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稿/舟自橫
冷雪
窗外,一定不是月光的流動,一定不是文字里的風,一定不是從遠古,風塵仆仆趕來的愛情。
是誰,纖纖玉手,將我的靈魂,輕輕翻動,并弄出了,隱隱的水聲?
漫過身體的溫暖,也漫過夢的身影,風吹散的滴滴血淚,也沒有打濕精靈的紅,低飛的詩歌,怎樣才能抵達深山的門庭,我弱不禁風的心音,怎樣才能匯入你情的律動?
也許,我這個被紅塵浸透的詩人,不是你超凡脫俗的書生:
紅塵喧囂啊,是愛的涼;
紅塵如夢啊,是情的冷。
我的觸摸啊,是前世的疼;
我的擁抱啊,是今生的痛。
紅精靈啊紅精靈,你讓我的文字忽明忽暗,如血淚的燈;
紅精靈啊紅精靈,你讓我的身體時重時輕,似負傷的風;
紅精靈啊紅精靈,我是雪做的詩人啊,又怎能經(jīng)得起你如火的溫暖?就讓我融化成你檐下的冰凌吧,垂向你生命的深處,輪廓分明。
好在,我還有明世的夙愿,已經(jīng)啟程;
好在,我還有來生的翅膀,正在生風。
如果可能,我愿,仍就在這中秋的子夜,將握緊幻化成樹的紅精靈,飽蘸星空的墨,忘情揮動,書寫出驚天地、泣鬼神的篇章。從此,不做詩人,也不當書生……
墨凝
老家那種最為原始的梆子聲,常敲打著我麻木在鋼筋水泥中的神經(jīng)和記憶。
踩著春天的壟上走回鄉(xiāng)土。
心背起了兒時的花簍,就背起了整個故鄉(xiāng)和故鄉(xiāng)事。彎下腰在播種的田野中,拾起最初艱難萌動的嫩芽和微微苦澀的舊夢,以及曾經(jīng)照亮生命的麥穗和明月,就足以讓我終生享受和回味。
童年時母親打在身上的笤帚疙瘩,也格外親切和真實。常偷懶和在欲望紅塵中不能自持的心靈,多么渴望再有一把笤帚疙瘩,懸在我的精神中把我照耀。
想家的時候,我便是路旁無人欣賞而凋零的蒲公英,尋著布谷夜夜啼血的方向,以雪花的音符做翅膀,讓尋根的夢——沿著長長的河流,去點燃內(nèi)心的燈盞和遠方的落日。
看不見炊煙裊裊般柔軟的村莊,卻常聽見大轱轆膠車,滾過土路時鈴鐸敲破黎明的叮當;聽不見老黃牛拉木犁的吱嘎聲,卻感到父親手中驅(qū)趕苦難日子的長鞭,像老黃牛夕陽中抽打蚊虻的短尾巴,總是夠不到邊兒摸不著沿兒,總是抽打在自己的傷口上。
想家,我在城市中逐漸堅硬如石的心泉,又慢慢溢出當初的清純與善良。
想家,遠嫁的小妹像斷了線的風箏。在外流浪的哥哥總說回來總不見影子。過了五月五,過了九月九……
年年冬季,一年到頭,母親把最好吃的東西儲藏在永遠企盼的季節(jié)。讓祝福與祈禱在白發(fā)間流淌成無言的冰河,讓孤獨的思念在村口翹望成漫漫的長路。
翠竹吟風
幾許細雨斜逸,淺淺織出一抹朦朧煙綠。
丹青洇開山水冊頁一角,嬌嫩杏蕊輕啟芳唇,莞爾陶然紫陌,微微呼吸柔和吹來潤澤五月風。
最先感染澤被遼闊原野敞開寬廣胸懷,一望無際新墾黑土,熨帖躺在節(jié)令溫暖懷抱里,心情梳理得如同額頭青絲般柔順酥軟。壟上,谷雨時分播種玉米幾乎一夜之間就躥出來,個頭出落一拃多高了,攢足勁舒葉吐翠,盡情揮舞鮮嫩綠旗向地平線那端招手致意。
優(yōu)美線條隨風飄逸,勾畫出明媚賞心悅目,波平如鏡水田閃亮明眸出神仰望一碧如洗,悄悄醞釀又一季抽穗揚花,鳥兒感恩銜起綠色音符譜曲春心蕩漾。偶爾,歸來幾朵彩云,悠悠飄落寧靜心懷,閑適蕩起優(yōu)美漣漪。
愉快勞作宛若一幅畫中漫游,田間俊俏新嫁娘脫口而出一串山歌飛上云端,被亮翅掠過紫燕銜起捎給遠方心上人。嘉禾搖曳,一株株奔跑跳躍旋律,蔚然生姿的嫩綠詩行寫成清新詩稿。
沁人心脾南風,攜如縷潤澤芳冽氣息撲面軟語,仿佛綠衣信使撫慰田園守望眼角酸楚。又似貼心紅媒探叩羞赧少女隱秘芳菲,紓解少年春衫第二顆紐扣,輕輕喚蟄伏許久甜蜜渴望。
沉睡生命含苞抽芽,就在次第萌發(fā)間和緩撫平歲月折痕,綻然吐露生機。希冀火苗在盼望人眼里燃燒,又是一年農(nóng)事時,隨手揚把泥土試試風,心底放綠了。
籬落鄉(xiāng)村安然吮吸五月自然芬芳,儼然屋舍粉壁朗列,迤邐小巷任何一個角落都隱藏鄉(xiāng)野誘惑。正午暖陽下,那個倚閭老人遠眺碧草綠凝煙?;貧w送暖風兒走到近前附耳喊一聲娘親,恬靜山村欣然如新生命破啼初誕那一刻,眉開眼笑起來。
喜鵲登高枝,饒有興趣欣賞秋千蕩起漫天杏花雨。
魏明江
我的思念被喚餋養(yǎng)在黑夜里,常常在靜謐中輕聲將他喚醒。
馬靜默于槽邊,老牛臥在棚圈咕嚕咕嚕品味二次咀嚼的甘甜,夜便黑透了。
如絲綢般潤滑的夜,只有伸出手來觸摸,眼睛似乎失去了功能。
夜,繁星也點不明。
一切都無關(guān)色彩,遠樹,草房,成了貼在夜里的補丁。
身體略前傾,雙腳測試存在大腦里的記憶是否正確,張開的手臂是為跌倒做好的準備。這是偶有的事,若無事,土炕早已起了鼾聲。
飄在小村中的是夜的香甜。
不知疲倦年紀,手牽著手坐在村頭老榆樹下,這是白日里想到他都會笑出聲來的夜色,愛是夜的顏色,幸福也是夜的顏色,一切都是夜的顏色。
冬日,雪閃爍寒冷的微光,黑夜已不再陰森幽暗。
燈籠從村東到村西游走,帶著棱角的雪把光向四面八方反射。是一群尚不知憂患的懵懂少年,忘記了夜的深淺,睡在母親添了柴的火炕上,一臉安然。
千里之外,在無眠的靜夜撿拾著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殘篇斷章。當雪花、黑夜、故鄉(xiāng)同我的淚滴一起在眼前浮現(xiàn),我有種被拋棄的感覺,或許我才是拋棄者。
我要用一生回望。
石桂霞
縱然有千條捷徑,通向故鄉(xiāng)的路依然遙遠。往返中,各就各位的正襟危坐。
或你擁我擠的喧嘩,屬于我的只有孤寂。
草木遙無邊際,長風虛晃游走。歡笑和默契蒼茫的雙肩輕淺單薄,無法擔挑人世的重量。
故鄉(xiāng)是我存在的主角,沿生命的源頭,保留原樣的山脈,被挖空心思的地方叫隧道,架起路橋的河水,匍匐的身體瘦到隱蔽,回到深感內(nèi)疚的抽象,負荊請罪式,任裸露的骨骼和荊棘刺傷,無數(shù)次在追憶和書本里才能找到叫做奔流的詞語。
不是記憶模糊了往事。廊亭之內(nèi),那些被消失之物壓彎的部分,依如明月。
一而再,再而三地圓滿,只能增加我的惆悵。
這些年,路在心里落塵,風在臉上起皺。
我會沿著炊煙升起的地方,尋找安放苦行的草廬和烘干露霜的爐火。
鄉(xiāng)土和根在身體里繁衍的愛與愁,不能寄情于山水,不能以眺望的姿態(tài)釋懷,花朵,黑夜都無能為力。
舟自橫
初秋刪繁就簡。深秋隱逸歸去。
不得不陳述,這樣一件事實:步行上班,三分之二的路程是在郊區(qū)。路過那么多枯萎的野草和野花,如穿過無數(shù)條破敗的小巷。我才遇見兩株僅存的苣荬菜花——行將就木的老婦。
一株立于路旁。一株在山體上張望。
她們左鄰右舍的身子早就坍塌。露水干涸,她們便飲星光之水。三餐的長風越來越薄涼。她們更老了。不住地咳嗽。天空般稀薄的臉,長上了幾點烏云的老年斑,皸裂的皮膚做了螞蚱的繃帶。而她們的根,仍深深地扎進腳下或身旁巖石的隙縫里,像肋骨一般,牢牢地捆住日漸干癟的時光。
第一次,是10 月12 日,特意為她們拍照。她們慢慢挺直腰板,撣掉身上堆積的木材廠的鐵鋸聲。一只小鳥飛過,她們仰頭笑了笑。
10 月18 日,大霜如刃。我準備給她們第二次拍照。她們卻零落成泥。生命的廢墟被荒草掩蓋。
此后,每當路過那里,我便仿佛看見她們?nèi)栽谕α?。天空之下,留下生命的碑文和指引?/p>
也看見,她們的乳汁又流回源頭。那里有她們嗷嗷待哺的孩子。
和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