)則三種特殊程序制度。
異地同步審理是指法庭和法庭之間、本地庭與異地庭之間、法庭與法定特定場所之間,運用網絡技術,在原被告一方或雙方、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者其他訴訟參與人不到統(tǒng)一的特定場所的情形下同時同步完成開庭、法庭調查、法庭辯論、最后陳述的庭審全部過程的在線審理方式[26]。異地同步審理按照訴訟參與人分類可以分為被告人遠程參與審理、公訴人遠程參與審理、其他訴訟參與人遠程參與審理三種類型[18],每一種類型的庭審實質化要求都應符合在線訴訟的特點。
刑事案件在線審理實質化的要求與民事案件和行政案件的庭審實質化要求不同,根據《在線規(guī)則》規(guī)定,刑事案件在線審理主要適用于訊問被告人、開庭審理、宣判等環(huán)節(jié),關于立案、證據交換、證據認定、送達、簽名等訴訟活動原則上不適用于刑事案件。因被告人、罪犯在押于不同場所,訴訟參與人參加異地同步在線訴訟應在指定場所出庭。《在線規(guī)則》第37 條對被告人、罪犯、證人、鑒定人的異地同步在線訴訟行為作了具體規(guī)定。
法庭審理是典型的現代審理方式,訴訟活動以此為中心展開,訴訟程序以此為基礎設計,庭審程序規(guī)則以此為根據制定。傳統(tǒng)庭審的核心要素是所有訴訟主體原則上在“此時此地”參與庭審活動,在時間和空間上具有同步性。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訴訟參與人在不同的時間和空間中參與庭審具有可能性,這種方式就是非同步審理模式。非同步審理方式由杭州互聯(lián)網法院首創(chuàng),被《在線規(guī)則》第2 條所肯定。非同步審理由各方訴訟參與人依托訴訟平臺,在不同時間段分別完成,再統(tǒng)一匯集到訴訟平臺,充分利用信息技術可記錄留痕、可查詢追溯的特點,打破了訴訟的時間和空間限制,為訴訟參與人提供了快捷便利的訴訟方式。
關于非同步審理的性質存在爭論。一種觀點認為,非同步審理不同于書面審理,在線提交書面材料、錄入相關信息、對訴訟進行電子化處理并上傳至訴訟平臺只是其中的一種方式,根據相關訴訟環(huán)節(jié)的需要,也可以采取音頻、視頻等方式完成非同步審理,整個過程與書面審理具有顯著差異,是審判模式的革命性變革[23]。另一種觀點認為,非同步審理顛覆了傳統(tǒng)的庭審方式和異地同步在線審理方式,是利用技術手段偽裝的間接審理方式[21]?;诜€(wěn)步推進在線訴訟的司法政策,《在線規(guī)則》設立的非同步審理制度目前還不適用于刑事案件的庭審,但刑事理論應當探討。
在線訴訟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在司法實踐中,案件各有特點,有的適宜在線訴訟,有的適合線下審理,必須遵循司法規(guī)律,根據案件的特點和具體情況來選擇訴訟的方式。在線審理包括全部訴訟環(huán)節(jié)和部分訴訟環(huán)節(jié)在線審理,部分當事人在線參加訴訟和部分當事人線下參加訴訟。即在線訴訟與線下訴訟兩種訴訟方式可以依法轉換。
案件是否采用在線訴訟方式的首要條件是當事人同意,當事人同意表明在線訴訟屬于國家賦予當事人的一項程序選擇權?!对诰€規(guī)則》沒有規(guī)定當事人同意在線訴訟的種類和具體方式。在司法實踐中,主動表示、被動承諾,明示同意、默示同意,書面同意、口頭同意,線上同意、線下同意都是當事人同意的有效方式。由于刑事案件特殊,司法機關應當探索適宜于刑事案件的同意規(guī)則。按照程序選擇權的邏輯,當事人選擇在線審理的法律效力只及于當事人本人。
當事人的在線訴訟選擇權并不是絕對的,在某些環(huán)節(jié),國家對當事人的某些程序的在線訴訟選擇權進行限制?!对诰€規(guī)則》第5 條第3 款對調解、證據交換、詢問、聽證、庭審等訴訟環(huán)節(jié)的在線選擇權作了特殊限制,明確規(guī)定一方當事人可以在上述訴訟環(huán)節(jié)中要求另一方當事人在線下參加訴訟,但應當提出正當理由。
關于當事人選擇了在線訴訟以后是否有反悔的權利的問題,《在線規(guī)則》第5 條第2 款承認特定條件下當事人有反悔的權利。當事人反悔由三個方面的要件構成:一是反悔應當在開展相應訴訟活動前的合理期限內提出。《在線規(guī)則》對反悔的合理期限沒有作具體規(guī)定,意在由各地法院根據具體情況確定。二是反悔必須向審理機關提出,且經過審理機關審查同意。三是反悔不得基于惡意訴訟目的。如果當事人無理由反悔,且未經審理機關同意或批準而不參加在線訴訟活動、擅自退出在線訴訟程序,審理機關可以視具體情形按照“中途退庭”或“拒不到庭”處理,當事人應當承擔不利后果。
我國主動適應互聯(lián)網時代司法發(fā)展的要求,穩(wěn)妥地推進在線訴訟方式,科學總結互聯(lián)網法院和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各地法院的在線訴訟經驗,致力于形成互聯(lián)網時代新的司法模式,已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根據場景正義理論和效力等同原則,在線庭審同樣能夠落實司法親歷性理念、貫徹直接言詞原則、適用庭審程序規(guī)則,致力于實現庭審實質化目標。物理法庭與網絡法庭、“面對面”審理方式與“屏對屏”審理方式、“言對言”審理方式與“麥對麥”審理方式盡管表現形式不同,但訴訟的原則沒變,查明案件事實的功能沒變,因而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司法實踐從現場審理、廣場審理、法庭審理到在線審理的變遷過程既是司法技術發(fā)展的結果,也是司法理念和訴訟原則發(fā)展的結果。要在在線訴訟中實現庭審實質化目標,必須認識到:現代線下法庭并不是純粹的物理空間,而是按照司法目的的要求設計的特定“場所”,網絡空間作為審判“場所”并不存在技術等方面的障礙,而是主觀認識上的障礙;“面對面”直接審理方式的目的是通過察言觀色幫助明辨是非對錯,起作用的是物理媒介,“屏對屏”起作用的是網絡媒介,介質上的差異并不影響察言觀色的效果,主要的障礙是行為習慣,而行為習慣是可以通過司法技能訓練適應的;“言對言”方式起作用的是空氣介質,“麥對麥”起作用的是網絡介質,網絡介質與空氣介質之間并沒有差異。在構造在線庭審結構時,應當最低限度保證裁判者的親歷性和證人親自出庭的庭審實質化要求,并建立在線庭審認知結構、判斷結構和庭審程序規(guī)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