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琪
(西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明中期唐順之編纂的《左氏始末》是一部紀(jì)事本末體史書,該書材料主要來源于《左傳》,其篇目以事件或人物命名,摘取不同年份的史料加以剪裁排比,把不同材料中與該歷史主題相關(guān)的所有記載綴聯(lián)成段?!笆寄奔础白允贾两K”之義,出于《晉書》卷七九《謝安傳》:“安雖受朝寄,然東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顏色”。①那么,該書的編撰緣起和綱目編排如何?文獻(xiàn)來源如何?其著錄與版本情況如何?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之上,筆者將對這些問題做進(jìn)一步的探討和研究。
想要了解《左氏始末》的編撰緣起,我們可以考察書首所載的唐順之族孫唐一麐所作的序文。此篇序文作為整部書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我們了解該書的寫作緣由與治學(xué)方法以及作者的思想有很大幫助。
唐一麐首先從《莊子》的《春秋》觀談起:“善夫,莊周之論也。曰,《春秋》以道名分,又曰,《春秋》經(jīng)世先生之志,圣人議而不辯。《春秋》者,正名分已經(jīng)王道而已,是故桓文之霸,吳楚之僭,亂臣賊子之篡弒,始末之見于記載者,雖班班可考。然皆王法之所禁,而《春秋》之所不興,其何暇過而問焉也哉? 雖然,有天下之大勢,有一國之事情,勢通乎天下者,既隨時以輕重,而情在于各國者,復(fù)相與參錯乎其間。茍非跡其事而較其始末,則其是非得失,興壞理亂,尚不能識其所由來,而何以定其褒貶予奪之所在?茲左氏之于《春秋》,固不可得而廢之也?!雹凇肚f子·齊物論》中確有此觀點,認(rèn)為《春秋》是經(jīng)世之書,由于其寄托了先世之志,所以后人對《春秋》僅做評述,而不做演繹。③然而,作為經(jīng)世之書,桓公、文公的霸業(yè),吳國、楚國的僭越,亂臣賊子的篡權(quán)、弒上,均為《左傳》所記載。王法所禁與現(xiàn)實之亂,其間的分裂有著參差錯雜的原因,只有詳細(xì)考察某一事件的前后始末,才能理清其是非,從而定其褒貶。因此,唐順之編撰此書的首要意圖便是理清春秋時期發(fā)生的重大歷史事件。
在序文中,唐一麐還介紹了本書作者的治學(xué)方法以及作者的《春秋》觀:“族大父荊川先生之治《春秋》,嘗謂圣人有是非,無毀譽,一本之人心,直道之自然,既超然特出于簡易直截之見,其于左氏,則務(wù)使學(xué)者反復(fù)參究,融會聯(lián)絡(luò),以得乎所以見于行事之實。且夫先經(jīng)以起義,與后經(jīng)以終事,是左氏之所以善于考證也。而事或錯出,文或片見,則執(zhí)經(jīng)以求其斷案者,每病于條理之難尋,而屬辭比事之旨,因亦以不白于世。于是乃合其始末而次敘之,以為一書,然后事歸其類,人系其事,首尾血脈,通貫若一,而圣人善善惡惡之大法,所以榮黼袞而威斧鉞者,不待考之義例之紛然,一開卷而了然如在目中矣。豈非讀《春秋》者之一大快也哉? ”④據(jù)此,我們可以看出,在唐順之的觀念里,圣人之言只有是非而無褒貶,本于直道自然。作者治《春秋》之學(xué),旨在融會貫通,反復(fù)比對《左傳》中變化復(fù)雜的列國之事?!蹲笫鲜寄肪褪峭ㄟ^對事件始末先綴聯(lián)成段,加以反復(fù)考察,通過圣人之心作為斷事依據(jù)從而定其褒貶的,本書的體例也使得治《春秋》的學(xué)者閱讀更為便捷。
從而看出,序文使我們清楚地了解了作者編撰此書的原因及其《春秋》觀等問題。⑤史書中的記載雖斑斑可考,但是為了理清錯綜復(fù)雜的歷史事件,只有聯(lián)系一整件事的前后始末加以詳察,并通過“圣人之心”的參究,才能定其褒貶。作者編撰此書,使得開卷一目了然,也使得后世讀者更便于治學(xué)。
想要更加深入完整地了解本書內(nèi)容,須從綱目編排入手。具體考察整部書,作者將《左傳》近三百年的編年史因人因事而系,共分為十五類,在分門別類和史料選擇上我們也可以看出作者以“亂”示褒貶的價值取向。現(xiàn)將本書所分十五類中近百件歷史事件簡要介紹如下:
第一類為“后”,記述后妃之亂,包含周褒姒、密康公、魯敬嬴、晉驪姬四條史料。
第二類為“宗”,共十一條,記述奪位之亂,包含王子克子頹、襄王太叔代、王猛敬王子朝三條周王室史料,魯括、季孫肥兩條魯國史料,太子仇成師、知瑤兩條晉國史料,宋穆公一條宋國史料,急子壽朔一條衛(wèi)國史料,共叔段一條鄭國史料,負(fù)芻一條曹國史料。
第三類為“宦”,共七條,記述宦官禍國之事,包含寺人貂、宿沙衛(wèi)兩條齊國史料,伊戾、寺人柳兩條宋國史料,寺人披一條晉國史料,吳閽一條吳國史料,邾閽一條邾國史料。
第四類為“倖”,共三條,記述占卜記夢之事,包含晉筮史一條晉國史料,衛(wèi)夢卜一條衛(wèi)國史料,公孫疆一條曹國史料。
第五類為“奸”,共四條,記述佞臣亂國之事,包含羊舌鮒一條晉國史料,子重子反、費無極、子南三條楚國史料。
第六類為“弒”,共十九條,記述亂臣賊子以下殺上之事,包含魯桓弒隱公、共仲弒子般閔公兩條魯國史料,無知弒襄公、商人弒舍、崔杼弒莊公、陳乞弒荼、陳恒弒簡公五條齊國史料,宋萬弒閔公、宋鮑弒昭公兩條宋國史料,趙盾弒靈公、欒書弒厲公兩條晉國史料,商臣弒成王、公子圍弒郟敖、公子比弒靈王三條楚國史料,闔閭弒僚一條吳國史料,州吁弒桓公一條衛(wèi)國史料,徵舒弒靈公一條陳國史料,歸生弒靈公一條鄭國史料,太子般弒景公一條蔡國史料。
第七類為“逐”,共五條,記述各國驅(qū)逐國君之事,包含季氏出昭公、季氏出哀公兩條魯國史料,孫林父出獻(xiàn)公、孔悝出輙兩條衛(wèi)國史料,祭仲出昭公一條鄭國史料。
第八類為“亂”,共十一條,記述勾結(jié)作亂之事,包含王叔陳生一條周王室史料,魯家臣一條魯國史料,欒高氏一條齊國史料,魚石、華氏兩條宋國史料,欒盈、趙鞅荀寅范吉射兩條晉國史料,鬭椒、白公兩條楚國史料,齊鮑一條衛(wèi)國史料,鄭臣一條鄭國史料。
第九類為“盜”,共三條,記述盜賊作亂之事,包含魯盜、晉盜、鄭盜三條史料。
第十類為“鎮(zhèn)”,該分類占整部書最大篇幅,達(dá)五卷之多,記述春秋時期諸侯稱霸之事,包含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晉文外傳、楚莊王、晉景公、晉厲公悼公、晉平公楚靈公、吳闔閭、吳夫差越勾踐十條史料。
第十一類為“戰(zhàn)”,共四條,記述諸侯之間戰(zhàn)亂侵伐之事,其中齊魯之間戰(zhàn)五次,晉國戰(zhàn)五次,楚國戰(zhàn)十一次,衛(wèi)國戰(zhàn)兩次,鄭國戰(zhàn)四次。
第十二類為“戎”,共六條,記述戎狄入侵及伐戎之事,包含北戎侵鄭、鄋瞞侵齊、狄伐晉報采桑之役、赤狄伐晉、晉中行穆子敗群狄于大原、晉荀吳滅陸渾六條史料。
第十三類為“名臣”,共十一條,記述賢臣之事跡,包含晏平仲(齊)、公孫僑(鄭)、鮑叔牙(齊)、鬭子文(楚)、樂喜(宋)、范蠡(越)、季扎(吳)、子臧(曹)、介子推(晉)、柳下惠(魯)、子貢(衛(wèi))六條史料。
第十四類為“禮樂”,共五十三條,名為“禮樂”,實為“非禮”,記述不合禮樂之事,如“僖公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非禮也。猶三望,亦非禮也……”⑥“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朔,非禮也……”⑦“宣公八年:有事于太廟,襄仲卒而繹,非禮也。”⑧
第十五類為“方技”,共二十八條,記述天象、卜筮、夢境、疾病、災(zāi)異等事,如“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漢……”⑨“哀公九年:晉趙鞅卜救鄭,遇水適火,占諸史趙、史墨、史龜……”⑩“昭公二十五年:宋元公將如晉,夢太子欒即位于廟,己與平公服而相之……”?“昭公元年:晉平公求醫(yī)于秦,秦伯使醫(yī)和視之……”?
通過《左氏始末》中輯錄的各種史料,可以看出除魯國本國的史料之外,所占篇幅最大要數(shù)齊國、晉國、宋國、楚國幾國史料。這幾國均為當(dāng)時實力較強的諸侯國,也在后來的爭霸戰(zhàn)爭中先后稱霸,《左氏始末》對于史料的選擇也展示出了一副春秋時代諸侯大國爭霸的基本示意圖。?
《春秋》據(jù)事直書,令善惡自見,《左傳》依經(jīng)比事,即事以顯義,而《左氏始末》更是直接從分類之中即顯示出以紀(jì)“亂”而示褒貶的價值取向。《唐荊川先生文集》中的一篇札記《讀春秋》曾以“王道”論述《春秋》宗旨:“《春秋》,王道也。天下無二尊,是王道也。禮樂征伐、會盟朝聘、生殺之權(quán)一出于天子,而無有一人之敢衡行,無有一人之敢作好惡、作威福,是王道也。”?唐氏在此篇札記中詳細(xì)論述了諸多罪名,如“書會、書盟者”“書朝者”“書侵、書伐者”“殺大夫、殺公子者”等,均應(yīng)“罪之”,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糾正王權(quán)下移的趨勢,將禮樂征伐等一切權(quán)利完全歸還天子,諸侯大夫等人不得橫行威福。作者身處君主高度集權(quán)的時代,這一觀點更是明代政治思想之一端。
《左氏始末》是用以闡說《左傳》的紀(jì)事本末體史書,《左傳》作為魯國的編年史,這一編撰體例使得其中所記事件往往相隔數(shù)年,歷時較長的事件往往被期間發(fā)生的其他事件所截斷,如南宋章沖所言:“《左氏》傳事不傳義,每載一事,必先經(jīng)以發(fā)其端,或后經(jīng)以終其旨。有越二三君數(shù)十年而后備,近者亦或十?dāng)?shù)年?!?這也使得完整了解《左傳》產(chǎn)生困難,而《左氏始末》一書正構(gòu)成了有關(guān)《左傳》中一個主題“自始至終”的首尾完具過程。那么,《左氏始末》 如何利用紀(jì)事本末這一體裁展示完整事件,其文獻(xiàn)來源如何,十分值得探究。
《左氏始末》一書謹(jǐn)慎取材于《左傳》《戰(zhàn)國策》《史記》以及其他晚出文獻(xiàn),通過詳細(xì)的史料鉤沉來考察一個事件的前后始末。在卷首所載的唐一麐所作序文中也記述了《左氏始末》的文獻(xiàn)來源及其成書情況:“始末以左氏內(nèi)傳為主,而纖悉委曲,有逸出于外傳,史記者亦入焉。君子之于經(jīng)籍之遺文,與其過而廢也,寧過而立之,而況奸雄之情,英杰之策,其所關(guān)于興壞理亂之大幾非小也哉,在讀之者慎取之而已。先生之弟應(yīng)禮甫嘗與聞纂輯之大意,而謂是書不可以無傳也,故刻之家塾而命一麐序其首。”?唐一麐指出,《左氏始末》以《左傳》為主干,兼而采取了逸出于《戰(zhàn)國策》《史記》的材料。君子對于經(jīng)籍的遺文,往往過而立之。至于奸雄與英杰,其往往關(guān)乎于興壞理亂,讀者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借鑒。下面筆者將對本書的眾多文獻(xiàn)來源分類做探討。
首先,《左氏始末》的史料主要來源于《左傳》。通過考察可知,全書的大部分材料直接選取《左傳》原文,并在段首及轉(zhuǎn)折處有“某公某年”示意?!蹲笫鲜寄分械恼问妨峡赡軆H為《左傳》中同一年份的史料,也可能摘取《左傳》中不同年份的史料,年份較久者乃至跨越幾代魯君。如卷九《鎮(zhèn)·吳闔閭》:
“成公七年,晉申公巫臣使于吳,乃通吳于晉……
襄公十二年,壽夢卒,子諸樊立……
昭公十五年,夷昧卒,子王僚立……
定公二年,桐叛楚……
哀公六年,吳伐楚……”?
這段材料前后跨越了近百年的時間,其間經(jīng)歷五代魯君。通過這一段材料,我們可以看出吳國與楚國之間的一系列主要戰(zhàn)爭均被記載于《左傳》之中。而正是通過《左氏始末》這一紀(jì)事本末體的剪裁,才使得原本散落于編年體史書中不同年份的史料被鉤沉成一個整體,也使得讀者可以直接感受事件發(fā)生發(fā)展的過程,便于治學(xué)。?
其次,《左氏始末》的部分史料取自于《國語》,且與傳世《國語》文獻(xiàn)略有出入?!蹲笫鲜寄穼τ凇秶Z》的取用多為剪裁原文刪汰去之,如卷一開篇的《后·周褒姒》有一段材料:“宣王之時,有童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于是宣王聞之。有夫婦鬻是器者,王使執(zhí)而戮之?!?此部分取自《國語·鄭語》而略有改動。但是,在此之后《國語·鄭語》中又有“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懼而棄之,此人也收以奔褒。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為乎? 訓(xùn)語有之,曰……”?一部分材料未被《左氏始末》所選取。其后,“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于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幣焉,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左氏始末》與《國語》二書一致。同樣是卷一開篇《后·周褒姒》:“殷、周,莫之發(fā)也。及厲王之末,發(fā)而觀之,漦流于庭,不可除也。王使婦人不幃而噪之,化為玄黿,以入于王府。府之童妾未既齔而遭之,既笄而孕,當(dāng)宣王而生。不夫而育,故懼而棄之。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婦哀其夜號也,而取之以逃于褒。褒人褒姁有獄,而以為入于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于為后,而生伯服?!?在此之后,《國語·鄭語》中又有“天之生此久矣,其為毒也大矣,將俟淫德而加之焉。毒之酋臘者,其殺也滋速。申、繒、西戎方強,王室方騷,將以縱欲,不亦難乎?”?一段,論述了周王室之衰敗的根本原因,而《左氏始末》并未選取。其后,“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求之申,申人弗畀,王伐申,申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左氏始末》與《國語》二書基本一致。
此外,《左氏始末》 還有少量史料取自于 《史記》。其中,有的條目整段取自《史記》,如卷二《弒·齊陳乞弒荼》取自《史記》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卷十二《名臣·晏平仲》取自《史記》卷六十二《管晏列傳》,卷十二《名臣·子貢》取自《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有的條目部分取自《史記》,如卷一《宗·晉大夫仇成師》,在《左傳》桓公二年、三年、七年、八年、莊公十六年的五條史料之后,《左氏始末》編入一條《史記》卷三十九《晉世家》的材料:“曲沃伐晉侯緡,滅之,盡以其寶器賂周厘王,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于是盡并晉地而有之?!?對于一個歷史事件,作者綜合不同文獻(xiàn)中的史料兼而采之,這使得整個事件展示出更加完整而豐富的輪廓。
《左氏始末》還有取自前述三種文獻(xiàn)以外的情況,這類情況集中體現(xiàn)于卷十一《名臣》一目。其中《晏平仲》《范蠡》《介子推》 三篇分別接近南宋鄭樵《通志》卷九十二《晏子列傳》、卷九十二《范蠡列傳》、卷九十《介子推列傳》,而《柳下惠》一篇接近北宋蘇轍《古史》列傳三《柳下惠》,《鮑叔牙》一篇更是接近同時代的姚咨所作《春秋諸名臣傳》。
通過考察,我們可以看出《左氏始末》的史料存在著不斷累積的過程,其中更多的情況是先秦原始文獻(xiàn)經(jīng)過后人補充與完善后再被《左氏始末》所綜合取用,這使得整部書呈現(xiàn)出較為復(fù)雜的面貌,也給我們留下了更多的探索空間。
唐順之生而穎異,年幼即有志于圣賢之學(xué),一生著述頗豐。通過對目錄書的考察,有詩文別集《荊川集》,編選古文總集《文編》六十四卷、《明文選》二十卷、《唐宋八大家文格》五卷等,此外還有《樂論》《春秋論》《左氏始末》《五經(jīng)總論》《史纂左編》《右編》《儒編》《諸儒語要》等經(jīng)、史、子類著述三十余種。其中《左氏始末》在多部目錄書中均有著錄。
我們通過諸家目錄對《左氏始末》一書分類與著錄的情況,可以直接探知本書的性質(zhì)、版本系統(tǒng)及其價值?!睹魇贰に囄闹尽贰恫貓@訂補呂亭知見傳本書目》《傳是樓書目》等書目將本書著錄于“經(jīng)部-春秋類”,《明史·藝文志》著錄云:“唐順之《春秋論》一卷,《左氏始末》十二卷?!?實則今已不見《春秋論》一書,也未有其他目錄著錄是書,作者今存《讀春秋》一篇收錄于《唐荊川先生文集》中,筆者推測這篇《讀春秋》即為《明史·藝文志》所著錄的“《春秋論》一卷”?!恫貓@訂補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著錄云:“《左氏始末》十三卷,明唐順之撰。明嘉靖唐氏刊本,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辛亥六月文奎堂見。索二十兩?!?此處著錄為十三卷,莫友芝這一說法似乎有誤,無論是唐正之、唐立之初刻本還是徐鑒的復(fù)刻本,均當(dāng)為十二卷,未見有十三卷本。且其對于版式的描述與嘉靖本一致,當(dāng)為十二誤作十三?!秱魇菢菚俊分浽疲骸啊蹲笫鲜寄肥?,明唐順之?!?而《八千卷樓藏書志》等書目將本書著錄于“史部-紀(jì)事本末類”,《八千卷樓藏書志》著錄云:“《左氏始末》十二卷,明唐順之撰,明刊本?!?通過本書在諸家目錄中的不同分類情況,我們可知本書具有經(jīng)史并重的雙重性質(zhì)。
《明代版刻綜錄》著錄本書云:“《左氏始末》十二卷,明唐順之纂,徐鑒評,明萬歷四十二年徐鑒刊。”?“《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十二卷,明唐順之撰,明嘉靖四十年唐正之刊。半頁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單邊?!?但是,從卷首唐一麐的序文最后一句“嘉靖壬戌冬十月族孫一麐謹(jǐn)撰”可知,本書的刊刻成書時間應(yīng)不早于嘉靖壬戌年即嘉靖四十一年,且國家圖書館的館藏古籍信息頁著錄是書信息為“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唐正之刻本”,故可知《明代版刻綜錄》此處著錄疑誤,刊刻時間應(yīng)為嘉靖四十一年,而非嘉靖四十年。
此外,民國唐鼎元《唐氏先世著述目錄》也著錄本書:“《左氏始末》十二卷,見《明史·藝文志》。嘉靖四十一年弟正之、立之刊,曾侄孫一麐序。分為十五門……黃氏《千頃堂書目》亦載之?!?《千頃堂書目》確實載之:“唐順之《左氏始末》十二卷,分為十五門:曰后、曰宗、曰宦、曰幸、曰奸、曰殺、曰逐、曰亂、曰盜、曰鎮(zhèn)、曰戰(zhàn)、曰戎、曰名臣、曰禮樂、曰方技?!妒寄芬浴蹲笫蟽?nèi)傳》為主,而纖悉委曲,有逸出于《外傳》《史記》者,亦入焉。”?《千頃堂書目》的著錄還包含了綱目提要和序文中關(guān)于文獻(xiàn)來源的介紹。通過對目錄的考察,我們也可以總結(jié)本書的版本系統(tǒng)。根據(jù)文獻(xiàn)著錄的情況可知本書的版本系統(tǒng)較為簡單,有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唐立之刊本(簡稱嘉靖本)和萬歷四十二年徐鑒重刊本(簡稱萬歷本)兩個版本。筆者考察的是嘉靖本,今藏于中國國家圖書館。此本卷首有作者族孫唐一麐的序文,序文部分的版式為四周單邊,每半葉七行,行十四字,白口,單魚尾,版心處有“序”字樣及頁碼,共三頁。序文后為目錄,目錄部分的版式為四周單邊,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單魚尾,版心處有“左氏始末目録”字樣及頁碼,共七頁。目錄部分卷十一《名臣》類缺少《柳下惠》《子貢》兩目。正文部分的版式為四周單邊,每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單魚尾,版心處有“左氏始末卷×”字樣及頁碼。正文部分卷首有“門人金九皋、弟唐正之編次”“后學(xué)鄭滶、弟唐立之校正”字樣,標(biāo)示了本書初刻時的真實情況。
本書刊刻精美,符合明中期的“復(fù)古”風(fēng)氣,一改前期四周雙邊、尚黑口的元之舊習(xí),以宋本為模范,字體也演變?yōu)椤皺M平豎直、撇捺直挺、整齊方正的匠體字,也即今人所謂宋體字?!?可以說,這一版本形態(tài)也在側(cè)面反映了當(dāng)時的社會風(fēng)氣以及明代中葉私家刻書的繁盛。
總的來說,《左氏始末》取于《左傳》而剪切綴聯(lián)而成,直接類編《左傳》紀(jì)事,通過對紀(jì)事之意的探討、對史料的取舍,進(jìn)而寓以褒貶,達(dá)到助解《春秋》經(jīng)義的目的,把握《春秋》學(xué)“以事解經(jīng)”的傳統(tǒng)。據(jù)唐一麐在序文中所言,作者十分看重經(jīng)傳事件,正是本著“直道自然”“有是非無毀譽”的圣人之心,在對眾多事件的反復(fù)參究之后,最終確定了《春秋》的褒貶,也體現(xiàn)出作者的《春秋》觀。?
《左氏始末》作為突破編年體史書體裁的重要實踐,增強了《左傳》敘事的連貫性,也是紀(jì)事本末體這一史書體裁在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一環(huán)。與此同時,本書同樣存在著較為明顯的不足之處。作為紀(jì)事本末體,《左氏始末》單純以“罪”作為分類標(biāo)準(zhǔn)是不夠嚴(yán)謹(jǐn)?shù)模蛔阋猿尸F(xiàn)《左傳》的全貌,其未收史料也有很大的研究空間。不僅如此,《左氏始末》在呈現(xiàn)歷史事件方面也存在著不夠完整的情況。此外,本書的注釋與按語極少,全文注釋僅一百余條,且多為對某字某物的解釋訓(xùn)詁,作者本為經(jīng)史兼通的學(xué)者,對于諸多歷史事件卻沒有明顯的解釋與觀點,對于史料更無考證,實為一大遺憾。
注 釋:
①房玄齡等.晉書(卷79)列傳四十九[M].北京:中華書局,1974:2076.
②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1a-2a.
③柴妍.先秦諸子《春秋》觀研究[D].蘭州:西北師范大學(xué),2020.75.
④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2a-3a.
⑤Yongmei He.An Analysis of Illocutionary Force in the Diplomatic Language of Zuozhuan[C].Proceedings of the 2n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Culture,Educa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Modern Society (ICCESE 2018)(Advances in Social Science,Education and Humanities Research,VOL.205).Proceedings of the 2nd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Culture,2018:641-645.
⑥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1a.
⑦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1b.
⑧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4a.
⑨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16b.
⑩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21a.
?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25a-25b.
?唐順之.唐荊川先生編纂左氏始末(卷12).國家圖書館藏,嘉靖四十一年唐正之刻本,28a-28b.
?Wai-Yee Li 李惠儀.Cultural Identity and Cultural Difference in Zuozhuan[J].Journa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202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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