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
自從母親前些年得病被救治好了以來,加上年老漸衰,她老人家總是感覺自己的身體再也無法恢復到以前的狀態(tài)了。因此,正月過年趁我們在家的時候,她總愛嘮叨:“身子骨越來越乏力了,一天不如一天了,遲早要走那條路嘍!”其實,母親算是非常幸運的了,突發(fā)性腦血栓被搶救成功,恢復到百分之八九十的病人又有幾個呢?
中元節(jié)的前兩天打電話回家,母親又神神秘秘地跟我講道:“前幾天半夜,我做了個怪夢,夢見到了那頭兒,空漆漆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頭兒。半路上,我還被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喝住了。她說了句‘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讓我趕緊回家。”后來,母親又把這個奇怪的夢說給鄰居們聽。鄰居們聽到后幾乎同聲笑道:“群婆婆,這是你姐姐在那邊護佑你呢!你的壽還長得很?。 辈恢罏槭裁?,聽母親說到這些,我心頭一顫,情不自禁地泛紅了眼眶。二十年了,姨母去天國整整二十年了,她老人家的英靈還如在世一般,默默地護佑著我們這群親人。
記憶深處,姨母對我有種特別的偏愛,以至常常引起別的親戚的眼紅與誤解,這個時候姨母倒也不避嫌,大大方方承認道:“一個侄子頂半兒,這個侄子懂事,合我意,還就是疼他!”
洞庭湖區(qū)屬魚米之鄉(xiāng),這里的水稻一年兩熟,于每年農(nóng)歷的六七月被收割、插秧。當?shù)厝朔Q這個時節(jié)為“雙搶”,顧名思義,正是一年之中農(nóng)事最忙的時候了。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農(nóng)忙收種并沒有機械化,還是以人力為主,從打稻機脫粒倉中打出來的稻谷還需壯漢一擔一擔往家里挑才行。那個時候,父親長年在外務工,所以缺乏勞壯力的我們家往往成了農(nóng)忙搶收的落困戶,也常把急躁性子的母親急得偷偷抹眼淚。
艱難時刻,“助力軍”來了,黑黑壯壯的姨母發(fā)動全家,挑著籮筐,揮起鐮刀,浩浩蕩蕩地鉆進我家稻田就幫忙收割起來,不消一日,就幫我們家把幾畝稻子收割得干干凈凈,也讓母親心頭的重擔徹底卸下了。
從血緣上講,母親與姨母只是堂姐妹,但她們的關(guān)系勝似親姐妹。姨母的父親過世早,母親又改嫁了,但姨母留在了姨外公這邊。所以,那個時候,外婆對缺失父疼母愛的姨母照顧得特別多。后來,姨母嫁到我們這邊,生活安定之后,把身為妹妹的母親也介紹了過來。就這樣,我們家跟姨母家既是鄰居又是親戚,我們家的大小事都有姨母幫忙操持的身影,姨母也成了母親最堅強的后盾與依靠。
記得有一次,好勝心強的母親因為瑣事跟鄰居吵了起來,甚至到了刀兵相拼的地步,驚恐之下的我只能去找姨母求救。聽到消息的姨母放下正在盛菜的鍋鏟,挽起衣袖,火急火燎地就趕了過來。她先是奪過母親手中攥得緊緊的菜刀,一口氣扔得遠遠的,然后又一手握住鄰居舉得高高的扁擔,厲聲喝道:“鄰里鄰居的,不要這樣,有話好好說,你要是想欺負我妹子,就先朝我來!”就這樣,一場鄰里風波被姨母硬性化解了。不過,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母親操刀跟鄰居吵架的驚險場面了。
“天有不測風云”,好人也難長壽。同樣,又是一個“雙搶”時節(jié),卻下起了傾盆似的連天暴雨,以致姨母家收上來堆在坪里的稻谷發(fā)了霉。天氣的濕悶,谷子的糟踐,一連串不順心的瑣事,再加上姨母本身就性格剛韌,竟引起了突發(fā)性腦溢血,以致表哥在南下打工,剛剛下火車到達廣州的時候,就接到了她老人家猝然離世的噩耗。
文至此,淚已崩。夜雖靜,意難沉。
莫道無常冷無情,泉臺深處有故蔭。
姨母過世那年我十八歲,但早已經(jīng)外出學藝做工好幾年了。那些年每每正月初,姨母家宴客的時候,她老人家總會特意叫我去聚上一餐。不知為什么,在那一年正月,她老人家叫我去吃了兩次。她第二次來喚我的時候,我還笑著說:“姨母,你前兩天不是接我吃過一頓飯了嗎?今年怎么不同了呢?”姨母聽后,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地拉起了我。寒風中我才發(fā)現(xiàn),姨母的頭發(fā)白了,人也蒼老了,不再是那個風風火火的持家能手了。
我們鄉(xiāng)村有大年初一給先輩上墳的習俗。每年大年初一清早,我都會在拜祭了自家祖先之后,再另外提上一掛鞭炮,去姨母墳前看一看,祭拜一下,不為別的,就為那兩頓飯,足以感恩銘記她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