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芳
2014年,我放棄小學高級教師的職位,被選調到了正在籌建的臺州市兒童福利院。當時,我信心滿滿:憑著十多年班主任工作經驗,管理兒福院的這幫孩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此后兩年,在民政局借調期間,為了讓自己早日適應并更好地服務于兒福院的孩子們,我去兄弟市兒童福利院參加了孤殘兒童護理員培訓。到了那里,我才發(fā)現(xiàn),大部分孩子不是我想象中的能走會跑,而是身患重疾、無法言語。我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圍繞他們的吃喝拉撒展開的。當我為痙攣性腦癱孩子穿脫衣服、給唇腭裂嬰兒喂養(yǎng)時,竟然不知從何下手,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傷到他們,好在有護工在旁指導,我才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那段時光。
這段經歷讓我明白,做兒童福利事業(yè)光有愛心還不夠,還得有更多的專業(yè)知識以及臨床實踐的經驗。于是,我又參加了省級孤殘兒童護理員初、中級培訓,省級孤殘兒童護理員比賽,并考取社工中級。
2016年,兒福院開始運營,接收并代養(yǎng)來自九個縣(市、區(qū))的50多個孤殘兒童。再執(zhí)教鞭走上講臺時,我卻感覺心有余而力不足,無論如何改進教學,對孩子們的影響似乎微乎其微。我知道,面對的服務對象不同了:從前是肢體健全、智力正常的孩子,現(xiàn)在是行動不便、多重殘疾的孩子;身份感受也不同:從前受人尊敬、知識更新快、成就感強,現(xiàn)在的工作缺少被關注、職業(yè)接觸面窄、綜合學習機會少……
那段時間,我很迷茫:過去與現(xiàn)在、期待與現(xiàn)實之間的鴻溝,該如何面對?最容易的是“躺平”,視而不見,但內心總有一個聲音讓我生出恐懼:你甘心于這樣的生活嗎,不僅是現(xiàn)在,還有未來的幾十年。
2020年,我找到了那個突破的契機。那一年,母親生病住院,病友和家屬們面對疾病可能帶來的各種變數(shù),焦慮而脆弱,只能相互安慰、共渡難關。這讓我想到了兒福院的孩子們,他們或許沒有健康孩子的體力、智力,或許敏感內向甚至有不良習慣,但他們有普通孩子的情感需求和成長困惑。這不是學科知識能解決的,需要借助心理學和社會工作的幫助。那一年,我開始關注家庭教育指導和社工督導。
疫情期間,兒福院實行封閉式管理,外出上學孩子的生活起居只得由外圍值班人員負責。一開始,女孩優(yōu)對我不冷不熱。我問她:“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說噢。”她禮貌又疏離地說:“謝謝,沒什么需要啊?!?/p>
了解到優(yōu)居住的不便,我為她申請了有安全門禁、帶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房間,并在墻上裝飾了荷花圖案。她在作文中很有詩意地寫道:“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幅荷花圖,兩邊窗戶微風徐來……”一次,接她放學路上,她說不喜歡穿裙子是因為腿粗壯難看。我看著她的眼睛,篤定真誠地告訴她:“你很漂亮!”為了增加可信度,我問一個路人:“這個小妹妹漂亮嗎?”路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漂亮啊?!甭牭娇隙ǖ鼗卮穑男睦锩雷套痰?。
我倆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話題,越聊我越能理解優(yōu):愛哭鼻子,是受委屈后敞開心扉;發(fā)呆看別人喊媽媽,是渴望家的溫暖和被長者愛護;說不喜歡穿裙子,是希望被認可、贊美……聽著她眼含淚光地傾訴,我拍拍她的背,“我會一直支持你!”她羞答答地說:“嚴老師,謝謝您!”
一句“謝謝”,是一個小姑娘生命力的綻放,也讓我在平凡工作中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不是桃李滿天下的欣喜,不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感動,更不是響徹四方的豪言壯志,而是默默守護孩子們的每一個微小閃光點,照亮他們未來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