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凝
“嗚——嗚——”火車到站了。黑夜里,燈光璀璨,轟鳴聲似親人的呼喚,回蕩在天地間,仿佛從未遠去。
人群挨挨擠擠,如漲潮時分的魚蝦,從逼仄的車門涌下來,夾雜著一身的疲憊。為了接從老家初次趕來的外婆,我和母親早早守在出站口。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母親輕皺眉頭,再次嘀咕:“怎么這么多人!會不會走岔了!”
母親擔心外婆走丟。就在不久前,她“急中生智”,把墊在車簍里的廢紙箱撕出方方正正的一塊,還特意從商店買來紅色記號筆,用力在紙板上寫下一行大字(上面有她和外婆的名字)。
已是初冬,冷風如針,寒意襲人。母親早有準備,麻利地掏出厚圍巾、棉手套,讓我捧在手上。如潮的人海中,母親穿著臃腫的棉襖,一手緊握一只層層包裹的塑料袋——里面是她在家為外婆做的蛋餅,另一只手高舉紙板。踮腳、仰頭、揮舞手臂,母親焦急地搜尋外婆的身影。瘦小的身軀努力朝縫隙探過去,瞪眼朝著通道方向張望,像一盞盡職的信號燈。車站的燈光昏黃而模糊,但母親的眼神篤定如初。
人群散去,廣場空曠,招徠生意的吆喝和著匆匆步履,若隱若現(xiàn)。又過去半小時,母親雙手攀在護欄上,身體湊到前面,像參賽的運動員。鮮艷的標語如一團火,格外引人注目。風聲如吼,我忍不住抱怨起來,母親讓我到亭子里坐著等,自己繼續(xù)守在原地。
此時,母親如一尊雕像,眼中竟泛出光芒,與天邊的星辰遙相呼應。
終于,外婆的身影驚嘆號一樣喚醒了我們。母親顧不得招呼我,也顧不得酸痛的雙腿和早已麻木的手臂,快步沖上前。她仿佛運動員聽到了發(fā)令槍響,奮力迎向外婆,塵滿面的臉上躍動著欣喜與期待,靠近了,忙不迭地詢問:“媽,路上還好嗎?”“累不累嗎?”“怎么穿這么少?”……一邊遞上圍巾、手套,細致地為外婆戴上,一邊接過行李,輕撫那皺巴巴的手。
風聲止歇,燈光柔和,我跟在她們后面,凝視兩人寒暄或抱怨,被一種無法言表的溫情感染著。
是的,人潮遠去,這份交織著守護與依偎的暖意,從未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