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成
我是一片樹葉,長在郊區(qū)湖邊的一棵樹上。
“知了——知了——”
這聒噪又熟悉的聲音擾了我的清夢,我知道,夏天又來了?!熬G樹濃陰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暖熱的風掃過我日漸肥厚的身子,我伸展了一下腰肢,瞧著水中的倒影,附和那風抖動著身體。
“這是什么呀,爸爸?”一個細嫩的童音在我身下響起。
“這是蒼耳,它喜歡你才會掛在你的衣服上,讓你帶它遠走高飛,去開拓屬于它自己的天地?!卑职謴男」媚锏囊滦渖险履敲渡n耳,遞到她面前。
小姑娘纖嫩的手指輕輕碰了碰蒼耳綠絨絨的刺,立刻縮回了手,清泉般的大眼睛帶著詢問看了看爸爸。爸爸臉上鼓勵的微笑使她又伸出手摸了摸蒼耳,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枚蒼耳,將它掛回自己的衣袖。
“我要帶著它一起遠走高飛,去開拓屬于我們的天地?!蹦羌儍舻貌辉溥^一粒塵埃的眼眸中帶著些許的希冀。
爸爸的眼神黯了一下,抬頭看了看我,若有所思。
我竭盡全力地伸展,想為他們擋住那抹濃烈的陽光。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shù)樹深紅出淺黃。”我不知道過了幾個秋,只記得金蛉子趴在我母親的身上叫了十數(shù)次。我由綠變紅,由紅變黃,母親任由我在枝頭肆意。
“帶上它吧,遇到困難的時候看看,也許能給你一些力量。”爸爸將手伸到女孩面前,攤開手掌,手心里赫然一枚干枯的蒼耳。
女孩松開拉著行李箱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枚黑褐色的蒼耳,看了良久,抬起那雙我熟悉的眸子,目光越過爸爸的頭頂,落在我的身上。那是個丁香般的女孩。
我極力地蜷縮,想讓身后那縷還有溫度的陽光曬干他們眼睛里的淚花。
我耗盡心血,枯黃的,凋零的,在枝頭搖搖欲墜。第一片潔白的雪絨花飄在我的臉上,我打了個激靈,甩開它,它便又下落在一個男人銀白的發(fā)絲上,融為一體。
那男人扶正一株被冷風吹歪的小草,絲毫沒有在意雪花的降落,攏了攏周邊的土,壓實了小草細弱的根,停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起身,拍了拍凍紅的雙手上的泥土。
歲月顯然在他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我依然認出了他。他抬起臉望向天空,第二片雪花飄啊飄,經(jīng)過他那黑褐色的布滿溝壑的臉頰,緩緩地落上了他的衣袖。他抬起手臂,看著那朵似清泉般清澈的雪花,眼中驀地晶瑩了,我想,他是想念他的小蒼耳了吧。
“疏疏一樹五更寒”。冬天的風吹得毫無保留,也毫不留戀。我的兄弟姐妹們有的早已離開母親,乘著風,去了更遠的地方,我羨慕他們,但心里依然不舍。
細雨霏霏,紅了櫻桃。你聽到了嗎?淅淅瀝瀝,呢呢喃喃,我欣欣然張開了眼。啪嗒,啪嗒,是誰的腳步聲?聲聲慢,聲聲近,那該是一位有著丁香般容顏的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