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銳

一篇文言文，應(yīng)該怎么教？

不少語文老師會習慣性地采用串講法：先逐字逐句疏通講解課內(nèi)重點字詞和文言句式，再圍繞文本內(nèi)容、主題思想等提出一些問題，并對學生的回答進行糾正，最后歸納總結(jié)，布置任務(wù)（背誦、過關(guān)單等）。這樣，就算完成一篇文言文的教學了。這種常規(guī)教法，對教師而言簡單易操作，但學生會覺得枯燥無味。這也不難理解學生把文言文列為“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樹人，三怕寫作文）之首了。

令學生望而生畏的文言文究竟怎么教？四川師范大學李華平教授《六國論》的教學課例做了一個很好示范。作為現(xiàn)場聽課者，我們不由得驚嘆：原來文言文可以教得這樣有深度、有溫度、有趣味！

一、預習交流，摸清學生學習起點

上課開始，李教授提出兩個問題，了解學生的預習情況。

我們在課前預習的時候，都做了什么？都懂得了什么？

這兩個問題看似隨意，其實指向性很強。因為是借班上課，所以李教授是在摸清學生的學習起點。

第一個問題“預習時都做了什么？”指向?qū)W生學習方法（學習習慣）的交流；第二個問題“都懂得了什么？”指向?qū)W生對于文本內(nèi)容的理解情況。以這兩個問題為教學起點，學生可以很快進入反思回顧的狀態(tài)。同時由于問題的開放性強，學生有話可說，從而拉近了師生之間的距離。

對于第一問，一名學生回答：“我先看了自己不會的字詞，大概捋了一下，把不會的圈了出來。再去了解了一下作者蘇洵的情況?！睆膶W生的回答，可以判斷這個學生有圈點勾畫的好習慣，而且對課文的背景信息（作者與寫作背景）有一定了解。對于第二問，一名學生回答：“通過對這篇文章的理解，我知道當時的北宋也在賄賂其他國家。蘇洵因為百姓受苦，所以寫下這篇文章，希望能讓當時的君主醒悟?！蓖ㄟ^這個學生的回答，可以判斷他對文章的內(nèi)容和寫作意圖有一定的理解。在摸清學生的預習情況之后，后面的教學也就水到渠成了。

教學啟示：

沒有起點，就沒有終點（目標）。我們常說教學要有目標意識，卻往往忽略了目標是相對起點而言的。如果沒有掌握學生學習的真實起點，教師虛擬的教學目標就只能是在學生面前虛晃一槍。

有時，教師會花費大量時間講學生已知的、簡單的內(nèi)容，或者學生通過查閱資料、相互交流可以自主解決的內(nèi)容；而在學生有困難、需要教師講通講透的地方，卻淺淺帶過。這樣的課堂往往效率低下，學生興趣不高。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教師沒有真正了解學生的學習起點，包括學生的知識基礎(chǔ)、預習情況、學習習慣、對文章的掌握情況等。

摸清學生的真實起點，是教育心理學的首要原理。對此，奧蘇伯爾曾論述道：“假如讓我把全部教育心理學僅僅歸結(jié)為一條原理的話，那么我將一言以蔽之曰：影響學習的唯一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學習者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要探明這一點，并應(yīng)據(jù)此進行教學?！盵1]李教授深諳此理，上課兩問，簡單至極，卻又深刻至極。

二、字詞教學，調(diào)動學生積極性

字詞教學通常是是文言文教學的重難點。李教授在引導學生掃清字詞障礙過程中，設(shè)計了如下任務(wù)。

（1）找出同桌最可能忽略的三個重要文言詞語或句式。

（2）找到全班同學都可能忽略的一個重要文言詞語或句式。

上述任務(wù)基于學生的知識能力，又有所提高，富有挑戰(zhàn)性，學生表現(xiàn)得更有激情、動力。完成任務(wù)時，學生不僅要思考本課的重點字詞（文言句式）是什么，還要思考為什么這是重要字詞（文言句式）。該任務(wù)引導學生從個體的學，轉(zhuǎn)換為設(shè)想他人的學，促使學生的思維角度得到轉(zhuǎn)換。在這一環(huán)節(jié)，學生自主解決的有以下字詞（畫橫線部分）。

與戰(zhàn)勝而得者，其實百倍。理固宜然

為國者 茍以天下之大

率賂秦耶 洎牧以讒誅

始速禍焉 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

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

教學啟示：

字詞教學，要充分調(diào)動學生積極性。文言文字詞教學要改變以往教師一講到底的方式，把學生放到主體地位，充分調(diào)動他們學習的積極性。教師可以讓學生運用課下注釋、查閱詞典、結(jié)合語境理解等方式，自主解決文中大部分字詞問題。遇到個人無法解決的問題，可以通過小組合作、全班答疑等方式解答。還有一種更精妙的方式，即引導學生進入文本，經(jīng)過深度思考，自行提出有難度的、容易被忽略的字詞問題，并讓他們自行查找資料或者合作解決。這樣能讓學生在掌握重點字詞的同時，培養(yǎng)合作意識，提升思維水平。

三、創(chuàng)設(shè)情境，走進文本深處

《六國論》是一篇說理意味很濃的史論文，作者蘇洵想要表達的觀點“六國破滅，弊在賂秦”，學生已經(jīng)通過預習了解。怎樣把這一課教出新意和深度來呢？我們來看看李教授創(chuàng)設(shè)的幾個情境。

情境一：關(guān)于《六國論》的家庭討論會。

老蘇《六國論》文成，躊躇滿志。召子瞻、子由、小妹議辯，以補為文之失。

這一情境把學生帶入輕松愉悅、才情滿滿的古代文人家庭，讓學生心生期待——接下來會有什么故事發(fā)生呢？接著，李教授結(jié)合史料展示了蘇軾、蘇轍和蘇小妹關(guān)于六國滅亡的看法。每一次的展示，都是在情境中進行。下面以模擬蘇軾為例。

子瞻獻疑曰：“漢人賈誼《過秦論》有言：‘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guān)而攻秦，秦人開關(guān)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由此觀之，諸侯并力西向，貌合神離，以致從散約敗，不得已爭割地而賂秦，六國破滅，何以___________？

情境二：根據(jù)人物身份演讀，結(jié)合語境填空。

（1）根據(jù)人物身份演讀?！把葑x”是一種很有代入感的閱讀方式。李教授出示情境：

老蘇捋須徘徊，左右觀之，連連搖頭：“非也非也?！?/p>

學生模仿老蘇作捋須狀，來回徘徊，連連搖頭，嘴里說道“非也非也”，以感受人物心境及古人風貌，加深了對文本的理解。

（2）結(jié)合語境填空。我們來看李教授創(chuàng)設(shè)的小妹發(fā)言情境。

小妹略一沉吟，侃侃而談：_______________

老夫微笑默嘆：“小妹深得我心，非但乃翁之小棉襖，實則我國之心腹。”

這里，李教授要求學生結(jié)合語境填空。因為學生很好地進入了教師所創(chuàng)設(shè)的特殊情境，所以都有精彩表現(xiàn)。比如，“雖秦之勝不在賂秦，而家父之意不在此?！薄傲鶉茰缰啦辉谫T秦，父親之意在于用破亡之道告誡國君，以地賂他國，必重蹈覆轍?！?/p>

語文學習中的情境包括個人體驗情境、社會生活情境和學科認知情境。李教授這節(jié)課創(chuàng)設(shè)的是學科認知情境，讓學生在“家庭討論會”的情境中理解史論文的解讀要求和“圍繞中心剪裁材料”的寫作要領(lǐng)。因為有了情境，學生們面對這樣的學科認知要求時并不覺得枯燥乏味，相反興味盎然。學生在真實情境中的語言表達更加自然、貼切，思辨能力和表達能力也得到了鍛煉。

教學啟示：

情境教學入情入境，讓課堂“活”起來。很多語文課堂之所以一潭死水、毫無生氣，是因為教師太看重知識傳授、考點把握，誤把學生當做學習工具，而忽視其情感體驗。情境教學通過創(chuàng)設(shè)真實的、合理的、有趣的情境，調(diào)動學生好奇心，激發(fā)他們想象力，讓他們的思維保持一種活躍、興奮的狀態(tài)，去揣摩文中人物性格，體會人物心境，進而扮演文中人物，演繹精彩故事，最終真正讀懂文本，也提升自身思想認識。

四、創(chuàng)設(shè)文本，拓展學生思維深度

李教授這堂課還有一點值得引起我們重視，那就是他根據(jù)故事情境用文言創(chuàng)設(shè)了一些文本，讓學生在語境中立足天下形勢，探討六國滅亡原因。蘇洵認為“六國滅亡，弊在賂秦”，蘇軾認為“貌合神離，以致從散約敗”，蘇轍認為“地之遠近而禍之遲速分焉”。這樣的教學迅速打開了學生的思維，讓他們嘗試從不同角度去分析六國滅亡的原因。而當學生的關(guān)注點放在六國和秦國上時，李教授又把他們的目光收回到文本，將蘇小妹的觀點進行升華，明確了《六國論》的寫作意圖是借古諷今、經(jīng)世致用，并提出“圍繞中心裁剪”的寫作要求。這“一放一收”，培養(yǎng)了學生的歷史觀、大局觀，拓展了學生思維的深度、廣度。

在這堂課，李教授將文言文學習從文字學習轉(zhuǎn)移到整篇學習：從學言到學文，從單個解字到謀篇選材，從字詞學習到主題思想、寫作手法、寫作目的的探究。

教學啟示：

語文學習也是思維訓練。語文教學不能只關(guān)注到音、形、義等這些基本的語文要素，還要在日常語文教學中，通過語言實踐活動，發(fā)展學生思維能力。比如，教師可充分利用文本資源，根據(jù)教學目標，對課文進行改寫、再創(chuàng)；設(shè)計情境任務(wù)，激發(fā)學生思維火花，打破思維禁錮，讓學生能夠?qū)W會理解分析，全面、多角度地思考。學生的思維隨著課堂教學的深入、拓展而不斷發(fā)展。李教授自己編創(chuàng)的“家庭討論會”文言文本，既是在引領(lǐng)學生理解《六國論》文本內(nèi)涵，更是在帶著學生學習“專家思維”——跟著“專家”走一遭，看看“專家”是怎樣思維的。這個課例中的“專家思維”就是以蘇洵、蘇小妹的發(fā)言為代表的史論文寫作思維。教育學家加德納指出：“任何時代，學科領(lǐng)域總是代表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包含了人類運用系統(tǒng)可靠的方式，探討重要和本質(zhì)問題所做出的努力?！盵2]中小學的學科課程學習，實質(zhì)是通過課程通道學習該門課程背后的學科知識，尤其是“揭示真相后面的思維方式”[3]。李教授“在語文情境中培育語文思維”的理念值得發(fā)揚光大。

五、言語激勵，浸潤學生心田

于漪老師曾說：“一名語文老師必須錘煉教學語言，研究語言藝術(shù)，使自己用語言彈奏出來的交響樂，能在知音者——學生的頭腦里回響激蕩，收到良好的教學效果。”[4]李教授在課堂上用他春風化雨般的語言，浸潤呵護每一個孩子的心靈，讓他們學得快樂，表現(xiàn)積極。

“很好”“非常好”“你真能干！”

“我們這位同學，花的功夫不少，懂得了不少?！?/p>

“要學會合作、學會交流，要主動合作、主動交流?！?/p>

“提醒同學忽略的，那可是智慧?。∧且彩悄芨傻模∧且彩菬嵝牡?！”

“同學們都做了這么多努力，非常好。看來我們班同學的語文學習習慣都挺好的?！?/p>

“好！掌聲送給這位同學，你有蘇小妹一樣的智慧。我們剛才那位同學也是一樣，都很聰明?！?/p>

……

這些真摯的話語那么細膩，那么溫柔，給人以鼓舞，給人以希望。在這樣的課堂上，學生很高興，很放松，臉上洋溢著笑容，心中激蕩著感動。

教學啟示：

教師在課堂上要發(fā)揮言語的積極作用。沒有愛就沒有教育。愛體現(xiàn)在什么地方呢？體現(xiàn)在課堂上教師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中。言語是有力量的。如果教師的言語沒有關(guān)愛，只有打壓，冷冷冰冰，毫無情感，整個課堂就像一個冰窟窿，每個學生都會感到冷漠、被忽視，沒有學習的動力。反之，如果教師心中能多一些愛，言語中多一些肯定與鼓勵，課堂將如冬日暖陽，打動人心。所以，教師在課堂上要善于發(fā)現(xiàn)學生的閃光點，用正面的、激勵人心的語言，讓他們保持一種積極愉悅的心情，用戰(zhàn)勝困難的勇氣去學習。

總之，這是一堂精彩紛呈、極具指導價值的文言文教學示范課。李華平教授以學生為主體，以情境活動推動為主線，以思維訓練為重點，用他春風化雨般的語言、巧妙絕倫的設(shè)計，將情意濃濃、有深度又有趣味的課堂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同時也引起我們對一線教學實際的深深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