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永明

林一東被一只貓咬了中指。他不明白，那只貓為什么會咬他，當時，他見貓很可愛，很呆萌，就想摸摸它，可當他的手伸過去時，那貓竟張開大口，咬住了他，他大叫一聲，醒了。

他摸摸中指，沒想到，中指還真的隱隱作痛。

他想再睡一會，把剛才的夢再過一遍，想弄清楚貓為什么咬他，以往，他有過多次續(xù)夢的經(jīng)歷，在夢中醒來，睡下后，又夢，而且還能接上。誰知，妻子王景景卻把被子掀開，叫他趕快起床去上班。

林一東到了辦公室，卻發(fā)現(xiàn)來得太早，辦公室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剛想去泡一杯茶，就被領(lǐng)導叫了去，說：“你去幫我查一下，今天去成都的航班有幾趟。”

林一東暗自高興，看來領(lǐng)導下午就出差，自己又可以自由幾天了。他馬上上網(wǎng)，查出了航班時間。立即去到領(lǐng)導辦公室，領(lǐng)導辦公桌前竟然來了兩個人，好像正在說什么重要的事，林一東趕忙退了出來。等到來人走開，他才敢進入領(lǐng)導辦公室。

領(lǐng)導說：“總局有個會，我有事，走不開。你們處長沒空，還是你去成都吧，你自己訂票吧?！闭f完，領(lǐng)導抬頭看著林一東。

林一東知道，這是領(lǐng)導對自己的關(guān)照?，F(xiàn)在新常態(tài)下各種福利都取消了，出差也算是一項福利。林一東是一名小公務(wù)員，對自己從事的工作說不上好壞，現(xiàn)在評價工作的好壞有幾個標準，首先當然是錢，然后是美譽度、可持續(xù)性、權(quán)力和影響力，還有一個就是技術(shù)含量，他覺得這些與他都不沾邊。

林一東更忙說謝謝領(lǐng)導，接過領(lǐng)導遞過來的會議通知。

林一東卻不想要這個福利。前幾天，四川發(fā)生了6 級地震，不知道為什么總局還在那安排會議，讓一些人望而止步。對林一東來說，這還不是主要問題，他不是怕地震而不去開會。他在想，過兩天女兒滿2 歲，已經(jīng)和妻子王景景商量了，準備這個周末去一下“美麗南方”，女兒長期與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和爸爸媽媽都有些生分了。昨天，他讓景景休假帶女兒兩天，培養(yǎng)一下感情。

王景景此時正在南湖公園，她在一棵紫藤花下的草坪上躺著，紫藤在頭上飄動，那花兒散著香，沒多久就做起夢來。她沒夢見貓啊狗啊的，卻夢見一家人在飛機上，他們好像是去馬爾代夫，空姐讓她關(guān)上手機，她很聽從，剛準備關(guān)機，手機卻響了。

王景景嚇得站了起來，一看，自己睡在草坪上，電話是老公林一東打來的。說是要出差，已經(jīng)訂了十二點的機票，讓她馬上收拾幾件衣服，他要趕著去機場，他不敢說具體地點是成都，怕老婆擔心。

王景景也不想知道他去哪，只是想，這個林一東，害得自己馬爾代夫也去不了，還要幫他收拾東西，但也沒辦法，只好起身就去。

中午，林一東一上飛機，就躺在座位上，閉上眼，在飛機起飛的轟鳴聲中睡著了。他還想回到早上的夢中，想弄清楚貓為何要咬他。直到空姐問，先生，你是吃雞肉米飯還是牛肉面時才醒來。醒來后，突然想到，應(yīng)該上網(wǎng)查查夢見貓咬人有什么象征。摸出手機才想起這是在飛機上，一是不能開機，二是沒有信號，也就作罷。

王景景在家先搞衛(wèi)生，累了，在床上睡了一會。舒適的床上卻不如南湖的草坪，不僅沒夢到去馬爾代夫，連個夢都沒有。起床后又做起家務(wù)來。突然，她有了一個想法，我關(guān)上手機，一個人享受下清靜的生活，反正林一東每次出差，飛機落地也不會報平安，已經(jīng)習慣了,而且也避免單位有人不知道她在休假，又來電話。

誰知這一關(guān)機，使她很快成為了綠城名人。

南湖派出所干警藍嵐今天第一趟巡邏，就碰上有人丟棄小孩。

開始她也是不相信的。如今，孩子都成了寶貝，生不出孩子的不知急成什么樣，到處尋醫(yī)問藥，什么“南國醫(yī)院”“長江醫(yī)院”“同濟醫(yī)院”，治療不孕不育都成了主業(yè)。人們對待孩子再不像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些人家重男輕女，生下女孩就丟到車站、公園。她們村就有一個，那女孩被丟到火車站。由廣西到了河南。26 年后，好心的養(yǎng)父在臨終前才告訴她是收養(yǎng)的。根據(jù)養(yǎng)父的回憶，她找回來老家。當時，兩地的媒體非常重視，全程跟蹤報道，竟然找到了親生父母，見面后抱頭痛哭，最后，女孩還是回到河南。她跟親生父母已經(jīng)沒有感情了。

今天這個被丟的也是個女孩。女孩長得很漂亮，衣著也很好，手中還拿著一個玩具，藍嵐看到她的第一眼，她還對她笑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不是她媽媽，女孩又哭了。

據(jù)剛才報警的老太太們說，小女孩在這紫藤樹下好久了，她們見一直沒人來，才報警，怕女孩被壞人拐走了。

藍嵐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說，有人說可能是私生子，所以不要了。有的說不可能，還有童車呢！有人說，丟在公園，肯定希望有人撿回去吧，說不定就在旁邊看著呢！邊說邊向四周望望，好像真的有人在附近偷看著呢。

今天不是周末，南湖公園人就不多，年輕人要上班，就幾個老頭老太太，還有幾個推嬰兒車的保姆，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大家都圍過來看，周圍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了。

之后，就是一片的罵聲，說這人不配做父母，這是畜生，這人沒人性，好像還有個人說，你們公安要把她抓住，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什么樣一個人。有人拿出手機拍起照來，嚇得小女孩大哭起來。

藍嵐趕緊制止。

藍嵐勸說大家，或許是哪個老太太帶孫女，不注意被人推走了，說不定已急得暈過去了。前幾天，不是還發(fā)生過兒媳婦怕婆婆照看不好孩子，故意推走小孩的新聞嗎？我還是把她帶回所里，也許有人已經(jīng)到所里報案了呢！

這樣一說，大家終于住了口，各自散開，有人又回來問，這事可以發(fā)朋友圈嗎？藍嵐說可以，多點人幫忙找，也許會快些，再說，現(xiàn)如今，有人丟只狗也發(fā)朋友圈，還真找到過狗呢！只是交待不可亂寫，怕造成恐慌。

藍嵐推著女孩回到所里，這里并沒有她想象的丟失小孩心急如焚的人。所長說電話都不曾接到過一個。

留個小孩在派出所也不是個辦法。所長叫藍嵐趕緊和其他派出所聯(lián)系，看到底有不有人報案。

直到打完一通電話，藍嵐才相信，小女孩被父母丟棄了。氣憤地罵了句：敢生不敢養(yǎng)的狗男女。

女孩倒是不鬧，吃著藍嵐買的蛋糕。藍嵐說，我們就帶著她吧，看來也好帶。所長說，你帶孩子出警?。?/p>

藍嵐想，現(xiàn)在她也要發(fā)朋友圈了。于是抱起女孩，讓所長用手機拍照，女孩笑了，叫了聲媽媽，藍嵐也笑了。

于是，一名女干警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照片和速尋女孩父母的微信在綠城刷爆。

看到那條微信時，林一東又在成都飛往南寧的飛機上。

他一到成都下飛機，就打車直奔酒店，在車上，他收到一條短信，說因為地震原因，會議取消。他覺得像是在開玩笑，因為他手中拿著總局的正式通知，決定還是去到了酒店再說。

酒店大堂也設(shè)有報到處，也有會務(wù)組的人，但卻告訴他，會議真的取消了。林一東說為什么不早點通知，坐飛機也是要錢的。會務(wù)組的人說，也是剛接到上面通知，救災(zāi)期間，一律不得在此舉辦活動。還好言勸說，既然來了你也可到周邊走走?，F(xiàn)在的會議，雖然不如以前，公款旅游，但一般都安排在周四周五，后面是周末也可自己出去走走的。

林一東順便問了一下，這次地震，成都有什么大的影響，他們說沒有什么，這里離震中遠，只是稍微晃動了下，什么損失都沒有，但卻死了兩個人，那兩個人就是怕死才死的，地震一來，大樓一動，他們覺得沒法脫逃，竟從樓上跳了下去。還真是庸人多自擾。

林一東也不想多說什么，就上網(wǎng)查了一下，還好，有返程的機票，就訂了，馬上打車去機場。他仍記得要陪老婆孩子去“美麗南方”。

林一東沒有給王景景打電話，他要讓她知道，現(xiàn)代交通多發(fā)達，兩城之間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林一東在空姐演示乘機注意事項時就睡著了，這次他夢見了魚在飛，一條一條魚往岸上飛，伸手出去，還抓住了一條，他仔細研究這魚，魚和平常見的鯉魚區(qū)別不大，就是兩鰭及背上長有翅膀，魚鱗也是硬硬的，嘴巴還會發(fā)出“唧唧”的叫聲，真的像鳥。

林一東又在尋思，這飛魚是否能吃，他問了幾個路過的人，都搖頭，說，見都沒見過，誰知能不能吃。就連常在這里釣魚的幾個老者也說不明白。

這時，卻有個人過來，要向他買下這條魚，說拿去做研究，林一東不同意，說我家有貓，我要拿回去讓貓來研究，如果我不給貓魚吃，它會咬我的。

可那人不僅不同意，還大聲地和他吵了起來。說林一東不是東西，要找人把他抓起來。

“哪個敢！”林一東大喊一聲。

坐在他身邊的人推了他一下，林一東醒來，發(fā)現(xiàn)周邊真的很熱鬧。

“這么快，到啦！”林一東問。

“你睡得香，還沒起飛呢！”

這也真是怪事，林一東夢了那么長一段，自己認為已經(jīng)過了很久。也是，自己今天疲于奔命，地域跨度大，時間也跨度大。

“其實，是等了很久了,說是航空管制。剛才還有人和空姐吵了起來，把大家騙上機，又不能走，如果鬧事，讓警察帶走?！爆F(xiàn)在真是，航班經(jīng)常這樣，能正點才是奇怪。

林一東打開手機，一是想看看時間，二是想打個電話給王景景。

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10:35?？磥?，回到家要到12 點多了，他撥打王景景的電話，可是電話已關(guān)機。王景景是夜貓仔，不可能這么早睡。平常這個點，即使上了床，她也在那里看微信，而且邊看邊發(fā)出笑聲，林一東多次說她，你這大半夜笑，很嚇人的，但她仍不改。

今天出差，她不再在床上“閱奏章”，倒是早早睡了，林一東有些納悶。

飛機還沒滑動，林一東也就閱起“奏章”來，一條同樣的微信竟然有多人轉(zhuǎn)發(fā)--速尋女孩父母，林一東打開一看，女孩卻是自己女兒歡歡。

林一東再次撥打王景景電話，仍然是關(guān)機，剛想撥打父母家電話，心想，這個時候，不嚇壞二老，父親還有高血壓，急不得。好在孩子沒丟，雖然這樣，林一東感到丟人??！

林一東又撥景景電話，還不通，這時，空姐過來說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關(guān)閉手機。

“我有急事，要打個電話?！绷忠粬|想撥打朋友電話，讓他幫去接孩子。

“先生，請您配合，否則我們將采取措施?！笨战愣Y貌的話里有些生硬了。林一東趕緊關(guān)機。

“你們已經(jīng)耽誤我很多時間了，我要索賠！”林一東有些激動。

“如果這樣，我們請你下機?！?/p>

林一東不敢再言語，他閉上眼，可是再也睡不著。他想飛機快點到，他想回去大罵景景，或揍她。

其實，孩子的事還是驚動了林一東的父母。

林一東父母也用智能手機，但不大會發(fā)朋友圈，也很少看。今天，他們就不知道孫女丟了，要是知道，還真的會昏倒。

也是天意，派出所把孫女送到家了。

藍嵐在所里一直等到晚上九點，還沒有見有人來領(lǐng)小孩。更加相信孩子是有人故意丟的。自己一個姑娘家，帶個小孩回去也不方便，便請示所長如何處理。所長說與居委會聯(lián)系，找個帶小孩帶得好的，讓帶一兩天，實在沒人領(lǐng)，只能送福利院了。

藍嵐就與居委會主任聯(lián)系。主任說，送老林家吧！上午還聽他們老夫婦倆說，孫女被兒媳接走了，心里空落落的。他們孫女幾個月大就由他倆帶，帶得特別好。

藍嵐問清小區(qū)及樓棟就抱孩子過去了。

門一開，小女孩竟然大聲叫起：爺爺！奶奶！

藍嵐只覺得小女孩與別人不一樣，見人就親，嘴甜，在所里就叫過她媽媽。

可是看到客廳墻上掛的小女孩照片時，藍嵐才確信，小女孩沒有亂叫，自己真的把小女孩送回家了。

老兩口就呆了。

他們不是因為看到孫女而驚奇，而是看到干警藍嵐送回歡歡而嚇壞了。

他們以為最怕看到的事出現(xiàn)了。

老人一早把孫女交給景景，就出去與那幫老人們玩，也沒覺得有什么，只是與居委會主任說，不帶孫女少了些樂趣。到了晚上八點，奶奶想起，還是給兒媳打個電話，因為小兩口平時很少帶孩子，孩子都不太認父母，有時，看見別的年輕女人也叫媽媽。

可是，一撥手機，關(guān)機。之后，又打兒子電話，也是關(guān)機。奶奶就讓爺爺打，也是一樣。

于是，奶奶提出，去兒子那邊看看，爺爺不同意。說操了一輩子心，還沒操夠啊！

會不會兩口子吵架??？

吵就吵唄，都是當父母的人了。

可就是奇怪，兩個人都關(guān)機。

聽藍嵐說上午就在南湖撿到孫女歡歡，老人就更擔心了。說歡歡爸媽手機打不通，他們兩口子是不是發(fā)生什么意外了，你們快幫我報警。

藍嵐沒想到剛找到了小女孩的家人的喜悅還沒來得及說出去，更讓她難處理的事情又出現(xiàn)了。

藍嵐怕老人一時糊涂，撥錯電話，叫他們給她兒子兒媳的號碼，她幫打，但結(jié)果仍是關(guān)機。

歡歡累了，睡了。

藍嵐讓奶奶帶孫女在家。自己與林老頭趕到林一東住所，此時已是深夜12 點。

門已經(jīng)反鎖，藍嵐心一顫。用力敲門，門開了，是王景景?！鞍?，這么晚了，你來干嗎？還帶個警察。”

老林頭更奇怪：你一個人在家?。Π?，一東出差了。

你把歡歡丟什么地方了？

歡歡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

你早上把她接走的。

??！王景景此時才嚇得癱在地上。

藍嵐扶起王景景，說我們已經(jīng)幫你找到歡歡了，現(xiàn)在奶奶帶著。

你沒騙我吧。王景景抓了抓頭發(fā)。

你打開手機看看。

王景景打開手機，見朋友圈里都是歡歡，而且還有好多朋友打了電話，發(fā)了短信--景景，歡歡不要，可以送給我??！而且，林一東也打了電話，發(fā)了微信?？吹竭@里，王景景嚇哭了。

王景景回憶起，今天上午，從婆婆家接到歡歡后，覺得有時間，就帶歡歡去南湖公園玩，歡歡玩了一會就睡著了，她就推著車去紫藤花下，不知為何，自己也睡著了。之后就接到林一東電話，想也沒想，趕忙滴滴打車回家?guī)退帐靶欣?。下午、晚上都沒記起歡歡，在她的頭腦里，歡歡就是在爺爺奶奶家。

此時，剛一下飛機的林一東電話打進來了。開口就是你把歡歡丟哪啦！

還不是你，讓我?guī)湍闶帐靶欣?！好在是在電話里，不然兩人非打起來不可?/p>

林一東回來后，仔細地回憶了整個過程：如果那天早上，景景讓他多睡一會，倒回那個夢，上班就會晚到。領(lǐng)導找不到他，或許會叫別人代替去開會，雖然會得批評。如果自己回家收拾行李，不叫王景景去，王景景或許不急，也會帶孩子回家。

如果自己回家發(fā)現(xiàn)沒有歡歡，過問一下，或許早就發(fā)現(xiàn)歡歡沒帶回來，也不至于半夜才找到歡歡。

林一東夫妻倆此時才知，兩人都沒有把孩子的存在放在心上。他倆決定，還是搬回去和父母住，每天帶帶孩子，孩子的童年不能缺失父母。以前，總嫌住在一起不方便，而且上班遠。

那晚，林一東和王景景都在做檢討，國人最大的宗教是回歸大自然和家庭，孩子給了他們修復(fù)生命的力量，他們卻以工作為由，沒有帶在身邊。

第二天，林一東到了單位，大家都取笑他，林一東滿臉羞容。倒是領(lǐng)導向他道謙，說，那天不該聽信那兩個朋友的話,他們說我本月不宜出遠門，如果不聽那一套，你也不會受驚，好了，晚上請你喝酒，壓壓驚。

離開領(lǐng)導辦公室，林一東才又想起，要去解夢。夢見貓咬手是怎么回事。

林一東問周公，周公說：夢見被小貓咬手指意味著--程序是必須遵守的東西，該辦的手續(xù)不能自己想當然地就簡化掉，今天不注意這些的話，很容易給自己帶來麻煩，尤其是金錢上、感情上的損失。

林一東不知自己到底損失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