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立峰
(玉林師范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廣西 玉林 537000)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朱山坡從詩歌進入小說創(chuàng)作亦有30多年,他的小說文本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多維開放性的意蘊,在講故事上具有恒定的主體意識,彰顯個人良好的想象力和精準的語言表達,故事吸引力強,人物性格執(zhí)拗,以及依靠人的執(zhí)拗來推動故事的發(fā)展,做到極致,這是一個小說家的本事。朱山坡為小說事業(yè)而勤,對小說的創(chuàng)作有“沿著經(jīng)典去寫”①的精神。例如《中國銀行》有魯迅《祝?!返挠白樱杜阋沟呐恕酚需F凝的《哦,香雪》的浪漫痕跡,《天色已晚》向《伊豆的舞女》致敬,朱山坡的短篇小說在浪漫主義上馳騁,顯示出他卓越的想象力和敘述能力。近年來獲得“首屆郁達夫小說獎”“廣西文學青年文學獎”“林斤瀾優(yōu)秀小說家獎”等都明證了他的小說成就和文學品質(zhì)。
首先是朱山坡的小說故事有力量。以朱山坡最經(jīng)典的短篇小說《靈魂課》為例?!鹅`魂課》向我們展示的是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農(nóng)民進城的故事,這是小說的主旋律。而筆者更愿意把它閱讀為一個有力量的故事:關(guān)于靈魂,關(guān)于母親,關(guān)于母愛。閱讀這個故事,留給我們印象最深的應該是靈魂叩問:“你相信靈魂嗎?”這是闕小安的母親向“我”的提問,與魯迅《祝?!逢P(guān)于“靈魂”問答類似,直擊讀者內(nèi)心,引發(fā)思考:你的靈魂是否還在?(你是否還有良心?)在闕小安的母親那里,用心來生活、落葉歸根,才是老一代農(nóng)民的理想。闕小安的母親在米莊生活了近50年,覺得米莊才是安身立命的地方,人死了,靈魂也應該回到米莊。所以她要闕小安落葉歸根。而闕小安不然,他不想回到農(nóng)村,他的理想是在城市買房,娶妻生子,光宗耀祖?!鹅`魂課》記敘了中國新一代青年農(nóng)民工的社會心理,反映了時代、記錄了時代,這是中國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進程中出現(xiàn)的一種現(xiàn)象。闕小安母親的形象與魯迅筆下的“祥林嫂”類似:“她很矮小,卻拄著一根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拐杖,拐杖頂頭系著一只半癟的白色氣球,無規(guī)則地晃動著;滿頭臟的白發(fā),面容枯槁,背有點彎了,似乎患了白內(nèi)障,看我的時候眼睛要靠到我的身上了才把我看清,張嘴說話時口氣很臭。嘴里沒有像樣的牙齒了空洞洞的,身士穿的暗灰色土布衣服沾滿了泥污?!盵1]252與祥林嫂相同的是,闕小安母親與祥林嫂一樣“落魄”,一樣尋找“兒子”,一樣具有精神錯亂。不同的是,通過闕小安母親的口吻講述闕小安的人生和闕小安父親以及一家人的苦難遭遇,賦予闕小安母親忍辱負重、悲壯沉重的力量。
具有酒神般的人物形象張力的是《中國銀行》中的馮雪花。小說的主人公馮雪花與魯迅《祝福》的祥林嫂在日常行為上更為接近。馮雪花每天都拿自己的存折到中國銀行的柜臺咨詢氮肥廠退休金發(fā)放情況。但是氮肥廠已經(jīng)倒閉了,早已發(fā)不出退休金,馮雪花每天機械、重復地查詢和閑聊她看到的事或者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事,不斷地重復自己女兒的故事。與祥林嫂三番五次喋喋不休地講“阿毛故事”類似;她取錢2元,存錢8元、取錢8.5元(賬戶最后只剩下0.3元)的神態(tài)又與孔乙己類似。馮雪花沒有了積蓄,又希望有積蓄,在希望和絕望中不斷反復,導致人物性格扭曲,反復癲狂,直至死亡。朱山坡將悲憫的情懷和作家的批判力,以經(jīng)典的模式植入自己的短篇,呈現(xiàn)了“經(jīng)典”形象的力量和文本文脈的傳承力?!短稍诒砻蒙磉叺哪腥恕放c《靈魂課》類似,都是關(guān)注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農(nóng)民工的進城現(xiàn)象?!短稍诒砻蒙磉叺哪腥恕分械男∧腥撕退廊サ谋砀绲哪康氖锹淙~歸根,這與《靈魂課》中的闕小安是相反的。《躺在表妹身邊的男人》中,小男人想把已死的表哥帶回家,在回家的汽車(臥鋪汽車)上為了掩人耳目,說表哥太累睡著了。鄰座姑娘一路上“防狼”般警惕,想象小男人和表哥是“色狼”,小男人不斷地“辯解”,最后鄰座姑娘發(fā)現(xiàn)表哥是死人。小說頓時透露出巨大的悲劇力量:回家悲苦和底層生存的沉重,對不屈服命運抗爭的由衷贊美。《陪夜的女人》關(guān)注的是鄉(xiāng)村孤寡老人的生活,特別是對臨終老人的關(guān)懷。在當下老齡化快速發(fā)展的境遇里,小說主題的力量獲得了崇高的審美張力。正如張燕玲所說:“面對死亡拷問人性與世事的寓言《跟范宏大告別》,其中的臨終自我救贖一直延續(xù)到《陪夜的女人》幻化成頗具人性的臨終關(guān)懷……而且通過表達人性,表達人的復雜性,表達鄉(xiāng)村新的倫理,表達時代的存在,包括自己內(nèi)心的感動,顯示了作品里的智慧、力量和溫暖?!盵2]
其次是文本想象的力量。朱山坡小說的想象力非常豐富和開闊。例如《爸爸,我們?nèi)ツ睦铩芬砸痪湓儐柧涫健鞍职?,我們?nèi)ツ睦铩庇米餍≌f的題目,這是有難度的。沒有想象力營造,無法完成一部小說,文中的“我”不斷重復問父親:“我們?nèi)ツ睦??”父親總是不回答,他漫無目的地走,就像他的人生一樣漫無目的,如果說父親有目的,那就是離開青梅鎮(zhèn)這個村子,沒有目的走,在路上遇上抱著小孩的女人——一個去看即將被槍決丈夫的女人。(“我”的母親在“我”一歲的時候去世了),作家用不成年的“我”猜想父親的去處——或許父親的目的是要去尋找一個女人,給“我”找一個“媽”,所以,當父親知道了那個抱著小孩的女人是去看死囚丈夫時,表現(xiàn)出積極態(tài)度和強烈的助人為樂的精神,印證了“我”的猜想?!鞍职?,我們?nèi)ツ睦铩保科鋵嵤?,一個男人尋找生命的意義,為“我”尋找母愛,尋找一個完整的家,這是基于傳統(tǒng)文化想象力的開掘。《騎手的最后一戰(zhàn)》也體現(xiàn)“家”的文化想象,講述“我”的父親(癌癥晚期)臨終前的故事:一個因貪污入獄而患癌癥的“市長”(“我”的父親),回到舊槐村等死,回到破敗的前妻家,見到“垂?!钡牟●R,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力量而去訓練病馬,與前妻重歸于好后騎馬自殺。這是一出既荒誕又溫暖人心的自我救贖故事,通過奇異的想象力,朱山坡構(gòu)筑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奇幻故事。在《一個朋友叫李克》里的“我”以為身患絕癥(肺癌)就要赴死了,殊不知是好朋友李克導演的一出好戲,用絕癥與死亡來導演一出希望之戲,李克之死成就了“我”的理想。李克患癌死了,不是“我”身患絕癥,這是一部充滿奇異想象的劇本?!缎∥宓能囌尽诽摌?gòu)的是“我”去外婆家陪外婆過生日的奇異故事。《最細微的聲音是呼救》講述了一個老太婆自我想象的“呼救”,揭示了人性中蠢蠢欲動的呼喊,至于呼喊什么只有老太太知道,警官小宋是迷惑的,這是小說想象的怪圈。
最后是文本的語言力量。小說的語言文字表達精確,敘事情景有強烈的碰撞景象,文字敘述產(chǎn)生有力的畫面感。例如《騎手的最后一戰(zhàn)》中寫到“我”父親回到槐莊,看到自己的前妻養(yǎng)的一匹老馬:“一匹又老又瘦的馬住在這里。它不斷地用舌頭舔著嘴唇上的兩三個瘡,身上長滿了癩,蒼蠅肆無忌憚地在它的身上安營扎寨,強盜一般的吸著這具干癟的肌體。妹妹說,媽媽,這匹馬快要死了”[1]15。把舊槐莊、前妻、瘦弱的病馬,頹廢的景象,特別是對馬身上的瘡的精準描寫——蒼蠅肆無忌憚趴在馬身上吸血的情形,描繪得栩栩如生歷歷在目。沒有多余的文字,語言豐盈、具象。在《小五的車站》中作家寫“我”從株洲回玉林的遭遇。一開始上火車,遇到了一個肥胖的男人,占據(jù)了自己的座位,心里非常煩悶,非常厭惡,形容占座的肥胖男人“那頭死豬仍然昂天噴氣”[1]140。把占位的男人比喻成死豬,希望他離開座位,想象坐回自己的位置,還要“拂去他的余臭”,可見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厭惡。與一旁“寬容和仁慈”地抱孩子哺乳女人相較,場景呈現(xiàn)出強烈的對照。下火車時,這個“死豬”還要“調(diào)戲”女人,“我”的憤怒到了極點,要沖上去打這個“死豬”。但是,當“我”知道“死豬”是這個女人的丈夫,而且這個“死豬”一樣的男人,要帶“我”從陸川去玉林的時候,“我”從厭恨變成了認可和崇拜。突然的轉(zhuǎn)變,電影一樣逼真的畫面感和強烈的對照,情緒矛盾的產(chǎn)生和緩解,審美的雅俗交織,作家處理得游刃有余。采取類似敘述模式的,還有短篇小說《兩個棺材匠》《你為什么害怕乳房》《鳥失蹤》《響水底》《天堂散》。
小說對于人性的探討是永恒的。人性是什么?夏甄陶在《人是什么》里提到“人的社會存在是人‘作為人’的存在……通過參與社會的活動表現(xiàn)其在社會中的存在,要激發(fā)自然潛能,即是他的天資、天賦和理智”[3],也就是關(guān)注人的主體感情和理智問題。
朱山坡的短篇小說在人性的敘事上是大膽又不失理性的。在《爸爸,我們?nèi)ツ睦铩防镉羞@樣的描寫:“女人矮小豐滿,面容姣好,短發(fā),花格薄襯衣,懷里的孩子看上去約莫只有一歲多點,胎毛還沒有脫干凈,瘦瘦的,臉色有點蠟黃,好像永遠也吃不飽,小嘴一直要吮著母親的乳房,一會兒左邊,一會兒右邊,始終有一只潔白的乳房半裸在我們面前。孩子睡著了,女人也在打盹,粉紅的奶頭掙脫了孩子的嘴,涓細的乳汁順著他的臉流下來,白色的,除了招來幾只蒼蠅,還加劇了我的饑餓,我從袋子里掏出一只南瓜餅,獨自啃起來。”[1]1這里朱山坡對女人在公共場所哺乳的描寫是大膽的,直白呈現(xiàn)袒露乳房喂食小孩的情形,沒有修飾,沒有遮掩。他大膽地描繪著鄉(xiāng)村的日常行為,但非常克制自我。饑餓感產(chǎn)生,于是“我”也掏出南瓜餅來吃。這個場面非常自然,看到孩子吸食乳汁,“我”也餓了。作家的描寫表現(xiàn)了人對欲望的克制,把“性”的提示壓制在“食”下。
《小五的車站》中寫道:“在我的眼里,世界上最陌生、最新鮮的東西便是噴著新鮮乳汁的乳房。女人朝我看了一眼。我躲閃著把目光朝向窗外。窗外一點也不好看?!盵1]141一樣的裸露乳房,但是這一次“我”沒有找食物來代替“性”沖動的提示,而是“我”不好意思再看,其實“我”是想看,所以作家來一句“窗外一點也不好看”。這里把“我”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矛盾心理全盤托出。作家對“我”的性欲的表達是非常內(nèi)斂的,但是在有限的敘事中已經(jīng)敞開了人性的欲望。這是自我主體性的狂歡?!拔摇笔欠裣矚g這個女人?她又是否喜歡“我”?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誠然,作家對“我”的人性設置是理性的,主人公把這個女人想象為自己的姐姐,抑制了性的欲望。把荒謬的性沖動巧妙地掩飾起來。
那些沒有說出因“性”而帶來緊張狀態(tài)的人性話題,作家在《天堂散》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故事的開始是一家人在吃飯,突然來了一個女人(唐潔美),一個從鄉(xiāng)下帶著黃瓜給“我”們家的女人,“我”的母親對此非常警惕,“我”的父親也非常緊張。母親警惕的是這個女人是不是與自己的老公有什么感情糾葛。父親(郭宏海)緊張的是:“我”與這個女人“曖昧”過嗎?她是自己插隊石榴村時遇到的三個孩子的母親,她只是愛聽自己講故事,與自己沒有感情?。窟@是關(guān)于“性”引起的緊張。但是,女人(唐潔美)明確地說了,她從鄉(xiāng)下來城里,是來完成一個心愿,即聽“我”父親講完《天堂散》故事。于是乎所有疑慮都被打消了,故事發(fā)展下去,是“我”的父親(郭宏海)與女人(唐潔美)私奔至“人間天堂”的杭州,共同完成小說《天堂散》?!短焯蒙ⅰ芬粫r成為登上熱銷排行榜的書,“我”也因改編此書成名。其實,這個小說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是利用兩性間的情感張力來推動故事的發(fā)展。兩個心靈相通的人,注定在一起。因情感相吸的強大理由,讓一個有三個小孩的母親離家出走,并與父親(郭宏海)私奔。即使私奔被丈夫、孩子、村里人知道也義無反顧。“我”母親接納唐潔美,留唐潔美在家過夜七天,讓父親單獨與女人在家講故事,讓父親和這個女人有接觸的可能。當父親與女人有了“性”的接觸之后,決定用行動來踐行《天堂散》。他發(fā)生了兩極變化:先前對于母親的發(fā)號施令無不遵從,但女人到來第七天之后,他躺在沙發(fā)上,對母親的叫喚不理睬。最后以低沉而認真的語調(diào)回答母親:“從明天起,我要繼續(xù)寫《天堂散》。”[1]47從此父親失蹤,他先是到蘇州,再迂回到杭州與女人會合,共同創(chuàng)作小說《天堂散》。朱山坡不露聲色,對兩人(郭宏海、唐潔美)的情感描寫有限,避開感情的發(fā)展與爆發(fā),依托兩人對《天堂散》的癡迷,或者是《天堂散》里的愛情,又或者是沒有說來的話——兩人情感相吸的理由,小說的結(jié)尾自然而然讓這兩人結(jié)合在一起了。這是作家精巧的設計,在有限的敘事中說明人性中的理所當然。
朱山坡的小說好讀,讓人越讀越喜歡,具體地說就是故事有吸引力。朱山坡短篇小說的魅力,主要源自神秘。邱華棟曾說:“朱山坡小說的氣質(zhì),是簡潔有力的,生猛的,接地氣的,”讓他有一種在混沌世界中開辟光明天地的勇氣?!敝焐狡滦≌f里的這種狠勁兒,“使得小說內(nèi)部在敘述上有一種張力,這種張力使他的小說耐讀、驚悚,一種詭異的氣氛彌漫其間”[4]。這非常準確地詮釋了朱山坡小說創(chuàng)作的特征。邱華棟在這里面,提到的“混沌”“驚悚、詭異”,就是小說中的神秘,與廣西的地理文化特征相關(guān),往往與“巫氣”相聯(lián),是朱山坡小說的地理文化屬性,是渾然天成的。
《靈魂課》是朱山坡的經(jīng)典之作,主要講述了一個精神失常的老太太(闕小安母親)步行到城市尋找自己兒子(闕小安)靈魂的故事。小說以描繪一間骨灰存放“客?!遍_始,營造陰森詭異的景象。老太太的神秘之處,一是行為詭異,二是語言詭異。她來尋闕小安的骨灰盒,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根本就沒有闕小安這個名字或者編號。但是她來到存放骨灰的架子,就直接伸手去9號存放處。她說她兒子的骨灰盒就在這里,現(xiàn)在不見了。好像骨灰盒是她放在這里似的,她準確說出來。其實9號存放處是否存在,“我”這個壽衣店的管理員也不知道。老太太拿出照片讓“我”帶她去尋找兒子??伞拔摇备揪筒徽J識闕小安,現(xiàn)在變成灰了,更加不知道如何找了。老人有點生氣:“你怎么不相信呢?我兒子的靈魂在哪里我知道的,等到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寺到你的兒子死了,你也會知道的……”[1]255(在老板娘的要求下)“我”只能帶她去他兒子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每到一個地方她都要召喚自己兒子回家。詭異的是她兒子并沒有死,死的是堂弟闕小飛。老太太生病了。她兒子闕小安說:“死的是闕小飛,不是我。”但是老太太還是不相信。半年后,老太太再拿了一個骨灰盒過來,這次真是闕小安死了,老人說:“摔死了,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他不愿意回家,死活要留在城里,就讓他留在城里吧,反正他的靈魂我也帶不回去”[1]267。還吩咐“我”把10號的骨灰存放處留給她,她要來陪她兒子,故事在驚悚中結(jié)束。
《陪夜的女人》與《靈魂課》同屬一種神秘的敘事結(jié)構(gòu)。陪夜的女人到鳳莊去陪臨終的方正德老人。老人說話聲若纖蚊,還有一些沙啞。厚生的兒子說:“我阿公就在床上”“他就習慣這樣,白天睡覺,晚上擾人”。每每到了晚上,老人就張開眼睛,張開嘴巴大聲地喊:“李文娟、李文娟……”“有兩三個月了吧,老人每天晚上就是這樣不知疲倦地呼喊著李文娟,差不多每隔一分鐘便叫一次,把鳳莊喊得雞犬不寧,沒有人能睡上一個好覺”[1]273??植赖姆諊M繞鳳莊,讓人毛骨悚然?!而B失蹤》也一樣,小說講述了一個年老體弱、面目全非的父親,為尋找30年前失蹤的大兒子,獨自一人跑出去了?!拔摇甭犝f父親失蹤了,去尋找,遇見獵戶,獵戶往背后指了指說“他就是往南跑的,像飛一樣”[1]36。然后像鳥一樣神秘失蹤了?!痘仡^客》也一樣。神秘乞討男人得到了恩惠,于是來蒲莊,給每戶人家做一件家具作為回報,但是蒲莊人以為神秘男人還有別的祈求,處處提防這個男人,神秘氛圍籠罩蒲莊。
朱山坡小說作品的神秘氛圍是通過意象來營造的,注重文本的意象塑造是朱山坡敘事的重要內(nèi)在的特征之一。由詩歌創(chuàng)作而進入小說創(chuàng)作的朱山坡,將意象思維接入小說創(chuàng)作,是為了擴張小說敘事的容量和小說意味鏈接?!鹅`魂課》里千年古井能照出人的靈魂,這是飲水思源落葉歸根的意識的寫照,白色氣球意味著無處安放的靈魂,對于民工闕小安、闕小飛之類,還有老人的靈魂在城市里是無處安放的;《鳥失蹤》里的“鳥”寓意晚年的父親要自由飛翔。還有《天堂散》里的“天堂”,作家究竟是寫愛情的天堂還是生活的天堂?
最后是小說的標題的神秘。我們在看朱山坡的小說題目時,往往感覺到一種誘惑,一種暗示性的鬼魅。例如《陪夜的女人》《躺在表妹身邊的男人》《你為什么害怕乳房》,乍一看是一部部通俗社會世情小說,其實不然,它們非常嚴肅?!杜阋沟呐恕逢P(guān)注的是鄉(xiāng)村孤寡老人的臨終大事,《躺在表妹身邊的男人》講述的是農(nóng)民工進城的艱難,《你為什么害怕乳房》深層次挖掘人性中愛不相聚的悖論?!栋职郑覀?nèi)ツ睦铩贰厄T手的最后一戰(zhàn)》《回頭客》是同屬一種結(jié)構(gòu),用敘事的圈套和語言的力量來糾正我們對虛無、堅決、勇猛人性的理解。
朱山坡早期的短篇小說,在地域文化的規(guī)范中發(fā)掘了神秘力量,他以奇異豐富的想象虛構(gòu)了粵桂邊陲小鎮(zhèn)的斑駁和人性中的美與丑的異質(zhì),提升了小說文本的力量,用精準詩意化的語言有限的描寫,創(chuàng)造了內(nèi)涵豐富的文本,為當代短篇小說敘事多義性提供了范式。
注釋:
①朱山坡在一次訪談中,談到創(chuàng)作理想時,提到“向著經(jīng)典,淡定地寫”(見中國作家網(wǎng)2018年10月6日文章《朱山坡:向著精典,淡定地寫》。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8/1006/c404030-30326046.html.);在2012年第3期《語文教研與研究》(下旬刊)《作家活在經(jīng)典里》中也談到“為經(jīng)典而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