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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腳走他八里地

2023-01-20 15:58梁鴻斌
娘子關(guān) 2022年6期
關(guān)鍵詞:小妮母親

◇梁鴻斌

一陣電閃雷鳴之后,雨點落在了廣場上跳舞玩耍的人頭上,音樂聲、孩子們的叫鬧聲逐漸散去。好多年沒有在這個季節(jié)里下過如此大的雷雨,太行山西麓的盆地一般是在七八月份才有雷雨。一袋煙的工夫,房頂上流下的雨水已經(jīng)將屋外的壇壇罐罐裝滿,家里安裝了自來水后,父親的習(xí)慣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爸,快九點了,該睡覺了?!蔽掖叽僦陉柵_前的父親。

家里蓋起了小二樓,臨街的陽臺就成了父親的“專屬領(lǐng)地”,為了父親觀看方便,特意給他裝上了落地大窗,樓下的健身廣場一覽無余。每天晚飯后他準(zhǔn)時坐在這里觀看著跳舞健身戲耍的男女老少。父親只是看著,很少言語,眉宇間看不出父親的表情,偶爾有笑聲也是輕輕地、淡淡地,更多的是凝望、沉思還有淚水。

走到父親的身后,努力地想把父親從這張大椅子上扶起來,可父親并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大椅子是我給父親特意從廣州買的,是既能轉(zhuǎn)又能搖的那種“老板椅”,和村東面耐火廠老板三胖子坐的一樣?!鞍Γ∪?,你母親要是在的話,和你張嬸一樣大了吧?”父親嘆著氣,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每年進(jìn)入雨季特別是三伏雷雨天氣比較多的時候我就發(fā)愁,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父親總是眼含淚花,唉聲嘆氣,安慰的話在父親早已顯得蒼白無力,只能默默地陪著父親回憶。

鋪好被褥,攙扶著父親睡下,父親很快入睡,均勻的鼾聲便回蕩在了溫馨的小臥室里,我靜靜地坐在父親床邊,看著眼角還掛著淚珠的他,好久好久……

“牛兒們,回來吃飯嘍?!蹦赣H的呼喚比鐘表還準(zhǔn)時。那是我們家唯一的一座“座式鐘”,聽說還是母親的母親留下的,然后作為陪嫁和母親一起來到了我家,這是我記憶中家里最值錢的物件了。時間長了,母親的呼喚竟然成了左右鄰居“標(biāo)準(zhǔn)時”。我當(dāng)時六七歲,往家里跑的時候總是被兩個哥哥甩在后面,兩個妹妹還小,只能在院子里玩。大姐是家里除了父親以外的絕對頂梁柱,小學(xué)沒讀完就回家和爸媽一起擔(dān)負(fù)起養(yǎng)家的重任,幫著母親在家里照看我們兄妹五個,洗衣做飯、喂豬下地。幾間破舊的窯洞是一家人遮風(fēng)避雨之地,艱難的歲月里,父母通過自己勤勞的雙手想方設(shè)法不讓孩子們餓著。

“孩他媽,我看著這世道要變了,昨天上午我看見張大個背著家伙什兒出去了,我估摸著是出去找活兒去了,要不咱明兒也拾掇拾掇,把我那些家伙什兒整理整理,咱也出去試試?張大個子那臭手藝還敢出去找活兒,我這手藝比他強(qiáng)多呢,我就不信這事了,他能找下活兒,我找不下?”昏暗的燈光下,母親一邊收拾著剛剛縫補(bǔ)起的衣服,一邊看著半躺在炕上的父親。農(nóng)電并網(wǎng)以后,三天兩頭停電的事成了過去時。鄰家都換了四十瓦大燈泡,可我們家孩子多,母親為了節(jié)省電費,還是一直用的十五瓦小燈泡。

“林哥,我就知道你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昨天我也看見張大個子背著鋪蓋出去了,這不今兒上午我就把你的衣服翻出來洗了,被子也晾曬了?!蹦赣H說,“孩子們都上學(xué)了,家里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咱不能再耽誤孩子上學(xué)了,大妮已經(jīng)讓咱后悔死了?!蹦赣H輕輕地抹了抹眼角嘆口氣,“現(xiàn)在政策好了,但凡有點手藝就餓不著人?!?/p>

屋子里的煙味夾雜著衣服里的樟腦味,妹妹們早已熟睡,我把被子往上輕輕地拉了一點,瞇著眼盡量不讓母親發(fā)現(xiàn)我還沒有睡著,靜靜地聽著他們說話。

母親叫柳春花,年輕的時候父親一直叫她“花兒、花兒”的,有了我們以后,父親抹不開面子,便改口叫“孩他媽”。父親叫楊樹林,祖上是遠(yuǎn)近聞名的好木匠,到了爺爺這輩一直沒有間斷,聽父親說“楊樹林”這個名字好像是爺爺為了日后能有更多的木材可以打家具賣,專門給父親起的,爺爺把手藝傳給了父親。沒過門的時候,母親就叫父親“林哥”,這個昵稱一直沒改過。

一縷晨光透過院子里柳樹的縫隙灑在了窗上,嫩綠的柳條隨著春風(fēng),輕輕地?fù)u曳著,小鳥們總是起得很早,它們歡快地嬉戲鳴叫。丁零咣當(dāng)?shù)穆曇舭盐覐乃瘔糁薪行?,父母早已收拾起了兩個大包,一包裝著木工工具,一包裝著他的被褥。

“不等孩子們醒了說句話?”

“不了,看誤了頭趟車?!备赣H背著鋪蓋卷,手提工具包走出了大門。

“下坡坡慢著點啊,看跌倒?!蹦赣H說。

父親說過他記憶中門口的小路就是這樣:陡坡路的旁邊是一條深溝,有幾十米高,梅雨季節(jié)溝里的水流很急,坡上住的人們必須等河水消退些以后才能跳過去,走到唯一出村的“正路”。以前就有好多人失腳踩空掉下去,輕者傷、重者亡。母親小心翼翼地陪著父親走下這條蚰蜒陡坡,來到了“正路”。

“干活的時候悠著點,一定要吃飽,不管好賴,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兒掙錢呢?!蹦赣H心疼地囑咐著父親。

高抬腿輕落腳一路小跑地跟著父母往村口走著,我一會兒躲在樹后,一會兒貓在草叢里,生怕他們發(fā)現(xiàn)。

“回去吧,孩們快醒了,給孩們做飯去吧?!?/p>

“沒事,還早著哩,再跟你走會兒?!蹦赣H說。

“啥時候能修好這條路,坑坑洼洼的愁死人啦,要是遇上雨雪天,不用說推小平車了,單人也不能走。”母親邊走邊埋怨。

“看現(xiàn)在社會的發(fā)展情況,以后肯定能好起來。”父親的口氣就像是在城里掙著錢以后自己就能把路修好。

“但愿吧,咱就盼著那一天了?!蹦赣H邊走邊說。

“哎,林哥?!蹦赣H歪著頭緊緊地靠在父親肩上,胳膊又往緊里挽了挽父親,好像一松手父親就飛了,看起來就像小孩子。在我們眼里父親像一座山,母親像一棵樹,父親無所不能,是我們生命的依靠,母親神通廣大,是我們生命的源泉。母親在,我們就有吃穿,母親就像一棵果實累累的大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還能遮風(fēng)避雨。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平常幾乎看不到的母親的另一面。

“等修好了咱村的路,就像到了城里,你說那是啥樣啊?”母親看著父親,臉上幸福的笑容里流露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晨光照射著母親粉紅的面頰,美得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啥樣?平展展光油油,還能照影子哩。”父親的眼瞇成了一條縫,笑呵呵地逗著母親。

母親輕輕地捶了一下父親的胳膊:“看你說的,我是想著呀,等修好了這條路,老少娘兒們還不天天在路上撒歡呀。到那時,咱村的這些瓜桃梨棗呀,就不用發(fā)愁了,用小平車?yán)M(jìn)城里賣,咱村就有錢了?!蹦赣H越說越興奮,完全忘記了是要送父親進(jìn)城里做工。

“林哥,我有一個想法,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

“啥想法?”父親回過頭看著母親。

“等修好了這條路,就像你說的,平展展光油油的以后,咱倆不要穿鞋,光腳走他八里地,好嗎?”

“好!”父親笑著說。

“到時候光景好了呀,咱不穿鞋,我陪你,光腳走他八里地?!备赣H的聲音拖得比較長,但肯定的語氣中透著堅定、透著向往,就像拉過鉤、擊過掌,摁上手印一樣。

“好咧,說定了啊。”母親高興得像一個小孩子,咯咯咯的笑聲在清晨的山谷里顯得格外清脆,好長時間沒有見到母親這么開心,要不是父親背著包袱,母親估計能撲到父親懷里,這架勢我從來沒有見過。春日的暖陽照在父母的臉上,我第一次偷聽到了父親母親在外面的“悄悄話”,第一次看到了沒有我們打擾下母親對父親的似水柔情。

大姐出嫁以后家里的所有家務(wù)都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雖然每年的春耕秋收季節(jié)父親會回來一起播種收割,大哥二哥也會幫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nóng)活,可大部分的農(nóng)活家務(wù)還是要靠母親一個人來完成。

“媽,我不想念書了,我想回來幫你干活?!?/p>

“媽,我也不想念了,我要干活?!?/p>

大哥、二哥看著每天勞累的母親,懇求著說。

“胡說,傻孩子,不念書將來有啥出息,家里的農(nóng)活有媽呢,用不著你們,回去好好念書去?!蹦赣H說話的聲音不大,但她是那么的堅定,那么地不容反駁。人常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我們雖然沒有當(dāng)家,但我們很聽話,父母的話就像“圣旨”。

父親在縣城里走家串戶打家具,做一些簡單裝修的活兒,收入相對種地好了很多,大哥二哥也都在縣城里上了高中,我在鎮(zhèn)里上初中,倆妹妹在村里上小學(xué),那段時間鄰居都投來了羨慕的眼光。

隨著黨的惠農(nóng)政策不斷延伸,父親回村里承包了二十多畝荒地開始種植蘋果樹、核桃樹、棗樹等一些經(jīng)濟(jì)林,家里的收入也隨之增加,大哥、二哥也都考上了大學(xué)。我們家不但有了彩色電視機(jī),還添置了一臺“長嶺”兩開門冰箱,逢年過節(jié)孩子們都回到家里,窯洞里總會傳出歡聲笑語。

“媽,我頭疼得厲害?!毙∧菔俏覀冃置弥械睦闲?,初中眼看就畢業(yè)了,連續(xù)熬夜備戰(zhàn)中考,覺得身體實在吃不消了,喃喃地和母親說。

“好燙呀!”母親摸著小妮的頭。

那時候我和二妹在縣城上高中,家里只有父母和小妮。到了晚上,母親一邊在小臺燈下做著針線活,一邊陪著小妮熬夜復(fù)習(xí)功課,我們兄妹幾個的好成績幾乎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母親映在墻上的弓背就是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的動力。

“林哥,不行的話咱領(lǐng)著小妮到鎮(zhèn)衛(wèi)生院看看吧,孩子燒得厲害?!蹦赣H著急地催促著父親。

打完點滴已經(jīng)半夜了,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沒有床位,一般是不能住院的。

“咱回家吧,明天再來?!笨粗⒆雍昧嗽S多,母親和父親商量著。

“看這風(fēng)刮的,一會兒說不定要下雨?!备赣H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說。

“咱走快點,也許下雨之前能趕回去,咱已經(jīng)在這里折騰人家大夫大半夜了?!蹦赣H不愿意在衛(wèi)生院麻煩人家了。記憶中的母親永遠(yuǎn)都是這樣,只要自己能做的事,一般都不會去求人。

父親前面拉著小平車,母親后面推著護(hù)著躺在車上的小妹,在崎嶇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著。

“啥時候能給咱修修這條路啊,唉!”母親一邊推車一邊嘟囔著。

風(fēng)刮得更大了,雨點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他們加快了腳步,母親努力地在風(fēng)雨中撐著傘,盡量不讓雨水淋濕小妮,就像呵護(hù)著剛孵化的小鳥,用盡全力撐開了她的翅膀。

一陣電閃雷鳴之后,天空像被撕開一個口子,毫無顧忌地把雨水傾倒在我的父母身上。父親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母親趕緊上前扶住父親,母親擔(dān)心雨水淋著小妮,把外套脫了蒙在小妮頭上,冰冷的雨水中母親只穿著一件貼身小襖,閃電就像按下快門的相機(jī)把他們定格成了泥塑。

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那條又彎又陡又長的坡路下面,小平車是絕對不能走了,父親背起了小妮以后才發(fā)現(xiàn)母親一直穿著單衣。

“你呀?!备赣H心疼地說。

“林哥,你慢點。”母親一手撐著雨傘,一手護(hù)著推著小妮,艱難地往坡上走著。雨越下越大,快到坡頂已經(jīng)看到家了,一個急閃電伴著炸雷把天空劈成了兩半,父親突然感到身后猛地一松,回過頭,母親不見了。

“花兒……”父親急切地呼喊著。

把小妮丟在炕上,父親瘋了似的沖出門外。

“救人啦,救人啦……”

雷聲和雨聲把父親的呼喊淹沒在黑暗的夜空,沒有人能夠聽見父親撕心裂肺地吶喊。

父親連滾帶爬下到河溝里,齊腰的水夾雜著樹枝、石塊、泥土向父親打來,父親哭著喊著胡亂地摸索著。

雨停了,早起的鄰居發(fā)現(xiàn)了坐在水溝邊呆呆發(fā)愣的“泥人”,父親渾身濕漉漉的,身上到處都是傷口,血還在不斷往外滲著。

母親是在離掉下去五六百米的地方找到的。

“以前這里也掉下過人,可只是傷著了,沒有死了呀,哪怕是折了胳膊斷了腿也好?!?/p>

親朋好友的勸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父親見了誰都是這句話,說了很長時間。

“麻繩專挑細(xì)處斷,厄運專找命苦人。往后他大爺和孩子們可咋過呀?!?/p>

“唉!傻了?!编従訌垕鹜锵У貒@著氣。

父親承包的經(jīng)濟(jì)林豐收了,沉甸甸地掛滿樹枝,張大個和張嬸兩口子也成了養(yǎng)豬大戶。

“我說他大爺,你的瓜果也熟了,俺家的豬也養(yǎng)肥了,可咋往外賣呢?愁死人了?!睆垕馃o奈地問父親。

“小平車往外推唄,有啥法子?!备赣H抽著煙蹲在院子里,一筐筐的水果堆著,本應(yīng)該給盼著好日子的父輩們帶來喜悅,看現(xiàn)在的情況倒是增加了不少的煩惱。

路太難走了,沒有幾個收購商愿意到這個山溝里來。

穿過曠野的風(fēng),吹開了春的夢,帶著遠(yuǎn)方的消息,刮進(jìn)小山村。鄉(xiāng)村道路“村村通、戶戶通”的政策像雨后彩虹,把黨和人民緊緊連在一起,把城市和農(nóng)村緊緊連在一起。

父親一聲令下,兄妹六人全部到齊。夏日的夜晚,我們圍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今天把俺孩們叫回來主要是說說咱家門前這條路的事,雖然這條路大伙都要走,可坡的起點在咱家門口,咱不領(lǐng)頭誰領(lǐng)頭?”父親喝了口水接著說,“你大姐年紀(jì)也不小了,不算她,就你們兄妹五個再加上父親,咱有錢的出錢,錢緊巴的出力,修好咱門前這條陡坡路?!备赣H的語氣非常堅定。

我們兄妹幾個,除了大姐和二妹沒有上過大學(xué)外,我們四個全是大學(xué)畢業(yè),是全村出了大學(xué)生最多的家庭。小妮在城里的中學(xué)教書,我們弟兄三個全部在城里的大企業(yè)工作,我和二哥還是各自企業(yè)的骨干。

“爸,我看修路這事我們兄弟三人包了,你和姊妹們就不要參與了行不?”大哥帶頭說出了我們的意思。

“不行?!备赣H語氣更加堅定,“你姐妹們可以不參加,我必須干,我不但要出錢,還要出力,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干得動。”

我們心里其實很清楚,“村村通、戶戶通”肯定會把這條陡坡路給修好,無奈父親是個急性子,他想自己動手修好這條帶給他無盡思念和痛的小路,為了坡頂上住著的老鄰居,更為了我的母親……

開工那天,左鄰右舍幾乎能動的都來了,拿著鐵鍬,扛著鎬頭,爭先恐后地加入了修路隊伍,張嬸說:“修路也不是你們一家子的事,我們大伙必須參加?!?/p>

就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修好門前這條陡坡小路的同時,縣交通局修路的大型機(jī)械設(shè)備也開到了村里,柏油路一直修到村中央舞臺。通車剪彩那天,全村就像過年一樣,女人們甩著大紅綢子,男人們敲鑼打鼓,小孩子們在路上盡情奔跑,老人們站在坡坡上眼含熱淚,仿佛在夢里。

路修好以后,村里年輕人有的買了摩托車去城里上班,有的買了大卡車跑起了運輸,有的還買了私家小轎車。村里的農(nóng)作物,豬、牛、羊,果園里的水果再也沒愁過銷路。山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哎呀,哧溜一下就到城里了!”張嬸用比平常高八度的高音開心地和父親說。

村中央的舞臺前修起了水泥地大廣場,安裝了好多健身器材,孩子們占據(jù)著廣場中心位置,溜旱冰、騎小自行車,玩得不亦樂乎;小超市門前、涼亭下面成了老人們談天說地的最佳聚集地;仿古長廊下女人們一邊繡著準(zhǔn)備出口展銷的鞋墊,一邊叨叨著誰家老婆最近又胖了呀,誰家兒媳婦減肥成功了呀這些“閑事”。打撲克,下象棋的“爭論”聲常常把父親吸引到這里。

村里的小洋樓像雨后春筍拔地而起,父親坐在大門外,看著張嬸穿得花花綠綠,手里還拿著粉紅色的綢子扇,一扭一扭地走過來。

“哼,老了老了越?jīng)]個正形了,看你那嘴,抹的就和剛吃了生豬娃兒一樣?!备赣H撇著嘴嘟囔的同時把頭轉(zhuǎn)到一邊。

“呦呦呦,看他大爺說的,俺還不到八十歲,你就笑話俺扭了?老張他嫂子今年九十了還在廣場扭秧歌呢,嘴抹得比俺還紅哩?!睆垕鹱叱鋈撞?,又返了回來。

“俺年輕時候沒扭過,不是俺不會扭,不想扭,那會兒肚子還吃不飽,咋扭?”

“現(xiàn)在好了,俺們趕上了好時代,俺們就要扭,還要唱哩。我看你是眼氣了吧,要不咱一起去?”張嬸聲調(diào)像梆子戲里的道白,說著說著隨手還用綢子扇輕輕地在父親頭頂敲打了一下。

父親慢慢地抬起頭,眼里含著淚水,呆滯地盯著張嬸。

張嬸瞟了一眼父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為剛才的話感到后悔,然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父親老了,有好多的事記不起來,眼前的事也是轉(zhuǎn)眼就忘了。

下雨天仍然會擺出家里壇壇罐罐去接雨水,他忘了家里早已安裝了自來水管。偶爾去他的果園看看,回來的時候總要捎一把“甜苣苣”。他忘了孫子外孫都在城里,早已不再吃那些過去的“寶貝”。冬天外出散步發(fā)現(xiàn)路邊的柴火,回來的時候總要抱上一捆,他忘了小別墅里早已安裝了電暖器。

父親確實老了,保險公司上門服務(wù),給老人們發(fā)放養(yǎng)老金的時候,父親竟然給人家拿出了早已過期不用的醫(yī)保本。村里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發(fā)放福利,白面、大米、油、雞蛋,父親一次又一次的提著給村委會送了回去,說自己家里多了,根本吃不完。

父親沒老,他知道孩子們忙,雖然心里想讓孩子們回來多陪陪他,可嘴上還是會說:“俺孩們忙哇,你們忙著,我心里踏實?!?/p>

父親其實沒老,他自己做飯,自己洗刷,自己照顧自己,自己能做的事絕對不會用人,哪怕是自己的兒女。這一點和母親極其相似。他能清楚記得每個孩子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場景,就像看過的電影,講了一遍又一遍。他能準(zhǔn)確地說出母親的生日,唯獨記不住自己的。

雷雨停了,月亮從厚厚的云層中擠出來,貼在天窗上靜靜地看著熟睡的父親,像是在替剛才的風(fēng)雨道歉。掖了掖父親的被角,我趴在了父親身邊。

“三兒,三兒……”父親的呼喚把我從睡夢中叫醒。

“你咋趴在這里睡著了,著涼了沒?”

“沒事的,我喜歡睡在您身邊?!?/p>

說完這樣的話,我兩耳發(fā)熱,就像小時候偷吃了玉米面餅,母親問起時臉紅撲撲的。

讀完大學(xué),在城里參加了工作以后就很少陪父親,更不用說和父親一起睡了,從來沒問過父親喜歡什么,也沒有真正的琢磨過父親想什么,需要什么。人常說“養(yǎng)兒知母恩”,不惑之年的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一直覺得還是沒有讀懂我們的父母。

吃過早飯,父親說:“三兒,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出去走走,你準(zhǔn)備一下陪我去吧?!?/p>

“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照在身上暖融融,洗過的天空藍(lán)瑩瑩,朵朵云彩白靈靈,人間最美四月天,出門找我的情人人”。我一邊擦車,一邊哼唱著家鄉(xiāng)小調(diào),在大門外等著父親。

“三兒,放下你的車車,今天咱出去走走”

“走走?”

“嗯,走走?!?/p>

“爸,去哪里?”

“村口?!?/p>

扶著父親慢慢地下臺階,門前的這條陡坡在父親的帶動下修成了一條十幾個臺階一個平臺那樣比較寬敞的階梯形,后來縣交通局又給加裝了扶手護(hù)欄,往下掉人事件再沒有發(fā)生。

其實“戶戶通”工程開始后,村里在我家院子的西面另開了一條能走汽車的路,直通百十米之外的廣場,可父親今天就是要走臺階。

“三兒。”走到“正路”的一半時,父親輕輕地叫我,“還記得今兒是啥日子不?”

父親問得很突然,我一點心理準(zhǔn)備也沒有,努力地回憶著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我攙扶著父親,就像當(dāng)年母親挽著胳膊送父親去城里做活兒一樣。

我的搜索引擎卡住了,問父親:“今天是什么日子?”

“唉!”父親嘆了口氣。

“兒啊,今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呀?!?/p>

母親剛走的幾年里,我能記得母親的周年,后來大姐說父親每到母親的忌日這幾天,都會很傷心,所以我們商量著不在父親面前提起母親的忌日了,近三十年過去,我?guī)缀跬恕?/p>

不知不覺陪父親走到了村口。

“爸,咱就走到這里吧,再走就上了通往縣城的大路了?!?/p>

“哦,”父親的回答比較吃力,畢竟八十多歲了,“我老了,累了,走不動了?!备赣H的語速慢的幾乎連不起來,一個字拖著一個字,我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爸,我背你走?!?/p>

父親枯糙的雙手交叉著搭在我的胸前,余光掃過他手里捏著的照片,是母親的照片。

父親歪著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努力地控制著淚水。這樣的場景曾多次出現(xiàn)在夢里,不過不是我背著父親,而是父親背著小時候的我。

“兒?。 ?/p>

在我的背上休息了一會兒,父親聲音比剛才有力了些。

“哎?!?/p>

“把鞋脫了?!?/p>

我疑惑著,我懷疑自己是否聽清了父親的說話。

“把鞋脫了吧?!?/p>

這次我聽得真真的,父親要我把鞋脫了。

“兒啊,咱光腳走他八里地?!?/p>

我光著腳,背著我的父親母親走在平展展、光油油的馬路上。北方的四月很少開花,特別是路邊的小花就更少。

“兒啊,你看路前面坡坡上那是什么?”

抬頭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了似綠還黃的坡上野草。

“那是花兒,黃的、紅的,還有白的。”

“看到了嗎?”父親問我。

“看到了,那是花兒?!?/p>

“那是你母親在向我招手?!?/p>

“花兒,花兒。我看見你了,我來了”

父親在我的背上睡著了,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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